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臉『色』

“張廖!”他大聲叫著。

張公公不敢走遠,自然是侯在外頭的,此刻聽他突然叫他,吃了一驚,遲疑著,不知道要不要入內。茯苓不知裏頭發生了何事,方才出來的時候,張公公亦是什麽都不曾告訴她的。

皺了眉看他,開口問:“公公,皇上叫你呢。”莫不是他年紀大了,聽不見麽?

張公公的臉『色』有些難看,卻聽裏頭之人又咬牙喊了他一聲。

見元聿燁滿手的鮮血,尚妝的臉『色』都白了,她也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做的原因,想起他方才的話,一時間竟也不敢上前。

他忍著不看她,隻伸手拉過被子覆上她的身軀,欲起身,門被推開了,張公公終是走了進來。

“皇上!”錯愕地看著**之人,他的右手依舊不住地滴著血,張公公忙衝上去,看了眼一旁的尚妝,他也不敢說什麽。

元聿燁卻不顧手上的傷,隻依著他的身子喘了幾口氣,艱難地開口:“讓人打一大桶冷水來。”

“皇上不可。”如今什麽天氣,他這般不會病麽?

“張廖,你想反了不成!”他的雙目都成了赤『色』,狠聲說道。

好……難受……

張公公感覺出了,他抓著他的手用力之大,此刻也不敢怠慢,隻得起了身飛快地出去。

尚妝略微顫抖著身子,他隻背對著她,沒有轉身,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聽見外頭有人進來,還聽見水撞擊桶的壁沿發出的聲響。張公公進來了,扶了他起身,一麵又欲勸:“皇上,還是……”

“張廖。”喝斷了他的話,他今日不會碰她,也不會召別的嬪妃侍寢。

怔怔地看著他們出去,尚妝的心底依舊複雜不堪。她聽見他入水的聲音,躺了好久好久,才緩緩地坐起身,拿過飛落在一旁的衣衫,一件件地重新穿上。

那落在**金釵上,還沾著殷紅的血,伸手,握與手中,忍不住顫抖著。

她仿佛是在今日,又重新認識了他。

他是個愛憎分明的人,他恨,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他珍視的東西,卻寧願如此傷害自己……

眼淚滴下來,在金釵上,化開了那半凝固住的血,再滴落在床單上,暈開血紅『色』的印記。

隔著屏風,她瞧不清楚外頭的情形,她知道張公公在外頭伺候著,他不會有事,隻是,她心頭沒來由的難過。

輕聲出去的時候,瞧見張公公站在木桶邊上,她卻不曾瞧見元聿燁的人。大吃了一驚,忙上前,卻見張公公微微搖了搖頭,她才發現他竟將整個身子浸入了水中。

動了唇,終是什麽都未說。

這樣一冷一熱地交替,他隻會更難受。可是,即便這樣,他也不想強要了她的身子。

咬著牙,轉身衝出去。

茯苓在門口搓著手,見她出來,忙跑上前道:“小姐,怎麽了?”

深吸了口氣,才開口:“沒事。”

“怎麽沒事呢?小姐你哭了?”茯苓皺眉拉過她,仔細瞧著,她才沒有看錯,小姐的臉上還有著淚痕。她有些本能地往裏頭瞧了一眼,小聲道,“皇上……欺負了小姐麽?”

尚妝一怔,他哪裏欺負了她?他是太珍惜她,珍惜得讓她都覺得心疼。

見她不說話,茯苓也不敢再追問元聿燁的事,畢竟,那不是靈淑媛,那可是皇上。輕扶了她,低語道:“小姐,那……我們先回去吧。”見她出來了,總是想回宮去的。

卻不想,尚妝突然搖頭:“不,還不回去。”

此刻叫她回去了,她又於心何忍?

茯苓雖然疑『惑』著,但看她的臉『色』倒是識趣得不再說什麽。伸手拉緊了她的衣衫,小聲囑咐著:“小姐過這邊來,這裏可以擋住風的。”

由著她拉過去,背靠著粗大的廊柱,她才長長鬆了口氣,目光怔怔地望向遠方。

慶合宮的火早已經撲滅多時,尚妝不知為何,仿佛瞧見遠處的一團火光,越來越旺盛。微微握緊了雙拳,咬下貝齒,她忽而又想笑。根本不是大火,而是她心頭的怒火吧?

