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王爺

尚妝悄然看了元聿燁一眼,才想起他的話,他說,是張公公念給他聽的。她想,若是讓他看一眼這信紙,聰明如他,必然也能一眼就看得出這其中的奧妙的。

隻是,聽著,比看,就差得多了。

這一刻,她似乎有些慶幸他沒看。

想著,不覺一笑,是了,誰看不出安陵雩與養殖戶的關係,她寫信給他,卻是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覺得奇怪,隻是因為茯苓說安陵雩托了話讓她帶給元政桓罷了。若是不知道這個,她也不會懷疑的。

不動聲『色』地上前,隻淡聲道:“茯苓便將這信送去給王爺。”還有,要將被莫尋拿走的信給拿回來。這話,她不必說,想來茯苓也是清楚的。

茯苓應了聲上前,將信紙重新折好,再裝入信封之中,然後告退出去。

“皇上覺得如何?”她上前坐於他的床邊。張公公收拾了『藥』碗起身下去。

他輕笑一聲,握住她的手道:“倒是沒什麽,就是倦得很,眼睛都像是睜不開。”一直昏昏沉沉地想要睡。

“那皇上休息吧。”他的『藥』裏,必然是加了安神的東西的,怕他太過勞累。

“嗯。”他安心地閉上眼睛。

十指纏著她的,他仿佛覺得很安逸。他想,他與她的好日子很快就來了,等回京去,一切,又將重新開始。

而尚妝的目光從他的臉上緩緩地移開,望向窗外。

今日,陽光明媚。

而她的心,卻是一寸寸地陰暗下去。

那首藏頭詩。

“為師在雲滇郡”,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從小伺候安陵雩,必然也是知道,方才那字跡,雖然也是字字娟秀,出自女子之手,但,卻不可能是安陵雩。她的自己,她無比熟悉的。

雖隻看了一眼,她也相信自己不會看錯。

不是安陵雩給他的信,那麽會是誰呢?

為師……

元政桓的師父?那又是誰?

咬著唇,這些,她再想,都是無濟於事的。

“雩兒。”元聿燁突然開口喚她,她略微吃了一驚,低頭,卻見他並不曾睜眼。有些訝然,居然是說著夢話。

伸手,幫他蓋了被子,她不覺撫上自己的胸口。

她也不知這毒什麽時候會再發作。她隻知道,這件事,不能讓他知道。否則以他的『性』子,必然不會棄她於不顧的,屆時牽涉到的,又將會是有太多太多的人和事了。

茯苓行至南苑,突然停下了腳步,隻因她想起了靈闕。不是怕見她,隻是厭惡。再想著莫尋還會站在靈闕那一邊,她就氣得哪裏都不舒服。

握緊了手中的信件,她咬著唇,再厭惡還是要進去的。小姐要的信件還在莫尋的手裏啊。

歎息一聲,終是抬步上前,在元政桓的房門外,抬手敲門。

“誰?”裏頭傳出莫尋的聲音。

茯苓怔了下,刻意開口:“王爺,是茯苓。”她想,她才不要理莫尋。

聽聞是茯苓,莫尋怔了下,元政桓開口道:“進來。”

推門進去了,見莫尋鐵青著臉站在元政桓的床前,茯苓也製作未見。徑直上前,立於元政桓麵前道:“王爺,莫侍衛拿錯了信件了,奴婢特意拿來跟他換。”

她的話音才落,便見莫尋驟然變了臉『色』!

她拿了主子的信!

目光,已經落在茯苓手中的信件上,莫尋忙疾步上前,飛快地伸手去拿。茯苓卻將信藏於身後,瞪著他道:“莫侍衛拿了我家小姐的信,還不拿出來麽?”

莫尋一怔,隻看了元政桓一眼,那信件如今可在他的手上。

茯苓見他不動,轉向元政桓道:“王爺,您看他……”

“茯苓,那信並不是給雩修容的。”元政桓打斷她的話。

茯苓愣了下,脫口道:“王爺看了那信?”

