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嫁禍

尚妝緩緩地起身,底下心思轉得飛快。

清兒的房內藏著藏紅花肯定不是偶然,且,她還記得那時候,禦『藥』房的太監的確是說靈闕親自去取過藏紅花。她咬著唇,也許靈闕真的去了,隻是她要做的事還沒來得及做,慕容雲薑先替她做了。

嫁禍,是為了除掉靈闕麽?

可是,她想不通。

慕容雲薑是皇後,她能對一個妃子這樣,唯一的解釋,便是爭寵。隻是,後宮之人誰不知道,眼下最得寵的,便是她雩修容。爭寵的目標,不會是靈闕,隻會是她。而慕容雲薑卻對靈闕下了手,這一點,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素手撫上窗沿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什麽。

既然慕容雲薑是想要嫁禍,那麽她的藏紅花必然不會出自宮中,應該是從宮外帶來的。能從宮外帶這種東西進來,她作為皇後,門路會有很多。而尚妝獨獨卻想到一人。

慕容相。

握著窗沿的手漸漸收緊,她潛意識裏卻覺得慕容雲楚應該不會『插』手後宮爭寵的戲碼,那……又究竟是為何?

腦子有些『亂』,她一時間理不清楚。

回身的時候,瞧見茯苓盯著那香爐發著呆,尚妝小聲喚她:“茯苓,想什麽呢?”

“哦……”茯苓似乎是吃了一驚,忙回神,笑著開口,“也沒什麽,奴婢在想莫侍衛會不會回去紮小人。”

尚妝忍不住笑出來,莫尋是什麽人,如何會做這種事?上前招呼她過來,一麵道:“怎麽,你現在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了?”

茯苓卻是麵『色』一擰,否認道:“才沒有,他下回要是再敢對小姐動手,奴婢還有更狠的。”

尚妝臉上的笑漸漸散去,略微搖頭道:“不會有下次的,那一次,也不是莫侍衛動的手。”她不想說,是沒想到茯苓會遷怒莫尋。

茯苓“啊”了一聲,忙問:“那是誰?”

尚妝卻不答。

任憑茯苓想破了腦袋也是不會想到元政桓的,她隻會以為是小姐怕她再去生事刻意要幫莫侍衛說話罷了。

莫尋回去雪鬆宮的時候,瞧見安陵雩的房間門大開著。他略微吃了一驚,疾步上前,倒是瞧見屋內二人好好地坐著,終是舒了口氣。

安陵雩見他回來,笑道:“方才香爐裏燃到了雜物,我將門窗都開了透透氣,卻是沒瞧見你呢。”

莫尋有些尷尬,倒是元政桓開了口:“本王要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安陵雩有些訝然,卻也隻好應了聲,和他在一起,總是感覺時間過得特別快。

出了雪鬆宮,才聽元政桓問:“左手怎麽了?”他是習慣左手握劍的,而此刻,他用右手推著輪椅,還連帶著握著他的長劍。

莫尋一怔,半晌才道:“著了茯苓的道了。”他的聲音依舊是冷冰冰的,與之前提及茯苓的時候一樣了。

元政桓倒是輕聲笑起來:“看來,那丫頭沒事。”方才聽聞雩修容的貼身宮女死了,他們都一起想到了茯苓的身上,不可否認,他也是震驚的,畢竟茯苓於他來說,也是不同於一般的宮女的。

莫尋抿著唇“唔”了聲,又道:“好的很。”還得意的很。

元政桓似乎也想到了那時候在王府的茯苓來,她與莫尋倒真像是一對冤家。微微側了臉:“沒事吧?”

“沒事。”茯苓那丫頭大事也不敢做,就是疼得無力,連劍都握不住。不過,比起她的小命,莫尋心裏似乎有那麽一點高興。

元政桓回了神,怪不得那次他們過雪鬆宮遇見雩修容的時候,她的身邊帶的並不是茯苓。嘴角牽笑,那真是一個聰明的女子,看來茯苓遇刺之後,她的心裏也算有了警覺了。今日莫尋既是瞧見了茯苓,看來這件事她已經解決。且,做得那麽不動聲『色』。

微微蹙眉,每次想起她,他總會覺得不舒服。

嗬,淡然一笑,莫不是因為嫉妒麽?嫉妒元聿燁的身邊,有著這樣一個人?

