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妃

尚妝在景仁宮聽聞前線的戰事停了下來,她有些擔心,不知元聿燁會以什麽樣的辦法去應對。茯苓在一旁咬牙道:“小姐,那蕭太子究竟生得什麽模樣?奴婢倒是想剖開他的心看看究竟有多黑!”能下令屠城的人,在茯苓看來,必然是可惡至極的。

尚妝怔住了,這才想起那日在黎國城牆上所見著的蕭譽。仔細回想著,那也不過是個給她感覺很儒雅的年輕人罷了,在她的記憶力,似乎屠城這樣的事不該是那樣的人可以說得出來的。想著,不覺又想笑,怕終是她想得簡單的,那是關乎國恨家仇的,怎麽能憑她的感覺去斷定呢?

翌日的時候,聽聞各位王妃都要出宮去了。尚妝過鬱寧宮給太後請安的時候,見王妃們也在。太後與她們寒暄了幾句,便見她們陸陸續續地出去了。

隻安陵雩看著尚妝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是有很多話要說。不過是礙於此刻在鬱寧宮,二人終究是沒有說得上話。

她起身的時候,倒是聽聞元政桓來了。

尚妝吃了一驚,安陵雩亦是猛地回眸瞧去。

他今日的氣『色』看起來不錯,尚妝才想起他的眼睛已經可以看得見東西了。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並未將此事告訴他人。那麽,她也不該說,是麽?

他的目光,並不曾朝她瞧來,隻淡聲開口:“臣來接妝兒回去,倒是不想,太後讓她來說話了。”

太後笑道:“可不是,往後又得許久才見,哀家便讓她們來說說話。王爺何時啟程?”

“想來,也就這幾日。”他從容而答。

太後殿了頭,安陵雩已經上前,立於他的身邊。

這時,聽得世子進來了,乖巧地一一見了禮。在行至元政桓身邊的時候,他抬起頭,小聲朝太後道:“太後,鐔兒在家裏見過他的。”

尚妝這才想起從雲滇郡回京的路上,他曾對元聿燁說過的,說元政桓不與他說話,他不喜歡他。

太後笑著:“鐔兒自然是見過的,叫皇叔公。”

世子似乎有些不樂意。孩子的心『性』總是很直白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絲衣上前來倒茶,恰逢世子轉過身來,不小心撞在一起,茶壺裏的水濺出來,噴在世子的衣襟上。眾人嚇了一跳,忙手忙腳『亂』地幫他脫下衣服來。這個季節的衣服薄,怕燙了他。

“怎麽搞的!”太後嗬斥著。

絲衣嚇白了臉,一麵說著“奴婢該死”,一麵幫世子將衣服脫下來。

世子卻小聲道:“鐔兒不疼的。”

衣服脫下了,肩頭處已經紅了一片,饒是尚妝看了都覺得有些心悸,那孩子,居然說不疼。

太後的眸子『露』出心疼之意,忙開口:“還不快宣了太醫來!”

絲衣忙應了聲,慌慌張張地下去了。

年嬪正好在邊上,忙用了帕子替他擦拭著身上的水漬。肩頭的衣服又往下褪了些,他的手臂上,一個小小的胎記『露』了出來。

年嬪不覺看了一眼,太後也是瞧見了,隨口道:“倒是讓哀家想起王爺小時候。”

尚妝吃了一驚,卻聽元政桓笑了一聲,隻問:“世子真的沒事麽?”

太後看著世子,見孩子朝她搖搖頭,太後慈愛地撫『摸』著他的頭,真是聽話的孩子。隻可惜,是許太後的孫子。

“鐔兒最乖了,你皇叔公關心你呢。依哀家看,你倒是像你皇叔公。”她說著,抬眸看向元政桓,笑著說,“王爺說是吧?他和你,一樣有著胎記在身。哀家還記得那時候,還是遺傳了你母後的。”

元政桓淡笑一聲:“太後怎的又突然提及這個。”

“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來罷了。”

這時,太醫匆匆地來了,上前給世子瞧傷。

尚妝卻是一下子怔住了,太後說元政桓身上的胎記是遺傳了淳佳皇後的,那說的,必然是那月牙形的胎記。那麽,慕容雲楚身上那印記呢?怎麽能有那麽巧的事情?