他卻不答,隻道:“讓你家小姐來見本王。”

“主子!”莫尋大驚,他怎麽還能叫尚妝來見他?

茯苓也是有些吃驚,半晌,才尷尬地道:“王爺……還是先讓奴婢換了信回去……”

“讓她自己來。你回去告訴她,要是不想皇上知道她的事,就讓她自己來找本王。”他一字一句說得堅定,唯有那蒼白的容顏在茯苓眼底越發地分明起來。

小姐的事,什麽事?

這些,茯苓本來是想問的,思維一鬆懈,手中的信便被一旁的莫尋奪了過去。

“喂!”茯苓本能地伸手去搶,卻是已經晚了,莫尋有警覺,不會讓她得逞。他隻看了一眼,臉『色』大變,轉向她,怒道:“誰叫你看主子的信!”封口開了,明顯是被人拆開看過。

莫尋心裏惱火著,為何茯苓這般不懂事,信件也是她能隨便拆的麽!若不是當著主子的麵,他真想見她拖出去,好好教訓一番!教訓她,隻為了她以後不再犯。若是出了事,尤其還是主子的事,叫他如何保她?

茯苓這才想起信件被元聿燁看過的事情來,不過依小姐的意思,必然也是不希望讓王爺知道此事的。又想起眼前莫尋那張黑得都能擰出墨水來的臉,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叉著腰叫著:“是啊,看了又怎麽樣!你不也看了我家小姐的信?不過是亦妝姑娘寫的一封情書罷了,有什麽了不起!”吼完了,才想起,貌似這信是寫給王爺的……

啊,忙回頭看向**的男子,見他的臉上並未顯『露』出不悅才長長地鬆了口氣。

莫尋原本是有怒意的,在聽聞她說“不過一封情書”的時候,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目光不覺落在手中的信封上。

元政桓終是出聲問:“隻你看了麽?”

茯苓怔了下,卻隻好道:“是……”還有誰看了,她不能說。

他點了頭:“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吧。記得本王跟你說的話。”他支起了身子,莫尋忙過去扶他,他交待著,“茯苓,叫你家小姐來的事情,不得讓別人知道。”

茯苓雖不知是什麽事情,不過小姐見王爺的事,就是借她十個膽,她也不敢告訴別人。尤其,是皇上。

點了頭,回了身,開門的時候,恰巧看見靈闕抬手欲敲門。

兩人對視一眼,皆怔住了。

半晌,才見靈闕一把將茯苓推了進來,反手關上了房門。此刻是她,臉上還蒙著麵紗,不過茯苓自然知道她是誰。這會子被她一把推進去,心中怒著,也伸手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靈闕沒想到她會還手,一時間沒站穩,直接撞上了身後的桌沿。她驚呼了一聲,痛得彎下腰去。

“靈闕?”元政桓聽出了她的聲音。

莫尋已疾步上前,扶起她問:“傷了哪裏?”

茯苓見此,心中愈發生氣了,明明是她先動的手,怎麽到最後,偏偏像是她做了惡人一般?

靈闕卻是推開了莫尋的手,指著麵前的人怒道:“為什麽她還活著?”那日,她還瞧見了他劍刃上的血跡的,她以為莫尋真的將茯苓殺了。

莫尋一時間怔住了。

元政桓支起身子問:“怎麽回事?”

“王爺。”靈闕回身在他的床邊坐了,咬唇道,“她看見了我的樣子,莫尋如何還能留著她!”

茯苓這才吃了一驚,見靈闕突然又站起來,倒是莫尋猛地上前一步,擋身在茯苓的麵前。茯苓怔怔地看著麵前高大的身影,隻見他單膝下跪道:“主子,此事屬下……”

他原本是要解釋的,卻聽元政桓道:“沒什麽大事,茯苓,你回去吧。”

“王爺!”靈闕訝然地看著他。

莫尋見此,忙一把拉過茯苓的手,將她推出去,冷了聲道:“還不走!”