他可從不曾嫉妒過他,不管是任何事。

拇指的指腹掠過各個指尖,那上麵,因為長年使銀針,已經起了一層繭。他想起她那日問他,興園那一次,為何要殺元聿燁,他想,那一定是在乎,所以才會找他質問。

苦笑一聲,其實那一日的事情,他一直在後悔。那一日,他不該出手救他的,不出手,那麽如今的局麵,也許不會是這個樣子。他終究,是『婦』人之仁了。

元聿燁帶著張公公匆匆地欲往鬱寧宮而去,卻在路上迎麵遇見了元政桓。他倒是沒有停下步子,徑直上前。

莫尋略微吃了一驚,忙行了禮。

元政桓這才猛地收回了心思,聽元聿燁的聲音已經傳來:“皇叔這麽早便回了麽?”他如今來,不過是過雪鬆宮去探他那準王妃罷了,他也不會去計較。

元政桓一笑:“難得遇見皇上。”

他亦是笑:“的確難得,這次回來,朕都不曾好好與皇叔喝一杯。選日不如撞日,不如皇叔今日留下陪朕暢飲幾杯?”

“既是皇上開了口,臣定當從命。”他淡聲應著。

倒是一旁的張公公小心地問:“那……皇上還過鬱寧宮去麽?”

元聿燁點頭道:“自然去,皇叔也不是外人,母後倒還經常念叨著皇叔,去鬱寧宮也是一樣的,皇叔說呢?”

元政桓抿唇一笑,倒是不說什麽。

鬱寧宮內,絲衣聽得皇上來了,忙迎出來行禮。

“太後呢?”他問著。

絲衣忙答:“太後方才過佛堂誦經回來,此刻正歇著。”

元聿燁擰了眉,他從未聽說過太後居然會過佛堂去誦經的。倒是一側的元政桓開口:“方才過雪鬆宮的時候,還聽聞景仁宮鬧鬼,還說太後欲請了人來做法事,此事太後倒是考究。”

元聿燁一驚,他整日在禦書房,倒還不曾知道這事。回眸看了張公公一眼,見他低了頭,想來是還不曾稟報。欲開口,倒是聽太後的聲音傳出來:“絲衣,哀家聽見皇上來了?”

“哦,是。”絲衣回身入內。

元聿燁遲疑了下,也隻能抬步進去。

絲衣扶了太後出來,見元聿燁已經站在外頭,還有元政桓也一道來了,太後倒是覺得有些新奇。便笑道:“難得皇上與王爺一道過來,哀家醒了,正差沒人說話。”她過前麵坐了,元聿燁才在她麵前坐下。

景仁宮的事,他自然是要問的,不過此刻,他忍著要壓一壓。

目光,掠過光潔的桌麵,他才開口:“朕今日來,是有事要與母後說的。”

“何事?”太後心想,必然是為了雩修容的事,隻是鬧了鬼,驅驅邪罷了,也沒什麽大不了。

卻不想,元聿燁竟開口:“西滇郡傳來消息,說辛王病情惡化,已經去了。”其實辛王已死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等了這麽久,等來這樣的說法,看來許太後還不是個傻子。辛王死了,他卻還有一個幼子,許太後懂得進退,這,也是他欣慰的一點。

太後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次他召各位王爺回京,隻辛王不回,這其中的緣由太後也並不是不知道。如今,突然說辛王病逝,這也著實太讓人驚訝了。隻是,她沒有聽錯,是西滇郡傳來的消息,那麽,是許太後的意思。這樣想著,她也便稍稍安了心。

開口道:“他的身子從興園那次之後一直不大好,哀家沒想到竟……哎,此事,皇上處理吧。”

他點了頭:“朕已經下旨讓辛王世子世襲辛王一位,已經讓發喪了。”

太後點了頭,終是不再說什麽。

元政桓隻沉思著,也是不說一句話。辛王的事情,怕是誰的心裏都清楚著,隻是,既然許太後都願意將此事壓下,還能有誰說個不字?

