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花置於瓶口。

三人屏息以視。

——結果,‘夢幻空花’幾乎成了透明。

花仍是花。

但凶手已不是凶手。

——蔡狂既非凶手,那麽凶手當然旨在調虎離山,引他們互相殘殺。

所以他們最迫切的一個行動就是:

趕回去。

——立刻趕回七分半樓去!

其實鐵手趕去風火海阻止蔡狂和梁癲格鬥之時,並未猜得長孫光明會有變異,他隻是認為:既然凶手和敵人要借狂僧瘋聖二人互鬥來打擊七分半樓的勢力,不消說一定不會讓長孫光明作調解,是以這“鶴盟”盟主隻怕也有危險。

鐵手是擬把長孫光明的危境也一並解救。

但他卻未在“風火海”遇著長孫光明:

這時候,他也猜得著一些端倪了:

——長孫不是身遭不幸,就是有點蹊蹺了。

他敦請狂怒、悲憤中的蔡狂與梁癲,不能在悲憤和狂怒裏少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梁癲在“錦衣幫”和蔡狂在“汙衣幫”的實力一齊動員了過來。

——這兩人雖然獨行天涯,但畢竟是一幫之主,凡所過處,必有勢力潛伏。

蔡狂和梁癲也是爽快人。

他們知道情況緊急,立即發出旗花、暗號:連同他們原屬“五澤盟”和“南天門”的力量,也一起號召了過來。

——曆久以來,丐幫高手,弟子,一向擅於聯係,連絡精密,所以凡有急變,無不應命趕到。

鐵手與狂憎、瘋聖,在往七分半樓的半山腰上已遇上了阻截。

三十一個女子。

能歌善舞的女子。

她們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殺勢,都是絕招。

鐵手卻沒正麵交鋒。

他們強大的氣勢,把包圍的人全都不由自主地給帶上淚眼山上。

唐仇見鐵手把梁癲、蔡狂拉上山來了,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蔑然道:“我道是誰,既然是隻為官府效命、為朝廷賣命、隻會抓捕罪犯、不敢懲凶除暴、隻能欺淩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門捕頭!來吧,你們這回兒人多勢眾,小女子也不見得怕了畏了,請。”

鐵手微微笑著,朗聲道:“咱們四師兄弟,幼承師訓,行事宗旨一向都是:為正義而戰,除暴安良,隻求盡心盡力。從不以眾欺寡,不以強淩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隻因職責在身便亂抓人冤殺人的事,我們過去不曾幹,現在不會做,將來也決不屑為!以拳頭稱霸,那是野獸行徑;以德行服人,才是俠者所為。如果為王法所囿,隻為朝廷效命,那我們也不外是鷹犬走狗而已。我們兄弟四人,對抗錯誤的指令和不服從冤噬的刑決,絕對多於力爭強鬥勝的械鬥比武。我們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萬萬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聽得為之語塞,心想:近年來,四大名捕聲名鵲起,確是為此之故,其行事作為,大抵與鐵手所說,是一致無異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說的好聽,又不見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救一救可憐無助的李鏡花!?”

這時,忽聽一人沉聲喝道:

“小唐,你鬧也鬧得夠了吧!此情此境,你還要逞強,不要大夥兒相助麽!”

隻見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濃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飯店的掌櫃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稱的‘九九修羅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關鍵,但她在這危局中見燕趙及時趕到,無疑是極大強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綠林中人,這又有啥關係?我不鬧則已,一鬧則就得大鬧特鬧,鬧個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趙浩歎道:“你還是那麽愛鬧,四師兄弟妹中就你最愛逞能!我怕你自己現在已鬧得無法收科了!你可知道這鐵遊夏年少時候的經曆嗎?知已知彼,始能百戰百勝;你這樣莽撞,夠毒但仍不夠精,隻能鬧不能闖!”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時候是豬是狗還是烏龜王八滿地爬,關我屁事?”

咀裏雖是這樣說,但心裏不免好奇。

這相貌堂正、氣宇過人的鐵捕頭,年少之時到底有過什麽了不起的經曆?者不來,蔑然道:“我道是誰,既然是隻為官府效命、為朝廷賣命、隻會抓捕罪犯、不敢懲凶除暴、隻能欺淩罪犯、不敢造反抗命的六扇門捕頭!來吧,你們這回兒人多勢眾,小女子也不見得怕了畏了,請。”

鐵手微微笑著,朗聲道:“咱們四師兄弟,幼承師訓,行事宗旨一向都是:為正義而戰,除暴安良,隻求盡心盡力。從不以眾欺寡,不以強淩弱。不問情由,不講情理,隻因職責在身便亂抓人冤殺人的事,我們過去不曾幹,現在不會做,將來也決不屑為!以拳頭稱霸,那是野獸行徑;以德行服人,才是俠者所為。如果為王法所圃,隻為朝廷效命,那我們也不外是鷹犬走狗而已。我們兄弟四人,對抗錯誤的指令和不服從冤噬的刑決,絕對多於力爭強鬥勝的械鬥比武,我們一向是官可丟、頭可斷、血可流,但俠義之心是萬萬不可不追求的!”

