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失散
尚妝撐大了眼睛看著底下的女子,她說什麽?
她叫……亦妝?!
她喚她——姐!
也不知為何,那一刻,她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望著靈闕的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顫抖著唇開口:“靈淑媛不要『亂』說話!”
元政桓的王妃不是亦妝,靈闕又怎麽可能是亦妝?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在成王府,她給靈闕看了她的貼身玉佩,靈闕說不認得的。那時候的她,甚至是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直到她說沒見過那玉佩,尚妝的內心才似一麵鬆懈,一麵失望的。
那時她如果承認,她還不至於如此。今日,她倒是說自己的亦妝了!這叫尚妝,如何自處?
靈闕緩緩地抬手,從領口取出那塊陪伴了自己十四年的玉佩。抬眸瞧著尚妝,低語著:“這個,夠了麽?”
尚妝一擰眉,退了半步才道:“這是我給你的玉佩,你到底想說什麽?”
靈闕頹然笑一聲,回身,行至床邊,從枕下『摸』索了一番,待回頭的時候,尚妝瞧見她的手中赫然又多了一塊玉佩。
正是與靈闕脖子上掛著的玉佩一模一樣!
這是……
驚恐地撐圓了眼睛看著那兩塊玉佩。
茯苓不明所以,見自家小姐的臉『色』都變了,她亦是知道定是不好的事,張了口欲開口,竟也是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尚妝慌『亂』地搖頭:“不……這不可能。”
靈闕緩緩地收回目光,低頭看著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出聲道:“你不過是將玉佩寄放在我這裏,試問,不是自己的東西我又如何會掛在脖子上?”
她的話,說得尚妝一陣語塞。
當日那一拉扯而從她頸項掉出來的玉佩,她隻以為是她的那一塊,卻沒有像太多。此刻想來,靈闕的話不無道理,誰會將別人寄放的東西貼身帶著?
所以,那時候被太後瞧見的玉佩,本就是靈闕自己的那一塊,而不是她的!
她忽然想起她去見安陵雩的時候,靈闕也去了。隻因她最是清楚她才是真正的亦妝,所以在聽聞“亦妝”這個名字的時候本能地想去看看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
甚至是她們初見,她還說,覺得喜歡她。
這一切的一切,終是得到了解釋。
尚妝忍不住一個踉蹌,這樣的事實來得太突然了,她每日念叨的親妹妹,居然就是靈闕!
“小姐。”茯苓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擔憂地喚著她,她發現她的身子已經顫抖不已。
尚妝卻拂開她的手,推她道:“去外頭守著。”
“小姐!”這個時候去外頭,叫她怎麽放心?
尚妝卻是沉了聲:“去!”
咬著牙,狠狠地瞪了靈闕一眼,茯苓很是不甘地下去了。
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尚妝咬著牙問:“那時候為何不說?”她早點說,也許事情還不會變成這樣。
靈闕微微一怔,微微咬下唇,半晌,才低了頭道:“你叫我怎麽說?我愛的人愛上自己的姐姐!我是不想迫於那份親情的壓力,所以才咬牙不認。隻因我以為,隻要你不知道自己和我是親姐妹,那麽我們可以公平地爭一爭!”隻是如今她才知道,好多事,終究不能如自己想的那般簡單的。
尚妝忍不住冷笑一聲,公平地爭一爭?
嗬,她不會忘記,那時候她極力要撮合她和元政桓的,她又何時給過她接近元聿燁的機會?
遲疑了下,還是上前一把奪過她手心的玉佩,咬牙轉身,闔了雙目道:“我不會相信的。”她寧願不要相信!
說她是她的妹妹,如今,倒是圈死了她,是麽?
“姐……”她低低地叫。
“不要叫我姐!”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知自己究竟是鼓起了怎麽樣的勇氣。背對著她,眼淚卻是忍不住從臉頰流淌下來,她找了十年的妹妹,她念了十年的妹妹,卻用了這樣的謊言來騙她。
她不想原諒,卻又覺得自己殘忍。
那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難道自己真的要狠心丟下她不管麽?
靈闕望著她簌簌發抖的背影,低聲道:“那一日,我與你貪玩兒,在鎮外玩兒的晚了,回去的時候,才見爹娘都被強盜所殺。從此我們成了孤兒,後來……”
“不要說了!”尚妝打斷她的話,她知道自己叫亦妝,她身上有與她一樣的玉佩,光這兩點其實已經足夠,隻是是她不想去承認罷了。
如果是以前,她定會很高興。可是現在……
猛地怔住,為什麽是以前?現在到底改變了什麽?