茯苓一咬牙,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轉身便跑。

靈闕不可置信地看著茯苓出去,半晌,才回身,皺眉問:“王爺,為何要放她走?”

元政桓隻低語:“放心,茯苓不會『亂』說的。”那丫頭,激靈著,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可是王爺……”靈闕心裏其實也清楚著,隻是,那是尚妝的人,她在心裏厭惡著,所以才要那樣。

元政桓勉強一笑,又言了一句“放心”。莫尋已經回了身,忙上前道:“別打擾主子休息了。”

靈闕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也不說話。

靈闕在房內做了好一會兒,元政桓似乎是沉沉睡去,她才起身出去。

莫尋關了房門,回身的時候,聽他低聲道:“師父的信上說了什麽?”他也是沒有想到師父居然用了亦妝做擋箭牌,嗬,也難為師父想得到。

“主子……”他以為他是真的睡著了的,看來也不過是為了防靈闕。他不免皺眉道,“主子,靈闕是皇上的人。”

他點頭,他一開始就知道。就衝靈闕對元聿燁那麽深的愛,他也是該放著的,不管她是什麽身份。不傷害她,和防著她,這,並不起衝突。

莫尋扶了他起身,他又道:“念吧。”妝兒不是那樣的女子,即使再久不見他,也不會如此公然寫信來給他的。且,正好他給師父傳了信,必然隻能是師父。

莫尋點了頭,小心將信取出來,將信上的內容念了一遍。

元政桓的嘴角微笑,低語道:“真好,師父來了。”

莫尋吃了一驚,卻也是心中一喜,忙道:“在哪裏?”

元政桓笑道:“這麽久不見師父,莫尋你是傻了麽?一會兒你出去打聽,離辛王府最近的水源在哪裏。”他和師父越好的,不管在何地,都隻需找離開自己最近的水源。

莫尋這才恍然大悟,忙點頭:“是,屬下是真忘了!”將手中的信件燒盡,轉身的時候,他又想起尚妝的時候,遲疑了許久,終是道,“主子,她的事……”他是萬分不願主子再去碰她的事的,隻是偏偏……

咬著牙,他要是沒有陰差陽錯地拿錯那這信,主子便不會知道。這一次,真是他錯了。方才在門口看見茯苓,他也不知道怎麽了,就覺得茯苓是要搶主子的信,他若是當時留個心眼兒,也許就知道是拿錯了信!

不過現在,他再後悔都無濟於事了。

**之人良久沒有說話,又隔了好久,才聽他道:“此事,我已經決定了,你去吧。”他的俊眉微皺,卻是輕闔了雙目,不再說話。

莫尋還欲說什麽,瞧見他的樣子,也隻能咽了聲。

聽見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元政桓深吸了口氣。西周與黎國的戰場一觸即發,而她卻夾在中間進退不得。他是沒有想到,裴天崇居然會讀她下毒!

“魅心”……

想著,他的手有些顫抖,這件事,終究還是與他有關的。且,是與她有關的事,他不能不管。

茯苓回去的時候,聽聞尚妝還在元聿燁的房內,她便在外頭等著。

遠遠地,瞧見辛王妃帶著世子路過,那世子倒是可愛。茯苓突然想著,若是自家小姐也有孩子,會比世子還可愛吧?

想著,她不自覺地出笑。

又過一會兒,見許太後來了。

茯苓行了禮,許太後隻朝張公公道:“皇上歇著麽?本來哀家倒是想來與皇上說說話的。”

張公公忙道:“奴才進去稟報,太後請稍等。”他說著,推門進去。很快又出來,請了許太後進去。

茯苓瞧見尚妝很快出來了,忙迎了上去,開口道:“小姐……”

尚妝點了頭,小聲道:“回去再說。”瞧見茯苓在外頭,她想,那信定是已經拿到了。腳下步子飛快,她需要快些看看那上麵究竟寫了什麽。

茯苓隻得跟在她身後。

回了房,茯苓才低了頭道:“小姐,那信……奴婢沒有拿回來。王爺……王爺看了。”

指尖微顫,這樣的局麵,她其實已經考慮到了。勉強開口:“那為何不把信還給你。”

“王爺說,小姐若是不想這件事讓皇上知道,就自己去找他。”茯苓頓了下,忙緊張地又問,“小姐,究竟是何事啊?”為什麽從王爺還有小姐的神『色』裏,她覺得是發生了很不好很不好的事呢?

