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麵具

他的聲音帶著雜『色』,略帶著回音。他雖背對著她,尚妝卻依然可以知道他的臉上是戴了麵具的。故此,那聲音才會聽起來覺得有些奇怪。

隻是,他方才說什麽?

她在元聿燁的心裏,值幾座城池?

置於軟榻上的手微微收緊,她笑著開口:“那怕是要讓殿下失望了。”

“哦?”裏頭之人微微挑眉,緩緩轉身看著外頭的女子,低語出聲,“本宮倒是不這麽認為,裴將軍說,他對你真是重視得很。他都肯為了你以身犯險,你在他的心裏,又如何會抵不過幾座城池?”透過朦朧的紗簾望出去,瞧見女子側身匐倒在軟榻之上,卻努力地仰起臉看著他。

果然是裴天崇告訴他的,這些,自然都是實話。

尚妝卻是輕蔑一笑,抬起小臉望著他,開口道:“隻可惜有一點,裴將軍並不知道。”

蕭譽皺眉道:“何事?”

“我隻怕我說了,殿下會很失望。”

“說。”他的聲音轉淡了,話語簡短幹淨。

尚妝略微笑道:“正如殿下所說,皇上確實喜歡我。隻是,此事牽扯到西周的國事,皇上即便想棄江山為美人怕也是不能的。太後會阻止,群臣會阻止,而皇上,也會動搖的。隻因,我心裏的人,根本不是他。”一麵,是萬裏江山。一麵,卻是一個心裏沒有他的女人。沒有一個帝王,能在這樣兩樣明顯的東西麵前不遲疑的。

這些話,她是笑著說的,卻不知為何,說至那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心仿佛被什麽東西穩穩地紮了一下。

是疼痛的感覺,在那一刻,顯得那麽清楚。

蕭譽的眸中終是『露』出一抹震驚,卻隻是一瞬間,他又笑:“雩修容以為本宮是傻子不成?”

“殿下行事作風能如此不動聲『色』,又怎麽會傻?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她緩緩收緊了心思說著。

他略微哼了聲道:“本宮可沒有這個閑情。”

尚妝微微吸了口氣,道:“殿下不願查,我告訴你,自然也是一樣的。在西周的皇宮做皇上的妃子,我不過是被迫的。我心裏的人,是桓王,元政桓。”

裏頭之人猛地跨步出來,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冷笑道:“你說那身有殘疾的桓王?”

“是又如何?”她驕傲地揚起小臉看著他,暗沉的麵具,連著眼睛的輪廓都是看不清楚的,唯有那漆黑的眸子,閃著的光比之任何東西都要犀利。她卻不怕,繼續道,“我可以為了他私藏先皇遺詔,為了他被迫留在皇上的身邊,為了他我什麽都願意做。而這些,皇上都知道,他心裏,比誰都清楚!”

這一刻,她仿佛是豁出去了,她隻是千方百計地在讓蕭譽相信,元聿燁不會為了她答應他的任何無禮的條件的。他抓她在手上,根本不過是個沒有用的籌碼。

想著方才丫頭的話,想著元聿燁也許很快就要到這裏了,她心裏就會無比的慌『亂』。

她相信,她方才說的那些,元聿燁必然也是想過的。隻是,他的『性』子,她隱約還是了解的。怕是他不會拿西周的利益開玩笑,可是他卻不能容忍他作為一個男人不救她。可是,她怕他隻身犯險,怕他再如上元節的那次一樣無端受傷。

出宮為夫人守靈才被裴天崇擄了來,這件事,她知道,元聿燁定是在心裏怪他自己的。盡管,此事與他根本無關,他也是寵愛她,才破例讓她出宮的。

可,任何會讓她受傷的事情,他首先責怪的,總是他自己。

也許,從她與他在一起到現在,她都不曾如此刻般深切地去想過他的感受。隻是這一次,卻不同了。

尚妝並沒有想過什麽大義,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隻是不想讓那些她在乎的人受傷。尤其,還是為了她。

蕭譽的眸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卻依舊是不相信她的話。

他側了身,目光望向窗外,今日的陽光很猛烈,他臉上的麵具也暈開層層的光,隻聽他道:“本宮隻知道,桓王是有心上人的。若不是有人攪了他的婚禮,他此刻已經有了王妃了。”

尚妝吃了一驚,脫口道:“那次是你的人?”