撫上胸口,她覺得難過起來。
靈闕有些黯然地在床沿坐了,自嘲一笑:“若是那時候,你跟了王爺走,該多好……”誰不說造化弄人呢?
指尖一顫,尚妝苦笑:“你以為那時候我走得了麽?”元聿燁賜了他情花酒啊,她跟他走,那不是要了他的命麽?縱然他願意,她如何忍心看著他痛苦?
緊緊地揪住了**的被褥,怕是此刻,沒人會比靈闕自己更痛恨她自己。尚妝不知道,那情花是她親手取來的!
是她親手,斷了她出宮的機會!
亦是她,親手將她強留在元聿燁的身邊!
嗬,狠狠地咬下貝齒,如今,她即便後悔至死,又有何辦法?
這些,她不敢說出來,說出來了,怕她會更恨她。
“那你,還愛王爺麽?”顫聲問著,她隻想知道一個答案。
深吸了口氣,回身對著她,尚妝一字一句道:“我是皇上的修容。”她會永遠記得在山洞裏,元政桓對她說:娘娘,請自重。
她曾為了他,留在元聿燁的身邊。難得元聿燁願意對她赤誠相待,如今的她,還想怎麽樣呢?
“可你不愛皇上!”靈闕終是哭起來。
尚妝卻是狠狠地怔住,是麽?她不愛麽?
那,為何看見他受傷,看見他難受,她也會覺得心疼呢?
看著靈闕,無疑,她是愛他的。且,深深地愛著。
**之人起了身,在尚妝麵前跪了,開口:“你可以不認我,如今我也知道了,我即便爭了也爭不過你。可是隻有你能幫我,幫我跟皇上解釋,說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你說,他一定會信的,一定會的!”他是驕傲的人,以為她對他下了媚『藥』才會氣她,才會不來看她,隻要解釋了,就會沒事了啊。
尚妝隻看著她,並不說話。
她哽咽不已:“姐姐,要如何,你才會幫我?”
尚妝卻不答,知道:“你可知我為何會願意進宮?”
她的話,讓靈闕不免怔住了。
她又道:“那是因為我求了安陵老爺幫我找妹妹,他還答應,等找到了亦妝,會以安陵家的小姐一般待她。深宮,不過是個吃人的地方,我自始至終都是不願來的。我用代替小姐入宮,去換了亦妝未來的幸福。哪怕,安陵老爺也許一輩子都找不到她!”她隻說“她”,卻不說是靈闕。
靈闕終是震撼了,伸手拉住她的手,急道:“你不願在宮裏,那我幫你想辦法出去啊。”也許這一刻,連她都是看不起自己的。隻因,當她聽見尚妝其實不願待在深宮的時候,她心裏是高興的。
“出去?怎麽出去?”那契約上一字一句她記得清清楚楚。
靈闕卻反問:“怎麽不能出去?除非……除非是你不想出去。”這,也是她最怕聽到的事實。
拂開了她的手,尚妝深吸了口氣,咬牙開口:“是,是我自己不想出去。”元政桓的事情,還有她與元聿燁的契約,她並不想被別人知道。
“那我怎麽辦?”靈闕望著她。
怎麽辦……
嗬,姐妹共侍一夫,還能叫她怎麽辦?
她心裏真的很『亂』,她也不知道事情如何便變成今天這個局麵。
靈闕見她不說話了,心裏也驚慌起來,忙乞求著:“我隻是……隻是想見他一麵,不過是一個小忙,你也不願忙我麽?就因為之前我不認你,你就不能原諒我麽?”
搖頭,還是搖頭。
靈闕怎就不明白,她如何隻是因為這樣?
在她不承認自己是亦妝的這麽多個日子,發生了多少事,改變了多少人,她如何會明白!
轉身欲走,卻被她拉住了身子,聽她哭道:“沒有他我會活不下去!”
用她的命要挾她……
為何這輩子,她一直在受迫中度過?先是元政桓,再是她的親妹妹……
頷首,聲音悲戚:“當初我早就說過,不要你做這淑媛,是你非不讓我說出那玉佩……”話至一般,她猛地怔住!
那時候,她不過是想說玉佩本就是她的,可,現在呢?
被太後瞧見的,的確是靈闕自己的玉佩。而太後說,這玉佩是黎國皇室所有,那麽她和亦妝……
靈闕似乎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抬眸瞧著她,開口道:“你以為你我中有一人是黎國公主麽?嗬,別傻了,那怎麽可能?”