茯苓是不知道元政桓身上的胎記的,故此,也隻微微皺了眉,倒是不說什麽。

太醫細細地瞧了,才起身道:“太後,世子沒什麽事,臣配了『藥』膏給他塗上幾天便會消紅了。”

聞言,太後才放了心。

元政桓開口道:“既如此,臣也不多留了,臣告退。”從進來到出去,他始終未曾看尚妝一眼,仿佛是刻意的。

安陵雩也忙行禮告退。

太後並不多留他們,隻點了頭。目光,又落在世子的身上,宮女已經取了幹淨的衣服來給他換上。他衝著太後甜甜地笑,搖著頭道:“鐔兒不疼的。”

都紅了一片了,哪能真的不疼?

坐了會兒,依舊是元聿燁攜著慕容雲薑的手而來。嬪妃們的目光,或歆羨,或嫉妒,但卻因為對方是皇後,沒有一個人敢多言一句。

惟獨尚妝,自始至終都的低著頭,不去看他們。

元聿燁的目光偶爾掠過女子的臉,卻隻瞧見了那隱於陰影下的樣子,他勉強一笑,繼而又轉向太後,倒是讓人覺得母慈子孝地說著話。

茯苓站在尚妝身後,咬著牙聽著。她才不管那麽多,她隻知道,皇上怎麽能這樣對自家小姐呢?

從鬱寧宮出來的時候,茯苓扶著尚妝走在前頭,走出一段路,尚妝突然覺得什麽東西打在她的腿上,吃痛地輕呼了一聲,猛地摔倒下去。

“小姐!”茯苓忙拉住她。

卻有一人的手自一旁伸過來,同樣拉住了尚妝的衣袖。那力氣卻是好大,隻聽得“撕拉”一聲,尚妝的衣袖被狠狠地扯了下來。

空『蕩』『蕩』的右臂,在那一刻,突然覺得冷起來。

尚妝有些吃驚地回眸,瞧見女子手中還攥著那一截從她身上扯下的衣袖,挑了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的目光,讓尚妝覺得有些心悸,雲妃是故意地,故意扯下她的衣袖!

茯苓撐大了眼睛,這叫什麽事?

如今天氣熱了,她身上也隻一件衣服,不然還可脫下了給小姐披一下。

身後的腳步聲近了,雲妃刻意說得大聲:“喲,雩妹妹走路可小心著點兒,這萬一摔著了,可怎麽好呢?你瞧,這一扯,倒是不好了,嗬嗬。”她得意地說著,目光一閃,接著道,“方才還真是嚇了本宮一跳,本宮還以為瞧見了雩妹妹手上的守宮砂,卻原來,是瞧錯了。本宮說呢,雩妹妹是誰,怎麽可能到了如今還能是完璧之身呢?”

她的話音才落,身後的嬪妃們個個嗤之以鼻。隻年嬪朝尚妝投來疑『惑』的目光。

尚妝卻是一驚,她幾乎是本能地朝自己的右臂瞧去,一刹那,終是怔住!

那光潔而白皙的手臂就那麽突兀地跌入自己的視野裏。

那原本有著奪目守宮砂的地方,如今卻是幹淨得連著一絲痕跡都找不到。

她幾乎是本能地撫上那個地方,這……怎麽可能?!

她的守宮砂呢?

男子的腳步聲急急傳來,尚妝還未曾反應過來,那大手已經飛快地伸過來,扼住她的皓腕,用力將她的身子拉過去。

尚妝輕呼了一聲,跌入他的懷抱。男子的目光直直地看下來,在那光潔無比的手臂上,在她原本該是有些守宮砂的地方……

“皇上……”慕容雲薑上前來,小聲喚著他。究竟發生了何事?