這一刻,對著靈闕,她是怨的。

她愛他,竟能做出這種事來。先是縱火引他前去,再又是妄想用媚『藥』強留下他。喟歎著,她以為這樣,就能留得下他麽?

他是倔強的,靈闕即便留住了他的人,也是留不住他的心的。這一點,尚妝心裏很明白。

繼而,又苦笑。

也許,靈闕根本不在乎留下他的心。

茯苓小心地挨著她,隔了半晌,才低聲道:“小姐,方才還瞧見雲妃娘娘來過呢。”

不知為何,聽茯苓提及雲妃,尚妝略微吃了一驚,回眸看著她,隨即道:“張公公竟都不曾稟報麽?”張公公知道裏頭的事情,不想稟報她是能理解的,隻是雲妃……

嗬,那個女子的『性』子,能忍受得了麽?

茯苓卻搖頭道:“她都沒上前來,隻是遠遠地看了一眼,便攜了宮女的手走開了。奴婢在想著,興許,並不是要來看皇上的,隻是路過罷了。”

尚妝卻緘默了,這麽晚了,說路過是在有點牽強。

輕歎一聲,罷了,此刻還想這些作甚?

二人又站了好久好久,夜『露』漸漸上身,很冷,隻是尚妝不想走。張公公沒有出來,裏麵,也不曾聽見任何聲響,她不知他怎麽樣了。卻也隻好安靜地等在外頭,她明白,他是不希望她進去的。

她也,必須忍著不進去。

又過了會兒,才聽茯苓勸道:“小姐,看這天『色』,差不多都到寅時了,您打算在這裏站到天亮麽?”她是真真不明白了,皇上究竟怎麽了?自家小姐哭著出來了,卻又不遠回宮去。皇上呢,也不出來找她。

哎,她搖搖頭,主子們的事情,真難懂。

不過,她卻覺得此事與靈氣脫不了關心。這樣想著,微微握緊了雙拳,對那女人又多了一分厭惡出來。

終於,聽裏頭張公公喚了幾個宮人進去。

尚妝猛地回身,見宮人們已經輕聲入內,心裏忐忑起來,他沒事了吧?

宮人們進去了好久才出來,尚妝欲上前,恰巧見張公公也出來,他抬起衣袖擦著額頭的汗。瞧見尚妝依舊在外頭,他吃了一驚,忙上前道:“娘娘怎的還在這裏?您快些回去休息吧,凍壞了,皇上該心疼了。”

茯苓皺了眉,有些不悅,既然心疼,為何不出來呢?不過此刻,她倒是也不說話。

尚妝拂開了茯苓的手,徑直上前問:“公公,皇上如何?”

張公公搖著頭,歎息道:“皇上歇下了,奴才讓人送娘娘回去。”他說著,示意茯苓扶了尚妝回去。

尚妝卻道:“公公,本宮今日,不想回景仁宮。”遲疑了下,終是抬步朝元聿燁的寢宮走去。

“娘娘……”張公公開了口,卻是沒有攔著。

茯苓欲上前,卻被張公公攔了下來,朝她道:“茯苓姑娘還是不要進去了,你若是覺得外頭冷,我帶你下去暖暖身子。這天啊,不多時也要亮了。”

眼看著自家小姐進了門,茯苓才道:“也不必了,我年輕,凍得起。公公若是冷了,就去暖身子吧。”

張公公見她不肯走,也不再勸。

尚妝輕聲進去,水桶還未及收起,邊沿的地上,幾滴已經幹涸的血漬清晰可見。她才又想起他掌心裏的傷。

屋子裏,又添上了幾個暖爐。

他用冷水江自己的身子徹底冷卻下來,想來此刻,渾身都是冰冷的。張公公想的還是周到的,怕他病了。

尚妝沒有入內,透過隱約可見的屏風,她瞧見男子平躺在**。裏頭安靜得很,她可以清晰地聽見他的呼吸聲,早已經不似方才般粗重急促了。

深吸了口氣,她終是放下心來。

在外頭的塌上躺了,她抱緊了身子,緩緩地合上了雙目。

仿佛隻是過去極短的時間,尚妝便聽得內間傳出些許聲響。接著,門被人推開,傳來張公公的聲音:“皇上醒了麽?”

