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 輕蔑章

“娘娘,別來無恙。”麵前之人淡聲說著,話語裏,似乎還夾雜著一絲得意與輕蔑。

這,與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

他不見了那時候的滄桑,如今的他似乎又恢複了他馳騁沙場的那股英勇。盡管這一些,尚妝從未見過,也可能根本不會看見。

茯苓不明所以,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侍衛而已,小姐竟然認得麽?

尚妝的心猛地一沉,她的身後已經可以瞧見侍衛們,想到此,也不顧其他,轉身開口欲呼救。

裴天崇的身形一閃,一指已經點在尚妝的頸項,他冷笑一聲,伸手接住了女子癱軟下去的身子。

茯苓本能地想要驚叫著,卻在瞬間,眼前的頸項一下子暗沉了下去,她在失去知覺前,隻瞧見麵前的人抱著自家的小姐離開……

她艱難地動了唇,眼皮卻已經不聽話地搭下去了。

快四更天,靈堂裏,安陵霽起了身去添香火,卻聽一人從外頭急急跑來,才跨進了門口,便叫著:“少爺不好了,有人發現娘娘的宮女昏倒在路上,娘娘……娘娘不見了!”

手中的蠟燭猛地一顫,他回眸,厲聲道:“你說什麽?”

安陵老爺也猛地回神,起身看著身後氣喘不止的家丁,忙沉聲開口:“霽兒,你還不去看看!”今日出來,皇上派了專門的人來保護娘娘的,怎麽會出事?

他方才進來的時候,還清楚地記得她回去的時候守在門口的侍衛是跟著走的。

聞言,安陵霽忙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疾步出去。

家丁跟上去,一麵說著:“是娘娘遲遲不回房,便有人出來找了。”

安陵霽隻聽著,抿著唇不發一言,隻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

侍衛們已經在寺廟地到處找人了,安陵霽衝至尚妝的房間,瞧見被安置在**的茯苓,他快步上前,扶了她起來,皺眉道:“茯苓!茯苓!”

“少爺,是有人打昏了她。”家丁好意提醒著。

此刻,安陵霽也顧不上其他,回身將桌上整整一壺茶水都澆在茯苓的臉上。

“咳咳。”她忍不住一咳嗽,這才睜開眼來。看見麵前的安陵霽,她吃了一驚,猛地想起來,急急坐了起來,哭道,“少爺,小姐……小姐被人帶走了!”

“誰?”他咬著牙問。

“嗚,奴婢不認識,是一個侍衛。很高大,大約四十上下的年紀,奴婢以前沒見過他。”

此刻,安陵霽也沒工夫聽她的話,隻問:“往哪裏走了?”

茯苓怔了下,才搖頭,她不知道啊,她隻看見那個人帶走了小姐。想著,愈發地害怕起來,慌慌張張爬下床,拉著安陵霽的一角,哭著:“小姐不會出事吧?啊,少爺怎麽辦?”

“待著不要『亂』走。”丟下這麽一句話,安陵霽已經轉身大步衝出去。

是算真的是侍衛,茯苓不認識也是正常的,畢竟京中那麽多的侍衛,她不可能一一見過。可是安陵霽很快否定了這個結論,那侍衛身份必然是假的。

今日尚妝出宮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那人能如此不動聲『色』地扮作侍衛混入,必然是對這次的事情了若指掌的。他猛地收住了腳步,此時,恰巧見兩個侍衛過來,他忙開口:“馬上派人回宮告訴皇上,說娘娘被人挾持。糾集廟裏的侍衛,給我好好地找!”

“是”兩個侍衛應了聲。

靈堂裏,家丁才進門,安陵老爺便焦急地問:“如何?可找到娘娘了?”

