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也是黑色的,在黑夜裏完全看不見。

就在這時候,趙好已攻破米鋪的牆而出!

他一闖,再怎麽麽黑,那些在米鋪裏靈位上的油燈之光,還是透了出來。

那一刹間,唐仇做了一件事。

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做了的是什麽事。

詩天下趙好飛退而出,掠過唐仇。

這時際,兩人都遭逢大敵,以寡敵眾,而且頓失天時,又不得地利,同一陣線、並肩作戰已屬勢所必然。

可是趙好突然出拳。

一拳兜心打向唐仇。

這完全出人意表。

連鐵手也忍不住叱喝一聲:“無恥!”長身而起。

趙好窩裏反,暗算唐仇,令人意外。

但卻並未出唐仇意料。

唐仇腰身一折,看似給他那一拳打飛,但那一拳其實還沒沾上她的身子。

而在她給“打飛”的前一刹,她已欺身而入,一手抓住趙好懷裏的大快人參。

趙好一拳不著,一掌推出。

唐仇不能強取。

一一這一掌決不能捱。

她翻身就退。

她手上已抓住了兩朵參花。

歡喜和失望,兩種神色在她容顏裏同時閃現。

他倆交手隻不過刹那。

——交手是在趙好退出米鋪之際仗著那從裏麵映照過來的一點微光中進行的。

唐仇已攫走了兩朵參花。

這時,兀聽一聲大喝。

是鐵手。

鐵手已到。

他出手前,還是大喝了一聲:要人留意——他出手了。

“砰”的一聲,趙好硬接了他一掌。

鐵手一伸手,已抓住了大快人參。

趙好正要搶奪,忽然大叫聲,瘋狂般撕掉自己的衣服。

——原來唐仇已在剛才攫參的刹間在他衣上下了毒。

唐仇的毒極毒,趙好也不敢掉以輕心。

可是大快人參能解毒,所以不怕毒沾。

鐵手也不怕。

他的手是萬毒不侵、無堅不摧的。

他已一手扣住了大快人參。

趙好則攫掉了一大把參須。

仗著天時、地利、人和,鐵手這般容易得手,他自己已覺意外。

同一時間,鳳姑也搶走了李鏡花。

趙好怒吼。

他像一頭瘋虎。

這時,突然,傳來壯烈的歌聲、鼓聲、還有醉生夢死的舞者以節拍踏著步子的聲音。

不管是鐵手、鳳姑,還是唐仇,趙好,或是袁祖賢、豔芳大師,都同時知道:

一一燕趙來了!

“四大凶徒”之中,仿佛就是他最有氣勢,最具氣派,也最聲勢浩大、光明磊落。

光。

光明。

火光大明。

燕趙虎頷燕額、熊背蜂腰,領著他的死士,一共六十二人,一個也不少,手拿火把,浩浩蕩蕩地來到。

夜不再黑。

黑的不是夜。

而是趙好的臉色。

他的胸膛卻離奇地白,像結了一層薄冰。

他忿忿地指著唐仇,嘶聲道:“你……你下了毒?”

唐仇眯著眼笑:“冰。”

她隻說這一個字。

趙好頓足道:“好!”

人影一閃,就在燕趙進場之前走了。

他已中毒。

他要先救治自己。

他手上還有“大快人參”的參須。

一一李鏡花已在鳳姑的手上。

一一至少,李鏡花是已安全了。

他知道唐仇是自己的敵人。

燕趙也不會幫自己。

他已孤立。

他也不想幫燕趙和唐仇。

所以他走。

帶著不甘。

還有餘忿。

“和雪翻營一夜行,神旗凍定馬無聲。遙看火號連營赤,知是先鋒已上城。”

一人朗吟而至。

哈佛、袁天王、豔芳大師互覷一眼:

——看來,好不容易才走了狼,卻來了虎!

趙好雖然很狠,但畢竟單人匹馬。唐仇雖然夠毒,但總是個女子,他們終以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穩住了局麵,加上唐仇和趙好內訌,逼走了趙好,但卻來了燕趙。燕趙不單氣勢最盛,且人強勢壯,一上來就把火光點個燭天亮!

燕趙高大頎長、氣勢磅礴,大步而至,雄視全場,他腋下還挾著一壇子酒,揚聲道:“敢情我還真遲來了一步,這兒忒真熱鬧!”

哈佛又眯起了眼睛,咧著咀笑陀陀地道:“你來了那才真夠熱鬧哪!你看,人才現身,又歌又舞又唱又跳的,我們這些黑燈滅火的,怎比得上!”

燕趙嗬嗬笑著,舉壇子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我們大家的路子不同,這不分高下。豔芳大師能利用晚上的夜氣增強內功,克製敵人;袁天王除了能聚合祖先靈力對抗敵手之外,還醫道高明,聽說隻要給他兩個晚上,隻要剩下一口氣的病人都會好轉過來,你閣下歡笑迎敵,聽說隻要三天時間,沒有不可以化敵為友的,你的‘晶字拳’也確難有敵手。我呢?一無所長,隻有閑賦歌舞,醉裏吟詩——”

“客氣了!”哈佛笑態可掬地說,“你這叫‘詩天下’,詩酒風流,歌豪舞俠。”

燕趙一抹虯髯上的酒沫子,笑喟:“你這才是客氣!我這隻是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我任性行事,不知抑斂,恣意妄為,膽大包天,這不叫俠,至多隻能算是個惡客!”

鳳姑一臉豔容卻已殺氣騰騰:“你把杜會主、長孫哥怎樣了?”

