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蒙麵

忽聽得元聿燁怒吼一聲,他身後的馬車被人掀起了一角簾子。

裏頭的女子輕紗蒙麵,她的眼睛直直地望向麵前的城樓上,在看見尚妝的一刹那,那握著車簾的手猛地收緊。這一次來西南,靈闕隻說想來,她是不曾想到元聿燁竟真的會答應了她的請求。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元聿燁答應她來的真正原因。

車內的元政桓俊眉微皺,他輕聲吐字:“發生了何事?”

“我……我看見雩修容了,在城牆上。”靈闕低聲說著,目光一直看著,無法從那女子的身上移開。

“然後?”元政桓問著。

靈闕凝眸看著,隻見高處的女子驟然靠近了蕭譽。

男子擁著她的手力道甚大,尚妝也不掙紮,她的嘴角一陣笑意,幹脆猛地靠近他,附於他的耳旁,菱唇微動,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她說的聲音很小很小,可她知道,麵前的男子定是聽得很清楚的。

而蕭譽,卻在那一刻,震驚異常地看著她。

他的手,在那時候微微一顫,瞬間鬆懈了下去。

尚妝的臉『色』一冷,用力推開他,身子靠上了城牆的邊緣,她沒有遲疑,咬牙用邊緣翻身而下。

裴天崇大吃一驚,疾步上前。蕭譽已經出手去拉她,卻隻一陣衣袂被撕破的聲音,女子的身子宛若飄零的葉,從高高的城牆上掉下去。

“雩兒!”元聿燁連著眸子都成了赤『色』,此刻也顧不得其他,丟下手中的馬鞭,足下一點,飛身過去。

眾人都一下子變了臉『色』。

靈闕驚呼出聲:“啊!快接住她!”她如何會想得到居然看見這樣的情景!她本能地這樣叫了一聲。

她的確存了心思,要她回不來的,隻是,見著她這樣死,她如何受得了?

突如其來的事情,誰也不會注意到馬車中的她。

元政桓卻覺得心猛地一沉,接住她……

難道說……

一手揪緊了胸前的衣襟,他隻顫聲喚了聲:“莫尋……”

莫尋才收回了思緒,卻是咬著牙沒有上前。

耳畔的風一下子變得淩厲起來,尚妝瞧見城牆上的男子眸中一片驚慌,她卻笑了。還怕什麽呢?她死了,這個秘密將會一直塵封下去……

“雩兒!”元聿燁廝聲叫著她,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他麵前出事!凝起了渾身的力氣衝過去,接住她,一定要接住她!

伸手,拉住了女子的衣袖,他的臉『色』大變,彼時,也來不及思考,腳下步子一滑,直接將自己的身子墊了下去。

尚妝原以為的感覺並不曾傳上來,她隻覺得自己的身子狠狠地撞進一個人的懷抱,接著,身後眾人呼道:“皇上!”

尚妝的心髒在那一刻突然狠狠地收縮,她本能地抬眸,見他睜眼瞧著她,動了唇欲開口,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是他心裏高興著,他接住她了!真的接住她了!

“皇上!”楊成風衝過來。

城牆成的裴天崇卻突然下令:“放箭!”

讓雩修容跑了,還沒死,他們手裏沒了籌碼,此刻不出手,難道真的要等著西周的人會攻麽?

弓箭手在城牆上一字排開,隻聽“咻咻”的聲音鋪天蓋地地傳來。楊成風用長劍擋開了『射』向元聿燁的箭矢,一麵扶起他,朝尚妝道:“娘娘可跟緊了!”

“保護皇上!”慕容雲楚沉聲下令後麵的侍衛上前來護駕,他自己策馬上前,將元聿燁擋身在後。

尚妝的雙腿有些軟,她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沒有力氣。隻是看著眼前的楊成風扶著他快速退後。她抬步跟上去,卻不知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一時間收勢不住,直直地摔倒在地。

身後的箭矢飛速朝她『射』來,她隻回頭瞧了一眼,那箭矢卻突然在空中被折成了兩半!