這樣想著,心下愈發地糾結起來了。

尚妝卻是怔住了,叫她自己去找他,他又是什麽意思?

咬著唇,她不想去。可,他又說,若是不想讓元聿燁知道的話……

這,是相『逼』。

且,她雖然未及看過那信中是內容,想來也與她所猜測的一般無二了。

抬手撫上胸口,她中毒一事,本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卻不想,機緣巧合,還是被元政桓知道了。

“小姐……”茯苓見她不說話,繞至她的麵前,又小聲地喚了她一聲。

尚妝這才回了神,看著麵前的丫頭,笑道:“沒什麽事,此事,不能給任何人知道,記得了。”

狠狠地點了頭,小姐的話,她自然是記得的。

可還是要緊張地拉住她的手:“小姐有什麽事,便與奴婢說。奴婢會一直在小姐身邊,不離不棄。”

心頭一暖,尚妝笑著:“知道了,我想睡一下,你下去吧。”

打發了茯苓出去,尚妝做在床沿,呆呆地坐了很久。抬眸的時候,正巧看見麵前梳妝台上的鏡子。裏頭,清晰地映出女子美麗的容顏。可她瞧見了,那一抹藏不住的蒼白。

起身,落了床前的幔帳,才轉身出去。

等茯苓回來,便會以為她還睡著。深吸了口氣,腳下的步子愈發地快起來。仿佛也隻拿一瞬間的事情,她會改變主意,再調頭回去。

用力咬下貝齒,仿佛覺得她再去見他,就是一種罪惡。

猛地,收住了腳步,她開始遲疑了。

駐足站了許久,她回了身,卻猛然瞧見莫尋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直直地看著她。

她略微吃了一驚,卻見莫尋大步上前來,冷了聲音道:“娘娘是去南苑麽?可沒有走錯了路。”他不走,看著她先走。

他方才去了外頭回來,恰巧見她在這裏躊躇不定,想來,便是因為茯苓傳的話。不過,主子已經放了話,他也不知道能如何。

尚妝有些尷尬,如今莫尋都等著她走了,她隻歎息一聲,終是抬步朝南苑而去。

入苑的時候,恰巧見靈闕從長廊上走過。靈闕見了她,眸子裏隱隱地生出一抹恨來,卻是什麽話都不說,直接回房,將那房門摔得厲害。

尚妝苦笑著,搖搖頭上前。

進了門,元政桓並不曾睡著,聽得有二人的腳步聲進來,循聲道:“娘娘?”他知道,另一個人,必然是莫尋。他身上佩劍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莫尋回來了,便是已經辦妥了他交代的事了,他這才放了心。

尚妝上了前,發現莫尋並不再跟上來,隻幫她拉上了房門,守在門外。

她不再走近了,離開他的床沿一丈遠。

他記不起她來,便永遠隻會喚她“娘娘”,嗬,多麽生澀而傷懷的稱呼?可,她是決計不會告訴他,她其實叫“尚妝”。

“為何,不過來?”他問著,卻是苦澀一笑,她是在刻意避開他,他又何嚐不知?

