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事實

方才,從她的指腹略過他的,她才愈發地確定一個事實。

當日,掐住她脖子的蕭譽,就是他元政桓!

在心裏確認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隻是,縱然她不願意承認,這卻是無法讓人忽視的事實。隻因今日,在黎國城牆上那掠過她臉頰的手,她並沒有覺出些許粗糙的繭的味道。

其實,從那次他的手掐上她的脖子的時候,她便懷疑過。隻是今日,瞧見蕭譽的臉的時候,她仿佛有些慶幸,那是一張她從未見過的陌生的臉。可,直到他的指腹略過她的臉頰的時候,她才猛地發現,原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嗬,不覺笑了,還有比這更讓她震驚的麽?

從方才她的手覆上他的,而他卻是無比警覺地反手扼住她的手腕的時候,她才知,元政桓,他竟是這般處處警覺之人。

元政桓的手猛地一顫,緊蹙了眉心,啟唇道:“娘娘?”怎麽會是她?莫尋呢?

尚妝苦澀一笑,他真的還沒有記起她麽?

他如今,還喚她“娘娘”……

感覺他的握著她的手緩緩減了力道,她抽了出來,才輕言著:“王爺為何要與黎國之人勾結?”

城牆之上,她不過是說了一句“元政桓到底許了你多少好處”,那男子便震驚地鬆開了她的手。他大約是想不明白,究竟哪裏出了錯,她怎麽會知道此蕭譽非彼蕭譽吧?

元政桓徒然變了臉『色』,一手撫上胸口,隔了會兒,才聽他輕笑著:“你該直接去告訴他,而不是來質問本王。”

尚妝一怔,嗬,直接告訴元聿燁,他還會放過他麽?他讓靈闕跟在元政桓的身邊,也是因為元政桓沒有任何動作,他才會對她說那樣的話的。

雖然,他答應過她,不管怎麽樣,都不傷及他的『性』命。可,這種叛逆之事一旦抖出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啊。

元政桓心裏如何會不明白?

可,他卻還能說得這樣漫不經心。

苦澀地開口:“王爺難道忘了自己也是元氏的子孫麽?”她相信,即便黎國之人答應助他登上皇位,那也必然是要他付出極大的代價的。

登上皇位……

不知道為何,她獨獨想到了這個。嗬,隻因她實在想不出,他這麽做,還能是為何?

元政桓卻並不回答她的話,那修長的手指突然纏上她的手,強忍住胸口的痛楚,他開口問:“那日,你對著我說的話,是真的麽?”

尚妝吃了一驚,本能地一縮手,他卻是握得好緊!

她有些驚恐地看著麵前的男子,也許,從她認識他開始,他都不曾這樣過。

他卻是又道:“為了我私藏先皇遺詔,為了我留在他的身邊,你還說,你……唔——”他一個傾身,一大口血噴灑在被褥上。

他原本是想問她,說愛他的話,是否也是真的。隻是,那個字廢了好大的力氣卻還是說不出口。

“王爺!”尚妝大驚,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他臥在軟墊上大口喘著氣。

好厲害的情花,讓他一點都勉強不了。

從她說她為他做過的那些事,說她愛他之後,每每想起來,他都是心疼得難以附加。

那種痛,真真是深入骨髓的感覺。

尚妝突然想起什麽,忙將手從他的掌心抽出來。是情花發作了,她該是離他遠一點的。

“不要……”他輕聲叫著,拉著她的手,還是沒有鬆懈。

那時候,他聽她親口說他與她沒有關係,他心裏一麵失望一麵高興。隻因為如此,他便沒有任何羈絆。

他曾經以為,就算有,他也是可以咬牙不顧的。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她為了他付出了那麽多那麽多!