元政桓靠著馬車的壁沿,方才使了銀針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很混『亂』的場麵,可是他馬上就能辨認出她的位置,仿佛他獨獨隻聽得見她的聲音一般。

他忽然想起興園馬球比賽那一次,若不是舊疾複發,他也不至於因為顫抖而『射』偏了銀針,致使元聿燁的臉頰受傷,也不會在慌『亂』之中刺傷自己的手指。否則,那一切,還會更加天衣無縫一些,也不會讓人瞧出端倪。

隻因那一次,他救他,救得心不甘情不願。

而今日,他就是想救她,沒有任何理由。情花侵蝕著他的意識,他低咳一聲,黏稠的『液』體從嘴角流下來。

靈闕這才感到身側之人的異樣,回眸看了他一眼,大驚道:“王爺……”

他卻不理她,凝聲開口:“莫尋,去……去救她!”

莫尋大吃一驚,聽他又道:“還不去!”

靈闕自然知道元政桓口中的“她”是誰,見莫尋還猶豫著,她隻得咬牙道:“去救她吧。”她想,如果那人不是自己的姐姐,她會心安理得地不開口說這一句話。

隻可惜偏偏,她與她,有著剪不斷的血緣關係!

他們,都可以為了她不顧自己的『性』命。

莫尋轉身離去的時候,瞧見楊成風衝過來,將元聿燁推上馬車。靈闕驚得眼睛都撐圓了,“皇上”,她顫聲喚著。他的意識有些模糊了,隻觸及女子纖細的手指,使勁力氣握住,低語道:“雩兒……”

靈闕半張著嘴望著麵前的男子,心中苦澀一笑,事到如今,他的心裏念著的,還是她。

是啊,一直是她,從來……從來就不是她。

那一次,在宮裏,他為了『逼』得尚妝來求他而故意接近茯苓的時候,靈闕便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進入他的生命裏。

而如今,那個人,在他的心裏已然根深蒂固了。誰都取代不了。

楊成風回身的時候,並不瞧見尚妝,他吃了一驚,舉目瞧去,見莫尋往這尚妝所處的地方而去,他心裏略微放心。親自駕了馬車離開現場。

尚妝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清楚地看見落在她身後的半截箭矢上,還『插』著一枚銀針。她幾乎是本能地抬眸瞧去,見那馬車已經離開。

莫尋衝至她的麵前,伸手將她拉過,她瞧見他手中的長劍猛地轉了個身,劍尖已經直對著她的胸口。

她略微一笑,她就知道,莫尋折回,必然是不會救她的。可是她卻不怕了,再次朝地上的那枚銀針瞧了一眼,開口道:“莫侍衛現在殺我,不怕出事麽?”元政桓既然能出手救她,是因為記得她了麽?不管是不是,她想莫尋心裏清楚著,她死了,元政桓必不會好到哪裏去。

她咬著唇,這幾日,利用他的次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莫尋的握著長劍的手一顫,他的確不知若是殺了她,主子會怎麽樣。

他遲疑著,尚妝卻是快步閃身至他的身後。莫尋抬眸的同時,幾乎是本能地舉薦劈斷了迎麵飛『射』過來的玄鐵箭矢,他回頭憤怒地看了身後的女子一眼。

尚妝不說話,轉身跑開去。

莫尋咬牙追上去,也許今日,他是下不手殺她了。

跑了幾步,感覺一直大手伸過來攔住自己的柳腰,尚妝有些驚愕。莫尋卻是不發一言,施展了輕功朝那馬車追趕而去。尚妝知道,他並不是要救她,他不過是『逼』不得已罷了。

楊成風聽見飛速過來的莫尋,擔憂的心才緩緩放下,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待莫尋上車,才又加速。

尚妝入內,對上女子的眼眸。

她略微吃了一驚,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靈闕居然也來了。即便她蒙了麵紗,她卻依然知道是她。試問,元政桓神身邊的人,除了她,還能有誰呢?