尚妝咬著唇,卻是道:“王爺何苦看那信件。”

一句話,卻令元政桓笑起來:“你果然是知道那信上寫了什麽的。”她還沒看過,卻早就猜到了。他也是斷定了她不想元聿燁知道,所以才篤定她定會來。

尚妝的嘴角略微一動,小聲說著:“寫了什麽,與王爺無關。”

“本王與黎國有關,此事又怎會與本王無關?”他直直地問著。

“那是從前,往後王爺隻是西周的王爺,再不會與黎國有任何瓜葛。”他非要那麽說,那麽就讓她幫他撇清那一層關係,“就要開戰了。”

還有兩日的時間,戰事平定之後,所有的一切,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聽聞她的話,元政桓隻覺得心下一陣難過,嗬,她說沒有瓜葛,就會真的沒有瓜葛麽?有很多事,並非她看到的那樣,亦非她想的那樣,卻也是,誰都無法改變的。

尚妝見他的臉『色』較之方才又蒼白了些,怕他是因為身子不舒服著,忙道:“本宮的事情,本宮自己會解決,多謝王爺掛心。且,皇上那邊,本宮也有自己的分寸。本宮今日來,隻是跟王爺說這些,還有,那信,也請王爺還給本宮。”這些話說完,她便是要走的。

“那信,已經燒了。”他的聲音淡淡的。

尚妝微微一驚,不過又一想,燒了,才是最好的收場。

嘴角一笑,如此,她也便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腳下的步子挪動了一小步,又傳來他的聲音:“你會死。”

身子一顫,她不知道她所中何毒,不過既然是黎國之人下的手,她便該知道,沒有解『藥』,她必死無疑。且,還是萬分難解的毒『藥』,否則,裴天崇不會那樣心安理得。

吸了口氣,她沒有回身,隻問:“王爺怕死麽?”他的情況,也不必她好去哪裏。

好歹,她中毒,總有個期限。而他的情花,卻是沒有長短可言。不死,便就這樣一直疼下去。

心頭刺痛著,她不知道那是需要怎樣的勇氣才能去承受得了的。

元政桓坐了起來,低笑著:“不怕死,卻是不能死。”

很簡單的一句話,尚妝卻從中聽出了無邊的無奈與蒼涼。

她不覺心頭一痛,回眸,看向身後的男子。

元政桓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抬眸,那雙美麗的眸子緩緩亮起來:“明日,辰時,我在這裏等你。”

“我……不會來。”咬牙拒絕著。

他卻笑著:“那我會去找你。”

有些錯愕地看著他,這……哪裏又像是他會說的話呢?

去找她?嗬,他去,勢必會驚動元聿燁,到時候,又該怎麽辦?

從南苑出來,心裏一直忐忑著。行至元聿燁的院子外,突然覺得胸口一痛,才知定又是身上的毒發作了。她猛地收住了腳步,扶著一旁的欄杆緩緩坐下。

疼痛似乎比上兩次愈發地甚了,依著憑欄,讓她連叫痛的力氣都沒有。

“娘娘怎麽在坐在這裏?”身後,傳來男子的聲音。

尚妝吃了一驚,回眸,果然瞧見慕容雲楚站在她的身後。

強忍住痛,勉強開口:“丞相怎的來了辛王府?”他不是該隨著楊成風在前線麽?突然來,可是因為前線的事情有變?

慕容雲楚隻含糊地道:“臣來跟皇上稟報一些事情,皇上可在裏頭?”

尚妝點了頭。她出來的時候,許太後進去了,隻是不知此刻出來的沒有。她現在是沒有多少力氣,能少說一句是一句。

慕容雲楚也不再說什麽,隻徑直抬步入內。

坐了好久,尚妝方覺稍稍好些,扶著柱子起了身,坐在這裏,卻是有些惹人眼,尤其,她身邊還沒有帶著宮女。回了房,果然見茯苓已經守在門口,見她過來,大吃了一驚,忙迎上來:“小姐何時出去的?”她還以為她在房門歇著。

不待尚妝開口,她脫口道:“小姐去見了王爺?”說了出來,又幫捂住了自己的嘴,該死的,她就不能小點聲麽?