咬著唇,血腥的味道越來越重,元政桓,你究竟做了什麽?在心裏狠狠地問著,胸口的痛讓他幾乎快要窒息,唯有那拉著她的手,一直不肯鬆開。

他帶了麵具去見她,她說她親手殺了黎國公主的時候,他是知道她撒謊的。可是,聽聞她說她親手打破那青玉,他居然相信是她設計迫害了靈闕。他居然,真的起身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嗬,此刻的他,想來已經知道哪裏出了破綻,讓她知道此事與他脫不了關係了。

是他的手。

所以方才,他睡著,感覺她先是撫上了他的手。

她真聰明,從來聰明。

是啊,若然不是如此,當初憑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不動聲『色』地保護他?她為了他做了那麽多,他卻全然不知。

胸口氣血翻湧得厲害,力氣也似乎在一點一點地被抽走,他好像有些無助,這一刻,他竟覺得自己很是可笑。

皺了眉,他開口問:“先皇的遺詔上,是不是要賜死我?”

這,在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便想到了。而元聿燁,亦是用了這個威脅了她留在了他的身邊。

尚妝緊張地看著他,原來,他根本沒有想起她來,隻不過是將之前的事情,一一推理了出來。那麽,她該回答“是”麽?

她尚不知要不要回答,聽他又問:“那……先皇一開始的遺詔,傳位之人,可是他?”

“是他。”急急地開口說著,元聿燁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元政桓卻在懷疑。

胸口的痛達到了極致,他再次啟了唇,更多黏稠的東西自嘴角流下來了,他卻並沒有抬手去擦,隻問:“他用情花脅迫你離開我,是麽?”

然後,她真的愛上了他。

方才回來的時候,在馬車裏,他就感覺出來了。

現在,他與她的對話中,他亦是感覺出來了。

他很想問,如果,他沒有忘了她,他會愛上元聿燁麽?

“呃……”一刹那,他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扼住,疼得他連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了。

“王爺!”尚妝急得叫著,一麵道,“我去找大夫來。”

欲起身,才想起他的手還拉著她的。

“你還……還關心我麽?”他的聲音嘶啞著,顫著聲音問著。

一怔,終是點頭。她怎麽會不關心他?

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她才猛然想起一事。脫口道:“當年,王爺在繪山下找到了那神醫是不是?”否則,他如何能行走了?

那日,他鬆開了掐住她的手,急急奪門而出的情景至今還留在她的腦海裏。

她是不可能看錯的。

“主……”莫尋掀起帳簾進來的時候,瞧見帳內女子的臉,他隻覺得心頭猛地一震,大步衝過去,一把將她推開,扶住**的男子,呼道,“主子!”他隻瞧見那被褥上斑斑的血漬,連著他胸前的衣襟上都是。扶著他的手略微顫抖著,他不知道她對他說了什麽,他怎麽會這樣?自從那日他親眼看著他喝了忘情水之後,他身上的情花還從來沒有發作得這般厲害過。

尚妝被莫尋推至了地上,見他瞧著她的眸子狠狠地一凜,她吃了一驚,莫尋手中的長劍已經出鞘,直直地朝她刺過去。

“莫尋!”元政桓用盡了力氣喊了出來,他伸手沒有拉住他,在那一瞬間,他突然好怕。

那長劍的劍尖接近尚妝的時候,她瞧見**之人甚是慌『亂』地起身,他的步子淩『亂』。莫尋聽見身後的動靜,驚得欲上前扶他,他卻抬手推開他的手,往前一步,便直直地倒下去。

“主子!”他這個樣子,怎還能站得住?

尚妝卻是本能地伸手接住他的身子,他撞在她的身上,渾身都顫抖著,渾身都疼著。

她果然是沒有看錯的,他能走的,他能走!

不知為何,她心裏,卻隱隱的有一絲的高興。她從很多人的口中曾經隱約地探得些許當年宮鬥的驚心動魄。她一直以為,元政桓是那一場宮鬥的犧牲品。

太好了,看來他是逃過了一劫,不管怎麽樣,他能走,便是好的。

他的手,本能地撫上她的臉龐。

額角的傷口尚未完全愈合,指腹觸及了一抹黏稠的東西。

他的觸覺從來都是敏感無比的。

心下一驚,咬著牙問:“傷到了哪裏?”是莫尋傷了她麽?

