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疼痛

那一刻,尚妝隻覺得心頭仿佛一下子缺了什麽,空空的,連疼痛都忘了。

元聿燁終是緩緩回身,而麵前早已不見了靈闕的身影。

而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這一切,卻是另一種痛苦的開始。

是有人,在算計的同時,亦是在被人算計著。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會例外。

太後冷冷地笑了一聲,她還記得事情不會就這麽簡單結束,卻不想,竟是她想得多了。

慕容雲薑似是回了神,上前扶了元聿燁一把,小聲道:“皇上的臉『色』不好,可是累了?”

太後聞言,也瞧了他一眼,開口道:“皇上既然累了,便好生休息著,哀家也乏了,就先回去了。”說著,招呼了絲衣上前,扶了她的手出去。

尚妝遲疑了下,也告退出去。

元聿燁動了唇,終是沒有叫住她。

一路上,從來都閑不住的茯苓竟也破天荒地沒有說半句話。這丫頭也是訝然無比的,沒想到她最討厭的靈闕就這樣被賜死了麽?

微微咬著唇,她總覺得不應該這樣呢。

看得出,皇上的樣子,也是極為不舍的。卻是臨行當前,一句話都不曾說,奇怪,真真奇怪!

目光,悄然落在尚妝的臉上,在她的眸中,赫然瞧見了一片晶瑩。茯苓嚇了一跳,驚呼道:“小姐……”

尚妝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抬手,識趣了眼角的淚,勉強笑道:“沒什麽,隻是風『迷』了眼罷了。”話雖這樣說著,眼前竟又浮現出靈闕當著她的麵摔碎那玉佩的場景來,心裏難過著,卻是誰也不能說。

二人走著,見楊成風迎麵疾步走來。見了尚妝,他忙朝她行了禮。

尚妝皺眉問:“楊將軍是來找皇上的麽?”

楊成風似乎有些吃驚,點了頭道:“是,皇上不在寢宮麽?”他方才問了宮人,說皇上在乾承宮他才急急趕來的。

“哦,不是。”回眸朝乾承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才道,“將軍還是等等再去找皇上,皇上此刻……怕是沒有時間。”處理完了靈闕的事情,相信他的心裏,不會比她好受多少的。

楊成風略微遲疑了下,隻能點了頭道:“是,那末將一會兒再去。”

“將軍這些日子也辛苦了。”尚妝見他已經側身讓至一旁,她才扶了茯苓的手離開。

回了景仁宮,才在房內坐下,便聽媗朱在外頭道:“娘娘,雲妃娘娘來了。”

吃了一驚,與茯苓對視一眼,茯苓皺眉道:“她來作甚?不如奴婢替小姐去回了她。”說著,作勢便要走。

尚妝想了想,叫住了她,搖頭道:“不必了,請她進來。”那次的事情後,雲妃刻意不與她照麵的,何以今日,卻是自己來了?

雲妃進來了,她的臉上,不見了那時的慌意,如今倒是愈發地春光明媚了。尚妝朝她行了禮,聽她笑道:“今日在你宮裏呢,這些虛禮便免了吧。”

尚妝笑道:“多謝娘娘。”

雲妃不客氣地坐了,抬眸,盯著尚妝看了許久,突然笑起來。尚妝有些不明所以,隻聽她道:“本宮也是今日才知,那次的事情你為何不說出來,原來,你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不容易是雩妹妹!”

她是跟著元聿燁從成王府過來的,自是知道元聿燁對靈闕的態度非同一般,想來後宮的妃子難有幾個不盯著靈闕的。沒想到雩修容不是成王府出身的姬妾,竟也知道這個道理!害她還擔心她會將她下媚『藥』嫁禍靈闕一事給說出來呢,竟不想,倒是她杞人憂天了。

尚妝一怔,這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雲妃又道:“皇上雖說是因為皇後娘娘的事才要處死她的,其實你我心裏清楚著,皇後娘娘的事也許也是有關係。隻是有關係的,怕也不止是這一件,是麽?”