他卻是笑:“雩修容可不要把什麽罪名都往本宮身上推。”

此事,不管他承不承認,如今於尚妝來說倒是沒有多大的關係。畢竟,元政桓沒有出事,安陵雩沒有出事,所有的人都是好好的。

她這才舒緩了緊張的神『色』,輕聲道:“我和王爺的事情,便不必殿下『操』心了。隻是我為殿下感到可惜,命裴將軍冒險深入西周,千方百計抓來的人,卻並不是最有效的籌碼,嗬。”她低聲笑著,略微垂目,瞧見那玄『色』的靴子略微往前移了一步。

半晌,才聽男子的聲音傳來:“你以為本宮會信麽?”

尚妝從容地道:“殿下信不信隨便你,反正,等皇上來了,你也便知道我說的真假了。不過我還有一事忘了告訴殿下了,黎國的公主,你的妹妹,已經死了。”

“什麽?”他猛地回身。

“死了,還用我說得再清楚一點麽?”她略微支起了身子,笑著開口,“我親手殺了她,對了,還弄碎了那塊上好的青玉……”

如果,激怒了蕭譽,他會否就此殺了她?

那就殺吧。

如果她此刻死了,元聿燁不必困『惑』,黎國也不再有威脅他的籌碼。

隻可惜,她現在渾身沒有力氣,她若是一次死不成,那麽她方才說的謊言,便是不打自招了。到那時候,黎國之人隻會更加視她“如寶”。然後,得意地等著元聿燁來贖回他眼中的寶貝。

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讓蕭譽動手。

嗬,她笑得有些苦澀。

在聽聞那“上好的青玉”幾個字的時候,蕭譽猛地回身,尚妝抬眸的瞬間,那隻大手已經狠狠地晚上她的頸項。

他的指腹觸及她肌膚的一刹那,卻是讓尚妝的心頭狠狠地一顫,她幾乎是本能地看著麵前男子。而那扼住她的手,在此刻猛地收緊。

“呃……”

好大的力道,頃刻間讓她覺得有些視線模糊起來。麵前的男子離得她那麽近,她卻一點都看不清楚了。此刻,哪怕是他眸子裏的光,都好似一下子隱藏了下去。

尚妝幹脆閉上了眼睛,很好,她的目的達到了。

腦中,閃過好多人的臉。

元聿燁、元政桓、茯苓、靈闕、安陵霽、老爺……嗬,那就這樣吧。

她沒有掙紮,或者說,她從來不曾想過要掙紮。

呼吸不過來了,她以為她就要死了。卻不想,扼著她頸項的大手突然撤了手,猛地從口中灌入的空氣讓她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匐在軟榻上的身子越發地無力起來。

艱難地撐開眼睛,瞧見麵前之人已經急急奪門而出……

隻留下門口散落進來的大片金『色』的陽光……

她不知道這一瞬間突然發生了什麽事情,欲開口,喉嚨還是難過得很,隻是一味地咳嗽,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隔了會兒,便瞧見裴天崇進來了,上前冷冷地看著她,譏諷地笑道:“娘娘以為用這點雕蟲小技就能讓殿下上當殺了你麽?嗬,娘娘真是太小看我們殿下了!”

“咳咳……”她隻撫胸咳嗽著,目光斜視著麵前的人,欲起身,徒然一陣暈眩傳來,隨即已經軟軟地倒在塌上。

裴天崇吃了一驚,大步上前探上她的脈,略微一擰眉,回頭朝身後的丫頭道:“沒有按時送吃的麽?”