尚妝猛地驚醒了,抬眸的時候,才瞧見外頭的天已經大亮。她略微吃了一驚,此刻怕是早已經過了卯時了。

果然,聽裏頭傳出元聿燁的聲音:“怎的無人喚朕起身?”

張公公“撲通”一聲在他床前跪了,低了頭道:“皇上恕罪,奴才過前朝跟丞相大人傳了話,說昨兒個皇上染了風寒,今日便歇朝一日。”

望著底下的公公,元聿燁倒是沒有生氣,半晌,才揮揮手道:“罷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皇上可要吃什麽?奴才吩咐人去準備。”

他想了想,卻是搖了頭:“不必了。”

張公公還欲說什麽,見他又閉了眼睛,便也緘了口,起身退出去。

尚妝坐了起來,聽他的聲音,隻是一味的疲憊,想來,休息休息便也沒有大礙。她雖不懂媚『藥』,卻也知道這種『藥』是很傷人身的,咬咬牙,轉身出去。

茯苓那丫頭倚在廊柱便睡著了,尚妝過去她都沒有察覺。直到她喚了她一聲,那丫頭才“啊”了一聲,睜眼看清了麵前之人,忙狠狠地『揉』了『揉』眼睛,開口:“小姐。”

尚妝拉了她的手道:“我居然把你忘了,快些回景仁宮去休息一下吧。”

茯苓搖著頭,欲開口,便瞧見張公公迎麵過來,朝尚妝道:“娘娘回宮了麽?”

尚妝點了頭,開口:“本宮待會兒再來,皇上這邊,煩勞公公好生伺候著。他不想吃東西,公公便吩咐下去準備些清淡的,督促他好歹吃點。”

張公公笑道:“這些奴才早就吩咐下去了,娘娘不必惦記著。”

出了乾承宮,茯苓打了個哈欠,一麵輕聲問:“小姐,昨兒個皇上怎麽了?”

此刻,四下也無人,茯苓這丫頭,好奇心強,尚妝也不打算瞞著她。隻壓低了聲音附於她的耳畔說了一句話。

茯苓“嗬”了一聲,此刻,半眯的眼睛也撐圓了,半打的瞌睡也全醒了,咬著牙道:“她好大的膽子啊,敢對皇上做這樣的事!那……”她似乎一下子想起了什麽,原本就撐得很大的眸子又撐了撐,盯著尚妝道,“那皇上昨兒個把小姐……”

這個丫頭到底也還是和女孩子,說到這種事的時候,到底羞澀了,小臉一紅,話是再說不下去了。

尚妝也被她說得有些窘迫,不過這些事,她倒是不想解釋。反正,以為她昨夜與元聿燁歡愛一夜的人大有人在,不是麽?

回了景仁宮,梳洗了一番,便還要過鬱寧宮去給太後請安的。

茯苓因為路上尚妝的話,一直有些心神不寧著。臨出門,尚妝卻要媗朱換了茯苓,皺眉道:“小姐,奴婢現在精神好的很,不需要休息了。”聽她提及媚『藥』,什麽瞌睡都沒了。

尚妝笑道:“留你下來,也不全要你休息的。一會兒,過乾承宮去,茯苓,這些年學的東西,總該是要用用的。皇上日理萬機,身子要盡快調理好的,你知道怎麽做了麽?”

茯苓先是一怔,繼而才狠狠地點頭:“小姐放心吧。”

隨著媗朱出了門,媗朱笑道:“娘娘今日心情很好啊。”

尚妝“嗯”了聲,繼而又道:“皇上他……”恰當地緘口,雙頰暈開好看的緋『色』。

媗朱忙道:“皇上寵愛娘娘呢,宮裏誰也不及娘娘半分的。”

尚妝抿著唇笑,卻是不再說話。

過了鬱寧宮,果然不見靈闕。

嬪妃們正小聲議論著昨夜慶合宮失火的事情,各個臉上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誰不知道元聿燁大怒著回了乾承宮,還禁了靈闕的足。這恐怕比大火燒死了靈闕都來得讓她們開心吧?