目光,緩緩地從她的臉上移開,瞧見她身後的元政桓。

他的臉『色』一片蒼白,若不是抵著身後的壁沿,他此刻怕是要撐不住了。

她進來的聲音,他聽見了,他卻是微微別過臉,將自己的神『色』隱在一片陰影裏。

“咳。”元聿燁略微咳嗽了聲,睜開眼睛,瞧見眼前映出女子熟悉的臉,他終是放心地笑,“雩兒……”太好了,她沒事。

尚妝心頭一顫,忙俯身過去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在。”

一句“我在”,讓元聿燁徹底放了心。

而一旁的靈闕卻是咬著牙道:“要不是你不計後果地跳下來,他又何以至此!”

握著他的手顫抖著,靈闕說的沒錯,隻是,她哪裏想得到他能接得住她?她是一心想死,所以才沒有想那麽多。在讓蕭譽放鬆的一刹那,也隻那一刹那的時間,錯過了,她再沒有脫身的機會。

目光,落在他安放在胸口的另一手上,她以為方才,他是拉住了她的。

靈闕咬著牙:“那是興園的時候落下的病根。”那時候,太醫就說,他的手臂醫治不及時,往後每逢陰雨天便會疼痛。今日,天氣陰沉,隻是雨還未下。

這些,她都記得,隻怕是尚妝一點都不知道。

尚妝愕然了,她確實不知道。

返回了營地,軍醫很快便來了。

抬步入了營帳,靈闕再欲進,卻被楊成風攔住了,隻聽他道:“閑雜人等不必進了。”他其實是不想元政桓的人進去。

靈闕咬著唇,目光擔憂地望向裏頭,楊成風進去,落了帳簾。

此刻尚妝也不去管外頭之人,隻半跪在元聿燁的床前,他的手,還握著她的。

軍醫上前把了脈,抬手,略微按了按他的胸口,見他吃痛地皺起眉頭,咬著牙哼了聲。

“皇上!”尚妝緊張地喚著他。

他喘了口氣,才艱難地開口:“沒事。”

“皇上折了胸骨了,得臥床好生地休養,切不可胡『亂』移動。”軍醫抹了把汗,幸得皇上的底子好,否則那麽高的地方下來,還能活得下來麽?

楊成風鬆了口氣,聽元聿燁突然開口:“成風,傳朕的命令,進攻。”

如今他的雩兒都回來他的身邊了,他還有何可懼怕的?蕭譽差點讓他的雩兒死在他的眼前,這口氣,他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楊成風遲疑了下,終是點頭應聲。

營帳裏,隻剩下他與她二人。

此刻,胸口的劇痛才稍稍好了一些,他想,也許是因為她在他的身邊。淺笑著看著她,握著她的手微微收緊,這麽多天見不著她,他沒有一日不擔心的。如今可好了,她毫發無傷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怎還笑得出?”她心疼地看著他,他就不知道痛麽?

他略微動了動身子,尚妝吃了一驚,忙按住他:“別『亂』動。”

“睡得不舒服。”他皺眉說著。

“哪裏不舒服?”問著,起身查探。

他抬手指指身後,尚妝才瞧見他的袍子底下似乎壓了什麽東西。俯身過去,身後,才見是幾件衣服,想來是方才來不及收拾掉。

小心地將衣服從他的身下抽出來,見他略微皺眉,她吃了一驚,怕是弄疼了他,卻聽他道:“他可欺負你了?”