丫頭嚇了一跳,忙搖頭:“沒,奴婢都送了,是她不吃罷了。”

裴天崇的臉『色』微變,吩咐道:“讓人送她回去,找大夫來。”

“是。”丫頭見他的臉『色』難看,慌忙出去喊人來。

元聿燁站在驛館的房內,負手看著窗外的景致,他緊緊地抿著雙唇,昨夜就抵達了雲滇郡,隻是黎國那邊卻不曾有消息傳來。

他派人放了消息過去,此刻也沒有回應。他的臉『色』愈發沉了些,他似乎有些猜不透蕭譽的意思了。猜不透,心下愈發地慌張起來。

雩兒如何了?

赫然閉了雙目,深吸了口氣,回想起他出來之時太後的目光。嗬,她定是覺得他不配做西周的皇帝,他遠沒有先皇的魄力。他還不夠冷情,不夠絕情。

他想,對著心愛的女子,他永遠做不到絕情。

“皇上,楊將軍來了。”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

他這才回了神,楊成風進來了,朝他行了禮。

他示意他免禮,楊成風起身,才道:“皇上這次來,辛王府那邊可知道?”

他略微笑道:“朕雖然不說,相信那邊也自然是知道的。許太後對著朕,想必還是有著恨的。”這也是他不會住在辛王府的原因。他還派了慕容相過去查探的。

楊成風點了頭,卻是皺眉道:“末將方才來的時候,似乎瞧見桓王殿下……”他悄然看了麵前之人一眼,他清楚他自己不可能看錯,隻是,皇上這次來是為了雩修容的事情,桓王又來作何?

元聿燁一怔,然後才低笑一聲道:“你並沒有看錯。”

元政桓會來,是因為如今靈闕在他的身邊。而他,是想要靈闕來。要靈闕來,他自然,也是存了私心的。

靈闕是黎國公主,挾持了雩兒的是黎國的太子,也許在關鍵時刻,他是可以……

咬著牙,這些事,也許對靈闕來說很是殘忍,可,他也是『逼』不得已。且,一路上,他都在心裏告訴自己,不到萬不得已,萬不得讓靈闕出去換雩兒,決不能。

臉上的笑容已經緩緩地隱去了,他其實有些痛恨自己對靈闕的所作所為。可,他又不得不安慰自己,靈闕到了蕭譽手上,不會少一根汗『毛』,蕭譽隻會疼惜這個失而複得的妹妹。可他的雩兒不一樣啊。

近一個月不曾見過她了,她真的好麽?

楊成風見他的臉『色』變化得厲害,隻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桓王來了,不過他相信皇上的決定,有些話,他不說,他便是不必問的。

良久良久,才聽得元聿燁長長地歎息一聲。抬步行至房外,月涼如水,淌過他的臉龐,感覺出了絲絲涼意。跨下台階的一刹那,他的步子略微帶著踉蹌。

楊成風大吃一驚,忙飛快地上前扶住他,低語道:“皇上怎麽了?”

離開這裏略遠的一間屋子,窗戶被大開著,女子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這裏。在看見楊成風上前扶他的時候,她隻覺得心頭猛地一震刺痛。

扶著窗框的纖手狠狠地握緊,在京的時候,他就許久不曾休息了。這一次,又在日夜兼程地趕來這裏。她何嚐不明白,這一切的一切,隻為了尚妝,她的姐姐!

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那時候,她就很想問問尚妝,她愛麽?

愛他麽?

如果不愛,又憑什麽讓他這麽辛苦?

深吸了好幾口氣,方覺得喉嚨並不是那麽難受了。還有那時候她趕她出宮時的樣子,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她明明知道她們的姐妹,卻不相認。

嗬,慘淡一笑,如果她看著他,卻隻能這樣遠遠地看著。

八年的感情,換來的,隻是如此的隔窗相望。

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這一次,尚妝回不來,那麽是否意味著她還有一絲的機會?