莫尋的劍……

慌『亂』著,他欲起身,卻是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了。

尚妝終究還是愕然了,他的眼睛……到底是看不見的。

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急急地看向莫尋:“為何……為何沒有治好他的眼睛?”既是找到了那神醫,能治好他的腿,如何治不好眼睛?

此刻的莫尋哪裏還有怒意看著她,聽她如此問,他先是怔了下,卻終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死死地咬唇,蹲下身小聲道:“主子,屬下扶您……”

伸手扶住他,他沒有拒絕,這讓莫尋長長地鬆了口氣。他還記得那日在興園,他欲殺尚妝,他對他的態度讓他覺得心悸。

這一次,他不管他是沒有力氣還是如何,都是他欣慰的。

“讓大夫來看看。”尚妝跟著起身,卻是不敢再上前,他的樣子讓她覺得好擔心,真的,沒有關係麽?

莫尋卻是冷聲道:“大夫有什麽用?”普天之下,有誰能解得了情花?

“莫尋,不得傷她。”他的聲音有些飄渺,意識似乎有些『迷』離,可話,還是說得清晰。

莫尋咬著牙,他卻又道:“莫尋,如果我早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她為他做的那些事。

“我一定不會……不會……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如今後悔,還有用麽?

他若是早知道,一定不會喝忘情水,一定不會為了他的大業而選擇忘了她的!

莫尋直直地看著自家主子,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日主子曾要帶尚妝離開。是尚妝拒絕了,那原因,在那時候看起來,難道不是為了皇上麽?

甚至是後來,主子為了她喝下情花酒,而她與皇上在他們麵前親熱,這一切的一切,他都記在心裏。並且恨著。

主子決定喝下忘情的時候,他那整天揪著的心才算放下。

如果不是他的手中沒有忘情水,他怕是一刻都看不得他受苦,他會在離開皇宮的當天,就讓他喝下。

也是那天起,主子才將忘情交給他。其實他心裏清楚,主子的意思,定然是怕他還需要第二杯忘情水。莫尋狠狠地咬牙,終究是,他準備的晚了。

他其實不該遲疑的,而現在,說什麽都來不及了。

抬手,遲疑了下,終是點住了他的『穴』道。

他實在看不得他如此痛苦,哪怕是他醒來會責罰他,他都會做得義無反顧。

尚妝忍不住上前一步,驚道:“王爺他……”

小心地扶他躺下,莫尋才行至帳門口,叫了一個侍衛來,吩咐他去打一盆水來。尚妝隻站著,見他回身,小心地幫元政桓換了衣服下來。

他不說話,仿佛已經忘記了依舊站在營帳之內的尚妝。

侍衛的水打來了,他沒有進來,隻莫尋出去端了進來。擠幹了帕子,他將他身上的血漬一一拭去,擦拭著他的手的時候,他忍不住,終是探上他的脈。

眉頭愈發地擰緊了,他不知道他那句“如果我早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是什麽意思,他隻知道,那一直沉睡在他體內的情花,在那一刻真正覺醒了。

再不是之前隱隱地觸動了。

否則,他此刻的脈搏如何會這麽虛弱?

咬著牙,那麽,日後,又當怎麽辦?

他忽然猛地起身,行至一旁,在那盒子裏取出一瓷瓶來。

尚妝吃了一驚,脫口道:“這是……”

“忘情水。”莫尋的聲音冰冷得可怕。

其實尚妝猜到了,隻是聽他說了出來,她還是覺得有些心慌。取了一旁的杯子,小心地倒了半杯,他躊躇了半晌,依舊起身朝**之人走去。

尚妝動了唇,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能說什麽?又能說什麽?