唐仇聽得為之語塞,心想:近年來,四大名捕聲名鵲起,確是為此之故,其行事作為,大抵與鐵手所說,是一致無異的,但她仍是嗤笑道:“說的好聽,又不見得你真的救人如救火,先去‘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救一救可憐無助的李鏡花!?”

這時,忽聽一人沉聲喝道:

“小唐,你鬧也鬧得夠了吧!此情此境,你還要逞強,不要大夥兒相助麽!”

隻見一人自土中冉冉升起,身高九尺,虎目濃眉,熊背蜂腰,不怒而威:

“你布局也太不小心了,也不事先打探清楚,‘久久飯店’的掌櫃哈佛,也就是‘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的老板,而他便是江湖稱的‘九九修羅斧神君!”

唐仇仍想不透其中關鍵,但她在這危局中見燕趙及時趕到,無疑是極大強助,所以道:“哈佛也是綠林中人,這又有啥關係?我不鬧則已,一鬧則就得大鬧特鬧,鬧個不可收拾方可!你是知道我脾性的。”

燕趙浩歎道:“你還是那麽愛鬧,四師兄弟妹中就你最愛逞能!我怕你自己現在已鬧得無法收科了!你可知道這鐵遊夏年少時候的經曆嗎?知己知彼,始能百戰百勝;你這樣莽撞,夠毒但仍不夠精,隻能鬧不能闖!”

唐仇噘起薄唇道:“他年少的時候是豬是狗還是烏龜王八滿地爬,關我屁事?”

咀裏雖是這樣說,但心裏不免好奇:

這相貌堂正、氣字過人的鐵捕頭,年少之時到底有過什麽了不起的經曆?

二、少年鐵手我當捅快,是要藉此身份來為民除害、伸張正義,而不是恃勢行凶,為虎作倀,也就是實以捕役之名來行俠者之事。我們寧可放過,也不殺錯;熱潮雖然如山,但情義才是山峰。

我的頭是我的“大好頭顱,誰刀斬之?”

逃到霸州疑嶺一帶時,張三爸身邊隻剩下一個小女兒和兩師弟、五名門徒,不禁發出如此慨然長歎。

可是他的五師弟“小解鬼手’蔡老擇立即勸他:

“這句話,不該說。”

“為啥?”

“當年,隋煬帝楊廣,荒yin無道,貪圖恣欲,害死了千千萬萬的老百姓,終於激起民變,他變本加厲地享樂,並留在皇宮內享受他那用強盜不如手段自全國劫擄來供他一人享用的二十萬美女,還時抖鏡自照:‘好頭顱,誰砍之?’你這樣說,使我想起楊廣。”

張三爸大怒。

他揪起蔡老擇,使他雙腳離地幾乎是咬著對方的鼻子怒吼:

“你竟把我譬作好大喜功、虛偽暴虐的昏君楊廣!?”

蔡老擇給他扭得透不過氣來,自然也談不上回答了。

好一會,張三爸才放下了手。

“所以說,有些看來威風、聽來豪壯的話,無知後輩跟著主子,卻不知其意。像西楚霸王暗嗚叱吒,千人皆廢,在垓下受困時,曾泣歌:‘力拔山兮氣蓋世’其實隻是失敗者的哀歌,至死不悟,隻把戰果推諉於‘時不利兮’而他明明穩占上風、逢戰必克時,卻有一範增而不能用之,有功不賞,當封不予,終於為劉邦這等奸雄所奪,自歿以終,死時才三十一歲,怨得誰來?我的敗亡,也是自取滅亡,隻是連累了大家,怎生得安!”

張三爸放下了蔡老擇,十分黯然意沮地說。

蔡老擇依然抗辯:“因為爸爹您不是這種人,我才敢直言無忌。請勿灰心喪誌,力謀重振雄風:我們還沒敗。”

其他六人聽了,都說:“爸爹,我們都願為您奮戰,重振‘天機’聲威。”

張三爸歎了一口氣,慘笑道:“我知道了,到目前為止,我的頭顱仍是我自己的,也是大夥兒的,至少還不曾賣給什麽蔡京、童貫、王黼這等狗徒的。”

‘天機’本來是江湖上一個極有實力的幫會組織,三十年前,自組民兵助大將軍王韶邊防,擊潰西夏大軍。二十年前,又再助宦官李憲進軍西夏,暗聯絡河湟誌士響應,以絕外患,惜李憲當他們是流寇,一一設局捕抓磔殺。十年前,因皇帝趙佶遠群臣而近宦官,重用蔡京,要把全國珍寶奇玩,全運往皇宮,貪官藉此強征暴斂,民不聊生,“天機”便私下維護慘遭荼毒的無告百姓,並除暴紳贓官。

隻是,這一來,卻得罪了蔡京。蔡京設局,以征用他們為國效力為由,請他們聚合主力北上麵聖,但一到東京卻行全麵伏殺屠殲,張三爸所率領的“天機”重要高手,猝不及防,在這一役中喪失十之七八,剩下的不是負傷匿藏,就是受困遠遁。