狠狠地咬著唇,她想她真是太惡毒了,怎的能生出這樣惡毒的想法來?她到底,是她的姐姐啊。

這時,隔壁的房間傳來“啪”的一個聲響,她卻嚇得整個身子都猛地一顫。隨即,又笑。到底是做賊心虛啊,她不過在心中生出了邪惡的想法,便能嚇成這樣。

她突然,微微一怔,是了,她的隔壁,不就是元政桓的房間麽?

這樣想著,忙出門推開了隔壁的房門。

瞧見莫尋正轉身去拾地上的碎片,靈闕不免問:“發生了何事?”元政桓倒像是睡了。

莫尋見是她,隻道:“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怎麽還不睡?”

“哦,我隻是……”總不能說她站著看元聿燁的,便隻好道,“才要睡,聽見王爺這裏有響動,便過來看看。”

莫尋已經將地上的碎片都撿起來,他也不看她,隻道:“沒事,回去休息吧,主子這裏有我。”

聽他如此說,靈闕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轉身出去。

莫尋捧了碎片出去,行至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得元政桓叫他:“莫尋。”

他略微一怔,終是回身進去,將手中的碎片擱在桌上,上前問:“主子還有何事?”

他伸手欲幫他蓋被子,才握住了被角,卻被元政桓一把抓住了手,聽他突然道:“莫尋,本王真的不認識雩修容麽?”

沒來由這樣問了一句,莫尋卻是猛地怔住了。

他知道,他曾經問過雩修容本人他是否認識他。隻是那時候,她否認了。

而問他,卻還是第一次。

莫尋這是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的男子蹙了眉,緩聲開口:“這一次來雲滇郡,離這裏越是近,我越是不安。我一次次地質疑我知否認識她,可……我卻始終想不起任何關於她的記憶。”她也說,並不認識他。

“嗬。”他突然笑,臉上,唇上都是連著一點血絲全無,胸口疼得泛濫了,他隻抓著莫尋的手,此刻卻是再使不上一絲力氣。嘴裏,才低低地道,“我認識她,是麽?”

“主子……”莫尋咬著牙,他知道,他既是如此問,那麽他便不必再否認了。

“她是我的誰?”倦聲問著,他輕闔了雙目,所以,每次觸及她的點滴,他才會有那麽大的反應,是麽?

莫尋卻悲涼一笑,搖頭道:“她並不是主子的人,從來不是。”

這是實話,那時候,她是禦前尚義,而他是西周的王爺。

他隻知道那時候,自家主子想要帶她出宮,可是她拒絕了。為什麽拒絕,他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不過這一些,他是不想再在元政桓的麵前提及的。

元政桓略微動了身子,莫尋忙扶著他坐起身,他無力地靠在床沿,半晌,才低低地問:“我愛她麽?”

一個“愛”字略過心口的時候,仿佛是一種隱藏了許久的疼痛,彌漫地散開來,口中充斥著慢慢的血腥味,他略一動,一口鮮血噴出來。

“主子!”莫尋的臉『色』大變,抬手幫他拭去嘴角的血漬,卻是不回答他的話,隻問,“那麽主子對亦妝姑娘的感情呢?”

妝兒……

他在心裏念著,而這一刻,仿佛熟悉的,隻有這個名字,雪鬆宮的那女子的笑靨,在頃刻間,仿佛緩緩地淡化了。

鬆了握著莫尋的手,莫尋一驚,伸手扶他道:“主子還是不要想太多,今夜,先歇著吧。”忘情水的『藥』效是不會那麽容易就消去的,隻是,他卻忘了。

愛,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東西,你可以忘了某個人,卻無法忘記曾經深紮在你心底的那段情。

即使是強行將其掩藏,也終將會在某一日,重新覺醒。

元政桓會在這種異樣的感覺裏,在不斷接觸尚妝的同時,再次不動聲『色』地愛上她。

這,也是當初莫尋一直擔心的事情。

如今,怕是不會遠了。

他的神『色』愈發地凝重起來,聽元政桓突然問:“是誰給我下的情花?”