她一怔,才想起他口中的人,必然是蕭譽。

她幾乎是有些本能地撫上頸項,嗬,這也算不得欺負吧?是她估計想激怒了他來殺她的。

“沒有。”她搖著頭。

聞言,元聿燁才似放了心,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尚妝因為擔心他身上的傷,也不敢隨便『亂』動,隻將臉貼在他的胸口,根本不敢靠下去。

他卻微微用力,將她的身子圈住。

緩聲開口:“這樣,才真的覺得是你在身邊,不然,那飄渺的感覺,讓我覺得不真實。你可知,你不在的日夜,我……每晚都睡不著,我好怕你出了事。”

鼻子酸酸的,哽咽地開口:“所以你看可以那麽不顧『性』命地衝過來麽?你若是出了事,叫我怎麽辦?”話出口的時候,她自己都怔住了。

原來,她怕的,不過是他出了事,她不知她該怎麽辦……

簡單的話,墜在元聿燁的心頭,微微一動,瞧著麵前的女子,他嘴角的笑靨越發地明顯。他隻要知道她的心裏是有他的,便滿足了,知道他若是出了事,她會傷心,他便滿足了。

“雩兒……”他低低地喚了她一聲,開心地笑。指腹,掠過她的臉頰,突然感到一片濕意,不覺皺了眉道,“哭什麽?我沒事,躺幾天就好了。一點都不疼,你忘了,我是最能忍痛的。”

他的話,讓她想起那時候還在成王府的時候,她說他真厲害,受傷發燒都能不吭一聲。那時候的事情,他怎的還記得?

伸手,撫上他的左手,先皇駕崩的時候,他的手臂受傷,還是她發現的。後來回宮了,她倒是再沒有過問過他的傷勢。

“為什麽沒有說?”方才,他出手的時候,是因為沒有力氣,拉不住,所以才用自己的身子墊在了她的身體下麵。

他認真地看著她,卻是笑:“是關心麽?”

尚妝一時間怔住了,真傻,自然是關心。

輕輕地幫他『揉』著,他略微皺眉,還是笑著:“不痛了。”

這是一輩子都不能好的傷,怎麽會不痛?

元聿燁終是送來了抱住她的手,她略微直起身子,拉過他的手,想起茯苓,忙問:“茯苓呢?”她還記得她被裴天崇帶走的時候,茯苓可是和她在一起的。

任由她幫他『揉』著,他心裏真開心啊。也許,從簽下那一紙契約到現在,他與她在一起,他從來不曾如今日般開心。嘴角笑著,開口道:“她沒事,在驛館待著。”

“茯苓也來了?”尚妝倒是驚訝了。

“死活求著我帶她來,我不同意,她倒是像叫她去死一般。沒辦法,帶來了,日夜兼程地趕路,她倒是睡死了去。一會兒,我讓人接她過來。”其實,自從尚妝被擄走後,茯苓也幾乎沒有一日合過眼。

尚妝的眸中微微『露』出心疼,茯苓那丫頭對她的好,她其實都知道的。不過,聽聞她沒事,她也放心了。舒了口氣,才又想起靈闕。

想了想,才開口:“靈闕……如何來了?”

知道她一定會問靈闕的事,隻是,靈闕會來的理由,他卻不想告訴她。畢竟,他也覺得他心裏的想法很齷齪,如果被她知道,他原本打算『逼』不得已的時候用靈闕去換她的命,她定會內疚的。

“痛。”他皺眉叫著。

尚妝吃了一驚,忙放輕了手上的力道。停了下來,才想起他痛的,究竟是手臂,還是胸口?

“哪裏痛?”小聲問著。

元聿燁隻不過是不想提及靈闕的事情罷了,便指指胸口,繼而轉口道:“你失蹤了,侍禦史發了瘋似的到處找你。”

一怔,她倒是過意不去,那一夜,還是替夫人守靈的時候啊。

“他也要來,我沒應,太多的人,倒是怕事情太『亂』。”他低聲說著。

尚妝見他的額角微微滲出了汗,想來是真的疼著,他卻不願說。點了頭道:“你休息下,我叫張公公進來幫你換身衣服。”

他也不說話,尚妝轉身出去叫了張公公進來。

顧及他身上有傷,也不敢『亂』動他的身子,隻得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衣袍。折騰了好久,才將他的衣服都脫下來。再看他的時候,卻見他已經沉沉睡去。

