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銀針

“王爺——”上頭之人已經瞧見他們了。

元政桓冷笑一聲,抬手,再次將輕紗蒙上尚妝的臉,這個麵子,他會給元聿燁,不過,他亦是知道,他與尚妝的事,元聿燁很快會知道的。至於,他如何“聽說”,那便是他的事了。

莫尋衝了下來,見元政桓伸手飛快地撤下胸口的銀針,莫尋一怔,忙扶住他的身子,聽他低語著:“師父呢?”

“夫人沒事。”不管她有沒有回來,隻要見了這樣的場麵,必然不會上前的。

聞言,元政桓才放了心,他又問:“你呢?”

“屬下也沒事。”咬著牙說著,心裏難過著,他自己都這樣了,還關心他如何?

慕容雲楚也上前來了,他看了一眼邊上的女子,也不說話,隻朝元政桓道:“王爺如何?莫侍衛,送王爺回府。”

莫尋也不說話,直接背起了元政桓便走。

腳下的步子飛快,他真怕這個時候主子還記著尚妝。不過事實證明他想得多了,直到離開那裏,他都沒有說出任何與尚妝有關的字眼。

慕容雲楚的目光終是回到了尚妝的臉上,他的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伸手扶了她一把,一麵淺聲道:“姑娘也回府吧。”扮作桓王身邊的侍女出來,嗬,雩修容,這場戲倒是好看了。

尤其是他方才在上頭,還看見了那樣有趣的一幕。

他忽然想起她給他的最初的感覺,她還真是招惹了皇上,又不放過王爺。

尚妝咬著唇不說話,他不直接喚她“娘娘”,便是給足了麵子。

“請吧。”慕容相淡淡地說著。

遲疑了下,終是抬步上前。眼前,已經不見了元政桓與莫尋,他們走得可真快啊。

慕容雲楚跟在她的身後,抬眸,望著這道長長的坡地,他的嘴角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莫尋被這元政桓走得很快,他聽出來了,背上之人紊『亂』的氣息。才要開口,卻聽元政桓道:“莫尋,我看見了。”

心下一驚,忙問:“主子說什麽?”

“我說,我看見了。”他閉著眼睛又說了一遍,還是有些不習慣用眼睛去看東西。

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莫尋『露』出難得的笑,他真開心啊。

“回府,找了大夫來給我瞧瞧。”

“主子……”他吃了一驚。

他卻想笑著:“沒事。”他如今,不怕被人知道他的頭上有傷了,今日,是明明白白撞的,也無需再掩飾了。

狠狠地點著頭,莫尋開口:“主子休息吧,屬下知道怎麽做。”

他“唔”了一聲,是該好好休息了,往後的事情,他也會好好打算的。

尚妝……

這個深深印在心底的名字,將會與他的生命同行。

慕容雲楚引了尚妝上車,這是他帶來的馬車,卻不是元政桓的那一輛。慕容雲楚沒有上車,他隻騎了馬。

尚妝獨自坐在馬車內,想著既是慕容相親自來,那麽元聿燁必然已經知道她跟了元政桓出府一事,他誤會了麽?想來,是的。

抬手,不自覺地撫過她的菱唇,腦中再次響起元政桓最後的那些話,心裏一下子糾結起來。他究竟什麽意思?

心裏好『亂』好『亂』,她有些無力地靠在壁沿上。

西周很安靜,隻聽得見車輪滾動的聲音。

馬車穿過鬧市區,再漸漸地安靜下來。

停下了,才知道已經到了辛王府了。

下了車,見莫尋背了元政桓出來,什麽都不說,直接衝了進去。慕容雲楚看了他們一眼,才道:“姑娘是跟著王爺過南苑,還是隨我去見皇上?”