仔細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事情,還有雲妃的話。目光落在男子帶著憤怒的臉上,慕容雲薑的指尖一顫,難道說……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她與元政桓的事情,竟不是空『穴』來風麽?

難道,哥哥瞧見的,還不止那一吻?

想到此,慕容雲薑緊張地看著元聿燁。

他的臉『色』極盡難看,目光依舊落在尚妝的手臂上,久久不曾移開。

雲妃的嘴角銜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卻依舊故作不止地上前開口:“皇上,臣妾……臣妾方才瞧錯了,哪裏是真的有守宮砂呢。”

嗬,沒有。

沒有才是最大的問題!

元聿燁猛地抬眸,對上雲妃的眼睛,那種壓迫感,讓雲妃心悸不已,方才的得意之『色』『蕩』然無存。她不覺退了半步,低下頭不再說話。不過,看元聿燁的臉『色』,他該是動怒了吧?

是啊,怎麽會不動怒呢?他隻要是個男人,就一定會動怒。何況,他還是皇帝。

尚妝這才慌『亂』起來,開口道:“皇上,臣妾……”

隻是麵前的男子,卻不待她說完,狠狠地甩開了她的手臂揚長而去。那與她擦肩而過甩起的風都似乎在那一刻變得凜冽無比,生生地扇過她的麵頰,覺出了痛。

“皇上!”慕容雲薑抬步追上去。

尚妝突然想起昨日安陵霽來的時候,說外頭都在傳言她與元政桓關係匪淺的話來。就這樣的流言蜚語,元聿燁必定也是不能接受的,更何況是今日的事情!

她還是處子,沒有人比元聿燁更清楚。而現在,可笑的是,她的守宮砂呢?

元聿燁難道不會以為她和元政桓……

咬著牙,抬步朝男子離去的方向跑去。

“小姐!”茯苓見她突然跑出去,方從剛才的事情中回過神來,忙追上去。

跨出鬱寧宮門口的門檻之時,也不知腳下絆倒了什麽東西,身子直直地撲出去。掌心劃過地麵,生出了火辣辣的疼。

“小姐!”茯苓衝上去扶她,尚妝卻不理會,直接追出去。

禦駕卻已經遠行而去。

忍著痛爬起來,茯苓咬著牙道:“是……是往關雎宮的方向。”那是慕容雲薑的寢宮。

尚妝沒有遲疑,抬步跑著追出去。她也不知為何,這一次的事情,她卻是想要與他解釋的。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啊!

守宮砂的事情,她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可,她隻想解釋一句,哪怕他不聽,她也隻想解釋一句!

茯苓追著她跑著,一麵叫著她,而尚妝的步子飛快,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關雎宮外頭,隻餘下一定空空的轎子。

宮人們見她跑上去,忙上前攔著她道:“修容娘娘,您……”

“本宮找皇上。”咬牙說著。

那宮女怔了下,回眸的時候,瞧見清兒出來,忙道:“清兒姐姐,修容娘娘說找皇上。”

清兒關上了身後的門,上前朝她行了禮,才道:“皇上與皇後娘娘在裏頭休息呢,修容娘娘還是不要打擾為好。”

“去稟報,說本宮有事與皇上說。”她依舊咬著牙說道。

茯苓著急地看著自家小姐,方才,到底出了是事啊?可,皇上是生氣著走的,這一點她不會看走了眼啊。輕拉了拉尚妝的衣袖,她小聲道:“小姐,還是……還是先回去。”她身上的衣服還是破的,這一路上,好多的宮人都對她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麽。

衣衫不整,在宮裏也是忌諱的。

清兒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又道:“娘娘還是請回吧,什麽時候皇上想見娘娘了,自會過景仁宮去的。娘娘大可不必,眼巴巴地追著來關雎宮。”

她今日,怕是正了整個後宮的笑話來吧?皇上日日語皇後一起,而她雩修容,作為昔日的寵妃,竟如此不顧身份,急急追著來關雎宮見皇上。嗬,原來她也會有這樣一天!