家丁搖頭,安陵老爺的臉『色』一片凝重,想了想,終是抬步出去。

待他行得遠了,裴天崇才從廊柱後的陰影中出來。混進來很簡單,要出去,憑他的身手也是不難的,隻是,帶著一個人,再要躲避那麽多雙眼睛,就難了。

他冷笑一聲,從容地走進裏麵,喂了尚妝吃了一顆『藥』,迅速地打開了棺木的蓋子,將女子放進去,再將棺木的蓋子蓋上。他沒有遲疑,徑直出去。

走出院子,便瞧見迎麵走來兩個侍衛,見了他,隻道:“找著了麽?”

他從容地開口:“還沒有,正在找。”

說著,那兩人已經與他擦肩而過,一麵說著:“走,去那邊再看看。”

一直到快五更天了,還是一絲線索都沒有。

安陵霽終是下令是有人的都出去,沿著八方追查。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必然是出了寺廟了,隻是,怎麽出去的,他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侍衛們都整裝出去。

安陵霽此刻哪裏還待得住?本該是為娘守靈的,隻是今日,尚妝不見了,是他帶她出來的,他不能讓她受到一絲危險!起身出去的時候,見安陵老爺追出來,他怔了下,聽他問:“務必要找到,皇上那邊……”

“皇上那邊我已經派人過去了。”他隻簡單地丟下一句話,也不做停留,隻轉身跑出去。

等所有人都出去找了,裴天崇才轉了一圈回來,將尚妝從棺中抱出來,施展輕功消失於夜幕之中。

消息傳回皇宮的時候,元聿燁正在禦書房,剛剛得到的消息,西南黎國的人開始有了異動。他正皺眉冥思著,見張公公進來,有些為難地說,雩修容不見了。

他隻覺得一驚,猛地起了身。

“皇上,安陵大人已經派人在找了。”張公公擔憂地開了口。

元聿燁大步行至禦書房門口,腳步突然又收住了,心裏閃過好多個她不見的原因,他猛地闔了雙目,開口道:“派人去查今夜丞相和桓王在哪裏。”是慕容相動了手,還是她跟著元政桓走了?

這些,他都不知道。

張公公先是一怔,隨即忙點了頭。

他站了會兒,終是抬步出去。

心裏有些慌『亂』,今日安陵霽來的時候,說往日裏安陵夫人疼愛女兒,如今她去了,他知道皇上寵愛雩修容,故此才鬥膽請他恩準了讓她出宮去盡最後的孝道的。

他哪裏有想那麽多?

娘死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去齊賢妃無疑也是最疼他的一個人,她死的時候,他甚至痛不欲生。

他理解她。

所以,出宮的事情他甚至的沒有任何遲疑的,如安陵霽說的,他的確是寵愛她的。那些陳舊的規矩,他可以為了她去破的。比如,這一次。

可是,不過一天,就有人來告訴他,她不見了?

“來人!”咬著牙。

一個太監上前來,低著頭道:“奴才在。”

“告訴安陵霽,就說朕的口諭,讓他隨意調動京中守衛給朕追查雩修容的下落!”

太監吃了一驚,才要應聲,卻聽太後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哀家是看皇上太累了,說話都糊塗了,京中守衛是能這樣隨隨便便調動的?”

元聿燁錯愕地循聲瞧去,見太後扶著絲衣的手朝他走來。

行至他麵前,太後冷了聲道:“皇上也不必這麽看著哀家,哀家隻是不小心聽聞了此事罷了。如今怎麽時候了,怎麽皇上還想為了一個女人動搖皇城的根基不成!”

“母後,朕隻是……”

他欲解釋,太後卻道:“哀家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找她不是不可以。侍禦史不是已經派人在找了麽?那便吩咐下去,好好找,隻是皇上,京中守衛不能隨便調動!”太後的聲音沉沉的,又往前一步,在他的耳旁開口,“皇上莫忘了,各位王爺也在京。”

咬著牙,這些,他怎麽會忘?

他的目光,掠過太後的眼睛,半晌,才冷笑道:“母後想的真是周到!”他何嚐不知,太後確實是會站在他這一邊的,但,她隻為自己的利益。

她做太後,首先是因為他是皇帝。

隻是,雩兒的事,他如何能不管?

