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緒混亂的安特列芙睡不著,問著樊貝菲爾“怎麽辦”的時候,放開了進入夢鄉的黑鶴。

“閉上眼睛,放棄思念,不要冥想,不要欲望,隻是對著這片黑暗一直沉默,這樣的話你就能睡了。”樊貝菲爾以極度溫柔的輕語哄逗著安特列芙,沒想到的是黑鶴先發出安眠的呼呼聲。

這話看起來簡單得如同當年踏在冥界海洋的水麵上,可做起來卻比尊長老的修煉還要困難。困難的地方在於思考,納布爾對安特列芙說的話太多,使得少女無法真正停止思考:這對此時此刻需要休息的安特列芙來說真是不幸。安特列芙沒有怨言,隻靜靜地看著沒有盡頭的遠處,樓著黑鶴不說話。

“安特列芙小姐。”樊貝菲爾也忍不住要說幾句勸止對方,“前往藍色星球的路還很遠,所以也請你在到達之前先睡一睡,你的身體不大適合長途旅程,睡醒後就達到目的地不是挺好的嗎?”

安特列芙笑歎道:“看來你的耐性比不上我哎。”她厭倦了平直地躺在不分上下左右的世界裏,於是盤膝合十,把黑鶴放置在麵前的小地方,然後閉上眼睛。是睡著?是醒著?不知道。安特列芙經常覺得醒著的時候像是在作夢,然而當別人說她睡著的時候,她卻發現自己猶如醒著,看著,聽著,感受著,思考著,夢境中的一切都是那麽真實:

圓形的輪盤在黑暗無邊的宇宙中移動,遠遠看去就是一個小巧的碎行星,或者是顆彗星。它是脫離了納布爾人造行星軌道的樊貝菲爾,沿著各行行之間的星際通道不急不緩地移動,其目標是藍色星球。藍色星球並非是全部藍色,綠色和黃色的部分合起來分割了藍色,斑塊狀的藍色,條狀的綠色和黃色,還有那時大時小的白色,各種色彩互相連接,交織成一個完全的星體,這是一幅美好得無以形容的景色。藍色星球是那麽地渺小,在距離它最近的另一個行星上看,這顆星球就如點點星辰;再遠一點,它就會消失在茫茫黑暗中,像肉眼看不見的微塵般在宇宙間運行。

安特列芙透過樊貝菲爾的“眼睛”看著藍色星球慢慢接近,驚詫於造物者的偉大。“當拋棄一件物體的同時也將失去資源:這就是宇宙旅行的鐵則。”安特列芙看著樊貝菲爾的重塑過程,突然想起了納布爾的原話,“納布爾果然在按照自己的原則去做事。”正想著,夢的景象改變了。

此時的少女又看到了什麽?安特列芙所見的是藍色星球上的事情:一片廣闊的大地,卻是朦朧的景象。狂躁的烈風吹刮地麵上的沙粒,漫天風沙鋪天蓋地,遮蓋了太陽的光輝,令世界陷入昏黃的塵霧裏。這一刹那,安特列芙感到詫異,卻並不恐懼,在她年幼的時候曾經去過沙漠,了解到當風吹起來的時候,黑暗無日的景象就是這種情形。“沒有特別的地方,在廣闊沙漠中就是這樣子。”安特列芙自言道。

不一會兒,安特列芙的視線隨著風沙來到青翠的草地,不對,不是青翠的草地,是一片人工割裂的農田,沒有水,一輛輛大型農業機械在長滿了穀物的大地上行駛。狂風沒有停歇的跡象,但是沙粒已經倦極要停留,於是在機械和穀物被一層厚厚的沙子覆蓋,生活在這裏的人們怨聲載道,卻毫無辦法。

安特列芙愣了一下,看著狂風終於停止,眼前是一片汪洋。高大的喬木在滔滔洪水中僅僅露出傘菇般的樹冠,水中央不時冒出一個長方形的物體,或平或尖。“是屋頂?”安特列芙這時候才明白她看見的是災難,“難道說,這些是……”

沒有人回答安特列芙的疑惑,不過景物又變了,這次是樊貝菲爾那高樓大廈林立的城市,不過不對勁:樊貝菲爾擁有藍色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氣,在眼前的這個城市裏,空氣渾濁不堪,有著嗆人的味道。不僅如此,抬頭看見的不是藍天,而是黃澄澄的霧色,給太陽罩上了麵紗,日暈隱隱可見,過了一會兒一塊不透明的霧團籠罩過來,天空變得漆黑,明明是中午,明明沒有雲朵,太陽卻消失了。

“不可能!這就是未來?這就是未來?”低沉的話語在安特列芙的心底徘徊,黑暗伴隨著死亡,看不見的微粒透過呼吸積聚在身體裏麵,阻礙呼吸,喘息聲傳遍黑暗的角落,然後慢慢地衰弱下去,最後是一陣猛烈的喘咳,由此空間變得靜寂,死亡的軀體在嬴弱的燈光下變得柔軟,下垂的手滿布泥塵,仿佛死去很久似的。

風來了,吹散了凝聚在城市上空的煙霧,漆黑的天空終於露出多日不見的日光,卻仍是灰蒙蒙的一片。有著新鮮氣息的空氣取代了原來令人窒息的空氣,卻仍無法洗去遠方地平線上朦朧的灰黃色。那也是煙霧,是別的地方的微小塵粒與水汽結合起來的凝重空氣。安特列芙感到痛苦,眼前所見的並非是她親身經曆過的事,可是她也明白,曾經在不同地方旅行的她很早就知道某些地方,尤其是人類的城市充滿著各種味道的混濁氣體。她不喜歡這個,卻也沒辦法改變。

走在這個虛幻的城市裏,安特列芙感到害怕。高掛在高樓大廈的幕牆上的霓虹燈不斷閃爍,即使在白天,閃耀的部分變得暗淡,仍受到注目。少女環顧周圍,茫無目的地繼續往前走。道路上車流不息,從車尾噴出來的黑煙在硬梆梆的水泥地麵翻滾,令空氣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