隻臉上還掛著開心的笑。

張公公不自覺地笑了,朝尚妝道:“娘娘,您不知道皇上都多久沒合眼了!不過現在好了,娘娘好好地回來了,皇上他終於肯休息了。”

有點想哭,見張公公去了幹淨的衣服來,尚妝卻道:“不必了,讓皇上睡吧。”語畢,扯過被子替他蓋了,回身朝張公公道,“在這裏守著皇上。”

“娘娘你呢?”張公公急著開口,要是皇上醒來見不找她,又要擔心。

尚妝開口道:“皇上傷了胸骨,本宮讓人下去熬些骨頭湯之類的,喝這些才恢複得快。”

張公公這才放心地笑了:“這些,讓奴才去就好了,娘娘還是留在這裏陪著皇上。”說著,轉身便要走。

“公公。”尚妝叫住了他,“就讓本宮去吧。”

她其實,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想去弄個明白。

張公公見她堅持,終是不再說什麽,隻點了頭,而麵前的女子已然已經大步離去。出到外頭,才瞧見營帳外好多的侍衛嚴密地守著。

她抬眸的時候,瞧見那抹纖細的身影站在遠處直直地看著這裏。

瞧見她出來,她似乎是吃了一驚,猛地轉身便跑。

“靈……”尚妝張了口,才發現不妥。她怎麽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在這裏喊出她的名字?此刻,也不想,直接小跑著追上去。

“跑什麽?”她拉住她的衣袖。

她的臉上,依舊蒙了輕紗,隻餘下那雙眸子,盈盈的全是淚光。

“他怎麽樣?”她終是問出口來。

尚妝鬆了口,才道:“大夫說,好生養著,沒事的。”瞧見她的樣子,尚妝心裏便是已經清楚。莫尋並不曾喂了她忘情水。

她不明白,既然是要留她在身邊,又為什麽不喂?

靈闕聽聞她說元聿燁沒事,懸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些。

“慕容相也來了,你還是不要在他麵前出現。”尚妝是擔心慕容雲楚會瞧出端倪來。畢竟,當初殺靈闕,慕容雲薑有份,慕容相也有份。

靈闕卻是瞧著她,輕蔑地笑:“怎麽,你還會關心我麽?”

“我……”

“從我離開的時候你一句都不為我辯解,我就告訴我自己,我沒有這樣的姐姐。你也不是我的姐姐!”這些話,她是笑著說完的,也許,隻是麻木了。

尚妝的心頭一痛,睜著眼睛看著麵前的女子,苦澀地開口:“你說不是就不是麽?你我的身上流著相同的血!”這些,是她一句話就可以泯滅的事情麽?

靈闕隻是太偏激了,尚妝是理解她的。

靈闕一怔,相同的血……

她咬著唇低下頭不去看她,哽咽地開口:“上天為什麽要這樣不公平?”元聿燁的身邊有了她,為什麽還要有尚妝?偏偏,還是她的姐姐!

尚妝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怔怔地站著。

不一會兒,聽見前方有馬蹄聲傳來。她循聲瞧去,見慕容雲楚帶著人回來,吃了一驚,忙拉了靈闕的手往一側走去。

靈闕有些厭惡地甩開了她的手,咬著牙道:“我若是死了,不是更稱了你的心麽?”話雖然說著,她倒是沒有停下腳步。

尚妝知道她說的是氣話,此刻也不與她計較。

避開了慕容相的人,她才開口:“你是我的妹妹,我怎麽會想你死?靈闕,當初要你離開皇宮,那都是為了你好,你怎會不理解我?”

靈闕卻是冷冷一笑:“為了我好?我知道,你那是為了報複我!想來你是早就知道是我親自拿了情花給王爺喝,讓你無法和他在一起,所以你也不想我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不是?”

她的話,讓尚妝狠狠地怔住了,她說什麽?情花是她親手準備的?

靈闕繼續說著:“莫尋……莫尋來提親,根本不是因為喜歡我!”