尚妝怔了下,才道:“本宮回房換身衣服。”穿成這個去見元聿燁,他不會更怒就不是他了。

慕容雲楚笑了一聲,倒是沒有說話。

回了房,並不曾瞧見茯苓,想來定是在元聿燁那邊。尚妝也不多想,快速換了衣服出去。

外頭,已經不見了慕容相,隻一個侍衛,見她出來,才恭敬地開口:“娘娘請吧。”

尚妝沒有說話,隻抬步上前。元聿燁的房外,沒有瞧見張公公,她遲疑了下,終是抬手推門。

“娘娘。”裏頭守著一個侍女,見她進來,忙行禮。

尚妝吃了一驚,忙問:“皇上呢?”他的床是空的,她以為,他必然是在這裏等著她。等著她來解釋,卻不想,他根本不在房內。

侍女忙道:“回娘娘,皇上過南苑看王爺去了,皇上說,讓您在這裏等著。”

去了南苑?

尚妝猛地回身,那侍女沒有跟上來,隻門外,見突然多了幾個侍衛,攔住了她道:“娘娘還是在這裏等著皇上,皇上說,讓屬下們在這裏保護娘娘。”

略帶著驚愕看著麵前的人,元聿燁是真的生氣了,他想要軟禁了她。

南苑。

靈闕瞧見渾身是血的元政桓嚇得不輕,張了口才要問怎麽回事,卻聽得皇上來了。她一驚,目光已經循聲而去。莫尋卻並不回頭,隻道:“幫主子換身衣服。”

靈闕這才回了神,取了幹淨的衣服來替他換上。

張公公扶了元聿燁進門,大夫也來了,元聿燁示意他入內,他自己卻沒有跟進,隻在外頭坐了。張公公擔心他的身子,小聲道:“皇上,您……”

他卻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道:“你這麽吵,大夫如何給皇叔看病?”

張公公吃了一驚,終是不敢再說話了。

此刻,靈闕已經退了出來,瞧見他在外頭,遲疑了下,終是上前,欲說什麽,動了唇,也不知如何開口。便這樣尷尬地站著,元聿燁也不說話,他的目光,順著屏風看過去,手微微握緊。

大夫清理了元政桓頭上的傷口,莫尋急著問:“我家主子如何?”

大夫搖頭道:“王爺隻是傷了頭,照理說,不該如此虛弱的。”他著實覺得奇怪。

莫尋卻是放下了心,看來,別處沒有傷了。他虛弱,是因為情花的作用。而情花,把脈是把不出來的。目光,落在**之人的身上,見他依舊閉著眼睛,想來是很累了。

大夫取了紗布來,他小心地扶起他的身子,纏好了,才聽元政桓道:“都下去吧,別讓皇上等久了。”

莫尋一驚,這才回頭,竟然瞧見元聿燁坐在外頭。他方才一直緊張著主子的事情,居然都不曾發現。

“王爺這段日子傷口碰不得水,還需臥床好好休息,想來,是失血過多了。”大夫細細地交代著,他實在想不出不然何以撞破了頭卻讓他變得這般虛弱。

莫尋請了大夫出去,他自己也跟著出去。

張公公欲扶元聿燁起來,卻見他自己起了身,繞過屏風走向元聿燁,隻丟下一句“退下”。

**之人臉『色』極盡蒼白,元聿燁進去的時候,見他已經坐了起來。

“皇叔可真厲害,真叫朕刮目相看!”他上前,在他床邊坐了,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直直地看著。

“皇上此話何意?”他問得漫不經心。

“私自帶走朕的修容,你究竟想怎麽樣?”他咬著牙問著,耳畔,想起慕容相的話,看著元政桓的眼神裏越發地多了怒意。

他淡淡地回應:“臣沒有。”

“沒有?莫不是還是朕的修容自己要跟你走的不成!”他的胸口起伏著,冷笑道,“皇叔帶她走,是不想活了麽?”

元政桓終是淺淺地笑起來,單手撫上自己的胸口,開口道:“皇上指的,是臣身上的情花麽?”

