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姑冷哂:“剛才是誰向‘自己人’下了‘冰’之毒的?”

唐仇反唇相譏:“大快人參也不是你燕盟培植出來的!”

燕趙卻追問唐仇:“既不是你的事物,你又要它什麽?”

唐仇幾沒衝口罵出來,隨而強自抑製,柔聲道:“為什麽?做什麽?還有更簡單的嗎!我是姓唐的,擅使暗器;我叫唐仇,還善施毒。我又毒又暗器,沒有‘大快人參’這種靈物在身邊,以防萬一,行嗎?”

她轉而昵聲問燕趙:“你呢?正人君子,你不想要嗎?”

燕趙微微笑道:“想要,可是得不到。無論是什麽靈芝寶物,為它丟了性命,都不值得,是不是?”

然後他朗聲道:“今天事無善了,但也隻好不了了之。我和唐仇妹有事。你們大概也有要務,今天就此算了,日後誰要誰的寶瓶,誰奪誰的人參,那是各安天命,走著瞧好了,如何?”

他這樣說,眾甚訝異。

唐仇第一個要抗議。

可是她忽覺腿側一麻。

燕趙說著的時候,左袖袖端揚了一揚。

——縷柔風立拂在唐仇腿沿邊上。

(那是什麽意思!?)形勢不利,唐仇隻好強忍這口氣。

——如果連燕趙都不幫她,如此情境下,她是斷討不回大快人參的。

(至少,我也還有兩朵參花,不算白行這一道!)鐵手也道:“看來也隻好這樣了,人參在我處,有本領盡管來取,我可也不奉陪了。”

眾人詫異稍平:

因為這戰情也很明顯——一,燕趙、唐仇和麥鍾二人加上六十二死士,未必能勝鐵手、鳳姑、豔芳大師、袁祖賢、哈佛、餘國情、宋國旗和甘七“天機”弟子。沒有把握的事情他們當然不做。

二,同理,他們也沒定的把握能收拾唐仇、燕趙及六十二死士,縱贏,也得要大流血、大犧牲才行!

所以燕趙要退。

故此鐵手也不強留。

這是聰明人的做事方法:

不勝不戰。

這也是真正智慧的手段:

當機立斷!

——壯士斷腕的意義是在:不是他不珍愛他那一條臂膀,而是他更珍惜自己的性命!

飛揚跋扈為誰雄鐵手當下道:“金梅瓶是一定要討回的。”

燕趙也道:“大快人參我也誌在必得。”

兩人說話的語氣都很平淡。

但都十分堅持。

——就像千年大樹的根緊抓著土壤一般堅定。

兩人都曉得對方的堅持。

鐵手拱手道:“那好,請。”

燕趙抱拳道:“後會有期。”

兩人這一揖,心中都了然,皆有衷誠的敬意:比諸於淚眼山上,兩人對換了一句:“謝謝你”與“對不起”,更有再進一步的互重。

——但在互重裏又有不惜決一死戰的鬥誌。

燕趙知道:自己下的棋子,鐵手一眼就識破了。

鐵手了然:自己的用意,燕趙一早就洞透了。

這正是:

高手遇上了高手。

這才是:

寶刀碰上了寶劍。

這才叫做:

星花擦出了星火。

——惺惺惜惺惺。

一一英雄識英雄。

燕趙一揮手。

死士列隊撤去。

唐仇不甘。她卻獨力難持巨廈。

鐵手忽道:“燕兄。”

燕趙回首:“何事?”

鐵手肅然道:“剛才你念的詩,下一句是……”

燕趙長吟:“飛揚跋扈為誰雄。”

鐵手誠敬地道:“大丈夫人生在世,當朝海濤而暮蒼穹,不怕死,不愛錢,光明磊落地過一生做些轟轟烈烈的事來,那就可以雄視萬代,頂天而立地了。以兄之材,等閑事爾,何不效力國家,造福萬民?”

燕趙虔誠地道:“曆來英雄無數,為誰折腰?天下好漢多有,難見善終。鵲血調弓濕未幹,鷂鵜新淬劍花寒。遼東老將鬢成雪,猶向旄頭夜夜看。孤忠自苦,不如我自風流我自狂。人生苦短,像鐵兄如此人物,為仗持正義,也左右為難、動輒得咎,我又豈能更勝?還是當我的燕趙悲歌慷慨之士的好。”

他長吟道:“大愛無情,大恨無理,既無緣大慈,又何必同體大悲?我自狂歌空度日……”

說到這兒,人已遠去——念到“飛揚跋扈”時,已人杳聲滅。

隻剩鐵手留在原地。

沉思。

大地一片黑。

燈火重亮時,他們都已圍坐在米鋪內議事。

哈佛:“鐵捕頭,你認為剛才那一下我們贏不了?”