“你在說什麽?”莫尋不喜歡她?那怎麽可能。連茯苓都說,莫尋真的好喜歡她,否則,那樣的人每次看見她如何會是那樣的神情?

靈闕動了唇,卻是不再說。

確實,元政桓對她很好,是真的好。他曾說,她在王府,就是郡主。他真的說到做到的,她與莫尋的事,他也隻問過她。她說不願,他也從未相『逼』。

情花的事情,她心裏一直內疚著。雖然,不是她去,元聿燁也會吩咐別人去,可,她就是放不下。

尚妝的心下突然一驚,莫不是元政桓代莫尋提親隻是因為……

想著,她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脫口問:“王爺住哪個營帳?”

靈闕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冷聲道:“他在呢,你卻還想往王爺的房裏跑?就不怕他生氣下令殺了王爺?”

尚妝此刻哪裏還有閑功夫和她扯這些,她不說,她也不『逼』了。轉了身,隨便拉了一個侍衛問:“桓王在哪個營帳?”

侍衛忙給她指了方向。

她不做停留,徑直朝那營帳跑去。

靈闕欲抬步上前,想了想,終是轉身往回走。要是可以等到張公公出來,或許,他是會讓她進去看看他的。這樣想著,不覺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尚妝小跑著,眼看著就要接近那營帳了,卻聽得身後傳來張公公的聲音:“娘娘,娘娘!”

尚妝吃了一驚,回眸見是張公公,忙道:“公公怎麽來了?皇上他……”

“皇上……皇上他……”他跑得急,喘著氣。

尚妝嚇得白了臉『色』,急道:“皇上怎麽了?”

張公公大口喘著氣:“皇上醒了,急著找您。奴才……奴才剛問了侍衛說瞧見您往這裏來。娘娘不是說找人給皇上熬湯的麽?”

尚妝有些尷尬,隻得胡『亂』道:“哦,本宮『迷』路了。”張公公是元聿燁的人,若是被他知道她來找元政桓,又不知他會怎麽想。如靈闕說的,他不知好不好氣得殺人。

聞言,張公公忙道:“奴才就說娘娘不要出來的。娘娘還是快些回去吧,皇上見不著您,他心裏急。還說要起來……”

咬著牙,他總是那麽『亂』來。

目光悄然看了一眼元政桓的營帳,她此刻也不能再進去,隻得先回去再說。

行至元政桓的營帳外,又瞧見靈闕遠遠地站著。尚妝的心裏一陣難受,卻也沒有停下腳步便入內。

瞧見他喝著侍衛扶他起來,尚妝急忙上前,氣道:“大夫說要你躺著的,為什麽一定要起來?”

他拉著她的手,也是咬著牙:“睜開眼睛你就不見了,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有被人擄走?”

她一怔,口氣也軟下來:“這在軍營裏,怎麽可能的事情。你躺著不要動,我隻是……隻是去找人給你熬湯,不小心『迷』路了。”

他的眸子閃了閃,追著她問:“真的麽?”

她點了頭,扶他躺下了。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神『色』倒是笑著的,看著她道:“方才丞相回來了。”

“嗯。”她看見他回來的。

他又道:“我下令調動了二十萬大軍上前線來,這一次,一定徹底滅了黎國。”十五年前,就是因為沒有抓到黎國的太子和公主,所以才會有了今日的局麵。

不知為何,他突然又想到了靈闕,嗬,若是當時那黎國公主被抓住的話,那也便沒有靈闕了。

尚妝在聽聞他說徹底滅了黎國的時候,心下到底還是吃了一驚的。她略微側了臉,不讓他瞧出異樣。這才想起仍然在外頭遠遠望著這裏的靈闕來。

遲疑了下,終是開口:“我讓靈闕進來看看你吧,她擔心著你。”

他的指尖微微一動,側臉看著她,動了唇,終是沒有拒絕。

尚妝喚了張公公進來,讓他去請靈闕。

“雩兒。”他還是拉著她的手,朝她道,“你也別走。”

尚妝有些訝然:“可是……”

“不許走。”這句話,他說得有些霸道。

靈闕進來了,瞧見他拉著尚妝的手,心頭一陣刺痛。卻依舊是抬步上前,瞧著他,小聲問:“傷得如何?”