尚妝不動聲『色』地開口:“這些事,娘娘本不該在嬪妾的麵前說起的。”

雲妃卻是道:“怎麽,這些事本宮說給你聽,你倒是還怕了?別以為本宮不知,這次,怕是你的功勞也很大的。”因為很多的事,再加上雩修容在皇上麵前添油加醋,隻有這樣,才能讓皇上下旨賜死靈闕的。

尚妝這才略微一笑,道:“嬪妾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又有何好怕的?倒是娘娘您,有些事以後還是不要做的好。”

她的話,讓雲妃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才笑著:“本宮的事情,還不勞你掛心。今日本宮來,亦是要謝謝你的。不過,這件事過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說著,已經起了身,扶了宮女的手出去。

“娘娘慢走。”目光,從離去女子的身上緩緩收回。

怕是過了這一次,雲妃隻會更加盯著她不放。如果她相信靈闕的死,是因為尚妝在元聿燁的耳畔吹了枕邊風,那麽她就會認準尚妝是個勁敵。

她容不下一個靈闕,更不可能容得下她,她會用對付靈闕的手段來對付她。

嗬,無奈地搖頭,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她也能用一招金蟬脫殼逃出宮去。

緩緩地坐下身,繼而,又想起靈闕。元聿燁說莫尋喜歡她,所以才想要將她送去蜀郡的。不禁,微微握緊了雙手,他是真的疼愛靈闕的,出了宮,亦是希望給她找了最好的退路。否則,憑他對元政桓的敵意,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該將靈闕送去那裏的。蜀郡,可是元政桓的地盤啊。

“小姐……”茯苓見她怔怔地出了神,小聲喚道。

回了神,目光,落在茯苓的臉上,她不禁開口問:“茯苓你說,莫侍衛當真喜歡靈闕麽?”

茯苓未曾想她會突然問及這個,怔了下,半晌,才不悅道:“喜歡不喜歡又怎麽樣呢,她不是都被皇上賜死了麽?”話雖這麽說著,茯苓的心裏卻也是清楚的,莫尋若然不喜歡,自然不會那樣。

也不知怎的,想到此,她居然有些生氣。好似那時候在桓王府的時候,對著莫尋做的那些事,她倒是覺得愈發地輕了。真該好好整整他的。

尚妝微微一笑,其實,她何嚐不與元聿燁一樣,希望靈闕過得好。

希望她,忘了這裏的一切。

忘……

心頭閃過那人的名字,她亦是知道,一杯忘情水,忘掉的,哪裏就真的隻是一個人呢?

那逝去的許多時光,直教人的心,也一寸寸地死去。

窗被一陣風吹開了,茯苓上前關窗的時候,瞧見院中矮矮的樹影,心中一動,不免開口道:“小姐,午時了呢。”

午時了,便是行刑的時候了。

赫然閉了雙目,她應該相信元聿燁的,隻因,對方是靈闕。元聿燁也一樣心疼著。所以,他一定會將此事處理得很好的。

其實,她應該可以明白靈闕的感受的。

從小,失去雙親,再與她這個唯一的親人失散多年。然後,她遇見了元聿燁,在她以為她又將幸福下去的時候,一句“不愛”又徹底打破了她心中的美好。

那是絕望的,不是麽?

而於她,也是一樣的。

找了妹妹那麽多年,她從未想過她們再見之日,居然會是這樣。

短短的半月,而那之後的漫漫長的日子,她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不過,想到她可以出宮,過平靜的生活,她又覺得欣慰。

元政桓,會給她喝忘情水麽?

“小姐。”茯苓關了窗回來,皺眉問,“發什麽呆呢?”

淡笑著搖頭,開口道:“沒什麽。”她說著,忽然想起身上的玉佩來,不免從領口取出來,低頭凝視著。

這玉佩,她如今不能隨身帶著了,怕被元聿燁瞧見。可,放景仁宮裏,又仿佛哪裏都是不安全的。東西是死的,人卻是活的,被有心之人看見,恐又要惹了麻煩。

茯苓瞧一眼她手中的玉佩,繼而疑『惑』地開口:“咦,這不是小姐從慶合宮拿來的那一塊麽?”她還記得是靈闕拿出來的,對了,有兩塊,另一塊被靈闕摔碎在乾承宮了。

尚妝抬眸朝她看了一眼,想了想,才取下了玉佩,交給茯苓,鄭重地道:“這個,你收好。記得,不得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看見它,明白麽?”

茯苓吃了一驚,望著麵前的玉佩,訝然道:“小姐為何要給奴婢?”