雙拳越握越緊,他稍稍往前了一步。太後擰了眉心道:“皇上莫要意氣用事,你是西周的天子,當事事以江山社稷為重。皇上若是會做出令社稷動搖的事情來,哀家雖是女流之輩,卻還是有能力讓所有大臣勸駕的!”

怒看著她,竟然用群臣來『逼』他!

“母後就沒愛過人麽?”問的時候,腦海裏閃過女子美麗的容顏。

太後被他的話問得怔住了,半晌,才頹然笑道:“皇上以為呢?皇上太年輕了,這宮裏頭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麽。”先皇一直待她不錯,可她心裏清楚,他隻是因為喜歡太子。

想起太子,太後不禁紅了眼睛。她忽然想起那時候,太子亦是為了雩修容而惹怒了先皇。如今,換了元聿燁亦是如此。

嗬,她其實真的很想知道,那個女子何來這麽大的能耐?讓元氏的子孫一個個都這樣。

“母後……”

“也許,讓哀家再回到一二十年前,哀家還能理解你。”她緩緩地說著,但,她想,那也僅僅隻是理解。理解,並不代表就會放縱了他。

而她如今若是放縱他,實則便是在放縱元氏的江山。

如果,麵前的人是她的兒子,她今日會維護得更加理直氣壯一些。而現在,她隻為保住自己的地位,她是想求得晚年的安穩,她想,她仍然沒有錯的。

元聿燁猛地回眸,朝絲衣瞧去,絲衣與他對視了一眼,並沒有說什麽。他這才相信太後得知此事的確隻是巧合,而非刻意。

隻是,不管如何,他都不會不管雩兒的。

沒有遲疑,大步往前而去。

“皇上!”太後驚呼著朝一旁的太監道,“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攔住皇上!”

太監嚇白了臉,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卻聽元聿燁厲聲喝道:“誰敢攔著朕!”他隻說著,並不停下腳步。

他也不知此刻心裏想的是什麽,隻一味地朝前走去。

太後的話,他不是聽過就算的,他也思慮過的。的確,如今京中的情形嚴峻,他是不能輕舉妄動的。那麽,他親自出去找。沒有盡過力,他怎麽甘心?

太後終是震驚於他的那句“母後就沒愛過人麽”。怔了下,才扶著絲衣的手急急追上去。

此刻是他也不提調人的事情了,他該不會是想……

“皇上!”她厲聲喝著,麵前的人哪裏還會停下來聽她說話,隻是步子越來越快。

遠遠地,看見宮門了。

此刻的宮門早就關閉了,卻在他將要走近的時候,瞧見那宮門緩緩打開了,一人自外頭匆匆進來。

元聿燁略微吃了一驚,竟是慕容相!

太後也看清了來人,忙道:“丞相快攔住皇上,皇上想親自出去找雩修容!”她一口氣喊了出來才想起一事,慕容雲楚知道雩修容的事麽?

元聿燁也不理會,依舊朝前走去。慕容雲楚迎上來,朝他道:“皇上派人來的時候,臣正巧已經歇下了。皇上,此事,您不必出去了。臣親自帶人找。”

“丞相……”他訝然地看著麵前之人。

慕容雲楚低頭道:“臣自當盡力。”他又道,“皇上還是在宮裏等臣的消息,西南怕還是會有消息傳來。”

元聿燁咬著牙,他的確不該在這個時候出宮的。

“臣這便去找。”語畢,朝他和太後告退,便轉身回去。

去丞相府的人回來了,向元聿燁稟報道:“皇上,丞相書房的燈一直亮到三更天才熄。”

他微微皺眉,是麽?那麽,元政桓呢?

桓王府。

太監敲開了王府的大門,莫尋循聲出來,皺眉問:“何事?”公公的服飾,宮裏出了事?