看來,他的這個侄子行事也算利落。

心下略微一笑,辛王其實太過焦慮了,這一次,其實他回來了,又能如何?他想,若是辛王回京,元聿燁倒是不好動手。畢竟,讓辛王死在京城,怎麽說都說不過去。

宮女端了茶進來,才奉至元聿燁的麵前,卻聽他道:“撤了吧,今日皇叔在,朕與皇叔飲幾杯酒。正好,母後這裏的朱槿開了,擺一桌酒倒是好的。”

宮女朝太後看了一眼,見太後點了頭,忙轉身下去。

太後說不飲酒,便是沒有出來。

今年的朱槿開得很美,此刻天『色』未及全暗,夕陽的餘光照在花朵上,顯得熠熠生輝。過去坐了,宮女上來置了酒水和吃的便退守至一旁。

元聿燁起了身,將杯中酒緩緩灑在青石鋪的地麵上,緩聲說著:“這一杯酒,朕告慰辛王的在天之靈,朕會好生撫慰許太後及世子。”

元政桓低聲道:“各位王爺離開京城之後,臣倒是還不曾再見過他,如今卻是天人永隔了。”他低低歎息一聲。

元聿燁回身坐了,宮女忙上前來幫他斟滿了酒,他的目光落在元政桓的臉上,開口道:“皇叔倒是挺惋惜他的。”興園那次之後,辛王與他一樣,下輩子都將在輪椅上度過了。

元政桓淺笑一聲,仰頭將杯中酒灌入腹中,繼而開口:“他因為有牽絆,才會瞻前顧後。”

“哦?”元聿燁的眸中閃過一抹光,隨即笑道,“那麽皇叔呢?”

他答的自然:“臣自然也有。”

擰眉看著他,元聿燁不知他口中的人是誰?雪鬆宮的女子麽?

不免笑道:“多在乎呢?”

“視如生命。”他淡淡地說著,又將斟滿的酒飲盡。

元聿燁也飲了一杯,繼而開口:“未來皇嬸好福氣,能讓皇叔這般。”

這一次,元政桓卻隻笑不語。

元聿燁舉杯向他,道:“這一杯酒,朕恭喜皇叔找到一個一生摯愛的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握著酒杯的手卻是緩緩收緊,目光,直直地看著麵前之人,好一杯忘情水啊!

元政桓舉了杯,淺笑著:“臣也恭喜皇上。”

元聿燁一怔,聽他又道:“能讓皇上深愛,不容易。”元聿燁在乎雩修容,這個,在景仁宮他出手試探的時候便確定了。他其實很想知道,帝王能愛一個人多久?正如他的父皇和母後,隻因後宮,有著太多柔情似水且貌美如花的女子。

不管她們之間如何攻於心計,她們,都不會在帝王麵前表現出那不該表現的一麵來。

有些不舒服,胸口痛起來,頭也痛。

隻聽“當”的一聲,他手中的杯子落於石桌上,杯中的酒水一下子倒翻在桌上,緩緩地流淌開了。

“主子!”莫尋疾步上前。

元聿燁亦是一陣驚愕,起了身問:“皇叔怎麽了?”

他卻搖頭:“沒事,一時失手罷了。”

“朕看你臉『色』不大好。”他轉身朝張公公道,“去宣個太醫來瞧瞧。”

張公公轉身欲走,卻聽元政桓道:“不必了,臣是不甚酒力。”

元聿燁才想起,他倒是真的不曾見過他飲多了酒的,今日,算是多了吧?他還記得那一日,他大婚,他不過是坐了一會便匆匆離席。

“朕讓人送皇叔回去休息。”

他卻搖頭道:“臣有莫尋便夠了,拂了皇上的雅興,臣心裏過意不去。”

元聿燁這才一笑:“還是皇叔的身子要緊。”

出了鬱寧宮,莫尋終是急著開口問他如何。

隔了半晌,才聽他道:“他今日在本王麵前提及辛王的事情,也是給一個警告。”

莫尋不曾想他竟會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怔了下,才道:“主子沒做什麽,他就算懷疑著,也不能把您怎麽樣。”

他低咳了一聲,繼而道:“他將所有人都置於眼皮底下,卻忘了,是人,總是有盲區的。”總有一些東西,是他想看,卻看不到的。

也有一些東西,他即便看到了,卻不知道其實根本不是他看見的樣子。

抬手,扶了額。

莫尋皺眉道:“我們還是先回府。”

他點了頭,不知為何,又突然想起雩修容。先前,他還以為是她得罪了人,對方遷怒了茯苓罷了。卻不想,這一次,對方針對的是茯苓,不是她。憑他對茯苓的了解該知道,她該不會得罪能對她痛下殺手的人。

胸口一陣陣地疼,他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些事,他還是不要管了。他的事,除了他自己,誰也幫不了,他哪裏還有時間去管別人?