將玉佩塞入她的手中,她歎息著:“因為,我隻信任你。”她曾想,若然那一次,她沒有將玉佩給靈闕,那麽她早就該知道靈闕就是她的妹妹了。

搖搖頭,這些,都是後悔莫及的。

茯苓的手一顫,忙狠狠地點頭,開口道:“小姐等一下,奴婢很快回來。”語畢,轉身跑出去。

尚妝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她卻跑得飛快。

在房中坐了一會兒,見茯苓又跑著回來,關上房門,才伸手從脖子上取出一樣東西。尚妝定睛一看,居然是個小小的錦囊。茯苓笑道:“喏,奴婢將玉佩藏在裏麵了,這樣,就算掉出來,也不會有人看得見了。”

心中一動,尚妝不免笑道:“聰明的丫頭。”

又將那錦囊藏進去,她才道:“小姐已經很聰明了,奴婢不拖著小姐的後腿就可以了。”

尚妝笑得無奈,在這裏,光聰明還不夠啊。

所以,她還是好運的,隻因,在這之餘,她還有元聿燁的庇護。

“小姐。”茯苓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猶豫了一會兒,才又道,“小姐,奴婢有句話想說。”

尚妝抬眸看她一眼,這個丫頭說話向來很直,如今這樣,她倒是有些不適應了。便道:“有什麽便說。”

茯苓湊近她,小聲道:“小姐,您給皇上生個孩子吧,奴婢聽宮裏的老人都在說,母憑子貴啊。”

未曾想她想說的竟然是這個,尚妝不免怔住了。

沉了臉『色』斥道:“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這樣說的啊。”茯苓倒是不怕她,依舊不改口,繼續道,“宮裏好多娘娘都巴巴地想給皇上生孩子呢。小姐,皇上難道竟沒有那樣的意思麽?”那就奇怪了,皇上喜歡小姐誰都看得出來,他怎麽會不要他們的孩子呢?

別人不知道,可她是尚妝的貼身婢女,她最是清楚,她家小姐至今還是完璧之身呢。

也不知怎麽的,她都替她著急。

尚妝微微僵直了身子,元聿燁……

他是一直在等,等著她心甘情願的那一天。

腦海裏,突然想起他身中媚『藥』在乾承宮的時候,那一日,她其實是想把自己給他的。可他卻拒絕了,他說,她不是解『藥』。

他是真的愛她的,容不得她有一絲的不願和遺憾。

咬著唇,茯苓說的,她不敢去想。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她的心裏很『亂』,誰都不可能在妹妹生死一線的時候,還想著自己與妹妹愛的男人如何長相廝守。

驀地,站了起來。

茯苓一驚,見她大步朝外頭走去。

“小姐。”追上去,小聲道,“小姐去哪裏?”莫不是她這樣一說,小姐這會子就要過乾承宮去找皇上麽?雖然知道這樣的想法很是離譜,不過茯苓還是有點奢望的。

尚妝沒有停下腳步,隻道:“隨便走走。”

“哦。”輕輕應著,隨便走走,走去乾承宮吧。她在心裏祈禱著。

悄然看一眼身側的丫頭,瞧見她的神情,尚妝微微一歎。她何嚐不知茯苓心中想的是什麽,不過今日這麽特殊,她如何會做那樣的事情?

她出去,隻是算算時辰,慶合宮那邊的事情該結束了,她想,出去看看。

二月中旬了,迎春花已經開得很旺盛,尚妝帶著茯苓刻意繞得遠遠的,站在花簇後麵,抬眸,便可以看見慶合宮的宮門。

隔了會兒,便瞧見一行人從慶合宮裏頭出來,為首的,是個太監。他的手中,還恭敬地拿著一卷明黃『色』的東西。不必看,尚妝亦是知道,那定是賜死的聖旨。

心頭微微一緊,看來,行刑已經完畢。

茯苓站在她身後看著,忍不住開口道:“小姐,您說那靈淑媛會選擇怎樣死去呢?”那麽偏激的一個人,她的死狀茯苓倒是真的猜不出來。

誰知,尚妝卻輕輕地道:“毒『藥』。”

茯苓訝然地看了她一眼,皺眉問:“小姐何以如此肯定?”她總覺得,靈闕那樣的人,不會選擇這樣安靜的死法。也不知怎的,她卻偏偏想到了那鋒利的匕首。想著,自己不免嚇了一跳,暗自思量著自己怎的如此嗜血?

尚妝卻並不答話。

她其實不知道要靈闕選的話,她會選擇什麽。可是她卻知道,今日,除了鶴頂紅之外,根本不會出現白綾和匕首。而那鶴頂紅,便是一早做了手腳的。

轉身的時候,瞧見不遠處男子的衣袍。

倒是茯苓的眸子亮了亮,高興地叫:“小姐,那是不是皇上?”