元聿燁一怔,他又道:“區區情花算得了什麽?區區情花,就能讓臣不愛她麽?還是皇上因為此事,想下旨殺了臣?就因為臣出手救她,皇上就想殺臣?”深吸了口氣,麵上還是笑著,他手上有先皇的遺詔,那麽就讓他拿出來吧。這裏是雲滇郡,不是京城!

震驚地看著他,元聿燁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已經恢複了記憶了!

還有,他說什麽?救……雩兒?

脫口道:“朕的修容,用不著皇叔『插』手!”

“那為何她中毒至深,甚至毒發多次,皇上卻依舊什麽都沒有做?”他的聲音不大,卻驚得元聿燁撐大了眼睛。

“你說什麽?”什麽中毒至深?

“看來,皇上並不關心她。否則,她出事,何以找的是臣,卻不是皇上?”元政桓緩聲說著,“也許,是因為她不想打擾皇上處理國事,所以今日,臣帶她出去解毒。卻不想,皇上派了殺手尾隨。”

怒地站了起來,殺手的事情,慕容雲楚已經與他稟報過,是不是他派的,難道他自己還會不清楚麽?既然是知道雩兒與他在一起,他怎麽會派了殺手去?

隻是,他卻獨獨想著元政桓的那句話。

否則,她出事,何以找是的臣,卻不是皇上?

雩兒,為什麽?

在心裏問著,心口狠狠地疼起來。

“皇叔可別忘了,你快要立王妃了!”他背過身,沉聲說著。

王妃?元政桓這才想起那個如今還在宮裏的女子。

妝兒啊。

想起那個字,體內的情花似乎又開始蠢蠢欲動了,他不覺皺了眉,他想,如今的他是該知道,為何在聽見亦妝的名字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會是“妝兒”。是因為尚妝,還是因為她啊。

勉強笑道:“此事,不勞皇上掛心。”

他的話音才落,麵前的身影已經怒意匆匆地出去了。他撫著胸口低咳了一聲,繼而緩緩出笑。用尚妝惹怒了他,他卻也知道,元聿燁不會動她的。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元聿燁必會為了尚妝的事兒分心。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視線慢慢變得模糊起來,屋子裏的東西看不清楚了,他輕闔了雙目。雖然因為再次撞傷了頭部而能看得見東西了,可他卻不知道師父所說的血塊,是否已經徹底消去。

“主子。”莫尋見元聿燁出去,慌忙衝進來,見他低著頭,心下一驚,疾步上前,“主子……”

元政桓抬眸,搖頭道:“沒什麽事。不是明日就回京麽?去收拾東西,要靈闕,不要『亂』走。”

“那青夫人那邊……”

“師父見我們走,會隨著我回京的。”師父既然回來了,便不會輕易再走的,他的病,還需她好好看看。還有情花……

莫尋扶他躺下,這才點了頭出去。

尚妝在元聿燁的房內等了好久才聽得有人走來的腳步聲,接著,聽得外頭的侍衛朝他行禮的聲音。

她忙站了起來,見門被張公公推開了,瞧見他鐵青著臉進門。

他的身後,『露』出茯苓的臉。她也見了尚妝,才想要進來,卻被張公公拉住了身子,用力將她拉下去。

尚妝沒有喊她,麵前的男子已經入內,侍女也趕緊退了下去。尚妝見他朝她走過來,怔了下,終是朝他行禮。

元聿燁望著麵前的女子,她的臉上隱隱地透著蒼白之意,讓他覺得一陣心疼。繼而,又突然自嘲地想笑,可是她呢?她眼底的心疼,又是為誰?

他的皇叔?

嗬——

“丞相說,你和桓王在一起。”他行至她的身邊冷冷地說著,話,已不是問句。

尚妝吃了一驚,聽他又道:“丞相還說,你們讓他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當時慕容雲楚回來稟報的時候,他差點就怒得發了狂。

她驚恐地看著他,他指的不該看見的東西,指的便是……元政桓吻了她麽?

是了,她怎麽忘了,那時候,莫尋和慕容雲楚很快就趕來了,她雖背對著他們,按照那時候那麽短的時間,他們也該是早就在了他們身後的。

元聿燁直直地看著她,她不解釋,便是默認了,是麽?