清兒心下想著,覺得愈發得意了。且不說自家小姐與皇上如何,光憑這一點,戳了雩修容的銳氣,她心裏就覺得高興!

隻要她不進去,永遠不知道這道門後的二人,究竟如何。

“小姐……”茯苓伸手拉住她的身子,她的臉『色』蒼白不堪,她擔心她體內的毒,咬著唇道,“小姐我們先回去吧。”她在心裏責怪皇上,究竟有什麽話,是不能好好說的呢?

“本宮要見皇上。”她還是那句話,今日,她也許是死心眼兒了,她就是想讓他親口聽她的一句解釋。

清兒有些生氣了,才要開口,卻聽身後的門被打開了,從裏頭,探出張公公的臉,他隻瞧了尚妝一眼,麵『露』難『色』,遲疑了下,終是抬步出來,開口道:“娘娘還是請回吧。”

尚妝見是張公公,忙道:“公公去跟皇上說,說本宮有話要說。”

張公公歎息一聲:“娘娘還是請回吧。”

“公公,皇上不見本宮,本宮不會走的。”

“你!”清兒被她氣得臉『色』都變了,怎麽可以有這樣不要臉的女人!看來當初少爺對她的感覺還真真是正確的!所以,她對著這個女子,一直都沒有好感。

張公公動了唇,搖著頭,為難地開口:“皇上說……說娘娘若是執意在這裏,就跪著等吧。”

茯苓吃了一驚,脫口道:“公公弄錯了吧!皇上他怎麽可能……”

“茯苓。”尚妝打斷她的話,她是不知道這裏頭的厲害關係。跪,你便跪吧。

跪下了,沒有任何遲疑。

她忽然想起,那時候,他才登基,也是罰過她的。對了,還是靈闕取了蒲墊來給她用,還說她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那麽這一次呢?

還能去得快麽?

頹然一笑,原來回首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是物是人非。

如今這宮裏,哪裏還有靈闕呢?

張公公什麽都說不出來,歎息著回身進去了。

清兒也不再說什麽,也跟著張公公進去。

茯苓俯下身去扶尚妝,皺眉道:“小姐為何要跪呢!我們回去!”皇上不心疼她,她心疼!

尚妝卻搖著頭,將手從她的手中抽出來,低語著:“茯苓,你不懂。”

“奴婢就是不懂!”她說著,哭起來。

王爺帶著亦妝走了,皇上又隻和皇後在一起,那小姐怎麽辦?誰來心疼小姐?想到此,她哭得更厲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心裏憤憤的,將那些人一個個都數落了一遍。

關雎宮內。

張公公進去,見元聿燁鐵青著連坐在床邊,他遲疑了下,依舊上前,小聲回話:“皇上,奴才按您的意思傳了話。修容娘娘沒走,真的……跪在外頭了。”

身子微微一怔,他沒有開口說話。

清兒過去慕容雲薑的身邊站了,慕容雲薑卻是皺眉道:“公公還不去勸了她回去?外頭日頭那麽烈,叫雩修容怎麽受得住?”

張公公還未開口,倒是清兒道:“公公勸了,是修容娘娘自個兒不走的,也怨不得別人。”

“清兒!”慕容雲薑低聲嗬斥著。

她這才想起元聿燁還在,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閉了嘴。悄然看了一眼**之人,見他的臉『色』沉沉的,倒是不多言一句,故此,也微微放下心來。

慕容雲薑讓他們都退下,才行至元聿燁麵前,輕聲開口:“皇上真打算讓她一直跪著麽?”

“不然,皇後以為?”他咬著牙,聲音冷得有些可怕。

慕容雲薑略微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想了想,終是道:“那件事,是真的?”

元聿燁的目光猛地移至她的臉上,冷笑著:“朕以為,此事丞相還會與你描述得更加具體一些。”比如,除了吻以外的東西。

他話裏的意思,慕容雲薑自然也是明白的。

隻是,當日哥哥確實沒有提及更多的東西。而近日雲妃的話,還有元聿燁的神情動作,卻無比是在告訴她,在元聿燁的麵前,雩修容極有可能還是……處子!