元聿燁亦是瞧見了這裏的尚妝,微微一怔,隨即大步朝她走來。

他隻一人,身後也不見張公公隨行,尚妝有些疑『惑』,此刻也不問他。上前來,拉住了她的,一切安好。”

他說安好,她自然是信的。

“那……入葬的事……”

“也已經安排好了。”

跟在他的身側,側臉看著男子的臉,尚妝想了想,終是開口:“能讓我去送送她麽?”這句話,她是想了許久,才終於說出來的。

她明白,事到如今,她不該那麽做。可,就是忍不住。

他不知,那是她的親妹妹啊,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話問出來的身後,尚妝心下一直想著,若是他拒絕,她又該以什麽理由去說服他?

卻不想,他隻皺眉問:“送她,你以什麽理由?”

倒是尚妝一怔,隨即又高興起來。他既是這樣問,便是說明,她有足夠的理由,他便同意她去送靈闕。淡淡一笑,她靠近他,道:“這話就不必皇上說了,我讓太後親口說讓我去送靈闕的話。”

元聿燁一驚,回眸瞧著她。

她依舊笑著,麵容篤定:“放心吧,我自有辦法。”

他的眸中『露』出擔憂之『色』,卻是也不再說話。隻握著她的手緩緩地收緊,聽他長長地歎息一聲,突然站住了腳步,依著一旁的憑欄坐了。

尚妝遲疑了下,也跟著坐下。

誰也不曾說話,一下子變得好安靜。

茯苓並不上前,看著麵前的二人,雖有些不解,卻也不問。

隔了好久好久,突然聽他低笑起來,回眸看著尚妝,開口道:“雩兒也笑一笑,不開心的事情過去了,日後見著她,想來也是開心的。”

他口中的“日後”,是說等靈闕忘了他之後麽?

是了,莫尋會好好地待她的。還記得那時候,元政桓未莫尋提親之時,他也說過的,莫尋不會虧待她,他也不會。所以,靈闕去了蜀郡,他們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想著,也終是高興起來。

男子不顧此刻在外,伸手抱住了她,下顎抵在尚妝的身上,笑道:“真累啊,已經好多天未曾好好睡覺了。”他的話語裏,帶著疲憊,聽起來,卻是高興的。

尚妝原本在這裏被他抱住,有些局促,卻聽見他的話之時,心裏也覺得開心起來。

茯苓忍不住捂著嘴笑,聽元聿燁突然道:“非禮勿視,你當心朕叫人剜了你的眼睛!”

真凶啊,茯苓心裏想著,卻也不怕他,這反問道:“那敢問皇上,您讓奴婢瞧見了什麽?”

尚妝才想著這丫頭真是愈發大膽的時候,感覺身側的男子一下子壓了過來,薄唇印上她的兩片柔軟。

“唔……”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他竟然……

茯苓的嘴巴慢慢長大,卻見男子的目光掃視了她一眼,咬著牙道:“還看!”

茯苓這才轉了身,心裏大叫著冤枉,那麽快的動作,且,皇上是擺明了要整她啊。不過想著想著,又覺得一點都不憤怒了,竟然還忍不住想要笑出來。哎,她肯定是瘋了。

尚妝推著他,紅著臉道:“這在外頭呢!”讓宮人們瞧見了,多不好?

他卻是笑著:“是了,我都忘了。被茯苓被激的。”

“啊,皇……”茯苓一陣愕然,這怎麽成了她的錯了?

男子輕笑著起了身,將尚妝拉起來,一麵道:“去景仁宮坐坐,我惦記著你宮裏的濃茶了。”

他的話,讓尚妝冷不丁地想起了媗朱,不免有些黯然。

見他二人已經上前走去,茯苓這才咬咬牙,略微哼了聲才跟上去。

回了景仁宮,坐下了,才吩咐了媗朱下去沏茶。茶來了,尚妝隻讓媗朱放下了茶壺,便打發她推下去,讓茯苓也一並退下。

倒了茶遞給他,他伸手接的時候,尚妝才瞧見他右手掌心中的兩道傷。那日,他用力拉過金釵時留下的,如今雖已結痂,卻還未完全好。看起來,還尤其的明顯。

略微別過臉,不忍去看。

他低頭吹了幾次,才飲了口,繼而皺眉道:“真苦,你要不要嚐一口?”