心頭鈍痛,他上前,一手撐在桌沿,低低出笑:“你當真……有什麽事都隻知道找他,從來不想著我。”心裏怒麽?自然。

可,他能如何?

當時,不就是自己用了元政桓的命強行將她『逼』迫留在身邊的麽?他以為,他對她好,長久以往可以改變她對他的看法。他以為,他愛著她,到頭來,她也會慢慢地學會愛上他。

嗬,沒想到,這一切,不過是個笑話!

她中毒,『性』命攸關,卻也不想著告訴他。

目光,緩緩地移至她的臉上,他實則想問,她身上的毒,都解了麽?話至喉嚨口,又不免覺得好笑。元政桓既能那樣說,必然是幫她解了毒的,還用得著他來『操』心麽?

原來,兜兜轉轉了一圈,他在她心裏,什麽都不是。

“皇上……”看見他這個樣子,她覺得會心痛,她不知道他去南苑,元政桓對他說了什麽。還有慕容相說的那些話,也確實是實話。

她也,無從解釋。

“如果我在這裏殺了他呢?”直直地看著她,他咬著牙開口。

尚妝的臉『色』一變,脫口道:“今日的殺手真的是皇上的人麽?”她也想過,隻是無法相信。

元聿燁怔住了,他這才想起元政桓也曾說過是他派的殺手,不是他,又如何?這一刻,他也不知究竟怎麽了,隻厲聲道:“是我!既然敢帶走你,他難得還怕死麽?”

“皇上,王爺帶我出去是因為……”

“因為你中毒,為了給你解毒?嗬,那你為何瞞著我,難道我就幫不了你麽?”他氣的,不就是這一點麽?

“你受了傷,我不想……”

“那他身上還有情花呢!”吼出來的時候,心才是真的疼了。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關心她麽?何以出了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他!

話說得太急,喉嚨一陣不舒服,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傷了胸骨的人是不能咳嗽的,他咳起來,會很疼。尚妝欲上前扶他,卻聽他沉了聲道:“別碰我,咳……”本能地退了幾步,他遲疑了下,終是徑直入了內室。

在床沿坐了,胸口的痛,哪裏及得上心頭的?

隻是,她又怎知!

“皇上……”她心裏有些慌張,好多話,一下子梗在喉嚨口,待要說出來的時候,一慌神,居然不知道要解釋些什麽。

好像很多事情,一下子,全部忘了。

他不看她,蹙了眉道:“往後,我也不管你,你想如何就如何。你想走,我……我也……”

“可我是皇上的妃子。”她不待他說完便急急說著。

元聿燁冷笑著:“靈闕還曾經是我的淑媛!”

一句話,讓尚妝徹底震驚了。他是在告訴她,如果她要走,他可以有很簡單的方法幫她脫身,是麽?

隻要她想走……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句話,她突然很想哭。曾經,他千方百計強留她在身邊,威脅著她不能離開他。而現在,他卻主動說,放她走。

這意味著什麽,她難道還不明白麽?

他是對她失望了。

咬著唇,避免自己真的忍不住哭了出來。其實,她也對自己很失望。

隻因,元政桓的事情,她便隱瞞了他太多太多。

單是他與黎國之人勾結一事,她便知道,她其實不該瞞著元聿燁。可,她無法說出口,隻因,她不希望元政桓出事。她明白,那是政權上的戰爭,是男人的戰爭。當初他能毫不猶豫地對元政桓下情花,倘若被他知道他勾結黎國,他便有足夠的理由去殺他。

通敵叛國,這個罪名不管放在誰的身上,那都是難逃一死。

況且,那又是一個可以為了救她豁出『性』命的男子啊。

所以,她不能。

她很壞吧?

大概,在元聿燁的眼裏,此刻的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吧?