他笑道:“沒事,休息幾日便好了。”他拉著尚妝的手,讓她坐在他床邊。

這些,靈闕都可以當做視而不見。她上前幾步,驀地在他麵前跪下,低語著:“現在,能讓我回來了麽?”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尚妝嚇了一跳,而元聿燁的臉『色』,卻是一下子白了。

尚妝以為他身子不舒服,才欲開口,聽靈闕又道:“讓我回來吧,如果,是因為這張大家都曾經見過的臉,那麽,我寧可不要它!”她說著,揭開了臉上的麵紗,一把扯下發鬢的簪子,狠狠地朝自己的臉頰刺去。

“靈闕!嗯,咳……”元聿燁一驚,差點忘了自己身上有傷。

尚妝已經撲上前,眼疾手快地抓這了她的手腕,她也不曾好好休息過,手上力氣也不大。隻是,此刻她卻隻能使出了渾身的力氣拉住她。美麗的容顏,對女子來說有多重要,她明白的。可,靈闕卻要自己毀了自己的臉,為的,隻是回到元聿燁的身邊。

“放開我!”她驚叫著,用力一揮,尚妝一時間沒有抓緊,那簪子直直地劃過她的額角。頓時火辣辣的一陣痛襲上來。

“雩兒!”元聿燁的眼睛裏幾乎迸出火來了,隻是胸口疼得厲害,他爬不起來。

靈闕也是呆住了,她沒想過會劃在她的臉上。尚妝本能地捂住了額角,有血流下來了,掌心裏濕濕的。她卻還想著一把奪下了靈闕手中的簪子,回頭朝元聿燁道:“沒事。”

“張……”

他是想要張公公宣軍醫來的,卻被尚妝打斷了:“不礙事,不必叫張公公了。”靈闕在呢,此事還是等一等,隻是有點疼,血很快能止住的,又不是很深的傷口。

取了帕子,捂住了傷口,她才回身行至他的床邊。

他的臉『色』愈發地蒼白了,伸手拉她過去,心疼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她朝他搖搖頭,他傷的那麽重都能不吭聲,她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麽?

按住他的身子,不讓他『亂』動,她才回頭看著靈闕,開口道:“讓你出宮,皇上花費了多大的心思?你怎就不明白,你的身份……”她頓了下,元聿燁以為的,她的黎國公主身份,卻也隻尚妝明白,那根本就是假的。不過此刻,在元聿燁的麵前,她是不能說出來的。隻能道,“並不是因為你這張臉的問題。”

靈闕這才回了神,卻在聽見尚妝的話的時候,自嘲一笑。

她如何不明白尚妝話中的意思,那是因為她的身份問題。握緊了雙拳,當初為了讓他立她為妃,她才咬死說承認自己是黎國公主的。如今,倒是成了一個阻止她回到他身邊的理由。

跪著上前,握上他的手,凝視著他,她笑言:“王爺沒有問題,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你的意願進行著。那麽,究竟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她問著,心卻是疼了。她想,她已經知道了。在他決定送她出宮的那一刻,他心裏早就已經決定了,此生都不會再重蹈之前的覆轍。他是想假戲真做了,他以為莫尋真的喜歡自己,所以想讓自己真的和莫尋在一起了。

可是,他怎就不問問,她是否願意?

尚妝這才驚訝了,靈闕的話,還不足以說明什麽麽?

當初,他要送靈闕出宮,卻願意送她去蜀郡,原來,期間還夾雜著他的私心!他是想要靈闕順道監視元政桓!

是了,她記得了。那時候,他對她說,這一次的事情,和元政桓沒有關係。

她還奇怪,他何以說得那麽篤定。原來,竟是因為這樣!