太監也不等他開口,便徑直入內,莫尋不悅地擋身在他麵前道:“公公留步,主子歇下了,別擾了他。”

“哦,王爺回了?”太監訕訕地笑著,“白日裏,皇上派了太醫來給王爺瞧病的,太醫卻說王爺整天都不在府上。皇上心裏擔憂著,故此遣了奴才來探王爺。”

莫尋冷笑著,擔心?

如今都什麽時辰了,再過個把時辰天都要亮了,元聿燁這個時候派了人來說擔心主子的病情?

隻是,雖然是個極爛的理由,他安能不讓他進?

元聿燁是君,元政桓隻是臣。

太監繞過了莫尋的身子,抬步往內的時候,瞧見一側的房門打開了,似乎是一個女子走了出來。他抬眸瞧去,莫尋吃了一驚,忙閃身至一旁擋住了他的視線,道:“公公還是改日再來,主子睡著,不要打攪。”他一手,朝身後的女子打了個手勢。

靈闕隻聽見聲音便想出來瞧瞧,她倒是不曾想到,竟然是個公公。

幸好莫尋擋住了他的視線,她隻要咬著牙回了房。

太監不覺朝那邊又看了一眼,心想,原來桓王府裏還藏著美嬌娘啊。不過這些並不是他關心的,他今日是務必要見到王爺的。

兩人正爭執著,聽元政桓的聲音從房內傳出來:“莫尋,何事這般吵?”

莫尋忙回身,太監跟上去。

進屋,點了燈,才上前扶他起來道:“哦,皇上擔心主子的身子,派了人來探病。”

太監忙上前行了禮,才道:“王爺昨兒個身子欠佳,今日還外出整日,皇上也是擔心。”他仔細看了眼,麵前之人無疑便是桓王。他看了看地上,並不曾瞧見些許的泥土灰之類的東西。繼而,又自覺好笑,誰不知道桓王腿殘,他還注意他的鞋底作甚?

元政桓微微斂起了心思,這麽晚來,必然是出了大事。太監的話……無非是在拐著彎問他一整日去了哪裏。

嗬,心下淺笑著,卻是淡聲開口:“本王回京這麽久,還不曾祭拜過母後,今日得空,便去了。倒是不想,原來皇上派了太醫來,你且回去告訴皇上,本王已經沒事了,不必皇上掛心。”

太監微微一怔,是祭拜已故的淳佳皇後去了?既是如此,他隻需一查,便可以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笑道:“是,王爺沒事,皇上便放心了。那奴才不打擾王爺休息,奴才先回宮回話了。”說著,又行了禮,方退下去。

“莫尋,送公公。”他輕聲說著。

莫尋應聲出去。

元政桓聽見一人的腳步聲傳來,他微微皺眉,叫著:“靈闕?”

“嗯。”她應著聲,行至他的床邊,小聲問,“發生了何事?這麽晚了,宮裏怎麽會有人來?”她實則想問,是不是元聿燁出了什麽事?不過這話到了嘴邊,被她強行咽了下去。

元政桓搖著頭:“沒什麽,隻是皇上想知道我一整日去了哪裏罷了。”

靈闕開口:“王爺去了皇陵,此事他一查便知。”今日,她也陪著去了。昨日從宮裏回來,他就一直不舒服著,她以為他今日不進宮,也必然是在府上休息的,卻不想,他去了皇陵。

一個人,呆呆地在淳佳皇後的陵墓前坐了一整日。莫尋也不上前勸,她幾次想上前,都被莫尋攔住了。

莫尋去了有一會兒才回來,見靈闕在,倒也不覺得驚訝。隻上前,開口道:“打聽到了,說是雩修容失蹤了。”

靈闕一陣愕然,猛地抬眸看著他,脫口道:“什麽叫失蹤了?”她不是在宮裏麽?皇上可寶貝她得緊,她怎麽會失蹤?

元政桓卻是問:“怎麽失蹤的?”