可,她不想元聿燁受傷害,卻也是真心的啊。隻怕是,如今的他,想相信,卻不敢信她了。

房內的女子,並不曾離去。

元聿燁置於胸口的手緩緩收緊,她不走,是否意味著,她心裏還在乎他?其實,她隻需說一句“愛他”,他的心再不會那麽彷徨無措了。

隻是,這個問題,他不敢問。

他怕問了,一句“不愛”,真的破碎了他心中僅存的一點點希望。

咬著牙,他不問,哪怕是相信她愛著元政桓多一點,卻也還是有一點愛是在他身上的。

頹然地笑,不管怎麽樣,她終究還是選擇了元政桓,而非他。

她不顧元政桓身中情花也要與他在一起,而元政桓是不惜死,也要說愛她。

他想,他是真的錯了,強留她在身邊這麽長的時間,她心裏,一定是恨他的。

兩個人,隔著屏風站著。

誰也沒有再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皇上,前線有急報。”

元聿燁這才回了神,開口道:“傳。”

門開了,張公公領著一個侍衛進來,瞧見尚妝站著,張公公怔了下,倒是也沒有多言,隻引了侍衛上前。那侍衛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看來是趕路趕得很急。

他上前單膝跪地,才開口:“皇上,黎國之人進攻了。”

他的話,說得尚妝吃了一驚,不是說黎國根本不足以抗衡西周麽?

元聿燁也是猛地抬眸,厲聲:“楊將軍呢?”

“將軍已經下令回擊,要屬下特來稟報皇上。”

“那就給朕好好打!”增援明日也該到了,此刻開戰,對西周來說也差不了多少。

“那蕭太子……”

“朕要活的。”他曾說過格殺勿論的,而此刻,改變了主意。

“是。屬下告退。”侍衛告退下去了。

張公公忍不住上前問:“皇上,那明日回京之事……”

他沒有遲疑:“回,戰事交給成風,朕放心。”西周的士兵會所向披靡,他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聞言,張公公一臉的釋然,笑著點了頭,又道:“皇上一整日不曾吃過東西了,那此刻可吃點什麽?”先前是因為雩修容的事情,如今雩修容都回來了,他還不顧著自己。

“著。

張公公卻是高興地立馬下去了。

茯苓在外頭一直等著,也不見自家小姐出來,心裏著急,又不能進去。此刻見張公公出來,忙上前詢問,張公公怔了下,卻搖頭:“我也看不出來皇上和娘娘怎麽了。”他進去,隻見尚妝站在外頭,究竟怎麽回事,他哪裏敢問啊。

茯苓死死地咬著唇,她就知道,此事鬧大了!

張公公進去了又出來,還是什麽話都不說。茯苓幹著急著,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想著不如去王爺那裏問問,躊躇了許久,還是沒有去。

翌日,尚妝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睡在了**。她猛地吃了一驚,看清楚了,的確是元聿燁的房間。她也不知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什麽時候睡在**的。

回頭看了一眼,並不曾看見元聿燁。她忙下床,行至塌邊,伸手『摸』了『摸』,塌上還留著餘溫。咬著唇,看來,他把床讓給了她,自己睡了塌。

“小姐。”茯苓推門進來,開口道,“小姐,皇上說回京了。”小跑著入內,瞧見尚妝早已經醒了。茯苓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一天一夜不曾見她了,她都快急瘋了。此刻也是張公公說皇上要她來催小姐起身,才能允許她進來的。

想著,不禁紅了眼眶。

尚妝皺眉道:“怎麽了?皇上呢?”