太後軟禁了各位王妃,為的不過是想牽製王爺們。他的妝兒,如今也在宮裏……

元聿燁仰頭將手中的酒飲了,張公公不免上前勸道:“皇上,您還是少喝一點。”此刻,他一個人,怎的還喝呢?

放下了酒杯,他站起身,回頭朝張公公道:“張廖,你看桓王像是醉酒麽?”

張公公吃了一驚,見麵前的男子目光犀利,他半怔著搖頭,的確是不像的。

元聿燁冷哼了聲,轉身朝太後的寢宮走去。宮女忙移了燈上前幫他照著。

他沉著臉走著,他越發覺得元政桓奇怪,隻是偏偏這次的事情,他倒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他相信他派出去的人,不可能看不到東西。

除非是……看到了,卻是假象。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真讓他吃驚。

驀地,他才想起什麽,停住了腳步,回頭朝張公公道:“明日,派太醫過桓王府去,就說朕擔心皇叔的身子,讓太醫好生給看看。”

張公公點著頭。

此刻,已經接近太後的寢宮,遠遠地瞧見絲衣出來。

元聿燁大步上前,絲衣見了他,忙行了禮。元聿燁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忙回身進去稟報了。

太後讓他進去的時候,淡笑道:“哀家還以為皇上和王爺會談得久一些,沒想到這麽快就散了。”她知道他必然會回的,雩修容的事,他方才不問,總有個問的時候。

“皇叔身子不適,朕讓他回去了。”他坐了下來。

太後微微皺眉:“怪不得哀家看他方才進來的時候麵『色』便不大好,可宣了太醫來瞧?”

他輕笑道:“這事母後便不必擔心了,朕回來是想問,朕的修容可也在母後這鬱寧宮裏?”

太後抬眸一笑:“哀家倒是想,雩修容若是在鬱寧宮,皇上想來也會往哀家這鬱寧宮多跑幾趟了。”

元聿燁倒是吃驚了,太後又道:“皇後賢惠,接她過關雎宮去了。”

“皇後?”這倒是他想不到的。

太後點了頭:“怎麽,皇上現在就要過關雎宮去麽?”

他略微一沉思,卻是搖頭:“不了,朕今日累了,回去歇息了。母後若是無事,也早些休息。”不管慕容雲薑是出於什麽目的接了雩兒過關雎宮,她既然如此明目張膽,便不會動雩兒。他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尚妝與慕容雲薑一道用了晚膳,起身的時候,慕容雲薑卻叫住她,道:“今日外頭天氣倒是不熱,有風也舒服,雩修容不如與本宮一道出去走走。”

尚妝起身跟著她出去,一麵低聲應了“是”。

從門外通向後院的小道兩旁,都點上了燈籠,風吹來,各處的燈籠搖晃著,地上的影也跟著晃動起來。

慕容雲薑鬆開了清兒的手,回眸朝尚妝瞧了一眼,她略笑一聲,上前輕扶了慕容雲薑的手往前而去。

走了幾步,才聽她道:“本宮還以為今日皇上定會來,倒是吃驚了,此刻還不曾來。”

“皇上政務繁忙,不來,也是正常的。”尚妝低聲道。

慕容雲薑笑言:“如此善解人意的雩修容,難怪皇上喜歡你。”

尚妝不動聲『色』地笑道:“說起善解人意,嬪妾可不及娘娘半分。皇上寵的不是娘娘,娘娘也連半分不悅都不擺在臉上。倒叫嬪妾慚愧了,猶記得靈淑媛在的時候,嬪妾對她,可還是心存妒意的。”目光,略過身邊女子的側臉,見她的睫『毛』微微一抖動,嘴角卻是笑開了。

“雩修容是糊塗了不成?靈淑媛在的時候,皇上可也不寵她的。”

尚妝低低一笑,隻道:“那隻是嬪妾心眼兒小罷了。”

心下卻是微微沉下來了,果然與她想的一樣,慕容雲薑針對靈闕,並不是因為爭寵,所以連慕容相都牽扯了進來必然是有其他原因的。

二人行至院中的亭中坐了,慕容雲薑伸手靠在桌上的時候,她皓腕的玉鐲發出“當”的一聲微響。而尚妝卻在一刹那怔住了,她獨獨想起了靈闕身上的玉佩。不,確切地說,是想起了靈闕曾經的黎國公主身份!