被她言中了心事,尚妝微微一怔,隨即淺笑。是啊,別傻了,她們是兩姐妹,她還是願意相信這對玉佩是爹從別人的手上得到的。
握緊了手中的玉佩,吸了口氣道:“我要你親口跟皇上說,說這玉佩不是你的。”
靈闕吃了一驚,脫口道:“可它明明就是我的!”
“說你撿的!”隻要她不是公主,太後便沒有理由再為難她。
“不!”她拚命搖頭,她不就是靠著黎國公主的頭銜才做了他的妃子麽?如果,她什麽都不是,他一定會恨死自己的!
“靈闕……”
她卻打斷她的話:“是不是……你心裏從來不承認我是你的妹妹?”尚妝被她說得怔住了,聽她繼續道,“你如果認我,怎麽忍心不幫我?”
尚妝咬著牙,她難道不知道她是為了她好麽?
在後宮,她不得寵,還要樹那麽多敵,她那點心思,真的想死麽?
才要開口,靈闕卻鬆開了拉住她的手,別過臉,開口:“既然這樣,你走吧,今日的話,就當我從來沒有說過!從今往後,你還是安陵雩,我隻是靈闕。”
尚妝一陣愕然,她真的什麽都不懂,如今,誰又能真的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試了幾次,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想了想,竟真的轉身出去。
靈闕沒想到她會真的走,看著她的目光,慢慢地變得失望。
茯苓焦急地侯在門外,見尚妝出來,忙急著上前,扶了她道:“小姐沒事吧?”她的臉『色』真難看,仿佛一不小心便會昏過去一般。茯苓不免朝她的身後看了一眼,她不知靈闕究竟對她說了什麽,隻是心裏隱隱地升起了怒意。
還有,她的那一句“姐”,又究竟是什麽意思?
尚妝搖搖頭,隻覺得渾身無力,輕聲道:“回宮。”她需要靜一靜,一個人靜一靜。
聽她如此說,茯苓也不敢說什麽,隻小心地扶著她出去。
腦海裏,還一遍一遍地想著靈闕的話。還有她最後看她時那種失望憤怒的樣子。尚妝不覺一顫,妹妹是找到了,與她祈禱的一樣,她還好好地活著。隻是,她們姐妹才相認,便夾雜了那麽多的不純粹。靈闕還那麽地不理解她,這才是最讓她傷心的一點。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陳靖。
靈闕之於元聿燁,就跟陳靖對徐昭儀的一樣的義無反顧。
隻是,陳靖無私,靈闕卻是霸道。這樣下去,她總有一天會出事的。
不……
她不能讓她出事。
可是,事關元聿燁,不掛是他,還是靈闕,她都不希望看到他們受傷。
胸口悶悶的,好多的事,一下子積壓下來,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腳步仿佛開始虛浮起來,望出去,突然看不清楚。
茯苓突然覺得身邊之人一下子壓上自己的身,她大吃一驚,呼道:“小姐!”
尚妝隻聽她叫著自己,卻沒有力氣去應,隻是身子軟軟地倒下去。
“小姐!”茯苓到底是扶不住的,隻得使盡力氣抱住她。
一雙大手伸過來,幫忙扶住了尚妝的身子。茯苓吃驚地抬眸,撞上男子深邃的眸子,『露』出愕然的神情。聽他道:“還不快去叫頂轎子來?”
茯苓這才反應過來,忙跑開去。
慕容雲楚瞧一眼懷中的女子,回頭看了看,隻得先將她抱去不遠處的亭中。男女授受不親,他不能抱著皇帝的妃子在宮裏到處走。
讓尚妝輕靠在石桌上,慕容雲楚起了身,凝視著女子緊蹙的眉頭,他亦是微微皺眉。
茯苓很快便回來了,這倒是讓慕容雲楚有些訝然,那丫頭上前,低聲道:“丞相大人請讓一下。”她隻去最近的宮裏找宮女要了一杯水,她怕自家小姐和慕容相在一起出事,又哪裏真的敢走遠了去叫轎子?
方才她情急之下把了她的脈,知道她是鬱結於心才會突然昏倒。
扶起她,將清水喂入她嘴裏,一麵握了她的手,狠狠地掐了下去。
“嗯。”尚妝嚶嚀一聲,緩緩睜開眼來,看清了麵前的丫頭,才皺眉道,“我……怎麽了?”