莫尋看不得他受苦,她也一樣。

她怎能忘記?那情花酒,是為她喝的啊!

心頭疼著,她無奈地閉了眼睛,身子忍不住顫抖著,連著額角的傷口都仿佛愈發地刺痛起來。

這時,似乎聽見帳簾被誰一把掀起的聲音。尚妝吃了一驚,心想著誰這麽大膽敢直闖元政桓的營帳,睜眼的時候,瞧見靈闕疾步進來。

尚妝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衝上前打翻了莫尋手中的杯子。

莫尋驚得撐圓了雙目,靈闕回頭的時候,瞧見那裝了忘情水的瓶子正擺在桌上,她大步上前,揮手將它打落在地。隻聽“嘭——”的一聲,那瓶忘情水在地上摔了粉碎。

“靈闕!”莫尋的臉『色』大變,扼住她的手,怒道,“你在做什麽?”

尚妝也是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她會突然回來,想來,是在外頭聽見了他們的話。

“放開!”她冷冷地說著,目光,移至**之人的身上,她才開口,“上回是他自己要喝,這一回,你竟想逾越了麽?莫尋,你好大的膽子!”

莫尋氣地說不出話來。

靈闕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厲聲道:“你想讓王爺恨你麽!”

莫尋心有不甘,此刻卻是破天荒地什麽都沒有說,再次看了元政桓一眼,竟沒有為難靈闕,隻氣得轉身退出去。

尚妝錯愕地看著麵前的女子,這樣的靈闕,她還是頭一次看見。她方才對莫尋的口氣,還有莫尋看她的眼神,哪裏像是他喜歡她呢?

有的,隻有敬畏與不甘!

雙手顫抖著,她想,她知道了。是元政桓以為靈闕是黎國公主,所以才借口要給莫尋提親,想把她帶在自己的身邊!元政桓與蕭譽有交易,而他以為靈闕是蕭譽的妹妹,是以,才有了這後來的一切。

而元聿燁卻是想趁機叫靈闕潛伏在元政桓的身邊監視他,隻可惜,此事元政桓早有警覺,所以,靈闕什麽都看不到。

莫尋出去了,靈闕才想起尚妝還在營帳之中,她刻意背過身,不去看她,隻道:“還不回去麽?他等著你。”

她卻深吸了口氣,問:“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打翻忘情水?情花既然是她親手準備的,那麽她也該是明白情花的厲害的,她不是沒有見過他情花發作的樣子。

靈闕笑了一聲,卻沒有回身,隻背對著她道:“怎麽,你還會心疼王爺麽?”

尚妝一怔,她又道:“也好啊,我倒是想看看,一麵是為了你喝下情花的人,一麵是為你可以舍命的人。你,到底會選擇哪一個?”

她的話,讓尚妝驚得撐圓了雙目。

難道說,她是因為這個,才打翻忘情水的?

隻是,為了看看她會選擇誰?

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厲聲道:“靈闕,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王爺待你難道不好麽?”不管怎麽樣,元政桓對她,始終都是好的。他沒有傷害過她啊。

目光,看著男子蒼白的容顏,靈闕猛地閉了眼。

好,他對她,很好。

可,情花本來就無解,她想,他此刻也是不想再忘了她的。她不過是,幫他打翻了那忘情水罷了。

不過自然,還是她的私心重一些。

她隻是不甘心,為什麽她能得到元聿燁完完整整的愛?不管她怎麽求,他都說是為了她好,不能再讓她回宮去。其實,他難得不明白麽?隻要能在他的身邊,哪怕她會被人抓住把柄處死,她也是願意的啊。

苦笑著搖頭,不,也許,他並不是不知道。他是清楚著,卻故意裝作不知。

她想,她是恨著尚妝的。

恨她搶走她喜歡的人,恨她一並勸著要他送她出宮,恨她曾經不願幫她在他的麵前說一句好話。

她更恨她事到如今,還說出宮是為了她好。

冷笑著,她拂開她的手,反問道:“那麽你呢?王爺曾經待你不好麽?不然,你為何不願陪在他的身邊?”