想到此,她猛地吃了一驚。雖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重重的事項表明,她不往這方麵想都不行。

心下雖是這般想著,嘴上卻是道:“臣妾愚昧,不知皇上何意。”

元聿燁卻不說話了,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慕容雲薑隻站在他的身側,亦是識趣地不說話。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了,關雎宮裏頭依舊是一點動靜都不曾傳出來。茯苓心裏著急著,偏偏自家小姐又勸不動,她急著眼睛紅紅得,搬救兵,可人家是皇上,還能有誰壓得過皇上麽?

太後?

咬著牙,想都別想。太後與小姐關係素來生硬,即便很好,也不見得太後能壓得住皇上。

觸地的膝蓋傳來的疼痛已經開始麻木了,陽光似乎愈發地猛烈起來,照得她的眼前有些暈眩。身子晃了晃,茯苓忙扶住了她,心疼地開口:“小姐,我們回吧……”

搖著頭,還是搖頭。

她沒有做過,她是清白的。叫她死可以,可不能侮辱了她的清白啊!

看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茯苓嚇得抱住了她的身子,哽咽地開口:“小姐這是何苦?”目光,落在她『裸』『露』著的右臂上,小姐還是處子,她是她的貼身丫鬟,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那顆守宮砂卻不見了。

猛地想起那一日,在雲滇郡的時候,小姐瞞著她偷偷與王爺出去的事情。心下大吃一驚,顫聲問:“那日小姐和王爺……”話,問了一半,終究是說不出口來。

尚妝卻是一怔,茯苓話裏的意思,她如何聽不出來?

抬手,握住她的手,開口:“我和王爺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有沒有發生,她難道不比任何人清楚麽?隻是,守宮砂哪裏去了,她無從解釋。

茯苓也是怔住了,小姐的話,她肯定信的。她說沒有,就一定沒有!

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奴婢錯了,不該『亂』說的。”

“茯苓!”她真傻!尚妝抓著她的手,她的力氣不大,卻是用力地抓住。今日的情況,被懷疑,是很正常的。元聿燁不也懷疑了麽?

那顆守宮砂,能說明一切的守宮砂不見了,誰能相信她是清白的?

如果,她不是當事人,她想,連她自己都是要懷疑的。

裏頭的慕容雲薑回眸朝外頭瞧去,他們在內室,自然,是瞧不見外頭的情況的。她又回頭,看著麵前的男子。

從方才到現在,他一句話都不曾說過。

隻是臉『色』依舊。

想什麽?外頭的女子麽?

或許吧。

他愛她,自然無法承受這樣的欺騙。

若是換做別人,就比如那徐昭儀的事,他會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賜死。

腳步微微移動了半步,她才輕聲開口:“皇上,可要臣妾出去看看?”

他還是不說話,慕容雲薑遲疑了下,終是抬步出去。

“讓她進來。”

身後,傳來男子冷冷的聲音。那句極短的話,卻是夾雜了無數彷徨與失望。

慕容雲薑猛地回頭看著他,卻見他的嘴角『露』出冷冷的笑。

此時,外頭猛烈的陽光已經緩緩收起。燥熱的空氣裏已經隱隱地飄過來些許的涼意。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了。

尚妝聽見門被打開的聲音,居然瞧見慕容雲薑親自走了出來。

茯苓突然覺得害怕起來,此時她才相信那時候少爺說的話,後宮的女子,就是要皇上庇佑著,才能趾高氣揚地活著。

如今皇上對小姐的態度,讓她覺得害怕。

“皇上讓你進去。”慕容雲薑上前說著。

尚妝的身子一顫,猛地抬眸,是麽?他終於肯聽她的解釋了?

欣喜地起身,卻因為跪得太久,膝蓋處疼得已經麻木了。茯苓忙攙著她的身子,讓她靠著自己,一麵問著:“小姐如何?可以麽?”

