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船一共五層,下麵作為船室的艙並沒有露出,中間一層開了一排方圓交錯的透氣窗,上麵兩層是走廊,精細雕刻著奇花異草或者神靈仙人的欄杆以紅色為主調,與鍍在船身的金花形成強烈的對比,船尾的鉤子掛了個彎彎的黑色月亮,船首的龍頭上架了個黑色球體——太陽。五支又高又粗的桅杆纏滿了結實的繩索,因為風向不對,船沒有張帆,僅以人力前進;又因為逆流而上,大船行駛起來非常吃力,許久才走了一小段路。

寧亞穗被大蝙蝠逼降,落在船首,看著對方把自己倒掛在桅杆的繩索下,用一隻半睜的眼瞧自己,突然而來的感覺是那麽不舒服,不是害怕,但有一點慌亂。船首的幾個人遠遠地靠邊站,誰也不肯靠近小女孩一步。寧亞穗對這種敵意的態度看多了,反而鬆懈下來,對廊簷下的鼓狀燈籠產生興趣,慢慢走到簷下,抬頭觀察。

“亞穗小姐,亞穗小姐,真的是你嗎?”一把熟悉的叫聲從右邊的走廊傳來。寧亞穗循聲轉身一看,對方是個少女,比伊莉娜略小,圓臉、大眼、小嘴,光滑白嫩的皮膚配上一件粉紅大裙,顯得多麽華麗。那大裙上緊下鬆,蕾絲花邊繞著衣服卷了一圈又一圈,把原本質地柔軟的布料硬是釘成不舒服的板子:船上的人都穿著這種衣服,但款式稍有不同。這些人不戴頭飾,讓頭發隨意垂落,或者紮束成髻。“徐艾琳?”寧亞穗終於想起這個靈殿的廚師,“你怎麽也在這兒?”

徐艾琳提著裙擺跑到寧亞穗身邊,道:“這才是我要問的事呢?你,長高了。”陰間的人在體形上是不會變化,不管經曆多少歲月,所以不能用外貌的年紀判斷一個靈魂在陰間的時間。徐艾琳是靈魂,寧亞穗是活人,寧亞穗變了,徐艾琳卻毫無變化。麵對徐艾琳的問題,寧亞穗微微低頭,不再說話,她知道對方逃過來的理由,在接觸的一瞬間知道的。

這時候大船停在一道大壩下麵,緩慢駛入人造水台,以水為動力,向上麵的大湖抬升。沒有聽見寧亞穗說話,上麵的大蝙蝠說道:“喂,小姑娘,你和這是黑色的鶴是一體的嗎?怎麽不說話,就算不回答我的問題,也趕快回答艾琳小姐的問題,這船上的工作是由她負責的,如果你不說話,那就是不尊重我們的規矩。”

徐艾琳反而喝斥大蝙蝠:“布魯布施,寧亞穗小姐是安德魯大王的未婚妻,你說話尊重點。”寧亞穗聽了,也不說話,盯著大蝙蝠瞪大了的眼睛,說高興說不上,說好奇也說不上,倒是一種奇怪的感覺。

蝙蝠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沒想到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居然和陰間之王有如此深的聯係,不得不道歉道:“對不起,寧亞穗小姐,小人不知道小姐的身份,請見諒。可是艾琳小姐,你這麽做也不是待客之道,快到裏麵去找長老,準備好午飯,好好招待一番。”

徐艾琳衝著布魯布施作鬼臉,拉著寧亞穗的手道:“這邊請。”兩人走過長廊,攀上弧梯,走上頂樓的大廳。透明的玻璃天幕讓陽光毫無阻擋地射入大廳,四壁的支撐架擺著人型的雕塑,旁邊的玻璃染成各種色彩,透過陽光,形成一種奇異的景象。大廳正門的對麵站著一人,他正透過窗戶眺望樹林和岩山。此人穿著整齊的黑色禮服,筆挺的身材,卷曲的短發,清爽中帶著一絲威嚴,肅穆的神情下更顯出中年人身份不凡。魁克長老麵向寧亞穗,輕吻對方手背,道:“歡迎來到達培歇,寧亞穗小姐。”

寧亞穗雙手垂放,微微躬身俯首,表示對對方的敬意,道:“小女寧亞穗拜會魁克長老。”

凝重的氣氛使大家不願多說,為了緩和氣氛,魁克長老吩咐人讓寧亞穗休息洗澡,又叫人把桌椅鋪好,放上精美的食物,請客人坐下,又見寧亞穗不動手取食,說道:“怎麽,不合適嗎?”

寧亞穗抬頭道:“沒有,我不習慣在這種氣氛而已。”為了釋疑,她取了鮮桃,用小刀切碎才吃。現在的寧亞穗穿著一件紅底大花連衣裙,少許花邊作為襯托,比徐艾琳穿的那件略為清雅一點;寧亞穗有戴上一條鑲有星紅寶石的銀鏈,一頂裝飾用的帽型頭花,一對白手套,這身打扮也不是徐艾琳能享受的。

魁克長老晃著玻璃酒杯,喝了一點清酒,漫不經心地說:“我知道,但我請來了一個你相當熟悉的人。”長老故意表現神秘,卻瞞不過寧亞穗的心和眼,她不說,心底想到的是“花日芙”。

這時候,徐艾琳重新出現在頂樓大廳,領著身後一位高貴的女士來到長桌子旁,請對方坐下後,自己繞過寧亞穗背後,低聲說了一句,坐在女士的對麵。“她是花日芙夫人。”寧亞穗聽的清清楚楚,看著這個無論身材、膚色、容貌都沒有巨大改變的美人,那種憔悴而漠然的神情卻令人心碎。她穿著簡樸,上衣下褂,渾身全白,沒有首飾,也沒有化妝,純粹的自然之美。沒有神采的眼睛什麽也不看,對著整整一桌子的食物,毫無反應。寧亞穗看得心疼,不顧場合,站起來走到花日芙身邊,俯身蹲下,輕輕呼喚道:“花姐姐。”

這句極低沉的話透過耳朵,傳入花日芙的心底。一直低頭不語的花日芙斜看著這個八九歲女孩以水一般的眼睛哀傷而堅定地盯著自己,又見黑鶴在她身邊站著。“亞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