“我能麽?”他中了情花,她如何忍心靠近他?

“怎麽不能?”她直直地反問著,轉過身看著她,譏笑著,“也許王爺寧死,也不願與你分開呢?”

驚詫地退了半步,目光不自覺地看上元政桓。

靈闕卻擋住了她的視線,笑道:“回去吧,你放心,王爺會一直記著你,一輩子記著,直到他死的那一刻。”這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夾雜了滿滿的笑意。

“靈闕,你怎麽可能這麽狠心?”尚妝倒吸了一口冷氣。麵前的女子,仿佛變得她有些不認識了。

靈闕竟仿佛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般,笑出聲來:“我狠心?我哪有你狠心!你若是愛王爺,你給了他什麽?你若是愛燁,你又給了他什麽?”

尚妝一時間怔住了。

“出去。”女子冷冷地說著。

見她不動,靈闕又道:“怎麽,你想在這裏站到王爺醒來麽?你看他情花發作的樣子看得還不夠麽?”

咬著唇,終是抬步出去。

出去了,才知外頭竟然下起了小雨來,天『色』似乎是一下子暗沉下去的。

莫尋站在不遠處,見她出來,明顯吃了一驚。上前來,動了唇,卻是什麽都沒有說。

尚妝瞧見他的發絲已經濕透,他卻像是全然不知一般。尚妝沒有過問,卻突然開口道:“王爺還會和黎國之人聯係麽?”問了出來,心裏無比忐忑起來。也許,問莫尋,他也是不知的。畢竟,元政桓的想法,他沒有權力改變。

“王爺是元氏子孫。”她咬唇說了這麽一句話,而後才抬步離去。

路過莫尋身邊的時候,他似乎是想說什麽的,直到尚妝走過,他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往回走去,突然聽得茯苓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小姐!”

尚妝心中一喜,忙回頭。

茯苓見真的是自家小姐,一路的瞌睡蟲立馬煙消雲散了,忙跑著上前。待近了,一眼看見她額角的傷,茯苓嚇得臉『色』大變,忙拉著她問:“小姐的額頭怎麽了?”

經她這麽一說,是尚妝才想起來額上的傷還沒處理過。若是這般進去,元聿燁問及,她倒是不好說話了。不過瞧見茯苓擔憂的樣子,她也隻淡聲道:“沒事,不過是劃破了些皮罷了,用不著大驚小怪的。”

“什麽隻破了皮,都那麽深的傷口了!”這丫頭大聲叫著。

拉她去找了軍醫取『藥』,小心地給上了,還不停地給她“呼呼”。尚妝的心頭暖暖的,眼睛不覺紅了,拉過茯苓的手,笑道:“茯苓,謝謝你。”

她想,她大約失去了一個妹妹。

可是,她又得到了另一個,不是麽?

茯苓見她紅了眼睛,她也有種想哭的衝動。哽咽道:“小姐,奴婢擔心死了。嗚,奴婢淨知道整莫侍衛了,真的出了事,倒是什麽都來不及做。”事後她後悔了好久,那時候她若是反應快點,也能給那人紮一簪子,哪輪得到他帶走小姐?

尚妝笑著搖頭:“傻丫頭。”那時候的事情,誰能想得到?再說,茯苓根本不認識裴天崇,她看見他的第一眼根本不可能做出什麽準備。

茯苓似乎想起了什麽,急著開口:“對了,皇上好麽?小姐不知道,皇上也急死了,吃不好睡不好,奴婢看了心疼。”

聽她提及元聿燁,尚妝的神『色』微變,起身道:“對了,皇上等我過去。”