“不清楚,似乎是被誰擄走了。”

靈闕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握緊了雙手,她似乎才想起來,她還是自己的姐姐。咬著唇,誰會擄走了她?

“主子。”莫尋上前扶了他,皺眉道,“主子還是休息吧,那邊的事,不必我們『插』手的。”

他的手撫上胸口,半晌,才點了頭。

出去的時候,靈闕忍不住問他:“情花……當真沒有解『藥』麽?”她何嚐不知,元政桓的痛楚是因為尚妝。

莫尋的臉『色』微沉,搖頭道:“沒有。”如果有,他會不惜一切代價拿到手。

“那……”靈闕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她想說什麽,其實她自己都不知道。

“回去睡吧。”莫尋引她至房門前,才轉身離去。

靈闕遲疑了下,又回身朝元政桓的房間看了一眼,終是咬著唇回房。

等尚妝醒來的時候,在顛簸的馬車上,她試著想要爬起來,渾身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抬手,終是艱難地拂開了車簾,瞧見外頭那魁梧的背影。

她倒是不再驚訝了,無力地閉了眼,開口道:“裴將軍隻身回來,就不怕皇上見著你?”她也不知道他們此刻到了哪裏了,其實,就算知道,她亦是不能做什麽。別說她現在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即便有,她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能從裴天崇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裴天崇並不回身,隻笑道:“怕是此刻我想見他都不能了。”

尚妝一驚,不知他此話何意。

他又道:“娘娘都已經睡了三日了,我們還能見到他麽?”

他是在告訴她,他們已經離開京城很遠很遠了。

三日,嗬,頹然一笑,還有人比她更熟悉這種『藥』麽?當日,她與元聿燁便是用了這種『藥』送靈闕出宮的。她隻是沒想到,如今她自己,竟也是這般就出來了。

她更想不到,她會落在黎國之人的手中。

扶著壁沿,略微撐起了身子,她笑著開口:“將軍遠道而來,不是為了我吧?”在西南,兩軍對峙著,誰也想不到,裴天崇竟然出現在這裏。

那麽,又是誰在領導著黎國的軍隊呢?

指尖微顫,嗬,她傻了麽?

自然是那蕭太子。

裴天崇卻沒有遲疑,直聲道:“自然是為了娘娘。”

他的話,叫尚妝一驚,隨即好笑著問:“能讓裴將軍隻身犯險,我又算什麽?”

這一次,他倒是大笑起來,狠狠地揮動著手上的馬鞭,笑道:“娘娘怎麽不算什麽?娘娘在西周皇帝的心裏算什麽怕不必我來說。上元節那一日,我就看出來了。我的人還說,後來他還為了你受了傷回宮。”

尚妝的眸子撐了撐。

那日,果真有黎國的人來找他了麽?所以,才會看見元聿燁為了救她受傷的情景來。

“你想怎麽樣?”咬牙問著,實則,她的心裏已經清楚了。

不是他裴天崇想怎麽樣,而是,那蕭太子想怎麽樣!

扶著壁沿的手微微收緊了,她悄然看了眼奔馳著的馬車外,沿途的風景正飛快退去,想要跳下去,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最關鍵的還是,跳下去之後,她能逃得了麽?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裴天崇倒是不回答她了,隻道:“娘娘還是歇著,若是想逃,也得先養著,將力氣掙回來再說不遲。”他說得很得意,他是篤定了尚妝逃不了的。

此去西南的一路上,幾乎是不停的。尚妝是因為在馬車內,累了可以昏昏欲睡。可是裴天崇,竟像個鐵人。尚妝有些驚訝,究竟是什麽樣的毅力如此支撐著他?

假死『藥』的『藥』效過後,他再給她喂的,便是軟骨散了。

從京城到西南的雲滇郡,他們隻用了十天時間。

更讓尚妝驚愕的便是來迎接他們的,是許太後。

許太後隻瞧了她一眼,陰冷一笑:“哀家上回見你,你還不過是先皇的尚義,嗬,哀家倒是沒想到,秦良娣瘋瘋癲癲的,那句話倒還真是真的。”

那句話,自然是說她與元聿燁有染的話。

尚妝略微一笑,也不解釋。隻瞧著她道:“太後是西周人,幫黎國人,不怕惹禍上身麽?”