茯苓故意大聲道:“哦,小姐昏倒了,幸虧丞相大人出手扶住了您。”她怕尚妝不知道慕容相在,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尚妝一驚,目光看向茯苓的身後,果然瞧見了男子冷峻的臉。
慕容雲楚突然開口:“看來娘娘是沒事了,不過臣看,娘娘還是宣了太醫來瞧瞧才更放心。”他一麵說著,一麵又看茯苓一眼,這丫頭倒是機靈的很,也很聰明。
茯苓扶她起了身,她才笑道:“今日之事,多謝丞相了。”說著,便抬步欲離開。
慕容雲楚卻開口道:“臣有一事好奇。”
收住了腳步,尚妝並不曾回頭,聽他又問:“娘娘與桓王府的亦妝姑娘究竟是何關係?”
他的話,說得尚妝一怔,終是回身,皺眉道:“丞相什麽意思?”
他從容地開口:“方才娘娘可一直喊著亦妝姑娘的名字,正巧,臣今日入宮,也為此事而來。難道,娘娘已經知道了麽?”
猛地握緊了雙拳,她方才……叫了亦妝麽?
嗬,隻是慕容相又怎知,她口中的亦妝,並不是桓王府的亦妝。
可,他為何至今還稱安陵雩為“亦妝姑娘”?她此刻,不應該已經是桓王妃了麽?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說今日入宮,是為了元政桓?
心下思緒萬千,她卻隻得勉強道:“丞相以為本宮知道了什麽?”
慕容雲楚倒也不掩飾,隻道:“王爺大婚的時候,出了些事情,婚期怕是要延後了。臣以為娘娘已經知道了。”
心頭一震,出了什麽事情?隻是這話,她不好問出來,慕容雲楚若是想說,便會直接說,而不是以“出了事情”代替。
強作鎮定道:“哦?本宮不知道,看來丞相是急著見皇上的,皇上此刻正在寢宮休息的,本宮也要回去了。”語畢,真的也不再逗留,隻轉身出去。
路上,茯苓倒是不問元政桓的事情,隻擔憂地道:“小姐可還覺得不舒服?方才,嚇死奴婢了。”
尚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開口:“茯苓,你做的很好,謝謝你。”她靠著的石桌還不曾有暖意,便是知道茯苓去了不久便回了,她還真怕茯苓若是去的久一些,她會說出一些不能『亂』說的話來。好在,隻一句“亦妝”,倒是還沒有大礙。
至於元政桓……
歎息一聲,她如今都是萬事纏身了,況且,她該相信元政桓的,他不會有什麽事的。雖然這樣想著,卻還是忍不住要擔心的。
回了景仁宮,茯苓扶了她上床休息,尚妝特意囑咐了,不讓媗朱進來伺候。
茯苓一直守在床邊,直到傍晚的時候元聿燁來了。
尚妝還睡著,元聿燁沒有叫醒她,隻皺了眉問茯苓發生了何事。
茯苓也不知其中的緣由,不過想起靈闕,她就會生氣,便隻道:“張公公說慶合宮的淑媛娘娘哭著要見皇上,公公不敢稟報,便讓我家小姐去了,奴婢也不知淑媛娘娘說了什麽,小姐出來的時候臉『色』很難看,還暈倒了。”
元聿燁的臉『色』一變,回眸狠狠地看著張公公,什麽話都不說,突然回身出去。
去哪裏,茯苓大概猜到了。她聳聳肩,這也不算告狀吧?雖然被小姐知道了,她可能會很慘。不過,那靈淑媛的確很讓人討厭的。
這樣想著,也算安慰了自己,她的心情又好起來,心安理得地回至尚妝床邊坐了。
尚妝『迷』『迷』糊糊地,似乎瞧見了小時候生活過的鎮子。
好多的血,到處都是血。
原本熱鬧的街頭,一下子變得死寂。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她嚇壞了,衝回家,喊著爹和娘,沒有人應她。仿佛整個世界都空曠得隻剩下她一個人。她終是忍不住大哭起來,繼而,似乎又想起什麽,猛地回身。
亦妝呢?妹妹呢?
“啊——”驚叫著睜開雙眼。
“雩兒!”耳畔傳來男子焦急的聲音,接著,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的身軀緊緊圈住,低語著,“怎麽了?別怕,我在這裏,別怕……”輕拍著她的背,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裏。
從他回來到現在,她的眉頭一直緊蹙著,似乎是做了噩夢,卻隻咬緊了牙關,一句話都不說出來。
她怎麽了?
他不過才不見她短短的半日而已,回想起他去慶合宮的種種,微微咬牙。
尚妝隻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一下子將自己籠罩進去,一時間被人抱住,她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拚命躲進他的懷裏,顫聲說著:“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元聿燁的心中一動,他從來不曾見到過這樣的她。
不知怎的,心裏隱隱地痛起來。抱著她的雙臂猛地收緊,俯身親了親她的額角,低聲說著:“不會,永遠都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男子溫柔的氣息噴灑在尚妝的臉上,意識緩緩地清晰起來。她的眸子撐了撐,終於看清楚了麵前之人,略微吃了一驚,支吾著道:“皇……皇上……”
怎麽回事?她不是睡著了麽?為何元聿燁突然在她的寢宮?