她咬著牙,自然是可以的。

抬步往前,卻聽慕容雲薑又道:“還是雩修容自個兒進去。”她朝茯苓看了一眼,話語簡短。

茯苓一怔,倒是尚妝已經拂開她的手,她吃了一驚,才要叫她,她卻已經抬步入內。

雙腿還是麻著,膝蓋處還能傳來絲絲的痛楚,她咬著牙一步一步進去。

隔著屏風,她已經瞧見男子的身影。咬著唇,一步都沒有遲疑地進去。

她與他,隔了二丈的距離站著。

她看著他,他卻隻聽著她的呼吸聲,沒有叫上前,亦沒有抬眸看她。

良久良久,尚妝才終是啟了唇:“我和王爺什麽都沒有做。”

“連接吻都沒有?”他反問著。當日慕容相對他說的話,他還記憶猶新。

一時間怔住了,她知道他是因為今日之事,所以才要翻舊賬的。終是上前,立於他的麵前,一字一句清晰地開口:“我是清白的,皇上為何不信我?”

他亦是抬眸,冷冷地開口:“你叫我如何信?”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那『裸』『露』了半截的手臂上。

尚妝不覺低頭,也看著自己那白皙的手臂,是啊,如何信?

氣氛一時間低沉了下去,有風吹進來,撩起了床沿的緋『色』幔帳,清新的香味緩緩地在房內飄『蕩』起來。

尚妝的身子有些顫抖,頭仿佛越發重起來,她不自覺地往前了一步,他說,他如何信她……

是啊,用什麽來證明她的清白?

也許,唯有這樣。

瞧見麵前的女子朝自己走來,元聿燁隻覺得心頭一陣,他終是抬眸看著她。女子蒼白的容顏跌入心底,他隻覺得心頭鈍痛,他是在意的。

尚妝頹然笑著,俯身,主動吻上他的唇。明顯感到他的身子一顫,她的雙手攀上他的頸項,微微用力抱住他。她無法解釋為何她手臂上的守宮砂會不見了。可,她是處子,她不會弄錯的。

如果,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她的清白……

閉了眼睛,抬手,解開她身上的扣子。

元聿燁大吃了一驚,撐圓了雙目看著麵前的女子,她在做什麽?嗬,還不明白麽?

抬手,咬牙將身前的女子推開,他冷笑著:“這些,還是留著給別人吧!”

尚妝顫抖著睜開眼睛,“皇上以為,這‘別人’是誰?”

“我還想問你!”他怒得站了起來,狠狠地一甩衣袖,大步朝外頭走去。

“皇……”尚妝猛地站了起來,卻是雙腿一軟,直直地摔下去。

再抬眸,那明黃『色』的身影已然消失於視野。嗬,她不覺想笑了。解釋,也解釋了,他終是不信她的。

來這一遭,後悔麽?

在心裏問著,卻是搖頭,不後悔。她是清白的,她想親口在他麵前解釋一次。如今,她努力想要做的事,做完了。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此刻朝門口走去,身子仿佛是千般重,腳倒是想踩著浮雲,如此的不搭調。

強撐著,才行至外頭。

茯苓見她出來,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嚇得趕緊撲上前扶住她,脫口道:“小姐怎麽了?”她方才,看見皇上怒意衝衝地帶著張公公回乾承宮了,等了好久才見小姐出來,此刻,倒是也不敢問皇上的事情。

慕容雲薑見她這個樣子,倒是也不與她說話,隻道:“叫人給雩修容準備轎子。”

回了景仁宮,尚妝終是抵製不住,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小姐!”茯苓驚叫著,卻是一把扶不住她。忙驚慌地喊了人幫忙扶了她進房。