他是忘記了一些事,可是他並沒有變傻。那麽多次的感覺,他難道還不足以聯想得起來麽?這種感覺,除了情花還能是什麽?

莫尋的眸子微微皺緊,半晌,他才答:“皇上。”

元政桓清冷一笑,其實他早就想到了。

這一次回京,從元聿燁的字裏行間,他也已經隱隱聽出了端倪了。

莫尋隻瞧著他,並不再說話。他不知道他是否該準備第二杯忘情水。

情花,沒有解『藥』,隻能一次又一次地用忘情水抑製。

可,即便有忘情水,元政桓也是不能再愛上其他人。否則,他照樣痛不欲生。

莫尋突然想起亦妝,他寧願選擇那樣一個愛著主子,主子卻不愛的女子在他的身邊,也不會希望看到一個他愛的女子天天讓他受盡折磨。

良久之人,才聽得元政桓道:“莫尋,你下去。”

“主子……”他是擔心他的。

他卻搖了搖頭:“本王這裏沒事了,去看看靈闕。”

聽聞他如此說,莫尋的心頭微微一顫,而他的嘴角卻是牽出一抹笑。他想,那個理智的主子又回來了。點了頭出去,輕聲拉上了房門。

回身的時候,瞧見靈闕的房間已經熄了燈。他上前,將耳朵貼在門口凝神聽了半晌,聽見裏頭女子傳出的呼吸聲,他才略微一笑,轉身走開了。

張公公端了吃的東西來的時候,瞧見房內已經空無一人。他吃了一驚,慌忙出去,才見元聿燁與楊成風二人站在院中似乎在說著什麽。

“皇上。”他上前小聲道,“奴才讓人準備了些點心,您先用點。”

楊成風回頭,見是張公公,趁機道:“末將不打擾皇上了,今日皇上早些休息,明日末將再派人來接皇上過軍營視察。末將告退。”他說著,朝他行了禮,才退下去。

等楊成風行得遠了,張公公才上前扶他進門道:“皇上還要過前線麽?”

他隻“唔”了聲,倒是不再說話。

桌上,擺放著好幾樣點心。他其實沒有胃口,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不管怎麽樣都是要吃東西的。他的雩兒,還等著他去救她。

草草地吃了些,張公公看了似乎很高興。

元聿燁似是想起了什麽,起身朝前麵走去。張公公欲跟上去,卻聽他道:“不必跟了,朕一人走走。”

張公公怔了下,尋著這方向看去,那是桓王的住處。

他雖然不知道皇上過去做什麽,卻也不敢再跟著上前。

元聿燁卻並不是去找元政桓的,行至靈闕的房門口,才見她房裏都已經熄燈了。不自覺地笑,是了,夜深了,也該睡了。

轉身的時候,驀地有關從房裏傳出來。

他一驚,回眸,見房裏的燈又被點上了。然後,聽見窗戶被打開的聲音。

靈闕開了窗,抬眸的瞬間,那熟悉的臉直直地落入眼簾。

她先是怔住了,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卻發現窗外的男子依舊站著。

她忽然,有些想哭。

多久了,他終於肯來看她。

元聿燁這一次,也是先來看她的,卻是見到的這一刻,又覺得尷尬起來。

二人,就這樣隔著窗站了好久好久,直到一陣風吹來,掀起了他的衣袂。

靈闕略微一吃驚,忙轉身將房門打開,咬著唇開口:“不進來麽?”

元聿燁遲疑了下,終是抬步進門。

她親自給他倒了茶,開口:“好久不給你泡茶了。”以往,在成王府的時候,他喝的茶一直是她親自泡的。

他卻不喝,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靈闕給他看得有些心悸,放下了手中的茶壺,她苦澀一笑,終是開了口:“一切,終隨你的意。”

“是麽?”可他為何覺得不安呢?

