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瞄了瞄他的拐杖,又看了看磨拳擦掌的大笑姑婆:

“‘生癬幫’原本是‘七幫’之中最強大的,可是就是因為野心太大,想並吞‘多老會’,已拚得個兩敗俱亡;總護法‘月夜飛屍’簡夫子和女兒盛小牙都死在斯役,而因為‘小螞蟻’方怒兒鬥爭,以致左護法“妖神’戰聰聰、右護法‘殘骸公子’戰貌貌、第一殺手吏大夫、副幫主‘大雷神’戰渺渺以及兒子盛虎秀,盡皆戰死,現在,‘生癬幫,穩得住大局的隻剩下兩個人:一個就是幫主盛一吊,另一個便是總管‘血癬’葉柏牛。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要毀大‘生癬幫’.至為簡單,隻要殺了這兩個人便可以了。”

“好!”大笑姑婆跳起來,“我去!”

“我也去!”迫命忙道。

大將軍笑眯眯的道:“別忙,甭急,大家都各有司職,問題隻在什麽時候行動。”

大笑姑婆大聲道:“我們今晚下手!”

斑家五虎異口同聲的道:“明日出襲,片甲不留!”

楊奸則道“謀而後動,急也無用。”

追命認為:“先得找一個借口,把盛一吊和葉柏牛引出來再下手。”

尚大師卻說:“我看大將軍已早有安排了吧?”

大將軍嘉許的看了他一眼,道,“現在。”

人家都吃了一驚:“現在?”

“我早已把盛一吊和葉柏牛引出來了。他們好逐聲色,但誰都一樣就算愛看戲總沒習慣把倌人戲子養在家裏,所以,不時要出去打打野戰。他們這種人,出去逛窯子,當然不止為了捧場子、打茶園、開盤子或是做花頭,見的也不是清信、紅倌,他們要幹的是那麽回事,誰都知道,以生癬幫的聲勢,點的要是長三、麽二的,莫不馬上成全,當然不必迂回曲折,他們現在已去了‘跌倒坡’的‘鹹肉莊’,一個找紅姑,一個偎上旺姐——這兩個紅牌其中一個是‘天朝門’外圍的不寄名弟子,所以消息一定不假。這兩個色鬼頂多帶上二、三十個幫徒出來,餘下的事,你們當然知道如何解決的了?”

眾人都奮亢的說:“是。”

“我則要負責解決殺人之後的問題,”大將軍以一種無辜清白的語調說,“殺一個人,其實不難,但比較麻煩的是要費心費力去解決殺人善後的問題。你們都知道:我這是為民除害,七幫八會九聯盟,都不是好東西,那像我們大連盟這般正派俠義?我一向都隻以拯天下為己任,救萬民於水火中,卻仍常遭人陷害,誣我於不義。唉(他這時可必須要歎氣了)。另一方麵,我還得去應付其他的五幫六會七聯盟,以免他們誤會曲解,聯手對付我們。其實,我這也隻不過是打抱不平,為他們清除敗類罷了。可見做人難,做好人更難,做大人物更是難上加難了。”

大家都點頭稱是,為大將軍抱屈不平。

楊好還延著笑臉道:“大將軍主持公道、維護武林正義,難能可貴,卻常遭同道嫉妒、朝廷誤解。其實,現在縣衙裏吃公門飯的人都吃飽了撐著不做事,像盛一吊這種敗類還要我們來持正衛道、斬妖除好,當今聖上真所賜的平亂玉訣,應由大將軍這等絕世人物才配有之,卻給了冷血這些狗崽子,真是天道無公了。”

大將軍微微的笑道:“飽受誤解,為人奚落,我也習慣了。我是個默默苦幹的人,對這些世間閑言虛名,也就罷了。今晚,你們是替天行道,為義立功,記住要打一場好仗回來!”

大笑姑婆卻忽爾苦著臉、捧著肚子道:“大將軍,我……我……我可不可以……”

大將軍注目道:“好吃太多,要上茅房吧?”

“不……是……”大笑姑婆苦著臉說,“……我……我又餓了……”

大家都忍俊不住。

“我可不可以……吃點……隻一點……東西……”大笑姑婆苦苦“哀求”道,“才去?”