尚妝隻一笑,也不說話。

晚上的時候,張公公突然來了,說是京中太後傳了消息回來,要元聿燁盡快回京。

元聿燁的意思,後日啟程回去。

後日,那便是與黎國開戰的日子,這一次,元聿燁是勢在必得,他也不必親自坐鎮了。所以,回去也無關緊要。且,京中的太後想來也是緊張的,出來這麽久,又聽聞他受傷。

尚妝想,更有是,太後聽聞元聿燁住在辛王府,怕是會嚇得夜夜不得安寧。辛王的時候,太後也是知道的。

這一夜,尚妝歇在自己的房內,她不知慕容雲楚與元聿燁說了什麽,仿佛是說到了很晚。

翌日起來,才聽聞慕容雲楚並未回去軍營,想來是要隨著元聿燁一道回京的。尚妝也不過問,吃了點東西,才出了門。

走出了一段路,又站住了腳步,回頭朝茯苓道:“茯苓,你下去讓人準備些清淡的東西給皇上吃,我先過去探探他。”

茯苓點了頭下去。

尚妝見她的身影消失於拐角處,才回身,朝南苑而去。

元政桓已經起了身,又如尚妝初次見他那般,他如瀑的長發垂在身後,隻餘下前額的幾縷散發落下來,在他的眼眸之上擋下些許的光輝。

才進來的尚妝在那一刻突然呆住了。

時間,仿佛又回到最初的時候,她去脂華齋買胭脂,然後在路上,遇見他。

那時候,她不知他是誰,他亦是。

那麽美好的男子啊。

嗬,尚妝不覺笑一聲,時至今日,他在她心裏,依舊是美好的,不是麽?

瞧見莫尋附於他的耳旁說了幾句話,才聽得他的聲音傳來:“桌上有一套靈闕的衣服,你換了它。”

這才瞧見桌上的衣物,尚妝吃驚地開口:“為何要換?”

“因為我們要出府。”他可以隨意出去,她卻不能。

驚詫地朝莫尋看了一眼,莫尋開口:“娘娘請吧。”說著,他已經側了身,朝裏頭隔開的屏風看了一眼。

尚妝卻依舊不動,凝視著元政桓,開口:“王爺……並沒有與我說過。”昨日,他隻說要她來,卻不曾說要帶她出府。出去,又要去哪裏?

元政桓並不曾回頭,隻低語著:“相信我,這件事會過去的。”

“王……”尚妝又欲開口,便見他與莫尋已經出去。

微沉了心思,這件事,他指的,又是什麽?

站了許久,她終是上前取了桌上的衣服入內換了。將衣服抖開的時候,才瞧見一條絲巾從裏頭調出來,她這才想起靈闕一直是蒙了麵紗的。

如此,她即便是光明正大地跟著元政桓的身邊,也不會惹人起疑的。

換了衣服,三人才出了南苑。

降至門口的時候,正巧看見許太後與世子正在玩耍,見元政桓過去,喚了侍女看著世子,許太後才上前來。

尚妝與莫尋行了禮,許太後並不曾看向他們,隻道:“王爺的身子好些了麽?”這幾日,他一直在南苑閉門不出,她幾日欲探望,也是被拒之門外。

這個先皇最小的幼弟,他似乎從來獨來獨往,與朝中人士也不大有任何交集。為此,許太後倒是也不在意他的行為。

元政桓笑著點了頭:“本王好了些,是以,才想出來透透氣。明日回京,趁此刻,去雲滇城裏走走。”

許太後隻道:“那哀家派了侍衛護送你。”

“不必了,本王身邊有莫尋就足夠。莫尋、靈闕,我們走。”

瞧見莫尋上了前,尚妝才猛地反應過來這一聲“靈闕”叫的居然是她。此刻,也不敢逗留,忙抬步上前。

外頭,已經早早地準備了馬車,那馬車似乎有些奇怪,在前麵掛了兩盞小小的燈籠。莫尋扶了元政桓上車,尚妝遲疑了下,終是跟著入內,莫尋這才揮了馬鞭離去。

許太後的目光久久落在那漸行漸遠的馬車上,聽得身邊一個侍衛道:“太後,可要派人跟著?”