握緊了雙拳,也許,慕容相也知道過靈闕公主的身份,所以……

他針對的不是靈闕,而是黎國的公主。

這個想法在腦海裏跳出來的時候,尚妝自己是嚇得不輕的。他與皇後如此做,嫁禍了靈闕,那是把靈闕往死路上推。若不是元聿燁與她那種特殊的關係,靈闕早死了,不是麽?慕容雲楚是西周的丞相,他如若真的以為靈闕是黎國公主,那麽他此舉無異是設計殺死黎國公主。當日太後在以為靈闕是公主之後,首先起的,也是殺心。

太後無疑是為了元氏的江山,那麽慕容相呢?

表麵上看,他倒是一個大忠臣。元聿燁留著靈闕,他倒是不勸殺,用了這樣一個計謀可謂是神不知鬼不覺。

隻是,也不知為何,尚妝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總覺得慕容相這樣做,除了保護元氏江山以外,還有著另外一層意思。那究竟是什麽,她此刻卻是猜不透的。

慕容雲薑看了麵前的女子一眼,不免開口道:“雩修容不舒服麽?怎的臉『色』如此難看?”昨夜說是景仁宮鬧了鬼,此刻又是一日的夜晚了,莫不是她心裏還念著那些不成?

聽她突然說了話,尚妝才猛地抽神,勉強笑道:“許是昨夜睡得不好。”

慕容雲薑輕笑著:“鬼神一說本宮想來不信的,如今你在本宮的關雎宮,也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雩修容也是坦『蕩』之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看著她。

尚妝倒是想笑了,這些話從她的嘴裏說出來,還能說得這般理直氣壯的。她們心裏可都清楚著,媗朱的死,與她們兩個都脫不了幹係的。

不過慕容雲薑有一點讓她佩服,她能如此說,至少說明她鎮定。這一點,尚妝怕是遠不如她。單是她還能出現幻覺瞧見媗朱,她就差了她太多。

隻搖頭苦笑著:“此事,嬪妾到底是不及娘娘的。”

慕容雲薑略微一笑,倒是扯開了話題。

二人又說了會兒話,覺得倦了,才各自回了房。晚上,有茯苓陪著,又或許是換了地方的緣故,尚妝的心裏倒是沒有前一日那麽慌張了。

翌日,宮裏果真來了一群法師,不必靠近景仁宮,遠遠地便能聽見那裏傳出的聲響。口中念著的也不知什麽瑣碎的言語,尚妝與茯苓在宮外站了會兒便離開了。

辛王的事情終是在宮裏傳來了,尚妝聽到的時候,略微吃了一驚。辛王沒有回京的事情她也知道,所以此事傳了出來,她什麽都沒有問。

下午的時候,聽聞元聿燁回了乾承宮歇息,尚妝與茯苓去的時候,隻見張公公恰巧退出來。看見她過去,有些意外,忙上前行了禮,才道:“娘娘怎的這個時候來了,皇上才睡下。”

尚妝點了頭道:“沒事,本宮等皇上醒來便是。”她就是知道他從禦書房回來才來的,有些話,在關雎宮不便講。如今景仁宮也回不去,隻能她來了。

張公公引了她過西暖閣去候著,茯苓給她倒了杯水,才道:“小姐,這次奴婢出宮去,夫人倒是還問及您了。”她回宮後,發生了一些事,她倒是差點忘了。

尚妝將觸及唇邊的茶杯放下,奇怪地開口:“問及我?”她在安陵府的時候,夫人對她也一點也不友善的。如今倒是問及她來,她自然覺得奇怪。是不是,提及的是小姐,根本不是她,倒是茯苓會錯了意了?

茯苓重重地點了頭:“是啊,提了您,還提了……”她壓低了聲音,“提了小姐。”

到底是驚訝的,如此說來,倒真是說起了她了。

便笑道:“娘說我什麽呢?”

“說小姐在府上的時候乖巧聽話啊,夫人還說,說後悔那時候待你不好了。”

怔了下,隨即又笑,其實夫人根本不必和她說這些的。過去的事情,她早不記得了。

這時,外頭傳來宮女的聲音:“娘娘,張公公說皇上起了,您現在過去麽?”

與茯苓對視了一眼,才睡下,怎的這麽快就起了?