元聿燁略微變了神『色』,將目光移至尚妝的臉上,皺眉解釋:“我隻是讓靈闕過去,並沒有做傷害他的事情。”他曾答應她的,不會傷及他的『性』命。

尚妝怔了下,回眸瞧著他。

她其實心裏明白的,他心裏對元政桓始終有些芥蒂,他會找了人去監視他,也是正常的。隻是,去的人是靈闕,這,才是她一直沒有想到的一點。

尚妝卻想笑,的確,表麵上看,元政桓等想要靈闕與莫尋在一起的,叫靈闕去,最不會引起他的懷疑。隻可惜了,元政桓還是不信靈闕的,否則,也不至於這麽久了,靈闕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

“雩兒。”他低低地喚她,以為她是生氣了。

尚妝卻是猛地回了神,依舊什麽都沒有說。

“皇上……”靈闕開了口,聽得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皇上,娘娘幫您準備的湯熬好了。”他真會說話,明明是尚妝還沒來得及去說的,他偏說成是尚妝叫人熬的。

張公公進來了,小心地端了手中的湯碗上前。尚妝接了過來,讓他退下。靈闕在,她也不想太多的人聽見他們說的話。

低頭,看著地上的女子,尚妝不免開口:“皇上有傷不能隨便動,你還不過來喂他喝湯麽?”

“雩兒!”元聿燁吃驚地喚了她一聲,是因為他派人去監視元政桓,所以她生氣了麽?

靈闕也是怔住了,突然叫她上前去,究竟什麽意思?

尚妝回眸看了元聿燁一眼,低聲道:“我知道你們還有很多話要說,還是讓靈闕與你好好地說。”起了身,將手中的碗遞給靈闕。也不再看**之人,隻大步出去。

“雩兒……”他欲起身,卻痛得皺起了眉頭。

靈闕忙爬起來按住他的身子,紅著眼睛道:“她當真就那麽重要,能讓你一次次地不顧自己的身子麽?就不能……不能單獨和我說說話麽?”

他的目光,還是直直地看著女子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微微握緊了雙手。

靈闕不覺也回頭看了一眼,也許,直到此時,她才相信她究竟輸得有多慘。隻是,她如何甘心呢?

張公公沒想到尚妝這麽快就出來,忙迎上來問:“娘娘可是還有何吩咐?”他問著,這才瞧見她額角的傷,『露』出錯愕的神情,忙道,“娘娘的傷……”

“哦,不礙事,本宮自己去找大夫,公公守在這裏,千萬別讓任何人進去。”不能讓別人看見靈闕。

張公公還欲說什麽,瞧見麵前的女子已經快步離去。

尚妝並沒有去找軍醫,而是徑直去了元政桓的營帳。

他的營帳外,沒有人守著的,直到她掀起了帳簾,才吃驚地發現莫尋居然也不在。

尚妝遲疑了下,終是落了帳簾進去。也不知為何,她好像有些做賊心虛一般,刻意放輕了腳步。

她是一定會來的,他沒有讓靈闕看到的事實,那麽今日,她自己親口來問問。

她隻是問問,並不會如何。她答應過的,不管他做什麽,她都不會責怪。

男子安靜地睡在**,他似乎並不知道有人進了營帳。尚妝瞧見他消瘦的一側臉頰,仍舊是散不盡的蒼白之意。咬著唇,她覺得心疼。

緩步上前,在他的床邊坐了,伸手,撫上他的是手。那修長而白皙的十指落入她的眼簾,她的嘴角微微一動,她的指腹掠過他的。

感覺出了,那裏,明顯的一層繭。

如今的她已經知道了它是因何造成的。

銀針。

**的男子似是一下子驚醒,他本能地反握住女子纖細的皓腕,狠狠地扼住。尚妝吃痛地皺起了眉頭,卻是沒有叫出聲來,吸了口氣,隻低聲開口:“今日王爺可還是要用這隻手掐住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