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後麵的花園,陷入了一種寧靜。

婦人站在原地,雖然一直在克製,但那種隨時可能被剝奪的恐懼,依舊在不停地攪亂著她的心神。

慶、良、佑三人分別鎖死了女人可能逃跑的餘地;

其實,他們仨自己也已經氣喘籲籲,消耗本源的虧空,不是能輕輕鬆鬆地補充的,甚至會因此造成自己實力的滑坡也是顯而易見的。

雖說不理解為何周澤現在依舊站在那兒,

閉著眼,

一動不動,

但慶三人還是在繼續貫徹著自己的職責。

仙奴黑影沒有逃跑,依舊跪伏在那裏。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放棄了一切抵抗,

因為他如果不跑,

等待他的結局,

很可能就是在不久後淪為下一批的化肥。

老張仿佛在一天之內說了幾百遍的“好巧啊”,

已經撐得不能再撐。

許清朗蹲坐在旁邊,嘴裏叼著煙,雖說不曉得周澤和其體內的那位到底在玩兒什麽把戲,但至少眼下大局已定。

老許有些後悔沒把自己的麵膜帶出來,

這麽晚了,

還不能休息,

很傷皮膚的。

………………

“自殺?”

周老板壓根無法理解這種邏輯,

但偏偏這個話又是從贏勾口中說出來的,

你能想象出贏勾一邊唱跳rap一邊和你開玩笑的場景麽?

至少,周老板是想象不出的。

“它活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自殺?”

越是擁有智慧的生命,就越是追求“存在”,追求“延續”,而不是死亡。

而智慧層次往往也伴隨著生命層次,二者,不能說是統一的,但至少是相輔相成的。

所以,

智慧越高,越怕死,越怕死,就越追求不死,追求……長生。

上古時,獬豸並不是最強大的一個;

但以周老板的“視角”和“世界觀”來看,

上古活下來到今天的,

基本都和“贏勾”“旱魃”這種類似,說是活著,更像是在苟延殘喘。

也就贏勾稍微好一點,喘的氣,能更粗。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當年曾被贏勾扳斷一隻角的獬豸,

卻成了這批上古“同輩”人中,混得最好的一個。

分身無數,

你甚至可以說,

這是一種宗教,

不,

以宗教來形容它現在的存在,也太小了,獬豸已經超出了那個層次,成為了一種……

“規則。”

贏勾轉過身,

看著周澤。

他的容貌和現在的周澤一模一樣,但臉上,卻沒什麽表情。

“規則?”

“我曾經說過,它雖然活著,活著也很風光,但早就失去了自由,如果活著,隻是沉睡,那這種活著,還有多大的意義?”

“那活著隻是玩手辦的話還有多大的意…………”

贏勾的目光一凝,

幽冥之海開始結冰。

周澤聳了聳肩,沒再說下去。

“生命的本能,是擴張,是延續,是想盡一切辦法地去延續。”

贏勾說著說著,

其麵前幾乎冰封的幽冥之海海麵上,

開始浮現出了一幅畫麵。

畫麵中,

一頭巨無霸一般的獨角獸正躺在下方,

這是真正的龐大,真正的無垠。

周老板低下頭,看著下麵。

這當然不是真的獬豸,獬豸不可能被贏勾拉到這裏來當鄰居。

所以,

周老板側過頭看著贏勾,

這是什麽?

贏勾老師的多媒體教學?

周澤記得自己在上小學時,那會兒多媒體運用、多媒體教學,擺弄個投影儀再帶個電腦上個公開課,算是一件很高端很高級的事情。

不光學生們很興奮,那時的老師們也無比的興奮,

(^-^)v!

上課時居然可以放電影可以放照片可以放文字投影!

可不像是現在的大學裏,老師更像是一個個對著ppt念誦的機器。

獬豸的身軀很大,但說實話,沒有周老板曾見過的諦聽大。

但二者,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無論是地位還是生命層次,

獬豸都能秒殺諦聽。

就如同遠不是巔峰期的贏勾回到地獄都可以對菩薩來一拳一個道理。

而且,

獬豸的身軀周圍,

分化出了一道道白色的絲線,

不,

不是絲線,

這是河流。

它宛若一切的源泉,以自身為圓心,向四周不停地擴散出去,從而密密麻麻,遍布一切!