“祖母,祖母,方才的人是誰?”世子笑著跑上前來,拉著許太後的衣衫,仰著小臉道,“祖母,為何鐔兒沒有見過他?”

許太後慈愛地撫『摸』著他的頭,笑道:“是鐔兒的叔公啊。”繼而,俯身抱了他起來,轉身走去。

“太後。”那侍衛皺眉,這……又是什麽意思?

許太後的腳步沒有停下,隻淡聲開口:“不必了,王爺要四處看看,隨便他去。”元政桓不是她要防著的人,要防他的人,是元聿燁。這種事情,還是留給元聿燁去做為好。

張公公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告訴元聿燁桓王外出了。

元聿燁為我皺了眉,隻問:“帶了何人?”

“莫侍衛和靈……靈闕姑娘。”張公公的話語輕了起來,他著實不知道如今還該如何稱呼靈闕。悄然看著麵前之人,見他的臉上並未『露』出些許的不悅,張公公才算長長地鬆了口氣。

元聿燁隻點了頭,既然靈闕也去了,便不必擔心。

見他合了眼眸,張公公退出去的時候,恰巧碰見茯苓來。便奇怪地開口:“娘娘呢?”她怎麽一個人來了?

茯苓一怔,小姐方才是說先來了皇上這裏了,怎麽,竟沒來麽?

哎呀,是不是小姐又去了王爺那裏了?

這樣想著,也不敢伸張,隻胡『亂』地道:“哦,我家小姐叫我給皇上送些清淡的東西來,她一會兒才來,公公,給。”急急將手中的東西塞給張公公,她馬上轉身離去。

小姐,定是在南苑。

馬車駛出辛王府很遠,莫尋才緩緩放慢了速度。

尚妝有些刻意不與他坐得太近,路上,二人都隻安靜地坐著,誰也沒有說話。隻餘下被風吹起的窗簾,發出“噗噗”的聲響。

又行了一段路,才發覺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聽見莫尋跳下去的聲音。卻是沒有來叫他們下車,尚妝有些奇怪,瞧了元政桓一眼,見他並不說話,也隻要忍著。

莫尋很快回來,他並不曾進來,隻小聲道:“主子,人在城南的林子裏。”

“知道了。”元政桓低聲說著。

“駕——”莫尋喝了聲,馬車再次飛奔起來。

尚妝這才訝然了,誰在林子裏?繼而,又想起那首藏頭詩上寫的話來,她不免道:“既是見王爺的師父,為何還要帶上我?”

元政桓一驚,猛地開口:“你也看了那信?”茯苓不是說,隻她一人看了麽?可,若是她沒看,又如何知道那信上的內容?

尚妝知道他想到了什麽,隻道:“你放心,他並不知道。”尚妝其實想問,他的師父究竟是什麽人,不過是師徒相見,為什麽要如此隱秘?

他這才道:“師父手上,會有‘魅心’的解『藥』。”

尚妝隻覺得渾身猛地一緊,她雖是第一次聽聞“魅心”,不過也已經猜中,必然是她身上的毒『藥』。怔怔地看著麵前的男子,所以,他才要她來。原來,是為了救她的命。

她又獨獨想到他,忙問:“那你呢?你師父,可會解情花?”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問,隻是,在心裏存了那麽一絲希望。

他卻是緘默了,情花無解,縱然是師父,亦是無可奈何。

“就沒有……就沒有任何辦法麽?”她實在是不願意承認啊!可,她也是聽過太多情花無解的話了。視野有些模糊,胸口又痛起來。

她咬著牙,背倚著壁沿,有些無力。

元政桓感覺出了她的異樣,他的手,『摸』至她的手腕處,指腹瞬間搭上去,臉『色』一變,一把用力見她拉起來,握著她的手,已經緩緩將真氣傳過去。

“王爺……”她大驚著欲要掙紮,卻被他用力按住了身子。

尚妝隻覺得有股暖流從四肢緩緩竄入心田,那抹劇痛在瞬間緩解了下來。而麵前的男子,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她見他反手將一枚銀針紮入胸口,額角已經滲出了密密的汗。

一路上,他都是不舒服著,聽聞她毒發,終是有些抵製不住了。

“王爺。”她咬著唇,眼淚終是順著臉頰流淌下來,她何德何能,能讓他如此待她?既然已經忘了她,為何還要這般?