他依舊緊緊地抱著她,開口道:“靈闕一張嘴不饒人,她就是那樣的『性』子,她說了什麽,你別往心裏去。”
尚妝這才吃驚了,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脫口道:“皇上……去過慶合宮?”問的時候,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往外頭瞧去,試圖尋找茯苓的身影。此事,出了茯苓,還能有誰說出去?
沒想到,元聿燁卻道:“張廖說你過了慶合宮,我還聽聞,你昏倒了。”
原來是張公公說的,至於他說聽聞她昏倒,竟是慕容相說的麽?是了,她怎麽忘了,來的時候,瞧見慕容雲楚過乾承宮去的。
想著,又急聲問:“皇上跟靈闕說了什麽?”
“我罵了她。”他的聲音冷冷的,提及靈闕,滿臉的不悅。
這一次,她是真的讓他失望了。做出那種事,她非但不認錯,還責怪他心裏隻有雩兒,還說雩兒的不是。
“皇上……怎麽能罵她。”這下,靈闕會更恨她了。她會否因為,是她告了狀,元聿燁才會去慶合宮責怪她的?嗬,他不願見她,見了,居然會是這樣。
她也知道,在元聿燁麵前,那些話,靈闕是不敢說的。她在他的麵前,怕是敢怒不敢言了,所以,隻會把對自己的怒意深深地吞進肚子裏。
她們姐妹的這些結,好像越繞越緊了。
元聿燁皺了眉,開口道:“你也不必為她說話了,她究竟說了什麽,她沒告訴我,看來你是不會在我麵前說她的不是。這些,我不計較,隻是你得答應我,不要想太多,要好好的。”聽茯苓說她還昏倒了,他不知道多擔心。
尚妝暗自歎息著,看來元聿燁對靈闕誤解甚大,隻是這些,她卻又無法解釋。
扶了她躺下,大掌輕輕滴撫過女子略帶著倦意的臉龐,他的眸中盡是心疼之意。
“原本想宣了太醫好好給你看看的,茯苓那丫頭卻說不用。我是信她的,卻也告訴她,你若是有個好歹,我一定不饒她。”
尚妝明白,他是知道她和茯苓要好,這些話,隻是在警告她,不許對自己不好。
喟歎著,她哪裏真的會對自己不好?她其實,一直很堅強的,不是麽?
看著他,勉強一笑,繼而開口:“皇上別光顧著說我,你呢?”
他笑著:“我是男人,不還擔心什麽?”
這時,瞧見茯苓從外頭進來,小聲道:“小姐,奴婢準備了蓮子粥,您吃點。”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臉『色』,見她並沒有生氣,才放下心來,感激地看了元聿燁一眼,看來皇上並沒有出賣了她呀。
嗬,她越來越覺得其實皇上還算是個好人。
元聿燁回身,開口道:“給朕吧。”
茯苓吃了一驚,繼而卻是高興地笑,忙將碗交給他,又福了身退下去。
尚妝忙坐了起來,伸手去接那碗,一麵道:“還是我自己來。”他喂她,她會不習慣。
他卻是笑道:“又不是單要喂你的,我也餓了,也想吃點。”他說著,果真自己先吃了一勺,又道,“嗯,味道不錯,你也嚐嚐。”送至她的嘴邊,目光溫柔。
尚妝怔住了,半晌,才不好意思地張口吃了。
茯苓偷偷地關上門,轉了身捂著嘴偷偷地笑。張公公站在外頭,不免皺眉道:“偷聽主子們說話,當心罰你。”
茯苓吐吐舌頭,嬉笑著:“公公錯了,我可沒偷聽。”她不過偷看了一些東西罷了,隔了那麽遠,又聽不見他們說話的。
張公公無奈地看她一眼,繼而,又擔心起來。今日,皇上過慶合宮真真是發了大火的,怕是靈淑媛從來不曾這樣被皇上喝斥過的。他真怕靈淑媛一時間想不開做了傻事,到時候皇上才要追悔莫及的。所以,皇上氣勢洶洶出來的時候,他特意囑咐了慶合宮看守的宮人們,要他們盯著點靈淑媛的。
一碗粥喝完,將空碗隨手擱在一旁,元聿燁便要尚妝早點休息,笑著說今夜留下來陪她。
尚妝卻搖頭道:“皇上還是過慶合宮去安慰安慰靈闕,你可從未對她發過那麽大的火。”靈闕那邊,她還是擔心的。她是知道的,就算她親自去解釋,靈闕的『性』子也是不會信她的,所以隻能讓元聿燁去。
卻不想,他沉了臉『色』道:“不去。”
“皇上……”
他打斷她的話:“以往就是我太慣她了,才讓她如今這麽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宮裏做那麽多事,若是沒有我,她早死了好幾回了!”