她的眼圈微紅,背過身去,半晌,才恢複了冷冷的語氣,道:“王府的禍事還少麽?如今我兒已去,剩下他的幼子,到底是覺得我們成不了氣候的。”

興園那一次,元聿燁從中皇子中脫穎而出。那麽多人重傷死亡,他卻能隻收了輕傷便從賽場上下來,嗬,說那場賽事與他無關,誰信?

尤其,她的兒子還廢了一條腿!

他們要報仇,有錯麽?

如今,她的兒子沒了,與黎國那邊的約定卻還在繼續著。有誰能了解她親手寫下“辛王病故”那幾個字時的沉痛?她也是從那時候才相信,她這一輩子的鬥爭,並沒有因為先皇的駕崩而煙消雲散。

宮裏的女人,必須是要鬥一輩子的。

以前,是為自己。後來,為兒子。如今,為孫子。

許太後自嘲一笑,抬步上前。

裴天崇將尚妝帶住來,她的身子還有些軟,腳步都覺得有些虛浮,渾身沒有力氣,走幾步路,都得倚靠著裴天崇,更別提還要逃走。

三人進了辛王府,尚妝瞧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朝他們跑來。

接著,傳來孩童稚嫩的聲音:“祖母祖母,父王何時才能回來陪我玩?”他的小手拉著許太後的袍子,期待地抬眸望著她。

他的身後,一個身著素服的女子急急追出來,小聲道:“母後,是臣妾沒有看好他。”

許太後仿佛是沒有看見她,隻拉著孩童的手,笑道:“等鐔兒長大了,你父王就回來了。乖,聽祖母的話,跟你娘回去讀書,等你父王回來,看見如此聽話乖巧的鐔兒,他會更高興的。”

孩子聽話地點點頭,回身朝辛王妃道:“娘,我們快回去,鐔兒快快長大,父王就會回來了。”

明顯瞧見辛王妃的眼眸裏閃過一片晶瑩,卻什麽都不說,隻帶著孩子離開。

直到,那抹小小的身影消失於視野中,許太後臉上慈愛的笑容緩緩褪去,換上的,是無盡的蒼涼。

“裴將軍請吧。”她抬步上前,一麵說著。

辛王府的後院,置了一口井。

許太後上前,拉動了掛著水桶的繩子,隻聽下麵一陣的“嘩嘩”聲響起來,好久好久才聽見平複下去。待裴天崇帶著尚妝過去的時候,她才赫然發現那口井下已經沒了井水,隻瞧見一道往下的階梯!

“裴將軍走好,哀家就不送了。”許太後的看向尚妝的時候,話語裏微微夾雜了怒意。

尚妝終是吃驚的,她怎想得到,在辛王府裏竟然有這樣的暗道!她雖然尚未進去,亦是知道定是直通往黎國境內的。她原本還疑『惑』著裴天崇是如何自由穿梭於黎國與西周的,原來,竟是這樣!

井的盡頭,連接的是黎國境內的一處民宅。

尚妝環顧四周打量著,並不曾瞧見一個人,看來,是空置著的房子。腳步略微移動了半步,隻感覺身後之人飛快地伸手過來點住了她的睡『穴』,她的身子一歪,便倒在他的懷裏。

一連十多天都沒有尚妝的消息,元聿燁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

茯苓紅著眼睛站在他的麵前,回來之後,她一直待在乾承宮裏。小姐被擄的情景她已經重複了不下上百次了,皇上幾乎每天都要她說一遍。

可是,該想的線索,都已經想過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元聿燁咬著牙,那一日,他原本懷疑的兩個人卻都安分地沒有出城。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便是他們自己沒有動手。隻是,我現在沒有精力去管這個,他隻想知道他的雩兒是否安好。