此刻也來不及多想,起了身出去。

他的寢宮裏,除了張公公,並不曾見任何一個宮人。見她進去,笑著起身道:“今日氣『色』好多了,果然還是茯苓伺候得叫我放心。”

尚妝一笑,開口問:“怎的睡這麽一會的時間?”

“睡不著罷了。”拉住她的手,推她坐下,才道,“你怎麽突然來了?”

“哦,有點事。”

元聿燁“唔”了聲,在她身邊坐下,側臉看著她,啟唇問:“何事?”他才問著,便聽外頭有人道:“皇上,陳太醫來了。”

“宣。”他淡淡地說著,尚妝有些驚訝,好端端的宣太醫來,還以為他病了。

太醫進來了,跪下行了禮,才道:“臣奉皇上的命令過桓王府去了,隻是王爺不在,臣一直等到此刻,也不見他回來。問了府上的人,也說不知去了哪裏,臣隻得先回來複命。”

元聿燁皺了眉,尚妝卻是愕然,不過此刻,她自然不好說話的。

隔了會兒,才聽元聿燁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太醫退了下去,尚妝才聽邊上之人道:“出去了一整天,看來皇叔的身子並無大礙。”這話,他也不知究竟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身邊之人聽。

尚妝也不問,倒是他又道:“對了,方才你說有事,究竟何事?”

尚妝才想起她來的目的,打發了宮人下去,她才開口:“是靈闕的事。”

提及靈闕,他的臉『色』一變,還以為靈闕出了什麽事,尚妝握了他的手:“靈闕沒事,隻是那時候藏紅花的事,怕是……與丞相有關。”

他皺眉:“怎麽說?”

尚妝看著他,小聲開口:“茯苓在關雎宮裏發現了藏紅花。”她如此說,聰明如他,定會想到慕容雲薑不可能拿得到藏紅花,那麽,隻能是慕容相。

果然,元聿燁的臉『色』愈發地沉重起來,隻因那時候靈闕確實去禦『藥』房拿過藏紅花,且,她也在他麵前承認了。雖然她說沒有下『藥』害皇後,這些他是沒有理會。他倒是沒想到,是皇後自己下的手。

半晌,他才起了身:“這麽說,他是知道了靈闕的身份。”

尚妝點了頭,他果然與她想的一樣的。

“那他也是幫我除了一個黎國的餘孽罷了。”他低聲說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尚妝聽的。慕容相,他不是沒找人查過,除卻靈闕的這件事他之前不知道,他所查過的事情,慕容雲楚所做的不管哪一件,都是於西周有利的。

靈闕的事情,至少此刻看來,也是。

尚妝上前一步,想了想,終是開口:“興園那一次,丞相有傷在身才沒有上場參賽。”見元聿燁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她繼續說著,“可我知道,那時候呂德儀的匕首,他應該可以躲開的。”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緊張的。

她不想冤枉了誰,可是她又非說不可,她想,元聿燁心裏會有分寸的。他不會魯莽行事。

元聿燁猛地回身,脫口道:“此事你當日為何不說?”她的話還不夠明白麽?慕容雲楚故意受傷不上場,隻有一點可以解釋,那便是他知道會出事!

尚妝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怔了下,才開口:“那時候皇上一心懷疑王爺,我即便說了,你會信麽?”明顯瞧見他眸中的氣焰略低了些,她又道,“且,誰不知道丞相是你的人?我隻能告訴自己,他受傷隻是一個巧合。”

元聿燁緘默了,的確,此事還有些諸多解釋不通的地方。

慕容相沒有那麽做的理由,他是西周的臣子,他的妹妹那時候已經是他的王妃。

尚妝見他不說話,她也不說了,她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她希望他可以想得明白,所以此刻,她不能打擾到他。

元聿燁緩緩地坐了,想了好久好久,腦子裏閃過無數的畫麵,還有那日在關雎宮慕容雲薑的話。

她說,她與孫易之情同手足。

心猛地一沉,腦中閃過的那個想法讓他連自己都震驚了。

他曾經一直懷疑京中有黎國的內應,那時候他要慕容相去查了,他說所有人都查了,沒有異常。咬著牙,他想不明白,如果那內應是他自己,憑他的聰明,不會這麽容易將自己暴『露』出來,他隻要隨便找個替身,便可以將自己隱藏起來,不是麽?