茯苓忙起身扶住她,一麵道:“小姐受苦了,都瘦了。”她看她的臉『色』也不是很好,隻是她不說,她也不問。

過元聿燁的營帳之時,見張公公守在外頭。

尚妝與茯苓過去,張公公忙上前來道:“娘娘,皇上和丞相在裏頭議事。”

尚妝怔了下,點頭道:“本宮等著便是。”

張公公點了頭,又命人取了傘來給她撐著。

營長內,慕容雲楚上前,呈上手中的一枚銀針給元聿燁。

他伸手捏住那細長的銀針,皺眉看著,聽慕容雲楚開口:“是在黎國的箭矢上發現的,還是一支被折斷的箭矢。想來,是因為這枚銀針的力道。”他是無意間瞧見這枚銀針,覺得奇怪才取了來。

元聿燁凝視著手中的銀針,不知為何,他忽然撫上自己的臉頰,他仿佛又想起那一日,劃在他臉上的那細長的傷口。莫不是,也是銀針?

嗬,不覺一笑,今日又是誰出手使的銀針?

將銀針遞給慕容雲楚,他闔了雙目,低聲道:“蕭譽那邊可有動靜?”

慕容雲楚道:“楊將軍已經整軍了,三日後會開戰進攻。黎國之人想來已經做好迎戰的準備了,皇上這一次,是要活的麽?”這問的,自然是黎國太子蕭譽。

而元聿燁的腦海裏,閃過靈闕的臉。

不過卻也隻是一瞬,隔了會兒,才聽他開口:“『逼』不得已,就格殺勿論。”他想,如果是靈闕,他可以永遠對她網開一麵。可是,對方是黎國太子,與他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有的,怕也隻是恨。

慕容雲楚點了頭:“臣心裏有數,臣先告退了。”說著,轉身退下去。

元聿燁並沒有叫住他,他隻是又想起興園賽場上的事情來。那時的感覺他還是記憶猶新的,混『亂』的場麵上,有人出手救了他。而他臉上的傷口,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看來,不可能是慕容相。那麽,自然也不會是孫易之。

細細地想著,那時候看台上,還有著誰?

元政桓?

他心下略微一驚,卻是搖頭,他從來不知元政桓也會功夫。

莫尋麽?也不像是,莫尋除了用劍,他也沒見過他用其他的武器。

“皇……”

“噓。”

茯苓欲開口,卻被尚妝攔住了。她以為他睡著了,不敢讓茯苓打擾。

他沒有睜眼,心下卻是高興起來,忍著沒有說話。

茯苓小聲上前看了他一眼,皺眉道:“小姐,皇上怎麽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像是累極了的樣子啊。

尚妝才想起,他受傷的事情並沒有告訴她知道。上前,坐於他的床邊,歎息一聲道:“大夫說皇上折了胸骨了。”

“啊。”茯苓驚訝地叫著,“皇上怎麽會折了胸骨?”

尚妝一怔,倒是沒有回答。否則,茯苓這丫頭又會大驚小怪地追著她問長問短。

茯苓又靠近了些,才伸手探上他的脈,而後,她的手指略微碰觸了他的胸口。隻那一刹那的時間,聽他痛苦地叫了一聲。

尚妝也吃了一驚,茯苓嚇得白了臉。

卻聽他輕輕地笑起來。

茯苓捂著胸口的手這才鬆了開去,吸了口氣道:“皇上,您嚇死奴婢了!”她還以為真的是自己弄疼了他。

他斜睨了她一眼,笑言:“怎麽,倒還在朕是不是了?”

“啊,奴婢怎麽是這個意思?”她咬著牙,說得有些不甘心。

他也不與她計較,回眸看著尚妝,又道:“給你家小姐瞧瞧傷勢才是正經。”他還記得她額角的傷,抬手,示意她靠得近一些,小心地拂過額角的那道傷口,心疼地皺起眉頭。

茯苓忙道:“奴婢早瞧過了,上了『藥』了。就是……”

“就是什麽?”緊張地瞧著他。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印記。”這個,她也不好說。

元聿燁以為她是要說什麽的,卻不想,竟是這個。淺笑一聲道:“隻要人沒事便好。”這些,他哪裏會在乎?