於是,她又“吃”了“一點”東西。

一一那包括了七隻雞腿、三隻蹄膀、五碗飯、三碟半的麵、六隻饅頭、八隻鴨屁股、十六隻螃蟹(連殼)、十五粒旦(連殼)、十一隻ru鴿(連骨)、還有一整張豬頭皮(連毛)。

吃完之後,她仿佛覺得很不好意思:讓大家苦候了,於是就痛改前非般的,在她衣服上用朱筆(平常是用墨筆),寫上了五個大字:食食食食食。

“我寫這些字,”她堅決而且近乎惶恐的說,“是要引以為戒——下次不吃……這麽多了。”

大家都知道她說歸說,做歸做,沒半晌又得故態複萌了。

連出來收拾殘肴的羅嬸,也大搖其頭:單止收拾清洗這位大“食”姑婆的東西,她一天到晚都不用想歇息了。

隻有追命心裏知道:

大笑姑婆那五個“食”字,是寫給羅嬸看的。

羅嬸是負責把消息傳出去的人。

那五個字的意思是:

——“大連盟”終於和“六幫五會六聯盟”火拚起來了!

牙鴨子泅泳,腿忙而水不興。

世上最容易解決的人,當然就是自以為聰明的笨人;最難對付的,便是裝傻扮懵的聰明人。

——大笑姑婆顯然是屬於他一類。

她鼓動大將軍和他帶領的“大連盟”及附屬於他的“天朝門”,對“六幫六會七聯盟”發動了攻擊,然而她卻隻顧食,吃完又吃,然後等大將軍發號司令,她隻等待黑道勢力對消的結果。

她出發去殺人的時候,還剔著牙。

金牙。

——一個愛吃的人,當然注重她的舌頭和牙,正如一個繪畫的人珍惜他的牙和彈琴的人受惜他的指一樣。

她常算自己有幾隻牙齒。

——折斷掉落的不算,她算來算去,卻隻有二十四隻牙齒。

——聽說這是短命和夭折、貧寒的相格。

所以她問同行的追命:“喂,你有幾隻牙齒?”

連一向知道她常詐癲納福、扮癡取勝的追命,聽了也有些受不了。

——他們要對付的是“生癬幫”的高手!

“生癬幫”的名字古怪,所習的武功也怪異非凡。他們練得高深之時,終年可以隻吃白菌青苔,並如動物般冬眠、歸息,練成後可以抵受極大的打擊,而且複元得奇快無比。練成這種武功,皮膚上會結一層斑癬,有的長在臉上,有的長在趾間,功力越高,結癬越厚,而且結的還是彩色斑爛的癬。萬一:癬毒所侵,除了“老字號”溫家以外,隻怕再無解毒之人了。

——對付這等人物關“牙”什麽事!

真是!

“聽說他們這些人全身刀槍不入,除非你把他們活生生炸開了,不然,還真是殺不死的呢!”大笑姑婆接下去就說:“不過,聽說他的鼻梁就是罩門——但鼻子是防守嚴密的地方,我隻好準備用牙齒把他們的鼻子咬下來了。”

然後她又自言自語:“卻不知他們那些生了癬的鼻子好不好吃?”

如果說大笑姑婆是麵憎心精的人,那麽,“生癬幫”主盛一吊又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非常非常的聰明,非常非常的強悍,非常非常的有野心,也非常非常的有私心——這四者加在一起,使他不甘屈服、不甘後人,甚至不甘心隻作“生癬幫”的幫主而已。

同時他也是個很努力的人。

他雖然已當了“生癬幫”幫主,可是對一些事,仍一絲不苟。如果他因為一時怠懶或太過忙碌,有兩三天沒有習武,那麽,他一定會在後來的幾天裏,多花一些時間練武,以補先前之不足;要是他一失手間虧了一筆款子,他便在其他花費上盡量削減,以彌先前的耗費;假使他不幸折損了一些人手,他也一定千方百計的招募了一些新的小子弟回來,以補先前人力上的喪失。

餘此類推。

——憑他今日的身份、地位、聲威,他大可任意揮霍、恣意享樂,但他仍勤奮練武、用心幫務、刻意節省。

——隻不過,人力可以吸收,但人才卻可遇不可求:像戰貌貌、戰渺渺、虎聰聰這等高手,無論他如何著力尋覓,一時間還是收攬不回來的。

至於總管葉柏牛,也是個非凡人物。

他刻苦耐勞。

到他今天這個“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位置,也大可不必如此辛苦了,可是,他還是跟幫裏徒眾一齊工作、一起休息,有時,就連幫徒休閑的時候,他也還沒閑著!

他連吃飯也吃同一樣的飯菜。

——所以:“生癬幫”裏,人人都喜歡他,也敬重他,並且能和他打成一片。

因此之故,幫主盛一吊一直以來都十分重用他。

但這兩人,卻有著同一種癖好:

女人。

好色。

——但凡江湖正常的漢子恐怕都兔不了好色,隻不過有些是很好色,有些是不大好色而已。

葉柏牛很好色。

盛一吊十分好色。

——大概練“生癬功”的人,能夠少吃、少喝、少花錢,但就是女人不能少吧!