目光,落在他胸口的銀針上,他的銀針,救人與殺人並存……

這樣想著,她突然一震。

是否當日在興園的時候,他不是要殺元聿燁,而恰恰是……救!

指尖猛地一顫,那麽為何就不能在她的麵前承認呢?如果是為了救元聿燁,她想她會很高興,好多人,都會高興的。

馬車不知不覺已經停了下來,外頭傳來莫尋的聲音:“主子,到了。”

元政桓鬆了抓著尚妝的手,反手退出了胸口的銀針,不動聲『色』地收起來。這一係列的動作,他都做得悄然無息,尚妝看在眼裏,卻不知為何,隻覺得一陣一陣的疼。

車簾被掀了起來,這一次,莫尋沒有去取那置於後頭的輪椅,隻扶了他下車。

尚妝遲疑了下,終是跟出去。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好高好高啊。她需要仰起頭,才能看得見他的臉。

不遠處,站了一個身著青衣的『婦』人。四十多歲的樣子,看上去,卻依舊是身姿綽綽。尚妝從未想過,元政桓的師父,竟是個女的。

她見他們過去,忙上前來。

“青夫人。”莫尋恭敬地喚了她一聲。

“師父。”元政桓淡笑著。他已三年為見她,她還是與那時候一樣,步子輕盈得幾乎聽不出來了人。

青夫人卻是擰了眉頭,疾步上前,素手探上他的脈,猛地抬眸看向莫尋:“不是說隻中了情花麽?他的元氣如何虧損得如此厲害!”

莫尋咬著牙,不知道該如何說。

卻聽元政桓搖頭道:“師父先給她看看,她,中了‘魅心’。”

青夫人的手微微一顫,目光越過元政桓朝尚妝看來。

魅心,這種毒『藥』已經很久不在江湖上出現了。

她直直地看著尚妝,半晌,才回神,隻向莫尋道:“扶他過去坐下,我給他好好看看。”

“師父。”他皺眉開口,“她……”

“莫忘了,為師的‘二不救’。”她提醒著他。

“師父,她是因為……”

“我有我的原則。”她打斷他的話,隻扶他過去。他自己的身子都已經如此,竟還有功夫去管別人。那女子,是他喜歡的人吧?

那麽,他更該知道,若不是因為她,他的情花不會發作得如此厲害。

一個情字,傷人無數。

“師父。”他跪在她的麵前,“政桓從未求過您什麽。”

“主子……”莫尋睜圓了雙目看著他,這輩子,他家主子,還沒有朝任何人屈過膝!哪怕是一次!

這一回,為了她,他竟然不惜下跪!

“呃……”俯下身去,他忍不住哼出聲來。

莫尋嚇得白了臉,忙扶住他的身子。尚妝亦是本能地抬步往前,見青夫人飛快地將他推至莫尋的身上,揚手解開了他的衣衫。隻一眼,她的臉『色』變得極盡難看,她隻道了句:“莫尋,你……”

他的胸口,幾處大『穴』口,明顯被銀針紮了一次又一次的針孔的印子。

莫尋渾身都緊繃起來,此刻也隻顫聲道:“夫人……可有辦法,先……先給主子止痛。”這幾日,他幾乎都是昏睡著,他竟然沒有發現他身上那麽深的印子!他真該死啊!

青夫人推直了他的身子,低聲道了句“別讓他『亂』動”,說著,將他上半身的衣衫褪盡。再看,她的指縫裏已經夾滿了銀針。

尚妝到底是女子,她有些羞澀地側臉。

卻在那一瞬間,似乎瞧見元政桓胸前的一處印記。

不免,又多看了一眼,她才猛地怔住了。

月牙形的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