“在外頭,說請小姐出去。”她頓了下,又道,“哦,王爺也一起走。”怕她要問及元政桓,倒不如,她直接說全了。

尚妝怔了下,茯苓已經拉了她出去。

隊伍已經安排妥當了,看來是一切都準備好才要茯苓來叫她的。出去的時候,瞧見許太後站在元聿燁的馬車前說著話,見她過去,微微讓開一側。尚妝瞧了一眼,見許太後的臉『色』極盡難看。

聽得元聿燁的聲音傳出來:“朕看鐔兒還小,許太後與王妃帶著也辛苦,且,雲滇離開京城又遠,有什麽事,也不好照應。朕倒是喜歡鐔兒,母後也喜歡他,是以,朕想接他過京中住段時日。也好代辛王好好照顧他。”許太後雖然已經向他示好,可雲滇郡終究靠近邊疆,她有過與黎國勾結的前科,這叫他不得不防。何況此刻西周與黎國還在開戰,他不能給及留下任何隱患。帶走世子做質子,想來許太後再厲害,也不敢拿自己的孫子開玩笑。

“皇上,這……”許太後還是想拒絕。

元聿燁微沉了聲音道:“怎麽,許太後還信不過朕?”

“祖母……”

身後傳來世子的聲音。尚妝不免回頭,見一個侍衛將小世子抱出來,他的身後,跟著一臉緊張的辛王妃。她的目光朝許太後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侍衛徑直上前,將世子放上馬車。

世子探出臉來,看著許太後,笑言:“祖母,我們要去玩嗎?皇帝叔叔說,帶鐔兒去玩。祖母也一起去嗎?”

“我們先走,你祖母稍後再來。”裏頭,傳出元聿燁的聲音。

許太後蒼白著臉,終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尚妝上車的時候,男子隻極短地與她對視一眼,目光很快便轉移開去。

馬車緩緩地啟程了,世子還撲在窗口笑著叫:“祖母要快點來啊,娘也一起來啊。”他轉了身,撲進元聿燁的懷中。他猛地蹙眉,抬手抱住孩子的身軀,勉強笑著。

世子開口道:“皇帝叔叔,京城很遠的。我祖母說,父王去了很遠的地方,要等鐔兒長大才會回來看鐔兒。鐔兒每天盼著快快長大,可是長大真的好慢啊。那,鐔兒去了京城那麽遠的地方,可見得著我父王麽?”

元聿燁略微一怔,辛王是他下令殺的,而如今他還要這個孩子做質子,等他真的長大成人的那一天,怕是會恨死他了。

“皇帝叔叔為何不說話?”他趴在他的胸口,仰著小臉問著。

尚妝擔心著他的傷,忙道:“世子到我這裏來,你皇帝叔叔累了。”

世子轉過臉來看了尚妝一眼,擰起的眉頭突然鬆開了,他笑著叫:“噢,我想起來了,祖母說過,你叫‘娘娘’。”他聽話地起身,坐在尚妝身邊,又道,“我不叫世子,我叫鐔兒。”

“哦,好。”尚妝有些尷尬地笑,“那鐔兒多大了?”

他用三根手指比劃了下,突然問:“娘娘你是誰?”

尚妝怔了下,他卻像是想起了什麽,忙道:“是不是嬸嬸?”

嬸嬸?苦澀地搖頭:“我不是。”隻有皇後,才能被他稱為“嬸嬸”的,她怎麽能算是呢?

也不知為何,她的一句“不是”讓元聿燁的心頭鈍痛。雖然,這一個回答並沒有錯,隻是為何他的心裏會那麽難過。仿佛是她說的“不是”並不是為了回答世子的問題,而是在徹底地撇清她與他的關係。

他咬著牙:“鐔兒還不回來!”

尚妝吃了一驚,世子亦是。

回了頭,見他一臉的鐵青,他悄悄過去,小手拉拉他的手:“皇帝叔叔為何生氣了?”

“沒有。”他咬死不認。

世子半張著小嘴:“啊,鐔兒想起來了。祖母說皇帝叔叔受傷了,會很疼。”他伸出小手,輕輕地點點他的胸口,“是這裏麽?”

“那鐔兒幫您『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尚妝嚇了一跳,元聿燁已經抓住了他的小手,他直直地看著他,半晌,才低聲問:“鐔兒真的知道我是誰麽?”

他是他的殺父仇人。

世子怔了下,才點頭:“你是皇帝叔叔啊。”

他冷笑著:“我可不是好人。”

孩子天真地反問:“那誰才是好人?”