那麽多事,怕真正讓他怒不可遏的,也不過是媚『藥』的事情。
想了想,隻好道:“也許,她還沒有膽子在你的茶裏下『藥』。”那是雲妃做的事,那時候她不打算說,卻是給了雲妃消滅證據的時間。
不提也就罷了,一提,他倒是又生氣起來。怒道:“她還有什麽不敢的?皇後的事情,也是她做的!”
尚妝大吃一驚,脫口道:“皇上說什麽?”
他哼了聲:“她自己親口承認了,說確是她去禦『藥』房拿的。皇後的事若不是她做的,叫我如何相信!”
這一點,尚妝倒是吃驚,看來今日他過去怪了她,她的『性』子,真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如此,尚妝也不能再說什麽,說了,也隻會是火上澆油。
“皇上……”
聽得她的聲音,元聿燁才回了神,覺得自己有些失態。隻抿著唇道:“我想好了,定是要她出宮去的。”靈闕再惹他生氣,他還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出事的。罵她,責怪她,都隻是他氣極了。
他想,是否這樣,她便能離得他遠一點?
這樣的結果,尚妝沒什麽好驚訝的,他一開始便有這樣的意思。低聲問:“什麽時候?”
他卻歎息道:“本想盡快通知莫尋來的,卻不想,蜀郡那邊出了點事。”
尚妝這才想起慕容雲楚的話來,說元政桓大婚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
元聿燁看她一眼,才接著開口:“桓王府進了刺客,攪了婚禮。”盡量說得精簡一些,他抬眸瞧著,明顯看見她眼底的震驚,他卻隻問,“此事和我無關,你信麽?”
點了頭,她自然信的。
見他放心一笑,她終是忍不住問:“刺客抓到了麽?”刻意避開了元政桓。
元聿燁搖頭:“這件我不會管。”
不是他派的人,便無需他去管。而他亦是相信,元政桓不會那麽容易就出事。否則……
目光落在麵前的女子身上,他實則想問的,若然元政桓真的死了,如今的她還會走麽?無謂一笑,不想也罷,不敢也罷,這個問題,他終是問不出口。
尚妝緘默了,她著實想不出究竟是誰會對元政桓不利。不過,他沒事,也就罷了。想來有了這一次,他身邊的守衛,必然隻會更加森嚴的。
況且,他遠在蜀郡,她想擔心他,亦是沒有用。而他的身邊,如今關心他的人,有好多了。
尚妝也不提元政桓的事情了,隻低聲道:“那靈闕的事情……”
他似乎有些訝然,隻能道:“我派了人,送她去蜀郡。”
指尖微微一顫,聽他的語氣,怕是不會久了,就在這幾天了。到時候靈闕知道了,定會恨死她了。她哭著求她在元聿燁麵前解釋,她非但不解釋,甚至同意他把她送出宮去。
嗬,她真不是個好姐姐。
自那一日後,元聿燁來景仁宮的次數也少了。她隱隱地覺得,她心裏裝了好多事,而元聿燁心裏,亦是。她是不能說,件件欺君之罪啊。可他卻是不想說,他怕她擔心。
所以,並不單單是靈闕的事。
太後倒是不再有任何動靜,靈闕那邊,她原先一直抓著她不放的,倒是也不去找她的麻煩了。尚妝心裏還是高興的,證明那次她在鬱寧宮的話,太後是好好地想過的。
隻是尚妝,從慶合宮回來後,身子一直不太舒服。
安陵霽來的時候,已是五日後。
尚妝打發了宮人下去,隻留下了茯苓。
他坐在床邊,憂心地開口:“怎的好端端就病了?”
不待尚妝說話,茯苓便道:“小姐心裏的事情太多了,奴婢勸著也沒用,少爺也勸勸。”
尚妝不免瞪她一眼,勉強笑道:“沒什麽,隻是渾身乏得很,休息幾日便沒事了。”
“可有宣太醫?”
他的話音才落,便聽茯苓道:“哎喲少爺,您可別害奴婢。皇上說了,照顧不好小姐,奴婢吃不了兜著走。您現在說宣太醫,那奴婢不就是自己承認自己無能了麽?”