尚妝回了神,忙道:“還是皇上自己享受吧。”那麽苦的茶,她是不要喝的。

伸手拉住她的手,聽他開口:“明日就入葬,你不是還有話要對太後說麽?那便去,我在景仁宮等你,今夜,不走了。”

尚妝心中一動,他的今夜不走了,是什麽意思,她也許略微有些懂了。

他是不會『逼』迫她的,端看著她是否願意。

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頭,便起身出去。

茯苓與媗朱都在外頭,見尚妝出來,微微『露』出吃緊的神情。尚妝隻看了茯苓一眼,開口道:“陪本宮去趟鬱寧宮。”

茯苓心下吃驚,卻也識趣得什麽都不說,隻上前扶了她出去。

媗朱呆呆地看著,卻聽得裏頭元聿燁叫著人。忙轉身進去,低了頭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隻開口:“朕累了,在景仁宮躺一會兒,等會張廖來,便知告訴他,不必叫醒朕,無事便在外頭候著就是。”

媗朱應著聲,見他擱下杯子起身,忙上前扶他。

……

上了轎子,茯苓幫忙落了轎簾,尚妝深吸了口氣,很快已經起轎了。

出來的路上,問及元聿燁,尚妝隻說他今夜留在景仁宮,茯苓一路上都很開心。以後沒了靈闕,省了好多讓她擔憂的事了,以後皇上便能一心一意地對自家小姐了。

過了鬱寧宮,見絲衣正在院中打理著幾盆幽蘭,見尚妝進去,忙行了禮。

“太後呢?”

絲衣忙道:“皇後娘娘來了,正和太後說著話呢。娘娘請稍後,奴婢進去通報一聲。”語畢,放下了手中的水壺,轉身入內。

絲衣很快便出來了,朝尚妝道:“太後說,請娘娘進去吧。”

尚妝有些尷尬,她今日來,不是來閑聊的。況且,此刻慕容雲薑也在,她進去很多話也不好說出來的。不過絲衣都已經進去稟報過了,便先進了再說吧。

“參見太後,參見皇後娘娘。”朝她們一一行了禮。

太後笑道:“今日可是什麽好日子,你們難得都能想到哀家,陪哀家來說說話。雩修容,坐吧。”太後看起來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尚妝謝了恩,才上前坐了。

慕容雲薑看了尚妝一眼道:“前些日子雩修容一直臥病,如今可大好了?”

“謝娘娘關心,已經沒事了。”那時候是為了靈闕的事,如今她的事,大抵算是解決了,隻差最後一道了。等她出了宮,往後,她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慕容雲薑抿唇一笑,倒是也不再多問。

太後喝了口茶,才道:“哀家的宮女方才搬了幾盆幽蘭回來的時候,還說瞧見皇上去了你宮裏,怎的,你倒是有空過哀家這鬱寧宮來?”

尚妝略微一驚,卻隻能道:“原本皇上是想與臣妾一道來探望太後的,隻是他這幾日累壞了,在臣妾宮裏坐了會兒,便睡著了,臣妾也不敢吵他,便自個兒來了。倒是來得巧了,原來皇後娘娘也在這裏。”

太後微微哼了聲道:“不過這一次靈淑媛的事,皇上的作風,哀家也是吃了一驚。要說他累了,倒也是真的。”就算麵前的女人在他耳畔如何吹風,元聿燁下令處死靈闕,想來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能開的口。怕他是連著心都覺得累了吧?

靈闕,也可曾是他心尖兒上的人呐。

慕容雲薑微微低了頭,小聲道:“此事,倒是臣妾之過了。原本,這後宮不該發生這樣的事的。”

在乾承宮的時候,當著太後和尚妝的麵,她還勸元聿燁放過靈闕的。太後略微一笑,也不知她的話是真是假,隻道:“皇後太過賢惠了,有些事,你是六宮之首,其實不必皇上出麵的。”

慕容雲薑的臉『色』一變,忙道:“臣妾愚昧。”

尚妝隻聽著,這些話,她是『插』不上嘴的。

太後卻是輕笑著,轉了口道:“對了,聽聞明兒個,是令尊的忌日了?”

