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照射著葛期禮突出的顴骨,深陷的影子讓他變得凶惡,不過比起油燈下的他,這張臉一點也不可怕。寧亞穗盯了好一會兒,問道:“不自主是什麽意思?”

葛期禮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小孩子,真是的。你看你爸爸媽媽來了。”葛期禮指著寧亞穗後麵的中途站,還有三個匆匆趕來的靈魂,繼續道,“看來你們還沒有寧亞穗清醒。”

寧百清莫名其妙地說道:“你這家夥倒是毫無睡意的樣子,怎麽,亞穗也是?”

寧亞穗一下子抱著寧百清的腿,撒嬌道:“爸爸,抱我,抱我。”寧百清無奈地把她抱起來,搖著哄著,卻沒有繼續和葛期禮說話。寧亞穗壓著寧百清的肩膀,看見一臉惺忪的彤颯和繁浩,問道:“彤颯媽媽,亞穗想媽媽講故事。”

彤颯過來撫摸寧亞穗的小頭,正想說話,葛期禮過來阻止道:“別呆在這裏,天亮了,快上路吧。”這話提醒了三人,他們向小女孩示意著,又表示可以繼續路途,於是跟在葛期禮後麵進入四柱大門裏。葛期禮喃喃地說著咒語,四根大柱隨之發出淡淡的冷光,一道沒有偏移的光罩從石質天花板上發出,此五人在光芒中消失了,留下空蕩蕩的大門和一片茫茫的草海。

寧亞穗張開眼睛,觀察四周的景象,隻見一條簡陋的街道擠滿了人,擁擠不堪,一輛高大的鍍邊紅色馬車從人群中間穿過,人們紛紛避讓。這些人身穿奇怪的衣服,大大的帽子、高高的裙擺、長長的拖裙、鬆散的花邊,或者高高的帽子、兩條尾巴、高束的褲子,非常奇怪的打扮。寧亞穗眨了眨眼睛,以為這就是門外的世界,想著要去看,但這麽一瞬間眼前的景象立即改變,換成一間巨大無比的房屋。四根大柱依然存在,五人也全都站在柱子中央,上麵的雕塑卻變了模樣,分別是牛頭人身、馬頭人身、龍頭人身、鳳頭人身的奇怪生物,都僵硬地站立著,頂著上麵一塊毫無神韻的石像,坐落在一個狹小的平台上。

寧亞穗相當驚奇,急著要掙脫爸爸的手,奔向柱子之外的世界,尋找剛才的奇怪畫麵。寧百清一把拉住她,道:“不要亂動,離開這裏就是別的空間,踏錯了地點就可能回不來了。”葛期禮聽了這話隻是私下淺笑,麵孔倒沒有流露出任何一點異象。

寧亞穗隻得乖乖貼著爸爸,繼續好奇地四處張望。剛離開四根大柱的範圍,天空突然暗下來,除了麵前兩條路,其餘的地方都是一團混沌,什麽也沒有。兩條路一上一下,往上的一個影子也沒有,路口還有四個麵容凶惡的人在看守;向著下麵的那條路倒有幾個衣著或漂亮或襤褸的站著,路口的十來個差役正仔細檢查往來文件,正確無誤就放行。寧亞穗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既好奇又害怕。好奇不用說,害怕是因為到了個陌生的地方,還有爸爸寧百清凶巴巴地站在身邊的緣故。小女孩問道:“我們要走哪一條路呢?”沒有人回答。

葛期禮是官,寧百清、繁浩、彤颯是犯人,他們前後距離三四步一路跟著。葛期禮走到路人稀少的那邊,對看守路口的人道:“我把他們帶來了,你們確認一下,我還忙著要回去報告此事,別耽擱得太久了,對你我都沒好處。”枯燥乏味的語氣讓寧亞穗感覺很不舒服,但是她沒有說話的權利,寧百清輕微地晃了晃她的小手,作為一絲安慰。看守的人接過了葛期禮的文件,對旁邊的人點頭示意,五人得以通過。

踏上了往上走的那條路,寧亞穗發現這不過是另一條大路的支路而已,在寬闊的大道上五人並排走也綽綽有餘,然而寬闊不代表這裏有人經過。寧亞穗一直走一直走,都見不到一個人影,心裏就感到枯燥和寂寞,於是拉拉爸爸的衣袖,道:“我累。”

寧百清又一次把女兒抱起來,道:“乖,別鬧了,這裏還有很長的路,你就先睡吧。”

寧亞穗答應了,可是她還十分清醒,看著大道在自己麵前往後退,在漆黑的世界裏一直延伸到細小的枝狀物那邊。“爸爸,那邊那個尖尖的東西是什麽?那裏有幾條長長的鎖鏈和一條手鐲套著呢。”寧亞穗知道有“手鐲”這種東西是因為彤颯有。彤颯的手鐲是銀製的,因為打理不周早已變成黑乎乎的,即使如此她還是小心地用舊布包裹好,貼在身上,隨時掏出來瞧瞧。

繁浩見寧亞穗這麽興奮,於是回頭瞧一瞧,沒看到什麽,平靜地反駁道:“你說什麽鎖鏈、手鐲的,我看不見,但你說的那個尖尖的東西是樹枝。”

“樹枝?”

“大樹的枝節,那棵樹叫‘轉世之木’,是靈魂的歸宿,也就是我們最後到達的地方。”繁浩回答道。

寧亞穗一點也不明白,不過她看見無數小小的光球從各個細小的空間上方飛出,奔向“轉世之木”的枝節,而那些小球和在冥界之海時所看見的一模一樣。小女孩又問道:“那些小球是叫‘元’嗎?”大家驚訝地看著寧亞穗,反而使她感到不安,她畏縮了,隻聽見葛期禮這麽道,“亞穗沒有說錯,那些是‘元’,我們死後就會變成‘元’這種東西,到那時候,不管是誰就不複存在了。”之後再無話,一時間四周變得靜默,氣氛比之前更加沉悶。寧亞穗後悔自己多說了話,顫抖著看看麵無表情的爸爸,咬著小指頭,垂著眼,嗚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