一時間怔住了,那一刻,不知是因為賭氣還是如何,他竟開口道:“你皇叔公。”那三個字他幾乎說得咬牙切齒。他是堵著氣,想說著尚妝聽的。

尚妝也是半晌過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人指的竟是元政桓。隻因,那稱呼於她來說太過陌生。

世子也愣了下,突然撅著嘴道:“鐔兒不喜歡他,他不會和鐔兒說話。”

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孩子,他的想法多單純啊,不說話,便不是好人?嗬,元聿燁突然覺得有些感慨,做個孩子,真好。隻是,他們卻已經回不去了。

“皇帝叔叔,回京之後,你還能教鐔兒認字嗎?”他仿佛早已經忘記方才說的什麽好人壞人了,隻笑著,“以前父王在府上,每天都會叫鐔兒認字的。”

望著孩子滿懷期待的眼神,他竟然不忍拒絕,隻啟了唇:“好。”

“嗬嗬。”世子開心地笑起來。

尚妝坐在一旁,元聿燁刻意略微側了身子,避免不小心看見她的臉。不是不想,卻是不敢,怕一看,他又會承受不住。他其實應該讓她另坐一輛馬車的,隻是,那句話梗在喉嚨口,就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世子與他的關係倒是很好,一路上,都黏在他的身邊,有說有笑的。

茯苓見皇上與小姐這樣,心裏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休息的時候,瞧見莫尋上前來,心頭的怒意上來了,上去劈頭一陣臭罵。

雖然,她也不知道此事和莫尋究竟有沒有關係,她心裏就是不舒服。

還有那個靈闕,她想,那天她心情實在不爽的時候,就去太後那裏打個小報告。死了的人,還能再挫骨揚灰一次,更何況靈闕還沒死。

抵達京城的時候,已經七月初了。

這段時間,前線傳來的,皆是捷報。

元政桓也沒有任何動靜,這才是尚妝心裏放心的。她體內的毒,一路上隻發作了一次,且,已經沒有以前那麽嚴重了。

元政桓的馬車徑直回了王府,元聿燁進宮的時候,太後帶了眾嬪妃來接駕。

世子乖巧地叫著“太後”,他笑得一臉燦爛,讓人想討厭都討厭不起來。太後在看見他的第一眼,便喜歡得不行,精靈可愛的孩子,誰不喜歡?

尚妝心裏想著的時候,突然一震。原來,她也喜歡孩子。

正想著,聽太後喚她“雩修容”。吃了一驚,忙抬步上前,朝太後行禮。

“皇上終究還是將你帶回來了,嗬,真叫哀家吃驚。”太後一麵逗著世子,一麵道,“皇上對你,可真真上心啊。”

太後的話,說得在場兩人都變了臉『色』。

慕容雲薑忙上前道:“臣妾聽聞皇上受了傷,不如,臣妾先扶皇上回去休息。”輕扶了他,他沒有拒絕,隻朝太後道:“那朕先回宮。”

“皇上去吧,世子就先跟著哀家回鬱寧宮去。”太後說話的時候,不免看了尚妝一眼,見她的臉『色』有些異樣,她的嘴角不免微笑起來。

雲妃見此,越發得意了,冷冷地哼了聲,上前軟語著要太後回宮去。

茯苓扶著尚妝回景仁宮的時候,瞧見了站在門口的安陵雩。尚妝略微吃了一驚,她已經上前來,急著問:“他回來了麽?”

尚妝點了頭。

“他好麽?”她又問。

茯苓有些不耐煩:“王爺可好得很,有莫侍衛在,亦妝姑娘又何好擔心的?”