今日,慕容雲薑也來了,她的臉『色』還微微透著一抹蒼白,見尚妝進去,朝她略微一笑。

尚妝朝她福了身子,目光落在她身邊的雲妃身上,雲妃恰巧抬眸,與她四目相對。

隻一瞬,尚妝卻感覺出了她目光中夾雜著的怒與不甘。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尋了位置坐了。

倒是一旁的年嬪小聲問:“娘娘,昨夜慶合宮走水,淑媛娘娘沒事吧?”

尚妝側臉瞧她一眼,笑問:“年嬪為何問本宮?”

她似是一怔,隨即道:“嬪妾聽聞昨夜娘娘留宿在乾承宮了,皇上不是從慶合宮回去的麽?”

尚妝卻開口:“本宮不知道,皇上可沒在本宮麵前提及。”

見她有些不悅,年嬪仿佛一下子想起什麽,忙道:“是嬪妾疏忽了。”皇上如何會在她的麵前提及別的女人呢?

太後來的時候有些晚了,絲衣扶她坐了,才見她皺眉道:“哀家過了乾承宮去探了皇上回來,皇上昨兒個染了風寒,方才哀家在外頭聽你們說慶合宮的事情倒是起勁,怎麽,都不知道皇上病了麽?”

眾人吃了一驚,此事她們倒還真是不知道。

尚妝倒是奇怪,太後怎的這麽上心?還去看了元聿燁再回。不過此刻她自然也不好問出來。

嬪妃們的目光,都落在尚妝的身上,心下略微淺笑著,她並不曾抬眸。

倒是慕容雲薑低聲道:“臣妾有罪,竟不知皇上龍體抱恙,還得母後提醒。”

太後看了她一眼,低笑一聲道:“前些日子皇後也病了一場,這宮裏還真是不太平啊,看來哀家得去寺廟給皇上祈福才是。”

她的話,說得一些人的臉『色』一變。

尚妝不覺抬眸瞧了太後一眼,太後今日的話,她著實聽不出究竟是何意。輕歎一聲,她也不去探究。

從鬱寧宮出來,尚妝聽得慕容雲薑喚了她一聲。

站住了腳步回頭,見她扶著清兒的手上前來,倒是不問尚妝有關元聿燁的事情,隻道:“那日哥哥說雩修容回來的時候,本宮身子還虛著,本來,早該問候一聲的。不過如今看來,雩修容過的似乎不錯。”

尚妝笑道:“那日嬪妾過了關雎宮去,丞相說娘娘歇下了,便沒有入內打擾。勞您惦記了。”

慕容雲薑往前走了幾步,才歎道:“真沒想到,那徐昭儀竟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提起徐昭儀,尚妝到底是有些感觸的,她又忽然想起那陳靖。心下一動,不免脫口道:“情愛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呢?真正瘋狂的人,還不是徐氏。”

她的話,卻讓慕容雲薑微微怔住。

是啊,情愛是最難說得清的。

眼前好似閃過誰的臉,她微微闔了雙目,嘴角一笑,半晌,才又道:“總之,雩修容真是命大。”

“沒有皇上,嬪妾怕是回不來。”她抬眸看著她,開口,“娘娘可要過乾承宮去探皇上?”

慕容雲薑睜開眼,卻是搖頭:“此刻怕是去的人也多,本宮還是等人少了,再去。雩修容也回去休息吧,昨兒個怕照顧了皇上一夜也累了。”說著,才扶著清兒的手離去。

尚妝規矩地行禮:“嬪妾恭送娘娘。”

起了身,出了鬱寧宮,遠遠地,瞧見雲妃。尚妝略微一怔,她不知她是故意走得這麽慢還是如何。

不過,她有何懼她的?

大步上前,雲妃聽見身後有人過來,回了頭,見果然是尚妝,臉『色』沉沉的,卻是勉強笑道:“還以為雩修容是要早早地回去照顧皇上的,沒想到你還有閑工夫與皇後娘娘聊天。”

尚妝放開了媗朱的手,讓她退下,才上前,笑道:“娘娘此言差矣,皇上究竟是不是風寒,怕是這宮裏,也就您心裏最是清楚了。”

她的話音才落,便見雲妃的臉『色』驟然一變。

握緊了手上的帕子,她咬牙道:“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尚妝依舊不改麵『色』,淺笑道:“娘娘心裏明白的,嬪妾今日見了娘娘,還得跟娘娘說聲‘謝謝’,若然沒有娘娘的功勞,嬪妾昨夜怎麽能與皇上……嗬,如此,還不得謝謝您麽?”