慕容雲薑微微一吃驚,其實她今日來,無非就是為了她爹的忌日來求了太後恩準她出宮去祭拜的,卻不想,倒是太後先提了起來。

起了身,朝太後跪下道:“是,臣妾想懇請母後恩準,讓臣妾出去祭拜一下爹爹。”

“倒是個孝女。”太後說這句話的時候,冷不丁又想起自己的兒子。心頭有些疼,等她百年之後,又有誰會記得她的忌日呢?

尚妝見她的臉『色』略顯了蒼白,便是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太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情,不是她這個尚未為人母的人可以完全明白感受得到的。隻是,那種切膚之痛,想來,定是生不如死的。

慕容雲薑依舊低著頭道:“爹死了十五年了,以往每年這個時候,臣妾都會為爹守夜的,今年,怕也是最後一次了。臣妾也知道,臣妾皇後的身份,是不便再如此的。所以,懇請母後恩準這最後一次。以後,臣妾再不會了。”

太後歎息一聲:“西周以仁孝治天下,你是皇後,你有如此孝心自然是好的,哀家又怎麽會不允許?皇上那邊,自有哀家去說,你便不必掛心了。”

“謝母後。”深深地朝她磕頭。她身後的清兒也終是淡淡地笑了,太好了,太後答應了。

尚妝也笑道:“太仁慈如太後,是皇上之幸事,也是天下之幸事。”

太後嗤聲道:“雩修容真會說話。”

尚妝不動聲『色』地一笑,道:“皇後娘娘如此重孝義,皇上自然也是的。”她是在告訴太後,她是不必擔心的,等她百年之後,自然還有元聿燁會在她陵前盡孝道的。

她話裏的意思,太後自然聽得出。她不免一怔,心下略微有些恍惚。

他如今恭敬地喚她一聲“母後”,真的能像個兒子一樣待她麽?

嗬,不到最後,這些,又有誰能夠知道呢?隻是啊,她怕是看不到了。不過,想起如今她才是尊貴的太後,而昔日驕傲的齊賢妃卻隻能黯然陪葬的時候,她心裏那點僅存的自豪又緩緩地高漲起來。

清兒扶了慕容雲薑起身,再次坐了,才又侍立於一旁站著。

不管怎麽樣,對於太後同意她出宮一事,慕容雲薑是感激涕零的。

太後緩緩地收回了心思,才又開口:“你們慕容家一直為西周盡忠,這些,哀家都知道。明兒個,也讓丞相將政事放一放,讓他盡盡做兒子的孝道。”

慕容雲薑卻是笑道:“這一點,臣妾先替哥哥謝了太後。隻是,他是閑不住的人,倒叫太後看了笑話了。”這麽多年,他為西周做的已經夠多了,且,任勞任怨。

太後笑道:“哀家怎麽會笑話,哀家是開心。”

隻尚妝緘默了,慕容雲楚看似對元氏江山忠心耿耿,可尚妝卻不知為何,有種異樣的感覺。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咬著唇,究竟哪裏奇怪,她又說不上來。

又坐了會兒,慕容雲薑說是回宮準備明日出去要用的東西,便起身告退。

太後沒有挽留,待她出去,才回眸看向尚妝,開口道:“你呢?又何重要的事?”

看來太後是猜中了慕容雲薑來的目的,所以才會突然說出那些話。尚妝不免有些好奇,那麽她來的原因太後可也猜到了?

略微收緊了心思,低聲開口:“太後那麽厲害,臣妾以為您必是猜中了的。”

太後卻是哼了聲,道:“你的事,哀家倒還真的不知道。”

猜到了,那隻會叫尚妝震驚。不知道,卻也是正常的。

想了想,才道:“臣妾也想請旨出宮一趟。”

“哦?”太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挑眉看著她,似乎來了興趣。

“明日靈淑媛入殮,臣妾想隨行出去,給她燒些紙錢。”

太後這才笑了:“怎麽,你也怕了?”

尚妝低了頭道:“臣妾也隻想以防萬一,太後您也知道,有些事,事前可以膽大著做,事後,必然還是膽小著收拾殘局的好。畢竟,鬥人容易,鬥鬼難。”

說到“鬼”的時候,明顯瞧見太後的臉『色』微變。她大約想起了之前,她也是想出手害死靈闕的,隻不過是一直沒有成功罷了。此刻聽尚妝說起來,她倒是也覺得有些冷颼颼的。

也罷,反正人都死了,燒幾個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便也隻點了點頭。

尚妝忙起身跪了,道:“臣妾先謝謝太後,臣妾會叫人寫了符,讓她不必再回宮來了。”