她認真地點頭:“還不信我麽?”

他終是笑著搖頭,怎麽是不信。隻是這一次,要她一起來,他原本心裏所想的,終究是愧對她的。深吸了口氣,才瞧著麵前的女子道:“靈闕,若是日後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隻恨我一人。”

震驚地看著他,她才要問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卻見他已經匆匆起身,轉身出去。

“皇上!”她追出去,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不冷,很暖,卻很瘦。

這麽久不見,她不知道他竟消瘦了這麽多。

心頭升起一陣苦澀。

他停住了腳步,回眸看著女子淚眼盈盈的樣子,他依舊拂開了她的手,沉了聲道:“雖然不在京中,無事也還是不好出門的好。”

他今日隻是來說那一句話。

叫她隻恨他一人,不要遷怒到別人身上。

隻因,如今的蕭譽身邊,隻有靈闕才可能會好好地活下來。

她看著他轉身離去,這一次,她沒有追著上前。她該是明白了,這樣的男子,她是強留不住的。若然沒有那一次她的任『性』,她與他,又怎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在他的身後看著那頎長而消瘦的身影,她哽咽道:“她若是不愛你,請記得靈闕一直在背後看著你。隻要你肯回頭看看我,靈闕,一直都在。”

這是她給他的承諾,一輩子不會改變的承諾。

靈闕,你隻是妹妹。

這樣的話,他已經告訴了她很多次了,這一次,也不必說。

他會用行動告訴她,他不會回頭,不會的。

隻因,在他的麵前,有一個人,等著他去。

翌日,楊成風來的時候,恰巧碰見一道回來的慕容雲楚。

元聿燁便讓慕容雲楚一道陪他過前方軍營。

慕容雲楚忙應了聲,孫易之也在那裏,他已經甚久不曾見他了。

營地離開驛館大約有一個時辰的路程,沒有置馬車,眾人都是騎馬前往。

孫易之迎了出來,一一行了禮,才退至慕容雲楚的身邊,笑道:“少爺可好?小姐可好?”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不錯的,孫易之也放了心。

他點了頭,聽元聿燁道:“朕還沒好好賞賜孫副將,孫副將立了大功,回頭朕還得好好地賞你。”他指的,必然是刺殺辛王一事。

大家心知肚明著,也不必挑明了說。

孫易之忙跪下道:“屬下不敢居功。”

元聿燁笑一聲,倒是沒有在意,隻大步朝營帳裏走進去。

眾人跟著他進去,裏頭,懸掛著整個西南以及黎國的疆域圖。元聿燁駐足凝視了許久,才道:“傳朕的命令,拔營,往後退一裏。”

“皇上!”

身後三人驚呼了一聲。

他卻不回身,隻道:“此事孫副將下去辦吧。丞相若是和孫副將還有話說,也可一並下去。”

慕容雲楚點了頭:“是,那臣和易之先下去。”語畢,回頭示意孫易之出去。

他們出去了,楊成風才急著上前道:“皇上為何要退讓?”黎國還沒有任何表態,他不明白為什麽元聿燁要退讓?他們的實力,完全可以直接攻下被黎國搶占的那十二座城池的,不是麽?

元聿燁卻不答,隻回身問:“成風,你覺得一直在給黎國發送消息的人,是辛王麽?”

楊成風怔住了,他不曾想他會突然問及這個。不過,這是個嚴肅的問題。他的臉『色』變得凝重,沉思了片刻,才道:“辛王與黎國有關係如今已經是很明白的事情了,皇上為何要如此問?”