安陵霽皺眉看著她:“那你還不好好調理她的身子?”
她無奈地歎息著,她家小姐心裏有事想不開,正所謂心病還須心『藥』醫,隻是她也知,不是全部也定有一部分跟靈闕分不開的,那味心『藥』,她也覺得惡心,不想讓小姐用。
尚妝搖著頭:“哥,你也別為難她,也許,隻是天氣的原因。轉暖了,人愈發覺得倦了。”
安陵霽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可還是為了雩兒的事情?”
一怔,倒是他誤會了。
他卻又道:“我知道入宮來委屈了你,如果哪一天,皇上待你不好,告訴我,哥就算拚了命,也會帶你出宮的。”
狠狠地吃驚了,這些話,他從來不在她麵前說的。哪怕是這一層意思,亦是沒有被提及過。忙道:“這些話,可別再說了,皇上對我,很好。”
他這才放了心,又提及了家裏的事情。說安陵老爺還是在幫她找亦妝的下落,也要她放心,翌一日不找到,便會一直找下去。
尚妝隻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是不能告訴他,其實,她已經找到自己的妹妹了。
想著,又自覺好笑。
找到了,還不如沒找到。
安陵霽走的時候,已近傍晚,尚妝倚在塌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這幾日,每次睡著了,都會出現靈闕哭著的樣子。所以每次,都睡得很淺,夢見了她,便要驚醒。精神也愈發地不濟了。
其實茯苓說的很對,她有著心事。
在靈闕這件事上,她始終說服不了自己。她選擇不幫,是想靈闕長痛不如短痛。可,作為一個姐姐,她是在無視妹妹的痛。
她亦是知道,這幾日,靈闕定然與她一樣,吃不下,睡不著。
可,她至少還有元聿燁。他得空的時候,便會來,哪怕是很短的時間,也會過景仁宮來看她一眼。
這個靈闕深愛著的男子,卻隻會給她溫暖。
她想,如果她和靈闕換了個位置,她也會痛恨這樣的姐姐的。
人自私的,無非,也隻兩樣東西。
錢財和感情。
尚妝突然問自己,她選擇如此的原因,除了靈闕,可也考慮過自己,或者元聿燁的感情?
不自覺地一笑,自然,也是有的。
茯苓悄悄地在她的茶水裏加了安神劑,好多日,才見她的臉『色』好了些。茯苓才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小姐的身子再虛弱下去,皇上怕真的要找她的麻煩了。哎,她也是被『逼』無奈了。
這一日,尚妝正在房內,茯苓急急跑進來,開口道:“小姐,奴婢聽說皇上查出上回皇後娘娘被下『藥』一事是靈淑媛所為,居然說下旨賜死呢!”茯苓說的時候,沒了往日的興高采烈。
她是討厭靈闕的,卻在聽聞元聿燁要殺她的時候,這個丫頭到底也是震驚了。
尚妝的身子猛地一顫,雖然,這件事她可以說一早就知道了,隻是,真正來臨的時候,她依然會有掩飾不住的震驚。
“皇上這次,真是動了怒了。”見她不說話,茯苓又小聲嘟囔了一句。
麵前之人突然起了身,茯苓下了一跳,忙拉住她道:“小姐不是要去跟皇上求情吧?”
尚妝無奈一笑,搖頭道:“不是,隻是想去看看。”
茯苓終是沒有再說什麽,隻點了頭,扶了她出去,一麵道:“小姐倒是該出去走走的,老是在房裏,也不好。”
過了乾承宮,在外頭遇見扶著絲衣的手過來的太後。
行了禮,見太後上來,看著尚妝,略微一笑道:“這段時間雩修容病了皇上特準了你不必來請安,哀家也是甚久不見你了,如今看來,病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她說著,拂開了絲衣的手,伸手過來。
尚妝微微一怔,忙上前扶了她道:“是,多謝太後掛心,臣妾已經無礙了。”
太後微哼一聲,轉了口道:“靈淑媛的事,哀家原本倒是不想追究了,哀家年紀大了,懶得再管這種事情。隻是,此事哀家倒是奇怪的很,皇上居然查了!”太後也是精明之人,元聿燁素日裏最疼靈闕,若要說為了皇後的事情要殺她,這樣的理由未免太過輕了一些。
而元聿燁真正的目的,是想讓靈闕出宮的。尚妝唯恐太後往那方麵去想,隻好低聲道:“其實這事本來,臣妾也是不能說的。隻是,反正都是死罪,臣妾說了,也無妨。”
太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聽她繼續道:“太後必然也是記得慶合宮走水的那一夜。”
“她自己做的?”太後略微有些吃驚。
尚妝點了頭:“還不止。”見太後的眸子微微撐大,她警覺地環顧四周看了看,附於她的耳畔道,“她還給皇上下了媚『藥』……”元聿燁已經賜了死罪了,也不怕多一條死罪。至於這一件事,相信太後也是不會說出來的。畢竟,有損皇家的顏麵。
“什麽!”太後震驚異常。
尚妝卻說得愈發地從容:“這中間,自然還有臣妾吹的枕邊風。”
太後怔了半晌,才猝然笑道:“雩修容當初可還來鬱寧宮告訴哀家不該抓著靈淑媛不放呢,如何自己倒是動了口?”