太後鬆了口氣,才道:“起來吧,無事便回去,皇上可還在景仁宮等著你。哀家也乏了,要休息了。”

告退出來,茯苓不悅地開口:“小姐真的要出宮麽?”茯苓越來越機靈了,倒是不提靈闕,隻拐了彎地問。

尚妝“嗯”了一聲,朝她道:“你若不想出去,便在宮裏等著我。”

“小姐!”她怎麽是那樣的人,自然是小姐去哪裏,她便去哪裏的。

尚妝笑著,不過是跟她開開玩笑罷了,她倒是真認真了。

回了景仁宮,遠遠地,瞧見她的寢宮門打開著,隱約似乎還瞧見媗朱的身影。尚妝吃了一驚,忙加快了步子上前,媗朱聽見聲音,回眸的時候見是尚妝回來了,忙行了禮。

尚妝隻問:“皇上呢?”

媗朱忙道:“回娘娘,方才張公公來與皇上不知道說了什麽,皇上就匆匆地走了。奴婢正要收拾了茶具下去,您就來了。”

茯苓“啊”了一聲,小臉上滿是失望。

尚妝倒是不說話了,必然是很重要的事,否則他是不會突然回去的。心頭一顫,不會是靈闕的事情不好吧?

此刻,見著媗朱正要出去,急忙叫住她,問:“對了,皇上走的時候可有說什麽?”

媗朱搖著頭:“沒有,張公公和楊將軍一起來的,皇上走得有些急。”

楊成風?

既是他來了,該是和靈闕的事情沒有關係。尚妝微微放了心,才打發媗朱下去。

茯苓有些無奈,想了想,便道:“小姐,不如奴婢下去準備了點心,一會兒您親自送去給皇上吃啊。”她真是挖空了心思,想方設法向要給他們兩個製造在一起的機會,哪怕是一絲。

尚妝卻搖頭,他有他的事情要做,而她,也要準備著明日出宮的事情。便隻道:“這樣,你去準備了點心,一會兒給皇上送去,順便告訴皇上,說太後恩準了我明日出宮的事了。你隻這樣說,皇上會明白的。”

聽她說前半句的時候,茯苓還挺高興的,聽到後麵,卻隻成了她一人去了。雖然很是鬱悶,可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隻得點了頭下去。

尚妝在房內坐了,想著明日出宮,忽然覺得有些緊張起來。

自元政桓大婚出現刺客已經過去半月有餘,卻再是不曾聽聞半點關於他婚期的事情,她不知是什麽原因,卻也不會去問這些事。她單是想著,那時候元聿燁說是因為蜀郡出了事,怕沒人來接靈闕,那麽如今呢?

那裏又派了誰來?

深吸了口氣,這一切,待她出去後,麵可以看個究竟了,不是麽?

無論誰來,她隻知道,元政桓不會來。

別說隻是接靈闕,元聿燁亦是說過,不會再召他回京的。

茯苓做好了點心,隻進來與她說了一聲,便用食盒裝了,徑直過乾承宮去。

茯苓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她一進門便開口道:“皇上也沒多說什麽,隻說小姐自個兒要小心。”

尚妝點了頭,隻問:“皇上那邊沒事吧?”

“奴婢去的時候,隻皇上一人在禦書房待著,該是沒事吧?”她有些不確定,隻他的語氣裏,倒是聽不出什麽。

聞言,尚妝也不再追問。

那些事他不說,便是不想讓別人擔心的,她還是不要去問。什麽時候他想說了,自然會說。

翌日,二月十六。出宮的時候,天陰沉沉的,還有大霧。

太後站在高處遠遠地看了一眼,今日這種天氣,她覺得有些不吉利。原本,一個被處死的罪妃,是沒有資格好好安葬的,不過介於元聿燁昔日於靈闕的情分,太後也便不多說話了。

尚妝一身素淨的衣衫,與茯苓二人坐在馬車內。

出行的人並不多,隻幾個抬了棺木的人,還有後麵跟著的四個太監宮女。尚妝倒是並沒有怎麽擔心,那些準備帶靈闕出去的,還有暗中保護她的人,想來元聿燁定是都安排好的。

茯苓放下了窗簾,小聲問:“小姐,我們去哪裏?”