本來,她也以為是靈闕下的『藥』,卻因為茯苓的一句話。她說見了雲妃隻遠遠地看了一眼,並不靠近乾承宮。她怕是遠遠地,瞧見了站在外頭的茯苓。隻要見了茯苓,她便知道尚妝也在殿內。

她即便再生氣都無濟於事了,自己準備的好事,卻讓半路的陳咬金給“捷足先登”了。

方才過鬱寧宮給太後請安,一入內,雲妃看她的眼神愈發地讓她肯定了,慶合宮的『藥』,就是雲妃給下的。她算準了元聿燁定會大怒著離開慶合宮,而後,她便隨便尋了理由過乾承宮去探他,那麽接下來的事情,便已經是順理成章了。

隻是她沒有算到,尚妝先她一步去了乾承宮。

而尚妝,雖然是騙雲妃的,卻也到底是未經人事的人,那話說至一半的時候,臉頰已經慢慢發起燙來。這,看在雲妃的眼底,怕是更加像了。

她真是為她人做了嫁衣裳!

弄了半天,她和靈淑媛都不顧做了兩個跳梁小醜,她安陵雩才是最得意的一個!

握緊了雙拳,她真不甘心!隻是如今,也隻能大落牙齒往肚子裏吞了。畢竟這種事,誰也不敢明明白白地站出來承認,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情。

咬著牙道:“雩修容不必一大早就在本宮麵前說這些不中聽的話,本宮還得過乾承宮去探皇上,沒空和你胡扯!”說著,大步朝前走去。

尚妝也不追上去,隻在她身後道:“娘娘要去探皇上,自是誰也攔不得。隻是娘娘,您當真敢去麽?”

猛地收住了腳步,她咬著牙道:“你什麽意思?”

“嬪妾沒什麽意思,隻是告訴娘娘,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語畢,也不顧她鐵青的臉『色』,隻抬步從她的身邊離開。

媗朱忙小跑著追上去。

雲妃死死地咬著唇,直到嚐出了腥甜的味道,她才開口將宮女叫上前,在她的耳畔輕言一番。宮女點了頭下去了,雲妃隻得想著,雩修容怎麽會知道此事?無非是,她安排在慶合宮的人不可靠。既然不可靠,不如趁早收拾了去。

回了景仁宮,尚妝徑直回了臥室休息。

媗朱皺眉道:“娘娘不過乾承宮去麽?”

尚妝搖頭:“此刻過去作何?”慕容雲薑也說,人定是很多的,她也不去湊這個熱鬧。況且她是知道的,元聿燁根本不是染病。

媗朱伺候她上床躺下,才放下了幔帳出去。

深吸了口氣,安心地閉了眼睛。

她也該好好地休息一下,等休息夠了,再去。茯苓在那邊呢,應該不會有什麽大事。

翻了個身,歎息一聲。

這後宮的女人,為了爭得皇帝的恩寵,真是什麽手段都能用得上。什麽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今日算是見識了。

那麽,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尚妝算是黃雀麽?

嗬,別人眼裏,是當仁不讓的黃雀了吧?

不覺一笑,隻是,誰也不會想到,皇上寵愛的修容娘娘至今還是完璧之身。即便是昨夜,他身中媚『藥』,卻依然可以把持得住不碰她。

不知為何,每每思及此,她的心頭會泛起絲絲的疼。

那是感動之餘的另一種東西,到底是什麽,她一時間說不上來。

是真的倦了,沒過多久,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待醒來,已近午時了。起了身,用了膳,才見媗朱進來,朝她道:“娘娘,方才太後身邊的絲衣姑娘來過了,說太後請您過鬱寧宮去。”

尚妝吃了一驚,脫口道:“這事怎麽不早說?”

媗朱低了頭:“奴婢看您睡著,且,看那絲衣姑娘也不是很急的樣子,便想等您醒了再說。”

尚妝的臉『色』一變,隻大步出去。媗朱忙跟上前,尚妝略微遲疑了下,終是什麽都沒說。握著帕子的手緩緩收緊,看來茯苓不在身邊,還是不妥的。

過了鬱寧宮,隻身進門,太後恰巧用了午膳,見尚妝進去,臉『色』甚為不悅,譏笑道:“雩修容真是架子大了,哀家差去的人都回來多久了,你倒是悠哉的很!”