這句話連豔芳大師和袁天王都想問。

他們也覺得不服氣。

——要不是他們一向崇仰“四大名捕”的威名,一直以來都敬重鐵手的行事,這一次,他們便不會任由燕趙和唐仇輕鬆脫身。

鐵手第一句便道:“你們對我的信任,在下十分承謝。”

鳳姑:“我覺得我們是絕對可以一戰的。”

這個決定使鳳姑最不高興。

——因為養養、大相公、杜怒福、長孫光明全遭過唐仇的毒手,而他們都是鳳姑的親友部屬。

鐵手道:“如果隻有燕趙和唐仇兩人,那還可以一戰。”

豔芳大師動容道:“你是說一一”

鐵手點點頭:“趙好勇狠狡詐,他仍在附近,沒走遠,要撿便宜。”

眾人都籲了一口氣。

恍然大悟。

——幸虧未戰。

唐仇、趙好、燕趙都在,那就沒有絕對的勝算了。

他們也都不願自己的兄弟朋友付出太慘痛的代價。

鐵手向鳳姑道:“我說大快人參是我的,是要轉移他們的目標,對不——”

他把大快人參雙手交回給鳳姑。

鳳姑有點赧然。

但她還是有點不明白。

“我知道你急著要用此物去為杜會主和長孫盟主治毒。我說這是我的,好讓他們追擊我,我也正好可以把他們引開。”

鳳姑更加慚愧。

她的確急於要為長孫光明及杜怒福驅毒療傷,所以失去了平日的冷靜細心。

“你還是趕快回到‘淚眼山’吧,唐仇的毒力是非同小可的。”鐵手道,“我則往樂樂市那一帶走,引開他們。”

哈佛自告奮勇:“我們可以護送鳳姑一程。”

鳳姑心中更加過意不去。

一一她有一度真的誤會鐵手的人格了:以為他真的要把大快人參占為己有。

“不必了,”鳳姑歉然地道,“他們以為是你拿去,大家要護送的是你才對。”

“不,”鐵手道,“我不一定能騙倒唐仇和燕趙呢,大快人參不能落在歹人之手。哈掌櫃的去一趟也好。”

鳳姑有點猶豫:“可是國花的傷毒……”

袁祖賢即道:“留下一片參葉,給我兩個晚上,我包準能治好大相公的傷。”

鳳姑眼看這些武林人物,全都那麽首望相助,心中非常感動,隻說:“這……不大好吧……”

袁天王眉毛一揚:“鳳盟主是不相信在下呢,還是信不過在下的功夫了?”

鳳姑怕生誤會,忙澄清道:“袁天王的‘兩晚**’,名動江湖,自無可置疑。我隻覺得要大家這般勞師動眾,實在過意不去……”

豔芳大師截道:“武林同道,血濃於水,唇齒相依,理所當然,不必掛齒。卻不知鐵大俠將何往?”

鐵手道:“我去會合三師弟。”

哈佛即道:“聯手對付大將軍?”

鐵手反而奇道:“掌櫃的怎麽料事如神?”

哈佛笑道:“冷血追命,近日對付淩落石的事,正大快人心。”

豔芳大師也道:“此事人所皆知。”

袁天王關心地問:“鐵二爺可有用人處?”

鐵手截然道:“不必了,我先和四師弟、老三會合了再說。”

李鏡花忽道:“我跟鐵捕爺一道去。”

她自唐仇手下得脫,頸上“三毛”也教“大快人參花”敷抹逼出了毒力,已好多了,隻神情仍十分蒼白。

鐵手道:“姑娘毒傷未愈,理應留下療養才是,不必幹冒奇險……”

李鏡花打斷道:“都是因為我,才致有‘久必見亭’的凶殺案,全栽在冷少俠的身上;也因為我,大笑姑婆才泄了底,慘死於大將軍手中。解鈴還需係鈴人,我總該去走這一趟。”

眾甚疑詫,不禁一一細問,這才知道前情。

鐵手聽小相公道出冷血的冤情,知道非要李鏡花出麵澄清不可,當下便道:“好,我們就一道吧。”

李鏡花曾在“久久飯店”受鐵手之勸,對鐵手甚為欠情,眼下見李國花雖然中毒昏迷,但既有“大快人參”又得袁天王為他療毒,痊愈必然,她也決意要去“將軍府”走這一趟。

她決心要做點好事。

——至少要做好這件事。

鐵手卻假裝帶著大快人參,與小相公離開越色鎮,急赴“將軍府”。

再錯一回這一下,兵分三路,話分三頭。鐵手把事情包攬上身,可弄出了個性命攸關的大頭佛來。

他故意要哈佛弄一個長形錦盒給他,肩在身上。

這樣看來,他確是把大快人參帶在身上。

他允許李鏡花跟著他。

李鏡花一心一意要為群俠做點事,以補償自己的罪過。

鐵手要她答應一件事,才許她同往:

一旦遇敵,他會護她先逃。

他要她先跑掉。

“為什麽?”

“因為你幫不了我。”

鐵手直言。

李鏡花這才答應了。

——她可不願成為人家的負累。

鐵手的用意則是不想她涉險而已。

——反正出發點隻要是善意的,他也不管別人會不會誤會。

鐵手趕去與追命會合。

他先得去找蘇秋坊。

蘇秋坊住在樂樂市的煒燈街,離將軍府不過是兩裏半的路。

鐵手因要施展輕功,不欲大白天的太引人注目,所以抄走馬山徑前赴。

不意到了一處義塚,忽爾聽到激烈的爭執和打鬥之聲。

鐵手本不想多管閑事。

但也天生就一定要管閑事。

而且職責就是非管閑事不可。

因為他是捕快。

同時他也是俠客。

所以他停了下來。

李鏡花更不必說——她比他更好管閑事,而且還是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