“比作江河湖海,並不是很恰當。”

大家能互相窺覷彼此內心小秘密的“友誼”,往往能讓彼此之間的談話變得更快捷省力。

贏勾頓了頓,繼續道:

“應該是火種,它把自己,變成了火種。”

說這些話時,

贏勾的目光裏,

透露出了一抹特殊的神采,

這裏麵,

有欣賞。

周澤記得,當初在地獄枯井旁,麵對初代時,贏勾的眼裏,似乎也有著類似的情緒。

曾經幽冥之海的主人,是高傲的,也是寂寞的。

能讓他看得上眼的,真不多,絕大部分,都被他墊在了白骨王座下麵。

初代是一個,

眼下,

獬豸也算是一個了。

那時天真,還是兩隻角的獬豸去地獄,想要用法的力量去懲戒贏勾,結果被贏勾打斷一隻角,踹了回去。

當時,

之所以沒殺它,一是因為獬豸跑得快,二則是因為,

看著獬豸落荒而逃的背影,

贏勾覺得,

這小東西,

還挺有意思。

眼下,

當年的有意思,

現在真的有意思了。

“它是獬豸,但它也不是獬豸,它一直在經曆著一種蛻變,從獬豸,蛻變成法。”

贏勾往前走了一步,

踩在了冰麵上,

下方,

獬豸身軀的白光越發地旺盛,

導致獬豸本身的軀體,

則在開始逐漸得模糊。

“上古時期,帝堯飼養培育了獬豸,以其為法獸,懲戒不法之徒。

那時,可以說,獬豸就是法,而法,就是獬豸,因為它是執法者,自然也就代表著法律。

但之後,你可以說獬豸升華了,也可以說法升華了,獬豸不再僅僅是法,法也不再僅僅是獬豸。

它和法,都超越了自我,法,不再為人為物為獸所代表,不為任何所影響,不為任何所觸摸。

你看與不看,它都在那裏,都在那裏,

掛著。

他們,已經開始不再區分了。”

周老板默默地點頭,認真地聽課,甚至想掏出個筆記本拿出來記錄一下。

認識贏勾幾年了,

這貨好像前幾年加起來說的話都沒今天這麽多。

“這是一種生命層次的質變;

畢竟,

無論是靈魂,還是肉身,

都會腐朽,

腐朽,

是一種趨勢,

無法更迭的趨勢。”

“這感覺,和黃帝很相似啊,像你之前說的那樣,黃帝死了,但那個軒轅劍還能自己戳戳戳,就是那個……規則?”

“是的,規則。”

“所以,這是它的追求?”

贏勾搖搖頭。

“不是?”

“我不知道。”

“額…………”

“因為,它可以不用這麽著急的,它這麽著急,隻能說明一件事。”

“軒轅劍,更早找上它了?”

周老板拚命地開動自己的小腦筋,跟隨著贏老師的思路。

到底當初上學時也是個學霸,學習領悟能力還是在的。

贏勾點了點頭,

“在你這裏,隻是看見了劍鞘,但在它那裏,可能劍鋒已經抵觸在它的脖子邊了,所以,它隻能自殺,否則,就是被殺。”

“等下!”

周老板舉起手,

他需要好好地消化一下,

上輩子周老板是個醫生,工作很忙,治病救人,存錢買房;

這輩子是個慵懶虧本書店的老板,

你讓他一下子去思考和鑽研麵對這種高大上到了極點的哲學生命起源問題,

確實需要緩緩。

良久,

周老板緩緩道:

“雖然被殺和自殺都是死,但被軒轅劍殺,是真的死,而自殺,一來可以躲避軒轅劍給自己的那一劍,而且…………”

如果都是死,被殺和自殺,選擇了自殺,那也就意味著……

“自殺,其實是一種延續!”

周老板終於明悟了過來,像是一個優等生,跟著老師的解題思路,終於將一道難題解開了:

“它已經不是純粹的獬豸了,它把自己活成了法,活成了規則。

所以,才有它在自殺前,提前告知那些有自我意識的分身,自己要死了的這件事。

它根本就不害怕被奪位,甚至巴不得被奪位,所以,它沒有在自殺前像古代其餘帝王一樣鏟除掉會奪走自己王座的威脅。

它是在期盼著,期盼著它們能趕緊決出勝負,來一個人,可以繼承自己的本源。

因為,

無論是誰繼承了它的本源,

那個人,

都將被直接抹去。

新誕生的獬豸,其實是法,是規則,其實,還是原來的樣子!”

隻是走了一個流程,一個叫做“自殺”的流程形式;

既躲過了軒轅劍的一劍,

又能保持住自己的存續。

死不死,

換誰上來,

都是它!

所以,

剛剛如果殺了那個婦人,

老張將自動繼承獬豸的本源,

同時,

老張也就將不複存在,

獬豸,

將重新出現!

周澤長舒一口氣,

想通了這個後,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贏勾,

問道:

“你今天,為什麽話這麽多?”

這不符合你的一貫人設。

冰封下麵的,

出現了一把劍鞘的虛影。

贏勾腳踩在那裏,

看著周澤,

緩緩道:

“這一劍,遲早會輪到我。”

“等下,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走獬豸的路?

不是啊,獬豸把自己活成了法的精神,誰繼承了它,誰就是獬豸。

那我們有什麽好繼承的?”

贏勾沉默了,

周老板也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

周老板弱聲聲帶著試探意味地語氣道:

“鹹?”

“…………”贏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