“你身為大將軍,卻對幼齡小兒下此毒手,你還要不要臉。”
“我就是不要臉,所以才有今日手握大權!”
“就因為你是這樣的人,連我也隻有反你一途!”
“去你的!你要反就反,這麽多理由於啥?!反正今晚我就要你連你一家人一起殺個盡絕!”
話就說到這裏。
誰也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他們已戰到酣處,也打到全神貫注、一發生死的關頭。
——兩人雖都是武林中的頂尖兒一級高手,但尤是這樣,兩人更聚精會神,不敢輕敵,更不敢稍有疏失,略有差池。
這是極其凶險的交手。
於一鞭可謂占盡了地利。
甚至天時。
他的鞭本來隻有三尺長,可是越戰越長,打到後來,竟足有三丈餘長。
他站在高處。
大將軍為了要偷襲於氏兄妹,所以反而處於地勢較低之處。
他隻有見招拆招,對手離得太遠,鞭法慎密急暴,他根本沒有機會反攻,沒有辦法反擊。
他完全處於挨打的局麵。
月影黯淡,加上綿密的鞭影,已遮去了大部分的月色,在昏黯的荒山之中,紅燈閃晃,鞭法又鬼神莫測,倏忽不定,鞭風時有時無,有時極快而夾帶尖嘶,有時奇速但聲息全無,這才是於一鞭鞭法的可怕難防之處!
大將軍惟有以靜製動。
他不主動。
他等鞭絲真的抽到他身前時,他才一伸手,劈/拍/挾了過去。
所以,無論於一鞭的鞭法如何變化多端,如何令人眼花繚亂,他都隻把定了一個原則,隻等鞭身真的攻到之際,他才還擊。
就當它是一條毒蛇,他隻攻打它的七寸!
它也真似一條蛇,不住翻騰、舒伸,時像毒蛇吐信,時似怒龍翻空,有時卷成一團又一團鞭環,鞭圈內布滿了罡氣,隻要一點著敵人,立即將之殺碎震死;有時鞭尖如晴蜒點水,鐵鶻折翅,猝然而落,翩然而起,每一起落間都絞向大將軍的要害死穴!
更可怕的是,有時,這鞭竟成了矛!
軟鞭竟給於一鞭抖得筆直,向大將軍刺戳!
有時也如手持大關刀一般,橫掃直劈,變化之大、之急,細時如針,勁時似箭,急時無影,柔時如風,變化出自變招中,變招又再變化,使大將軍半步進不得、退不得、移不得、動不得。
大將軍隻有見招拆招。
見招拆招。
鞭在哪兒,他那淡金色的手便插了過去,鞭影像漾了開去。
鞭攻向哪裏,他像金石打鐫而成的手便伸了過去,要抄住鞭子,那鞭就立即蕩了開來,又打從另一角落另一角度再作攻襲。
大將軍仍然見招、拆招。
見:招、拆:招。
但沒有還的招。
還不了招。
——敵人實在太遠了!
看的人不同,想法也不同。
於投兄妹見此戰況,心中大喜。
“爹贏定了。”
“淩伯又全麵挨打。”
“他還不了手。”
“他哪裏是爹的對手!”
同樣是觀戰,馬爾和寇梁的看法便很不一樣:
“看來,於一鞭是纏住了大將軍。”
“可是,大將軍也逼住了於一鞭。”
“於一鞭已不能停手。”
“對,隻要稍一住手,大將軍就必定反撲。”
“所以於一鞭隻有一鼓作氣把淩落石擊殺於鞭下。”
“淩落石也在等於一鞭隻要稍露破綻,他就全麵反擊。”
“你看誰贏?”
“我不知道,但至少,於一鞭現在是占了上風。可是,於一鞭好像很怕大將軍的手……”
“我也看出來了。敢情是淩落石的手,要比於一鞭的‘天道神鞭還要可怕不成?”
追命和鐵手的看法也很有些不同:“我們要提防了。”
“對,於一鞭已敗象畢露了。”
“是的,他已出盡全力,但隻要一緩氣,大將軍便會全力反撲。”
“所以,他不是未得手,而是不能停手。”
“隻要大將軍的‘將軍令’砸上鞭身,淩落石便會以‘屏風**’反攻過去,是以於一鞭便夠凶險了。”
“因此我們得要小心了了。”
就在這時,掌勁金風大作,天色突然大暗。
全黑。
月色不見了。
燈籠全滅。
隻剩下了鞭風絲絲。
掌風猛烈!
掌風如刀。
鞭聲似箭。
人呢?
光陰呢?
輸招突然之間,在黑暗中,完全沒有了鞭風。
隻剩下了斧風。
開山劈石的刀斧破空之聲。
——哪來的斧?——鞭去了哪裏?
驀地,黑暗裏亮起了一盞火。
——不是火。
是一種光。
——什麽光?