張三爸現在剩下的,就這身邊幾人:

五師弟“小解鬼手’蔡老擇。

四當家“大口飛耙’梁小悲。

三徒“燈火金剛”陳笑。

七徒“一氣成河”何大憤。

八師侄“中原一筆虎”謝子詠。

十一師侄“大馬金刀”鄭重重。

還有一個小女兒:

“玉蕭仙子”張一女。

他們經過血戰,遇上埋伏、中毒死亡之後,輾轉流亡,幾次突圍,到了霸州這一片荒涼的所在,四百多人裏,身邊隻剩下了七個人。

他們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過,現在我很明白當年為何項王到了烏江邊而不肯渡的心情了;”張三爺淒然道,“他不隻是無麵目見江東父老,而是完全給擊潰了”,他也對不起他的江東子弟。”

“小解鬼手”蔡老擇卻說:“不過,如果他真的肯忍一時之辱,先行渡江,結合部眾,從頭再來,天下未必穩由漢劉邦所得。”

聽了這句話,張三爸就靜了下來。

梁小悲、蔡老擇,都是他的師弟,但都可以在麵前暢言無礙,彼此感情也融合無間。不僅師弟可以如此,就連門徒也一樣暢所欲言,並沒有嚴格的輩份之限,但在門規下令之際,卻絕對服從。不過,門人都因尊重張三爸,而稱之為“爸爹”,連江湖同道、長輩徒弟,都一樣尊他為“爸爹”。

張三爸深邃的眼神發出深透的光芒,問:“我們已逃亡三百裏,大部分敵人已給我們撇下了,剩下的還有些什麽人?”

這點慣於行軍布陣的“大口飛耙”梁小悲最清楚不過:

“敵人還有四批:一是蔡京門下走狗‘百足’吳公,他率領至少有一千軍兵,搜捕我們,相距甚近。”

“第二股是‘暴行旗’的二當家‘雷轟’鍾碎和三當家‘電斬’載斷。他們忌‘天機’已久,趁我們落難,要落井下石,斬草除根。”

“第三批是‘九分半閣’閣主巴比蟲那一幹人,他們是蔡京在霸州一帶的爪牙,使我人自投羅網的毒計,巴比蟲有份布置,他當然不會放過我們。”

“第四批是……”

說到這裏,梁小悲有些猶豫。

何大憤卻接了下去:“第四批是公差。”

“公差不足畏。”張三爸道,“朝廷積弱,隻會欺壓良善,天下有幾個好公差?”

何大憤道:“他們一個是東京‘千裏神捕’單耳神僧,一個是霸州第一捕頭‘鐵閂門’霍木楞登,另外一個,卻仍不知是誰,隻知是滄州名捕。前兩人各率衙役一百名,前來圍捕,都是六扇門中第一流的好手。”

張三爺慘笑了一下,又苦笑了一下,道:“以我們現在實力,可以對付他們四股人馬嗎?”

大家都說:“不可以。”

“燈火金剛”陳笑一向口直心快,還加了一句;“恐怕連對付其中一批都很難。”

張三爸舒了舒身子,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蔡老擇即道:“先得要裹傷養傷,更重要的是——”

大家都搶著說:“吃東西。”

小女兒張一女還加了一句:“我都餓死了。”

這些人忙著逃命,已兩天半沒吃過任何食物了。

隻有“大馬金刀”鄭重重依然眉鎖愁重地說:“師兄姊妹們一一喪命,我哪還吃得下?”

“就是因為他們已經犧牲了,我們更要吃;”何大憤說,“我們不僅為自己吃,也為他們吃。吃飽了,才活得下去;活下去,才有望有日能為他們報仇。”

“你不是跟小師弟張炭最要好的嗎?”蔡老擇故意激鄭重重振作起來,“他現在隻不過是失散罷了,你要是餓死了,他可吃得飽飽的,人鬼殊途。陰陽相隔,你可見他不著了。”

鄭重重眼睛亮了。

他跟張炭是生死之交,在一群師兄弟裏,就算他倆最是要好。

“誰不想吃?餓都餓死了!”謝子詠撫腹慘兮兮地說,“現在哪來東西吃去?”

那是真的。

糧食都吃光了,不然,也掉光了。

這一路上餓莩遍野,民不聊生,加上這一帶荒山野嶺,哪有可吃的?

“是了。”張三爸頗為感慨地說,“這些年來,我們在江湖上混,還沒學會怎麽混頓飯吃麽!”

大家都笑了起來。

笑得很澀。

的確,這十幾年來,張三爸的地位漸高,“天機”組織在對付貪官汙吏時也從中取得巨利,大家都習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對械鬥決戰並不陌生,但對如何在此荒涼之地填飽肚子,卻都束手無策。

何況,他們身上都負著傷。

大大小小的傷。多多少少的傷。或輕或重的傷。——還有受創最重的、疲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