慕容雲楚來的時候,依舊沒有帶來好消息。

元聿燁一句話都不說,慕容雲楚到底是忍不住,上前道:“皇上,臣一直懷疑,是否是黎國之人所為?”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元聿燁轉了身,半晌,才開口道:“這也是朕最不願去想的事實。”而一切的一切,都將矛頭指向了黎國。

雩兒失蹤的時候,黎國便出現過異動。而現在,卻一下子安靜了,算算從這裏回黎國的時間,如果是日日夜兼程地趕路,此刻也怕是差不多了。

那麽,是不是黎國做的,這幾日便見分曉。

黎國之人,他獨獨想到了裴天崇。隻因,出了他,誰會想到擄這樣一個毫不起眼的女子?可是裴天崇卻知道他心裏有著她,否則,也不會在上元節的時候私自帶她出宮了。

那次的事,他隱隱的,有些後悔了。

慕容相沉思了片刻,才開口:“此事皇上急也沒用,臣聽聞皇上幾日沒合眼了,還請皇上保重龍體。”

元聿燁歎息一聲,叫他怎麽睡得著。良久,他才開口:“這幾日,丞相辛苦了。你且先回去吧,朕再好好想想。”

慕容雲楚告退下去了。

茯苓不免上前一步,扶他道:“皇上不如休息一下。”他晚上躺在**也是睡不著,總是幹脆坐上整夜。小姐若是見了,也定會心疼的。

他卻搖搖頭,目光,又順著大門望出去。

他一直防著慕容雲楚,卻不知道他究竟在防什麽。他查了他不知道多少次,每次查完,他愈發地『迷』茫。每次查完,事實都在告訴他,慕容相是忠誠於西周。

坐了會兒,張公公進來稟報說桓王來了。

元聿燁倒是有些奇怪,出事之後,他還是第一次來見他。傳了他進來,想了想,屏退了眾人。

茯苓隨著莫尋行至外頭,她無精打采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

這樣的茯苓,讓莫尋覺得有些別扭。尤其是她那兩隻眼睛,紅紅的,還腫起來了,像是核桃般。他終是忍不住道:“哭什麽?”他最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的。

茯苓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罵道:“我哭我的,關你屁事啊!現在小姐不見了,你得意了是吧?嗚……等哪天,王爺也不見了……”

“茯苓!”他喝斷了她的話,語氣沉沉的,誰也不能開他家主子的玩笑。

“你也會怕麽?”她不服氣地瞪著他。

當然會怕,主子的事,他會怕。她的事,他也會怕。

茯苓見他不再說話,以為是怕了她了。也不管他,隻顧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著哭著。

“喂。”他皺了眉,抬手,想遞了帕子給她。茯苓還以為他是看不慣她哭,想出手打她了,她情急之下,隨手從身上取出一包東西,狠狠地朝莫尋丟過去。

莫尋吃了一驚,本能地抬手抓住了,硬硬的,究竟什麽東西?他打開了手中的荷包,卻見茯苓的臉『色』都變了。她哪裏想到她丟出去的竟是這個!

不就是那晚她撿來的他那碎了的玉佩麽?

莫尋未及看清,隻聽茯苓咬牙道:“誰要你這破爛貨!”說著,捂著臉跑開去。

莫尋奇怪地看她一眼,再次低頭,目光微微一緊,隨即,也不知怎的,心情無限地高興起來。

乾承宮內,元政桓直接開口道:“臣是聽聞皇上近日過度勞累,故此來勸的。”

“皇叔有心了,朕倒是沒什麽事。”特意為了這個進宮,這真不像他。

元政桓淡笑著道:“臣也是受人之托,有人擔心著皇上的龍體。”

微微一震,元政桓又道:“皇上不會忘了吧?”