雖然,一遍遍地推翻自己的猜測,可是那個想法,卻在腦中一直不曾散去。

良久良久,尚妝才聽得他冷笑了一聲。

她略微有些吃驚,見他飛快地起身,大步出去。

“皇上。”她忍不住喚了他一聲。

元聿燁這才想起原來房中還有人在,回眸看她一眼,低聲道:“你先回去。”語畢,也再不說其他,隻快步出去。

尚妝動了唇,終是沒有再說話,看他的樣子,是知道了什麽嗎?

吸了口氣,但願吧。

在關雎宮住了三日,景仁宮的那場法事才完成。

慕容雲薑倒是也沒說什麽,隻讓尚妝回了景仁宮去。也不知是太後的意思,還是元聿燁的意思,景仁宮的裏裏外外,全部整新了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換了新的。

茯苓扶了尚妝進去,在房內坐了會兒,聽得外頭太監急急跑來,在她麵前跪下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安陵府傳來消息,說安陵夫人去了!”

茯苓“啊”了一聲,尚妝猛地站了起來,前些日子才聽說夫人病了,竟是不好的病麽?

“娘娘節哀吧。”太監低著頭說著。

安陵夫人可是她名義上的娘啊,許是想起這個,尚妝不覺紅了眼眶。

入宮為妃,父母長逝,也是不得出宮守孝的。尚妝倒是獨獨想起了在雪鬆宮的安陵雩,倘若她知道了這個消息,又當如何?

打發了太監下去,茯苓才小聲道:“小姐,您可要穿孝服?”

尚妝搖頭:“宮裏忌諱這個,必然是穿不得的。”再說,她本不是真正的安陵小姐,自也是不必穿的。

第二日晌午的時候,安陵霽突然來了。

聽他道:“臣奏請了皇上,他已經恩準娘娘出宮去送送娘最後一程。”

尚妝錯愕不已,壓低了聲音道:“可你知道我並不是……”

“娘娘,皇上是疼惜娘娘才會特別恩準的。”他打斷她的話,仿佛刻意不去聽她的推脫,隻道,“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娘娘請吧。”他的眼睛紅紅的,低了頭,仿佛是故意避開尚妝的眼睛。

尚妝遲疑著,安陵霽又道:“最後一次了,娘娘。”

是啊,最後一次,去的,卻不是夫人真正的女兒。

喟歎著,走過他的身邊,她忍不住問:“她知道麽?”

見他點了頭,繼而開口:“娘是白疼了她這麽多年。”他以為,她即便不能出宮,他這次過景仁宮,也該看見她在這裏的。因為這皇宮裏,能讓安陵雩發泄娘死的事情的,隻有尚妝這裏。隻是,還是讓他失望了,她並沒有來。

宮門口的馬車裏,擺放和整整齊齊的孝服。

尚妝驚訝著,這整套的東西,倒仿佛她才是安陵家的女兒了。想著,繼而又想笑,如今的世人眼裏,她不就是安陵府的小姐安陵雩麽?

茯苓伺候她換上了孝服,她也將一條白『色』麻布係在自己的腰間,此刻也不再笑了,神情甚是嚴肅。

馬車卻並沒有往安陵府去,倒是直接朝出城的方向而去了。尚妝有些奇怪,掀起了窗簾,安陵霽騎了馬靠過來,解釋著:“爹考慮到娘娘如今的身份,還是不要回府了,所以棺木抬了出來,才要我入宮接娘娘出來的。此刻,爹在城門口等著我們去。”

尚妝點了頭,老爺想的還是周到的。

馬車行了好久,才緩緩地慢下來,外頭傳來老爺的聲音:“難為娘娘出來了。”

茯苓扶了尚妝下車,這是她入宮之後第一次見著老爺,他比之前憔悴了不少。見她出來,忙要行禮。尚妝疾步上前扶住了他,小聲道:“今日,娘出殯,我隻是安陵家的女兒,再不是什麽娘娘,爹也不必行這些虛禮。”說著,轉身上前。

那敦厚的棺木正由家丁小心地抬著,茯苓扶著她過去,尚妝倒是覺出了一種淒涼。往日夫人多疼小姐啊,如今去了,她倒是都不來相送。

也不知為何,她的眼淚倒是忍不住了。

安陵霽跟了上來:“娘娘還是上馬車吧。”

她卻搖頭:“既是以女兒的身份相送的,何來坐在馬車裏的道理?”