一種發亮的力量。
這力量首先照亮了鐵手俯視掌心的臉;因為這柔和的光亮就來自他的掌心。
右掌。
他的左掌托在右掌手背。
右手手心向上,靠近他的咀邊。
他正撮唇吐氣。
手心先是冒起一縷煙,然後——掌心便發了亮。
微光掩映場中,隻見追命已攔在大將軍和於一鞭之間,於一鞭的臉容全皺在一起、皺成一團,就像一頭痛苦的老狗。
鐵手竟以內功發光!
以元氣燃亮心燈!
隻聽鐵手雄長地道:“點燈!”
他說話的話音不高,但山上山下人人都聽得見。於一鞭的手下軍士忙把紅燈籠點亮。
連月亮也仿佛聽從鐵手的囑咐,從雲層裏從新踱了出來。鐵手這才用左掌掩滅了右手手心的光。
月亮第一道光芒許是先照亮大將軍的光頭。
還有他的白牙。
因為他正在笑。
“還不是一樣投靠了四大名捕!”
他訕笑著說,並似揩拭兵刃一般用袖子抹著金色的手。
那就像是金屬打造的、不是人的手。
——難道剛才開天辟地似的斧風,竟是來自他的手?
人類的手,又如何發出開天辟地的刀斧之聲?
難道那不是手,而是奇刃神兵?
或者那不是人,所以無所不能?
追命卻悠哉遊哉地笑:“不是他投靠我們,你不是瞎了吧?是我來投靠他的。我主動過來幫他,這不關他事,你這種小人告密進讒也沒用,因為那不是他的選擇,更不是他的變節!”
大將軍冷哼道:“說什麽俠義道義,你們也不是一樣以多勝少!”
追命高興得又拔開葫蘆塞子直灌酒:“我們已經勝了嗎?單憑你這一句已是輸了一招!你可心無鬥誌了吧!”
大將軍冷哼道:“你少來相激,輸了一招的是老芋頭!要不是你截了下來,他的鞭子早就成了他背骨夾著的尾巴了!”
追命故意皺著眉頭道:“啊,好粗俗!不管怎麽說,我這也不叫以多勝少,頂多隻叫車輪戰而已!”
大將軍嘿聲道:“俠道之中,居然使車輪戰,這算啥英雄好漢!”
追命居然笑嘻嘻嘻嘻笑道:“我不是俠士,我隻是捕頭!古往今來,傳奇說部,當捕快的誰認為他是俠士的?一個也沒有!有也隻當是效死於朝廷,為虎作悵吃公門飯的狗腿子!我不是俠士。我也不背了個捕役的名義以致啥也不能做、什麽也不便做。我去你的!以多欺少我不幹,但如果讓你一個個來殺,我更不幹!鐵二哥他們怎麽想,我不曉得,但我可不守這個成規!現在如果是擂台上公平比武,那我一定會循規蹈矩。天下哪有隻你可以向人家的小孩子下毒手,我們卻讓你為守個撈什子規則而好讓你逐個擊敗的事!?現在的俠士都聰明,精打細算,我們當人魔爪子的,更加先進,早已挑通眼眉,才不受你那一套!看對象吧!值得尊敬的敵手,當然一對一。對你?車輪戰已忒把你抬舉了!你這種人最該綁到衙上給百姓人們用石頭砸死的!”
大將軍這回真變了臉色,氣呼呼地道:“好,鬥口不算好漢,我就看你能接我幾招!?”
接招可是追命一直不肯接他的招。
追命躡空而起,倏左倏右,忽上忽下,時高時低,閃騰晁動,隻要大將軍有一個哪怕是小小的微微的一閃而過稍縱即逝的疏失,他都會立時發出攻襲。
以腳。
但他就是不肯硬接大將軍的“將軍令”。
他一麵還笑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他一麵縱騰飛躍,一麵還喝著酒。
酒喝得很不少。
整葫蘆酒差不多喝了一大半。
這樣喝酒法,很令鐵手擔心。
——追命的酒量,這樣的葫蘆,喝個十七八隻也醉不了他。
反而,醉意愈濃,追命就愈能打。
酒氣愈盛,他也鬥誌愈盛。
問題是:追命外表看似那麽輕鬆,卻喝了那麽多的酒,也就是顯示出:這實在是一場苦鬥。
惡鬥——鐵手跟追命有多年的多次共同作戰的經驗:沒有多少所謂大敵強敵,能使追命喝上三幾口酒的!
眼前的敵人,自是非同小可!
大將軍的身法不如他快。
追命在空中笑道:“淩將軍,你也許喝一點酒助助興呢?怎麽這般輕功不靈?難道是害風濕痛不成?”
大將軍好像也不大夠氣。
追命在翻騰時笑曰:“大將軍,你給色淘虛了身子吧?怎麽這樣上氣不接下氣的?”
大將軍出手也不夠奇。
追命一麵閃過攻擊,一麵嬉笑打趣:“將軍,這招沒什麽新意吧?”
大將軍的招式也不夠好。
追命趁隙飛足急蹴,說,“這招不錯,卻還是有破綻的……”
之後他就沒了聲音。
因為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