他怎麽會忘,元政桓指的,無非便是靈闕。可是,靈闕還記得他麽?他終是淺笑一聲,那倒是像靈闕的『性』子。笑一聲,才開口:“那皇叔代朕回去告訴她,不必掛心朕,朕很好。”

元政桓“唔”了聲,隔了會兒,竟然問:“可有娘娘的消息了?”

元聿燁一怔,那一刻,他也不知怎的,竟然答道:“自然有了。”

明顯瞧見元政桓的手猛地收緊,脫口問:“她如何?”

他驟然冷了聲音:“她如何便不必皇叔掛心了,免得,叫未來的皇嬸會錯了意!”他的目光,直直地停留在麵前之人的身上,他不是失憶了麽?為何還會突然問及她的事?

“皇上緊張什麽?”他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倒是叫元聿燁怔住了。

二人正說著,突然聽得外頭張公公急聲道:“皇上,有急件!”

猛地起身,張公公已經入內,小心地將手中的東西呈上。

元聿燁一眼便瞧出了,黎國的信件!

眸子驟然緊縮,抬手接過張公公手中的信件,拆了,將那信紙抖開。

隻見那紙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雩修容在本宮手裏,除了皇上,本宮不與任何人談判。

下麵的落款是——蕭譽。

“皇上……”張公公見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急著喚了他一聲。

將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他最不願看到的事情,終究成了事實。蕭譽是在『逼』他親自上前線,否則他會怎樣,他真的不知道。

他能隱忍十五年沒有動靜,這樣的人,無疑是可怕的。他的手段和謀略,都是不可小覷的。

握緊了拳頭,他自然是會去的。

不管多危險,他都是會去的。

徑直去了鬱寧宮,此事太後無論如何都會知道的,他倒不如不瞞著,直接告訴了她。總之這一次,是誰也阻止不了他的腳步了。

離尚妝被帶進這個房間,已經過了三日了。

她再是沒見過裴天崇,除了每日送飯的丫頭,她都不曾見過任何其他的人。不過她卻知道,門外,有很多人守著她,從不間斷。

嗬,黎國的人真是看得起她,軟骨散沒有停過,卻還能派這麽多人看著她,真真是叫她『插』翅難飛。

這一日,丫頭來送飯的時候,她忍不住問:“裴將軍去了哪裏?”

丫頭倒是不避諱,隻答:“將軍已經通知了你們皇上了,他如果肯來,十天半月必然也到了。”

尚妝吃驚地看著她,她明白那“通知”意味著什麽。

那麽元聿燁呢?他會來麽?

赫然閉了雙目,這一刻,她是祈禱他不要來的。

轉眼,十多日過去,此時,已入了六月。院中的蟲鳥聲音越發地清脆起來,偶爾下一場雨,開門進來的時候,便會聞到泥土的味道。

傍晚的時候,消失許久的裴天崇突然來了。而尚妝,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來了,是否意味著元聿燁……也來了?

裴天崇亦是丫頭扶了她出門。

這是她第一次,走出這個囚禁她半月的房間。

滿園的紫薇將整個院子染上了瑰麗的味道,芭蕉翠綠的葉子從中伸出,翠瑩瑩的,亮了人的眼球。很美的景致,竟仿佛與“囚籠”二字再是沾不上邊兒。

丫頭將她扶至院中最東麵的一間廂房,裴天崇並不跟著進去。

丫頭扶了她過裏頭的塌上坐了,並不抬眸,隻躬身退了出去。

尚妝猛地睜眼瞧去,之前眼前一道薄薄的輕紗幔帳,那一頭,映出男子頎長的身影。

不知為何,她隻覺得心下一時緊張起來,咬著唇,開口問:“你是……蕭太子?”能讓方才的丫頭那樣的神『色』,能讓裴天崇乖乖地侯在外頭之人,除了蕭譽,還能有誰?

裏頭的男子輕笑一聲,隻道:“本宮倒是好奇得很,你在西周皇帝的眼裏,究竟值幾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