他們之間,數年來合作無間,也可能是因有“同好”之故。

所以這“主仆”二人,要來“鹹肉莊”。

“鹹肉莊”上,有老相好:

紅姑和旺姐。

旺姐在薄紅色的蚊帳裏。

“還害什麽臊哩,”盛一吊詭笑著走近,“咱們是老相好了嘛。”

他扯開了蚊帳,突然感覺到不對勁。

他太熟悉旺姐的身子了:

——她年紀已不算小了,但徐娘半老,帶點殘的豔更騷媚入骨。

這像一座山般的身體決不是旺姐的!

就在這一刹那間,鬼發如鞭、鬼角猛搠、鬼腳飛腿,全擊中了他!

他吃下了。

他捱了發鞭,熬了腳踢,吃了角搠,不過在同一刹間——“鬼發”回單刀的頭發末梢已染上了綠苔色。

“鬼角”陶雙刀的角尖也沾了一種牛皮斑癬。

“鬼腳”響過三刀的鞋底開始潰爛。

盛一吊怒笑道:“是誰教你們來暗算我的?旺姊呢?!”

——看來這老幫主還相當情深,此時此際居然還沒忘掉那時使他到老彌堅的水靈靈清媚媚的旺姊!

回答他的是一個女聲。

那個像一座山般的女人。

大笑姑婆。

她從**跳了起來。

床立刻塌了。

她說:“大將軍叫我來殺你,你死吧。”

她叫盛一吊死。

同時她出拳。

一拳一掌一腳。

但拳掌腳卻不是向盛一吊身上招呼。

而是打向鬼發、鬼角、鬼腳。

三鬼同時中招,然後分別以發、腳、角攻向盛一吊。

盛一吊原本吃過他們三招。

他不怕。

他一張臉全都綠了。

他也要趁這時候多布一些癬毒,攻殺三鬼,再傳染過去,連這可怕的胖女人一並兒幹掉。

——他們一定已殺了我的旺姐!

——旺姐,我要為你報仇!

三鬼衝向盛一吊。

不由自主。

三鬼攻向盛一吊。

身不由己。

盛一吊長吸一口氣,也同時攻出雙掌一腳,硬硬撐住三人的來勢。

這一刹間,三鬼分三個角度撲向盛一吊,但給盛一吊二掌一腿撐住了,而三鬼背後卻是大笑姑婆的一掌一拳一腿,三人在這奇妙的瞬間僵持在那兒:

大笑姑婆鬼鬼鬼腳發角盛一吊然後就發生了相當驚人的變化;

在大笑姑婆眼中看去,她雙手一腳抵在三鬼背門上,三鬼也以發、角、腳攻到盛一吊身上,而盛一吊:

鬼盛發皿鬼角一鬼腳吊盛一吊的身子,驟然斷裂成五截,每節都有鮮血迸噴而出,接著下來,三鬼的身子也有著激劇的變化;

炸爆爆爆炸爆炸炸爆爆乍火爆爆炸火乍炸日共水火大笑姑婆第一步,是以“隔牛打山”之力,擊殺了盛一吊,然後又把力量倒引回三鬼身上,三鬼正著了盛一吊的“毒癬功”、怎能與“隔牛打山”抗衝?立時全身立即炸裂了開來,更倒引致盛一吊已斷裂的屍身炸開,而當四人屍身混在一起,再濺炸了開去之際,鬼發、鬼角、鬼腳和盛一吊的骨肉血骸,早已分不開誰是誰的了。

之後,大笑姑婆拍拍手,愉快地道:“完成任命:三鬼跟盛一吊,互拚身亡。解決了。”

忽然,她摸摸自己的腮幫子,像咀嚼了什麽似的。用手往咀裏一陣掏挖,不久便吐出一雙帶血的牙齒來。

那隻牙已長了一層薄薄的癬苔。

大笑姑婆微微變色,喃喃自語道:“好厲害的“生癬奇功”!

——其實,在她以“隔牛打山”之力震碎盛一吊之際,盛一吊也把“毒癬”催入她體內,隻是大笑姑婆的功力,已可把“隔牛打山”運轉自如,隨時變成一種防守的內功,將癬毒轉注入一隻牙齒裏,把毒力集中於一處,然後消去。

不過,大笑姑婆(“一流一”花珍代)本來已經夠少了的牙齒現在得又少了一隻牙齒了。

咯吐一聲,莫敢爭鋒葉拍牛汗出如漿,狀甚痛苦,意甚艱辛,但男人正是出這一身風流汗時最歡愉。

然後他聽到一些特異的聲響。

他立即“收”了。

——能在這時候,說停就停,要收就收的人,也算不容易、不簡單。

然後他發現床邊多了一一個人。

一個滿眼風霜、滿腮於思、滿臉風霜、滿身酒味的漢子。

葉柏牛沒有問:你是誰?

他一向是個沒有廢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