指腹搭上她的脈,才長長地鬆了口氣,不是她體內的毒發作了,隻是她的身子一下子虛弱得很。她才知,方才的一路,她全憑硬撐著才可以走得完。

眼淚在眼眶地打著轉,喊了宮女下去打水,又吩咐取了幹淨地衣服來。

守在她的床邊,見她已經昏昏沉沉地睡去。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怕吵醒了她。

水打來了,輕輕地替她擦拭著臉,細瞧著,臉上到底是沒有淚痕的。茯苓不知道她為什麽能這麽堅強,人前,不哭一聲,不叫一聲痛。

倒是她,快要忍不住想痛哭一場了。

伺候她換了衣服,守在她的床邊,一步都不敢走開。

尚妝隻覺得整個人混沌得很,閉了眼睛,仿佛又瞧見元政桓身上的那個胎記。眼前,閃過兩個月牙形的胎記,一直交織在一起,混得她的頭開始疼起來。

對了,她方才去見元聿燁的時候,忘了提及此事了。

“嗯……”呻『吟』一聲,猛地驚醒過來。

“小姐!”茯苓急急地喚她。

看清楚了眼前之人,尚妝心頭一顫,忙抬手握住茯苓的手。她知道了,為何慕容雲薑要殺茯苓!是因為茯苓見了慕容相身上的胎記,是麽?

是了,她想起來了,她曾答應了慕容相的,絕不會因為這件事,累他出事的。她,用了茯苓的命換的。

兩個月牙形……

今日太後說,那是遺傳與淳佳皇後的。

遺傳……

指尖猛地一顫,慕容雲楚果然有問題!

驚恐地欲撐起身子,才發現渾身竟一點力氣都沒有。茯苓嚇了一跳,以為她又是想去見元聿燁,哭道:“小姐不要去見皇上了!皇上他……他……”皇上若是心疼小姐,怎麽會放著她不管?怎麽會她病了都不來瞧一眼?

尚妝這才回過神來,她不能將此事告訴元聿燁的。

一邊是元政桓,還有她曾也答應過慕容雲楚的。

慕容雲楚是恩怨分明之人,如果慕容雲薑要殺茯苓真的是因為此胎記,那麽事到如今,她更不能出賣了慕容相。隻因,他當日許諾她一件事情的,她要他答應這麽重要的事,他都應了,她又怎麽能夠言而無信?

“小姐,我們不想別人,皇上不心疼您,奴婢心疼您啊。”茯苓哽咽地說著。

抬手,替她拭去腮邊的淚,不覺笑著:“我沒事。”這個丫頭怎麽越來越愛哭了呢?

茯苓還是哭著,就怕她嘴上說沒事,其實根本不是這樣。

這一夜,那兩個胎記的事情一直折磨著尚妝。

整夜沒有睡好,翌日起身的時候,尚未出門被太後請安,卻聽得外頭說聖旨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景仁宮安陵氏不貞,廢其修容位,禁於景仁宮,欽此!”

太監尖銳的聲音自頭頂灌下來,將手中那明黃『色』的聖旨遞上前,“接旨吧。”

尚妝也不知那道聖旨是怎麽拿到自己手中的,再抬眸的時候,哪裏還有太監的身影?唯有手中的聖旨,在告訴她,這是真實的。

元聿燁以不貞的罪名,廢了她。

拿著聖旨的手劇烈顫抖起來,尚妝隻覺得胸口一陣悶痛,猛地傾身,張口便吐了一大口鮮血出來。

“小姐!”茯苓嚇得不輕,驚叫著,哭道,“來人,宣太醫!快宣太醫啊!”

尚妝的意識有些『迷』離,她隻聽得茯苓慌『亂』的聲音,想說話,卻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渾身的力氣仿佛在這一刻被完全抽掉了一半,身子軟綿綿地靠在茯苓的身上,手中的聖旨卻還是牢牢地拿著,不曾鬆開。

那,近乎是一種本能。

喚了宮女吃力地將她扶回**,等了許久,卻還是不見太醫來。茯苓怒得衝出去,外頭已經有侍衛攔著了。她也不管他們,隻吼著:“太醫呢!”

侍衛仿佛是聽見了極為好笑的事情,盯著她道:“你難道不知道宮裏頭,隻有主子才有資格宣太醫的麽?”