安陵雩也不顧茯苓的口氣不好,聽她如此說,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

乾承宮內。

慕容雲薑扶了元聿燁進去,又宣了太醫來為他把了脈。

元聿燁笑道:“這麽久不見,朕的皇後變得愈發地賢惠了。”

慕容雲薑亦是淺笑著:“這是臣妾應該做的,皇上累了吧?臣妾扶您躺下。”說著,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他卻是道:“等著問朕丞相的事情吧?”她無事,基本是不會過乾承宮來的,那麽這一次,也一樣。

她怔了下,笑容尷尬,被他一語點破,她也不想偽裝:“臣妾倒是想問問哥哥的情況,哥哥當日要易之出手除去辛王,如今有是住在辛王府,臣妾自然……擔心的。”

“那可擔心著朕?”他抬眸問著。

慕容雲薑從容而答:“當然。”

他笑著:“丞相沒事,他如此忠於朕,朕怎麽舍得讓他出事?”

慕容雲薑笑而不答,而她的心卻不知道為何,有些緊張,仿佛元聿燁方才的話裏,還透著另一層意思,但,那究竟是什麽,她不得而知。

張公公進來送了『藥』,慕容雲薑喂他喝了,才開口:“天『色』不早了,皇上歇息吧。”扶了他躺下,起身的時候,卻被他拉住了皓腕,她猛地吃了一驚。

聽他道:“留下來陪著朕。”

“皇上……”她愕然。

他卻是嗤笑著:“怎麽,你是朕的皇後,不該留下來陪朕麽?”

“不,不是……”慌忙搖著頭。

見男子已經閉了眼,她又重新在他的床邊緩緩坐下。

翌日,早朝恢複,太後也不必再理政事了。正好,元聿燁這次帶了辛王世子回來,她倒是開心得很。

尚妝過鬱寧宮請安的時候,見世子正坐在她的膝蓋上笑著說話。一旁的雲妃和年嬪也跟著逗他笑。

尚妝上前行了禮,太後也不看她,隻叫了起。她才起身,便聽得外頭有人叫:“皇上駕到——皇後駕到——”

眾人忙起身迎駕,倒是太後抬眸瞧了一眼,道:“今兒個皇上怎的也來了?”

元聿燁笑著:“下了朝,正巧與皇後一道來了。昨兒她陪了朕一夜,所以才睡得晚了,母後別責怪才是。”

太後這才笑起來:“原來是陪著來告訴哀家別看皇後的不是?嗬,哀家豈是這樣的人。”

“皇帝叔叔。”世子乖巧地叫著,他的目光落在慕容雲薑的身上,聽元聿燁道:“叫皇嬸。”

他的聲音有些冷冷的,卻是讓尚妝一顫。

慕容雲薑則是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世子抬眸看了看太後,終是笑著叫:“皇嬸。”

“哎,乖。”慕容雲薑有些尷尬。

元聿燁卻徑直開口:“王爺們住了也有一些時候了,也該讓他們回封地去了。”

太後終是動容,抬眸看著他道:“皇上已經沒事了麽?”

“朕能有什麽事,此事母後看著辦吧,需要和誰說些話的,便說。一旦回了封地,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京來。”他隻說著,又稍待了些時候,便起了身道:“母後若是沒有特別的事情,朕與皇後先回了。”他說著,攜了慕容雲薑的手起身。

太後點了點頭,他便大步出去了。

尚妝略微低了頭,他的選擇是對的,他是皇帝,後宮佳麗三千,不是非得圍著她一人轉的。

“你們什麽時候給哀家添個皇孫啊?”太後漫不經心地問著。

底下眾人都是一臉緋『色』,隻尚妝一個,還回想著元聿燁方才是那些話,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雩修容。”太後突然叫。

“啊。”尚妝猛地回神,“此事……臣妾也不知。”孩子,其實她也是喜歡的。

太後卻是冷笑一聲,倒是也不再說話。

從鬱寧宮出來的時候,走了幾步,尚妝隻覺得胸口一下子痛起來,身子一個踉蹌,茯苓忙伸手扶她,夏季的衣服很輕薄,廣袖從光潔的手臂滑下來。

『露』出那手臂上奪目的守宮砂。

身後女子的眼睛猛地撐大,誰能想到皇上寵愛的雩修容,時至今日,還是完璧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