尚妝略微低了頭:“您是太後,自然不適合做這些事。隻是,您有一句話說對了,您要正對她,也得她有把柄讓您抓才是。臣妾是沒想到藏紅花的事情真的與她有關,還有她之後做的那些事,後宮怎能留著這樣的女人?”口是心非地說這些話的時候,尚妝突然覺得自己也可笑起來。
太後的臉上終是『露』出笑來,繼而也不再說什麽,隻與她二人上前。
進去的時候,才瞧見慕容雲薑也在。她倒是勸著元聿燁:“皇上,臣妾的事情不過是小事,若是因為此事,就賜死靈淑媛,傳出去不好。”
他厲聲道:“她做的時候,初衷可是謀害朕的皇嗣,這都是小事,何為大事?”
慕容雲薑一怔,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太後冷笑道:“皇上心意已決,皇後也不必勸了。”
元聿燁卻是朝尚妝悄然看了一眼,隻轉了身不再說話。
隔了會兒,聽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皇上,人帶來了。”
尚妝一震,便見門已經被推開,靈闕被兩個公公押著進來。
元聿燁並不回身,隻淡聲道:“還有什麽要說,便說。”他知道,不讓她再見自己一麵,她不會死心。她不絕望,這戲碼便不會像。
靈闕不會想到乾承宮居然這麽多人在,目光落在尚妝的身上,她才是狠狠地怔住了。
元聿燁是誤會了她,別人根本不會信她。那麽尚妝呢?她的姐姐呢?
猛地握緊了雙拳,是否,她被賜死的事情她也有著功勞呢!否則,她怎麽以這樣的姿態站在這裏?
這樣想著,心裏愈發地恨起來。
她說出自己的亦妝,卻不想竟給自己惹了這麽大的笑話。她不認她這個妹妹呢,不幫她,隻會站在一邊冷眼旁觀著。
尚妝別過臉,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
誰都不講話,倒是元聿燁又開了口:“既是沒話說,還不將她帶回去!”
“皇上!”靈闕終是驚叫一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對她,沒有愛,他竟真的刻意這樣決絕!咬著牙道,“皇上忘了臣妾的身份麽?”他以為,她的黎國的公主啊。
她的話,倒是讓太後笑起來,隻聽她道:“靈淑媛還真當自己的誰了?哀家那時候便勸過皇上的,照你的身份,早該處死好幾回了。隻是皇上念及與你的舊情,舍不得罷了。如今你自己倒是活膩了,竟幹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太後的話裏,大逆不道指的,自然也有除藏紅花以外的事情了。
慕容雲薑不免朝尚妝看了一眼,太後話中有話,她是聽不出來的。見尚妝麵無表情的站著,想來,也是不知道的。
靈闕這才真的怔住了,她還以為黎國公主的身份太後會忌憚的,卻不想,竟根本不是。
嗬,她怎麽傻了,那時候太後便是極力想要殺她的,是元聿燁保了她。而如今,連他都不管她了,試問她還能怎麽樣呢?
咬著唇,至於尚妝,她已經不想再求她了。在慶合宮的時候,她也求過了,是她不念及親情,她無話可說。
元聿燁隻揮了揮手,讓人帶她下去。
太監拉了她欲走,她突然笑起來。將玉佩從懷中取出來,狠狠地摔在地上。隻聽“啪”的一聲,玉佩從中間碎成兩半。
慕容雲薑吃了一驚,太後卻輕蔑一笑:“這東西早該丟了,你以為它還能給你帶來什麽呢?”
元聿燁不曾回頭,卻也猜到她摔了什麽東西。
而尚妝,卻是一下子僵住了。
別人不明白,她不會不明白。
靈闕是在告訴她,她們之間的姐妹親情,有如此玉!
尚妝不免回眸看著她,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太監拉了她出去,她隻死死地咬著唇,再是不哭鬧一聲。唯有那雙看著尚妝的眼睛,盈滿的,全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