尚妝卻搖頭,靈闕是不可能藏入皇陵的。皇陵,是隻有帝後才能入葬的地方。而靈闕不過是個被賜死的妃子,想來,也隻是出城,尋了空地便葬了。據她所知,在城外不遠處,有一座寺廟,便是專門為那附近入葬之人超度用的。

不過好在,靈闕不是真的死了,否則,自己的親妹妹如此下場,尚妝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城外,無處落腳,出了那供亡靈超度的寺廟。

尚妝一身素衣地進去,寺內,哀嚎聲遍地而起,聽著悲悲戚戚的。茯苓靠著她的身子緊了些,小聲問:“小姐,今日在這裏住一晚麽?”

尚妝點頭,既然都和太後說了那番話了,自然是要住一晚才像那麽回事的。更重要的是,她想等靈闕的事情解決,她才好安心地回宮去。

太監安排好了廂房,引了尚妝過去。

此時,天還亮著,靈闕的棺木被置於後院的堂中,會有僧人過去誦經超度,而後,才會下葬。寺廟占地不少,後麵,還有一個湖,不大不小,看不出究竟是人工的,還是渾然天成。

在房內等著,一直到了下午都還不曾有人來。從窗戶望出去,霧卻還是如之前來的時候那樣大,三丈以外的景致便已經瞧不清楚。

這樣的大霧天氣,是幾十年難得一遇的。

不知怎的,尚妝隻覺得隱隱的有些不好。

繼而,又搖頭,是否,因為這寺廟的緣故,心境不一樣了,便也想得多了。深吸了口氣,畢竟,她與來這寺廟的其他人的不一樣的,她不是真的來送人入葬。

因著沒有太陽,也瞧不出究竟什麽時辰。隻在太監來的時候隨口問了句,才知原來已至申時。

隨著太監出去,外頭之人已經整裝待發。茯苓扶了尚妝上車,大約行了半柱香的時間,馬車才緩緩停了下來。外頭宮女細細地說了句:“到了,請娘娘下車吧。”

棺木被小心地抬向前,尚妝抬步在後頭遠遠地跟著。天『色』略微暗沉下來,再加上今日的大霧一整天都不曾散去,兩個宮女縮了縮脖子,臉上略微攏起了懼『色』。

尚妝瞧見前方早已經開好了坑,這周圍倒是有著許多的墓碑。

茯苓在她耳邊輕聲說著:“靈淑媛的運氣算是好的了,否則,被賜死的嬪妃哪還能入葬的?那該和宮裏死了的宮人一樣,任你生前多風光,死了,就一把黃土罷了。”哪還能這麽好的運氣葬在這種地方?這裏,雖是一般百姓入葬的墓地,卻也是正經的墳地。

尚妝低聲喝著:“這裏什麽地方,也是你能『亂』說話的?”

茯苓這才吐吐舌頭,不再說話。

眼看著棺木被穩穩當當地放入坑中,又蓋上了泥土,尚妝不免又開始擔憂起來。這樣埋了,她可還能呼吸?

從離開墓地,一直回到寺廟,尚妝心裏一直忐忑著。

夜幕終於降臨了。

尚妝未曾睡了,剛過了酉時,便聽得有人輕聲進來的聲音。尚妝沒有叫,聽那人道:“皇上說,娘娘也是要去看一眼的,屬下便得罪了。”語畢,大步上前來,攬住她的腰,從後窗躍出去。

捂著嘴,避免自己叫出聲來。

夜裏的墓地,較之白日裏越發的寂靜了。

侍衛隻將讓放於一棵大樹後,便獨自上前。尚妝沒有出去,隻瞧見三四個身影,光線很暗,她看不清楚。

隔了會兒,似乎又聽見有人過來了,近了,才傳來來人的聲音:“回去告訴皇上,讓皇上放心,此事從現在起,莫尋接手了。”

尚妝一驚,還是莫尋親自來了!

在驚訝之餘,卻又覺得放心,單看莫尋如何照顧元政桓她便可知道,莫尋辦事是可以放心的。

聽莫尋又道:“你們且回避吧。”

為首的侍衛本能地撇了一眼身後的大樹,卻是什麽都沒有說,隻點了頭。“嗖嗖”的幾聲,那幾個黑影一下子消失於眼前。

尚妝有些吃驚,不過卻知道,支開他們,莫尋必然是要救人的。這樣想著,嘴角不免牽笑。

這時,又聽得一個聲音自黑暗中傳來,而尚妝卻是僵住了臉上的笑。

元政桓!

元聿燁沒有召他回京,他如何借口了靈闕的事跟著莫尋秘密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