元聿燁的目光依舊落在麵前的地圖上,他握緊了雙拳,他問,隻是他的直覺覺得,仿佛不止辛王這一個叛徒。他的直覺告訴他,還有著別人,或者一個,或者幾個。

蕭譽要他來,他來了。可那邊卻再沒一點動靜傳出來,他這裏的事情太多,每一件都不可小覷。雩兒的事,他自然是想盡快解決的。

既然對方不動,那麽他先給蕭譽看看他的誠意。

尚妝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被送回了原來的那個房間。

側了臉,瞧見丫頭正站在她的床前,見她醒來,忙上前來問:“姑娘可有什麽需要的?”

她稱呼她“姑娘”,倒是讓尚妝一震,她卻是搖頭。

丫頭似乎有些急:“姑娘有什麽需要,直接跟奴婢說。”

尚妝這才輕笑一聲:“我需要一輛馬車回西周。”她的話,叫那丫頭怔住了。

尚妝不理會她,撐著身子起來,她的頭有些重,身上依舊是沒有力氣。不過比之之前的感覺,她已經可以確定這一回,裴天崇不再給她下軟骨散了。她隻是身子虛弱,所以才會覺得無力。

丫頭見她要下床,這才回了神,上前扶她道:“大夫說,姑娘還是在**休息,好好養著身子。”

她卻隻問:“你們太子呢?”

丫頭低聲道:“殿下想見姑娘的時候,自然會來見。姑娘還是好生待著,不要『亂』走。”

“裴將軍呢?”她又問。

“裴將軍說了,姑娘別想著去死了,西周皇帝到了雲滇郡了,還急著想見姑娘。”

尚妝的指尖一顫,元聿燁,他終是來了。

咬著牙,看來,她那日說的話,他們是不信的。

是啊,若是信了,她早死了,不是麽?

傍晚的時候,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才瞧見並不是丫頭的臉。

倒是讓尚妝吃驚了,居然是蕭譽。

她以為,他要見她,會讓人帶了她出去的。卻不想,他今日,倒是自己來了。

可她反而不懼怕了。

起了身,扶著牆壁朝他走去,一麵開口:“殿下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他卻不答,隻冷冷一笑:“本宮今日來,是想問問你,你想早點見見他,還是再等等?本宮倒是無所謂,隻怕是有的人,快要等不住了。”

尚妝心下略微一動,其實,早見晚見都是一樣的。

“其實殿下那日,不該收手的。”她抬眸看著他,淺聲說著。

他凝視著她:“本宮也不想收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負於背後的手微微收緊。

尚妝輕笑一聲,放開了扶著牆壁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卻是一個踉蹌,便要往前倒下去。

蕭譽幾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步,扶著她的身子,而尚妝卻是飛快地伸手,將要觸及他臉上的麵具之時,男子的手一下子鬆開了。

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尚妝沒有吭一聲。他站直了身,目光一凜,開口道:“會讓你看見的,急什麽?”

“遲早都是一樣的,不如今日讓我見見。”她隻想確定一事,否則方才也不會故意放開了扶著牆壁的手了。隻是不想,還是他快了一步。

“殿下。”門外,傳來裴天崇的聲音。

“何事?”

聽聞裏頭傳出了聲音,裴天崇才推門進來,朝他道:“傳來消息,說西周的軍隊拔營往後撤了一裏路。”

尚妝一驚,聽蕭譽道:“嗬,如此看來,西周皇帝的心裏,還是有你的。本宮的條件,可還沒開呢。”

尚妝不語了,元聿燁此舉,便是在告訴蕭譽,他是在乎她的。

那麽她之前說的一切,蕭譽更不會信了。

她低頭想著,麵前的男子已經轉身出去,隻聽他開口說著:“裴將軍,給本宮好好地看著她,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屆時不好向他們皇帝交待,這買賣便不好做了。”