尚妝低了頭,握上他的手,輕聲道:“外頭,下雨了。”

他“唔”了聲,已經隱約可以聽見雨聲了。

她又問:“手臂還疼麽?”

心頭一暖,他搖頭:“好多了。”他也不提靈闕的事情,不說他們談得究竟如何。

尚妝也不問,在元政桓的營帳裏,看見那樣的靈闕,她的心裏實則已經猜中幾許。元聿燁的『性』子她了解,他不會想要靈闕回去的。這裏,有他對靈闕的疼愛,也有他的私心。

也許到現在,他還覺得元政桓是沒有問題的。所以將靈闕放在他的身邊,他越發地心安理得。隻是他不知元政桓願意將靈闕留下的用意,那,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的。

隻是這些,她卻不能說出來。

她最怕看到的,便是他們叔侄指尖的戰爭,不是麽?

如今,元政桓在軍營裏,而西周與黎國將會真正地開戰。她相信黎國如今的實力,還不足以與西周對抗。不久的將來,黎國,將會再次被滅。

那麽,不管元政桓與蕭譽之間有著什麽樣的交易,那都會石沉大海了吧?

她其實,很是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所以,在聽聞元聿燁下麵進攻的時候,她才會什麽都沒有阻止。

等到那個時候,元政桓也沒有對抗元聿燁的能力,元聿燁沒有他的把柄,他們會與現在一樣的相安無事吧?

這,是她心裏祈禱看見的結果。

“想什麽?”他看著她。

慌忙回了神,搖著頭:“沒有,皇上該休息了。”

他點頭,卻是握緊了她的手,低語著:“不要走。”

茯苓見此,忙識趣地告退了出去。

尚妝的臉微微一紅,隻能上床在他的身側躺下。他握著她的手,這才放心睡去。

茯苓倒了外頭,小聲問張公公:“公公,王爺的營帳在哪裏?”

張公公給她指了路,她道了謝,跑著上前。

夜裏的雨越下越大了,這裏地上的泥地,踩上去有些滑滑的感覺,她還忘記打傘了,不過此刻,卻也不想回去拿。元政桓營帳裏的燈還未熄,她遠遠地,看得不大真切,卻像是瞧見女子的身影在他的營帳裏走動。

略微加快了腳步,卻見莫尋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

她吃了一驚,看清楚了麵前之人才鬆了口氣,不想和他說話,隻徑直朝前走去。

莫尋攔住她的腳步,隻冷聲道:“主子歇下了,你家主子有什麽事?”來這裏,必然是尚妝的意思。

茯苓沒好氣地瞧了他一眼,咬牙道:“囂張什麽?我不過幫亦妝姑娘帶句話罷了!”她跟著皇上出宮的時候,雪鬆宮的那女子急急跑來,說要她幫忙帶句話給元政桓。

雖然,她心裏十分不樂意,不過看在王爺的麵子上,她還是勉強帶了。

聽聞“亦妝”二字,莫尋的神『色』才略微一變,攔著他的身子卻沒有移動,隻道:“亦妝姑娘有什麽話,你隻管告訴我,我會轉告主子。”

“你!”茯苓瞪著他,突然譏笑道,“怎麽,不讓我進去看看王爺帳內的女子是誰麽?如果是王爺的人,我也隻作未見。如果是你莫尋的人,我倒是想看看怎麽一副模樣了!”說著,伸手去推他。

莫尋也不知怎的,有些生怒。伸手狠狠地扼住她的手,沉了聲道:“胡鬧什麽?留下話就回去!”什麽叫如果是他莫尋的人,她就看看是怎麽一副模樣?嗬,裏頭的是靈闕,他怎麽能讓她見著?