“我們小姐……”

“她已經不是娘娘了,即便宣了太醫,也是誰都不會來的。”侍衛有些不耐煩地趕著她,“沒事趕緊回去,回去!別擋著老子的視線!”出了事,在宮裏,很多人都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茯苓緊緊地握著雙拳,她的脾氣是不想就這樣算了的,卻聽得宮女叫著:“茯苓,娘娘叫你呢。”宮女還改不了口,還是稱呼尚妝“娘娘”。

聞言,茯苓哪裏還管得找那幾個侍衛?忙回身跑進去。

“小姐!”她的身子已經很虛弱了,茯苓好怕她撐不過去。眼淚不住地流下來,握著她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她懂醫術又如何?沒有『藥』,什麽都沒有!

尚妝幽幽地睜開眼睛,麵前的景象,好似有些看不清楚。

她無力地閉了,才開口:“我……這是在哪裏?”她的腦子有些糊塗了,方才,發生了什麽事。她似乎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茯苓吃驚地看著她,她的一手,還緊緊地攥著那道聖旨。

“茯苓……”她好累,又好痛。

“爹,娘,我再不貪玩了。”

“亦妝,姐不該放開你的手……”

她喃喃地說著,若不是她與妹妹貪玩,她們也許便和爹娘一起,死在十年前的那場劫難中。或者,她若是不放開妹妹的手,她與妹妹不失散,也不會變成現在的局麵。

“小姐,小姐,奴婢是茯苓。小姐您看看奴婢啊!”茯苓嚇壞了,抬手,撫上她的額角,才發現她竟好端端地發起燒來。

宮女下去打水去了,屋子裏,隻剩下她們二人。

尚妝一直昏昏沉沉地說著混話,等了好久,也不見打水的宮女回來。茯苓似是一下子想起什麽,猛地轉身跑出去。侍衛見她又來,開口道:“都說了不給宣太醫的,你煩不煩?”

她咬著牙,也不和他爭,隻道:“去請我家少爺,勞煩去請我家少爺!”她一麵說著,一麵將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取下來給麵前的人,“不夠,裏麵還有。”

她隻要少爺進宮來啊,現在,除了少爺,她再想不出第二個人可以救小姐的!

侍衛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你還是收回去吧,避過這陣子還好寫,如今誰敢碰這燙手的山芋啊!不過是個廢妃罷了,我還要養家糊口的,可不能在這裏斷送了前程!”他說著,又將茯苓的東西塞回來。

“走走,快走。”

身後傳來太監的聲音,茯苓回頭的時候,瞧見原本景仁宮的宮人們都收拾了東西,跟著一個太監出來。她吃了一驚,才見方才下去打水的宮女也在,忙上前拉著她問:“你們都去哪裏?”

那宮女有些尷尬,咬著唇:“這裏,用不著人了。”

“誰說用不著!”她吼著。

太監的拂塵狠狠地抽在茯苓的手背上,她吃痛地縮回了手,聽那太監罵:“不是主子了,哪還使喚得起這麽多下人?”

眾人還是走了,整個景仁宮開始變得空空『蕩』『蕩』的,茯苓委屈地哭起來。哭了會兒,才想起尚妝還在房內,忙胡『亂』擦了幾把眼淚衝進去。

她自己打了水,用帕子浸了水敷在她的額上。

握住她的手,在心裏祈禱著小姐千萬不要出事。

她一整日都發著高燒,偶爾還說著胡話,就是不醒來。

茯苓急著直哭,出又出不去,少爺怕是還不知道宮裏的事情。可是,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麽法子可以讓少爺知道小姐的情況!

“小姐,您告訴茯苓該怎麽辦?”小姐一向聰明,可是如今隻剩下她一人,叫她怎麽扛啊?

連著三日,整個景仁宮都是靜悄悄的。除了送飯的人會進來,其餘時候都隻茯苓一人偶爾走動一下。

第四日傍晚的時候,聽得外頭有人進來的聲音。尚妝吃了一驚,忙起身,見宮女推開了門,女子笑著進來。

茯苓怔住了,怎麽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