“是,殿下請放心。”裴天崇的話語裏,全是興奮。

尚妝本能地看著那出去的背影,她還跌坐在地上,沒有力氣爬起來。隻是,她的心裏,卻仿佛愈發地忐忑不安起來。

方才的男子,蕭譽。

給了她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那麵具下的臉,她隱隱地覺得,她應該是認識的。

嗬,她所能看見的,隻有那一對眸子。

是的,隻能算眸子。

連著眼睛都看不到全。

看守她的人愈發地謹慎起來,丫頭們十二個時辰輪流看著她,就是怕她想不開自盡。在黎國之人看來,她若是在此刻死了,那可真是叫做“煮熟的鴨子飛了”。

又隔了三日,才聽聞裴天崇派人來將尚妝押出去。

她沒有掙紮,隻隨他們將她拉出去。

外頭,置了一輛馬車。

侍衛有些粗魯地綁了她的手腳,再將她推進去。

“喂……”她才出了聲,車簾已經被落下了。歎息一聲,看來是不會有人來回答她想要問的問題了。

馬車也不知行了多久才停下,有人進來,解開了她腳上的繩索,手上的,卻依舊不解。下了馬車,尚妝才瞧見眼前延綿不絕的防禦城牆。

想來,這便是原西周與黎國的邊界了。

這裏的城牆明顯比遠處的看起來要新一些,想來便是西周收複了黎國之後,曾經將這裏的防禦城牆打通過的。而如今,蕭譽再次將他們建造了起來。

被人押上了城牆,前麵,迎風站著一人。

他隻背對著她,高處的風揚起了他的衣袂,發出“噗噗”的聲響。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回眸的時候,瞧見尚妝就站在離他的身後不遠處。他的目光微微一緊,隨即,大步上前來,睨視著她。

尚妝竟然吃驚地退了半步。

“殿下,他們的人很快到了。”裴天崇過來說著,他才瞧見尚妝也來了,輕蔑一笑,倒是不再說什麽。

蕭譽卻笑道:“怎麽,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本宮的長相麽?如今見了,怎的會是這般失望的神『色』?”

麵前的男子隻身著褚『色』長袍,他的長發被一支普通的簪子束起,『露』出他連日來被隱藏於麵具之後的臉來。

很年輕的麵容,看樣子,不過弱冠。

隻是,這卻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尚妝確信,在她的記憶中,是不曾有過的。她曾經懷疑的點滴,難道竟是錯的麽?

心下,卻微微有些高興,她也希望是錯的,希望一切不過隻是個誤會。

腳下的步子一下子的有些挪不動,仿佛像是被釘死在了地上一樣。嗬,尚妝覺得有點好笑。

她,究竟在害怕什麽呢?

“雩兒!”男子大聲呼喊著,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隨風『蕩』過來。

尚妝隻覺得渾身一震,循聲望下去,那裏,好多的人,不過,她一眼便瞧見了坐於馬背上的他。

她本能地轉了身,朝前走了幾步,靠著城牆上的圍欄望著男子。

不知為何,她忽然感動起來,眼睛有些酸酸的。

卻不知究竟是因為風沙,還是其他。

“駕——”元聿燁使勁揮動著手中的馬鞭策馬上前。

“皇上!”楊成風忙策馬追上去,護在他的身邊。

他們在城牆下停住了,慕容相也上來了,他抬眸看著城牆上的男子,開口道:“殿下既然是想與我們皇上談條件的,如此,又算什麽?”

他該下來,麵對麵的談。

蕭譽卻淡笑一聲道:“有條件開口談的人,必然是會高高在上一些的,皇上說呢?”

元聿燁的臉『色』極盡難看,沉了聲道:“你想要什麽?”不如幹幹脆脆地拿出來說。

蕭譽未曾說話,倒是裴天崇開口道:“很簡單,皇上歸還黎國的疆域,還有將我們的人所在的十二座城池一並送與我們黎國。且,簽了條約答應十年不犯。”

尚妝吃驚地看著他,這樣的條件,還叫簡單?

尚妝咬著牙,卻感覺一旁男子的手伸過來,緊緊地將她攬過去,他的指腹掠過她的臉,輕笑著:“或者,皇上可以將她留下,本宮也能好好地待她。”

“放開她!”那聲音裏,已經全是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