安陵霽見她如此,也不再勸,隻大聲叫著啟程。

送葬的隊伍出了城門,這一路,尚妝是不陌生的。當日靈闕假死的時候,她也是來過的。不同的是,這一次,倒是真的死了人了。一路上,老爺一直不發一言,倒是安陵霽,偶爾還會上來與尚妝說上一兩句話。

安陵家是大戶,在城外寺廟前置了很大的墳地。夜裏,卻也還是要先去寺廟裏超度一晚的。這是整個西周民間的入葬習俗。

棺木被抬進去,小心地置放在寬闊的殿堂內。

眾人上前,逐一在鋪墊上叩了首。

家丁丫鬟們都退下去了,安陵霽讓人扶了老爺也下去休息,他是兒子,理應守夜的。轉身的時候,見尚妝在棺木前跪了,不知為何,他覺得心頭一暖,竟然略微一笑。

在她身邊一道跪了,低語著:“娘若是知道你來,一定會高興的。”

尚妝苦澀一笑,她又不是真正的安陵小姐,夫人若在天上看見了,又怎會高興?這樣想著,便開口問:“娘臨終前,可留下什麽話要讓我轉告的?”

自然,是轉告給安陵雩。

身側之人卻微微冷了臉,咬著牙道:“沒有。”

“哥……”尚妝側臉看他,夫人那麽疼愛小姐,即便小姐到她臨死都不來,她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話的。尚妝其實心裏清楚,不過是安陵霽的心裏不原諒小姐,故此不說罷了。

“我想,若是她可以出來,也會來的。哪怕,是遠遠地看上一眼。”有什麽比骨肉親情更割舍不掉的呢?安陵雩隻是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弄得自己進退不得罷了。她仍然相信,此刻在宮中的她,心裏其實並不好受的。

安陵霽不再說話了,良久良久,才又道了句:“是我們對不起你。”

“哥……”她訝然地看著他,也許,她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對他的稱呼已經變得如此自然不突兀。每次喚他“哥”的時候,她甚至要提醒著自己,這,本該是安陵雩的哥哥,不是她的。每每那個時候,她總是要嫉妒安陵雩一分。

安陵霽卻是對她溫柔一笑:“放心,哥會讓你幸福的。今日,在娘麵前起誓,哥會讓你幸福的。”其實,從去年除夕幫她挽回皇上的心之時,他便已經這樣做了。

一旁的茯苓哽咽了一聲,她咬著唇,沒讓自己哭出來。少爺對小姐多好啊,她都覺得替小姐高興的。

尚妝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原本,隻是冒用了安陵雩的身份入宮。可如今,她倒像是搶走了原本該屬於安陵雩的一切親情。嗬,這到底讓她受寵若驚了。

所以說,福兮禍兮,又有誰能真正說得清楚呢?

快三更天的時候,安陵霽催著讓她去休息。尚妝卻搖頭,他起身去扶她,輕聲道:“你守夜,娘定是高興的,隻是……”

尚妝知道,他必然是想說,隻是可惜她不是夫人的女兒。

再三勸著,尚妝才同意回去。

出來的時候,恰逢老爺進門,二人對視了一眼,老爺似是想說什麽,動了唇,終是咽了聲,側身讓至一邊,讓她先過。

扶了茯苓的手出來,外頭守著的侍衛也跟著她往前。茯苓掏了帕子拭去尚妝臉上的淚,小聲道:“少爺真是個孝子。”

尚妝點了頭,誰能說他不是呢?

二人走在長廊上,望出去便瞧見了寺廟裏的那個湖。尚妝才想起,那一日,在這裏遇見了慕容相。對了,那晚元政桓也在,還有靈闕。

想起慕容相,她微微皺了眉,那日元聿燁快速地離去,她相信他定是想到了什麽的。她實則希望慕容相沒有做背叛元聿燁的事情來,從幾次的接觸中,她覺得慕容相其實不算個壞人。

抬眸,依稀可以瞧見守在房門外的兩個侍衛的影。

而她們身後那侍衛的步子倒是愈發地近了,茯苓不覺回頭看了一眼,見身後的侍衛還緊緊地跟著,她拍了拍胸脯道:“嚇我一跳。”

尚妝不免也朝後看了一眼,侍衛抬頭朝她看來,她猛地一怔,連著身子都僵住了。

隻因,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