茯苓怒得一把拔下了頭上的一支簪子。莫尋吃了一驚,他自然是想起了在關雎宮外的那一次,幾乎是本能地鬆了抓住她的手。

嗬,就知道他笨!

心裏想著,身子已經飛快都跑上前去。抬手,一把掀起了帳簾。

裏麵的女子本能地回眸看來,靈闕突然驚叫一聲,指著靈闕道:“你……你你,你不是死了麽?”她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還有,現在貌似是晚上吧?不會是……

莫尋也已經衝了進來,靈闕已經起身,瞧了一眼茯苓身後的莫尋,冷聲道:“莫尋該知道怎麽做了吧?”她認得的,這是尚妝的丫頭。

那是她姐姐,她不能直接對她下手,那麽她身邊的人,她不想放過,她也能允許自己縱容下自己吧?

握著長劍的手一緊,莫尋的目光落在茯苓的身上,他二話不說,便將茯苓拖出去。

此刻茯苓是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任由莫尋將她拖著出去。

外頭的雨似乎更大了些,打在連上,涼涼的。

茯苓這才清醒了些,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莫尋手中的長劍已經架上她的脖子,茯苓從未見過這樣的莫尋。雨水從他的臉頰流淌下去,他卻不為所動。咬著牙道:“叫你不要進去!”

她仰著頭:“原來她沒死,怪不得你這麽緊張?啊,我怎麽忘了,你那麽喜歡她,自然千方百計要救活了她的!”她已經管不著靈闕是怎麽活下來的,隻是一想起因為這個莫尋才不讓她進去元政桓的營帳,她就一肚子的氣。

說得激動了,她的腳踮得高高的,鋒利的劍刃劃破了她頸項的肌膚。

噝——

還真是有點疼的。

莫尋卻仿佛大吃了一驚,手上的長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狠狠地將她一把拉過,怒道:“你真想死不成麽?”

“是啊是啊,來殺我啊?來殺我啊!”她破罐子破摔地叫著。

“你!”莫尋氣得臉『色』鐵青鐵青的,咬著牙,“不許跟別人提及靈闕的事,你給我記好了!”他是下不了手殺她的。

“我偏不!”她倒是叫得理直氣壯。

“茯苓!”

“有種你就求我!”她還叫囂著。

“啪——”出手一記耳光打在她的臉上,聽他咬牙切齒地罵,“不知死活!”

茯苓怔了下,突然委屈地“哇”地一聲大哭出來,狠狠地推開他,跑著罵:“莫尋你打女人你就不是男人!我要回去紮你小人!”她本來想說連著靈闕一塊兒紮,想想還是算了,免得他真的衝上來劈了自己。

莫尋垂下的手微微顫抖著,他猛地轉了身,他自作主張放了她,他卻不覺得後悔。若不是靈闕的身份,他也不必聽從她的命令。

尚妝出去的時候,正好瞧見茯苓哭著回來。她嚇了一跳,本來是因為想著外頭下雨,她特意出來想叫她下去休息的。

皺眉問:“發生了何事?”

茯苓怔了下,想起莫尋的話,還有他那時候的眼神,不知怎的,她有些支吾:“和莫侍衛吵架了。”

尚妝還以為是什麽事,聽她這樣說,倒是也不在意,隻道:“下去休息吧,看你,衣服都濕了。趕緊換了,免得明兒個病了。”

打發了茯苓下去,她才回至裏頭。

“雩兒。”忽聽得**的男子輕聲呢喃一聲,他的手,本能地尋著什麽。

尚妝略微一驚,忙快步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用力反握了她的手,緊皺的眉頭才緩緩地舒展開來,略微動了動身子,又沉沉地睡去。

尚妝鬆了口氣,俯身欲褪腳上的絲屢,卻在那一刹那,胸口傳來一陣劇痛,她的身子一軟,跌倒在元聿燁的床邊。依舊握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那種痛卻還沒有散去,她的心下微涼,她到底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