燕趙忙不迭搖手道:“鳳姑,你別誤會,我沒殺傷他們。說實在的,要是我殺了他們任何一人,我縱能全身而退,我身邊這些死士們能保不損嗎?你們走後,杜怒福和長孫光明毒發難支,梁癲、蔡狂咀皮子硬心卻軟,已分了心,無心戀戰。我趁機提出罷手之議,反正又不是什麽不世宿仇,這一仗日後再打。我要拿的是‘大快人參’,他們要救的也隻是老友的命。於是狂僧,瘋聖忙著救人,我就帶隊趕你們。我可沒把他們怎麽樣!”

鳳姑知道他說的是實情。

現在大快人參已落到鐵手手裏。

唐仇隻抓走了兩朵參花。

所以她向唐仇叱道:“你還我!”

唐仇小咀一努,嘿道:“你忒也小氣,隻那麽兩朵參花!”

鳳姑鳳目一長,剪下許多恨仇,如果唐仇在她眼下縮小,也早給她刀裁一般的雙瞳剪碎了:“你還欠了一口金梅瓶,一條養養的命!”

痛飲狂歌空度日鐵手心下一算:燕趙雖然氣派浩壯,每出現必歌舞簇擁;趙好行止狠辣,一上陣連自己人都下殺手;但這唐仇卻無聲無息地下毒,至少已有李大七、梁養養、李鏡花、梁癲、李國花、杜怒福、長孫光明等人著了她的道兒,或死或傷。

——看來,這女子確才是武林中一大禍患。

他暗下已有將之除去之心。

一一可是一見她清麗的俊容,實在有點下不了手。

(這樣一個俊俏女子,要是身入正道該多好!)他不禁為她感到惋惜。

一一因而也隨而反省到一點:無論世情如何變化,做女子的還是比當男子的可悲可哀一些。就拿容貌而言,上天自定美醜,人已生來如此,無可選擇,但其中遭際卻大為異樣。男人萬一不是天生俊貌,也可以本身才能揚名立萬,就算是長得醜,醜也有醜的個性,有些樣子古怪的男子,反而討人喜歡。可是女子就不一樣了。一旦樣子難看,機會已失去了一半。而且也難以賣醜來討人歡心。男女之別,其是如此!唐仇長得有出世之貌、驚世之容,絕世之姿、蓋世之美,卻仍如此不知自愛。鐵手甚為惜之。

——可歎紅顏不學好!

這時,唐仇向鳳姑嘻的一笑道:“金梅瓶我可藏起來了。要我還你,可以,你且拿大快人參來換!”

她這時候也發覺“形勢比人強”。

——雖然燕趙是強援,但她已虧負他無數次,他會不會全力支助自己,是個疑問;就算悉力相助,趙好已去,屠晚不來,單憑自己二人之力,要應付鳳姑、餘國情、宋國旗、豔芳大師、袁天王、哈佛這一幹好手之外,還有一個名捕鐵遊夏,而那瘋的和癲的也不知在什麽時候會趕過來,這眼前虧可有點啃不下。

——她那句話就是尋求“退路”。

鐵手突道:“這沒什麽可換的,大快人參在我手裏,杜會主已跟我約好,隻要我奪得了它,它就是我的了。”

鳳姑一聽此話,大力錯愕。

鐵手與她站得極近。

他在說這般話時,尾指伸了一伸。

一股極柔和的指風,無聲無息地在鳳姑肘部拂了一下。

鳳姑馬上警覺。

她把詰難的話語強吞了下去。

唐仇嘴邊的棱形又深刻了起來:

一一隻有從她緊抿紅唇時才可發現這女子生性極為堅忍倔強。

她恨透了鐵手。

“你別以為在你手裏我就奪不回來,”她狠狠地說,“別人怕了‘四大名捕’,我可不怕。”

鐵手拍拍心口笑道:“別嚇唬我,我膽小哩。”

唐仇更火。

燕趙一見,即時說話了:“鐵兄,君子不奪人所好。”

鐵手道:“可惜她是專強搶人之好。”

燕趙喟息道:“這又何必呢,我看鐵兄也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何不交個朋友?我聽說你有個師弟,是位飽盡江湖滄桑看破世情遊戲人間的豪傑,叫做追命,他最適合:‘痛飲狂歌空度日’,這句詩,我也想跟他煮酒談心。”

聽燕趙這樣說,鐵手有點出奇地懷念起追命來——他的另一任務便是要在對付驚怖大將軍的行動中支援追命,卻不知他安危如何了?

當下便道:“我一向孤陋寡聞,但據我所知,‘痛飲歌狂空度日’也是閣下一門絕招;以絕活交友,豈不一失神間就絕了自己的活路?我那師弟酒是狂飲,歌是照唱,但正經事也照做,隻能算得上這句詩的前麵四字。”

燕趙仍勸道:“還是不如來喝一壇吧,人生苦短,憂患良多,不如欲飲跳舞玩樂!”

鐵手道:“謝了,我隻想食人參補身,如果可能,我還想跟她討回金梅瓶。”

唐仇這下可火大了:“你別以為人多欺人少,我就會怕了你——”

鐵手截斷道:“姑娘,現在是你們人多,我們人少,請你弄清楚再說。”

的確,哈佛等一班“天機組”的人雖有二十七人,但燕趙帶來了六十二名死士,加上麥丹拿、鍾森明二人,怎麽說都算不上“以眾欺寡”。

燕趙沉默了片刻,忽向鳳姑問道:“你想拿她的金梅瓶?”

鳳姑登下有了戒心:“金梅瓶本來就是青花會的東西,不是拿,而是向她索還。”

燕趙道:“但你卻不是青花會的人。”

鳳姑道:“青花會跟燕、鶴二盟早已結盟。”

燕趙忽向唐仇問道:“你想向她奪回大快人參?”

唐仇不意燕趙有這一問,心中暗恨這家夥怎麽當起仲裁來了,口裏卻說,“當然了,大快人參本在趙好手裏,他是我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