這麽長時間了,太後必然是動怒的。

朝她跪了,低頭道:“臣妾有罪,睡過了頭,宮人們,不敢催。”也不必過多的解釋,隻能實話實說。

太後微微哼了聲,由絲衣扶著轉身入內。

尚妝遲疑了下,終是起身跟了進去。

就著軟墊坐了,太後打發了絲衣下去,冷聲道:“不要以為仗著皇上的寵愛你就可以目中無人!”

“臣妾不敢。”尚妝咬著唇,媗朱的話,幾分真幾分假,看太後的態度便能知道了。

“安陵雩,你真叫人喜歡不起來。”太後如是說著。

“那是臣妾的錯。”深吸了口氣,她也不必再解釋了,太後本來就對她頗有成見。如今又得按上一個不敬的罪名。

太後撥弄著長長的護甲,隻開口道:“那就跪著吧,哀家要不了你的命,罰你幾次,也是可以的。”

“是。”聽話地跪了,才道,“得太後教誨,是臣妾的福氣。”

她冷冷一哼:“那日你在哀家麵前,可趾高氣揚得很啊。”

尚妝一怔,才想起她指的定是她剛從宮外回來的那日。嗬,她哪裏敢在太後麵前擺譜?隻不過是因為有關元聿燁,她覺得太後不該做些增加他負擔的事罷了。

她低了頭不再說話。

太後突然道:“真可惜了,昨夜的火竟隻是虛驚一場。”

尚妝微微握緊了雙手,太後找她來,絕非隻是為了說這些話。

太後又轉了口道:“皇上病了,卻不宣太醫。”

穩住了心神,才開口:“皇上怕太後擔心,且病情也不嚴重,故此才沒有宣太醫的。”

“哼,你倒是會討好哀家。”

“臣妾說的是實話。”她也相信今日太後過乾承宮去,元聿燁該是對她客氣的,她相信元聿燁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

太後卻突然緘默了,半晌,才突然開口:“今早聽聞皇上龍體欠安缺了早朝,哀家想……”她是想起了那日尚妝的話,她如今還是西周後宮最高貴的女人,那都是因為皇上還是皇上。

她突然發現,這句話,真的不無道理。

她是先皇親封的太後,故此,元聿燁與她關係再僵硬都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公然違抗她。隻是,倘若這皇位換成別人坐上去,那麽,她還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太後麽?

所以,她才鬼使神差地過乾承宮去看了他。

嗬,也許說起來,她自己都不大相信她竟真的去了。

說到底,終究是利益問題。

太後老了,知道如何實現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凝視著底下的女子,她很是謙卑的樣子,不知道為何,這一刻,她竟然想起了先皇。繼而,才低低出笑:“原來先皇早就想把你留給皇上。”所以那時候元聿燁受傷,他還能留了她在成王府伺候著!

她也是到如今才發現,她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女子。

而她,那時候還拚命地想要先皇將慕容雲薑指婚給自己的兒子,卻不想如今這兩個人,都成了元聿燁的妃子。

尚妝卻是猛地一震,也不知怎的,這一刻,她竟然覺得釋然了,也不想隱瞞什麽。

抬眸,看向太後,略微一笑,才開口:“太後想錯了,先皇一直想將臣妾指給先太子的。”

太後撫著護甲的手在瞬間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她說什麽?先皇是要將她指給太子的?

想起元聿灃,太後幹涸的眸子裏微微泛起一層晶瑩,略微仰起頭,那些淚水卻還是忍不住要流出來。喪子之痛,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卻的。

可,正如麵前的女子說的,問過絲衣之後,她也不可能再懷疑元聿燁。當時場上多混『亂』,誰也不敢這樣拿自己的命去博的。

頹然一笑,上天待元聿燁真的不薄。她開始相信有些事,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尚妝收回了目光,低頭看著地麵,低聲道:“臣妾替皇上謝謝太後今日過乾承宮去看他的心。”

抬手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淚,依舊冷了聲道:“你不要以為這樣,哀家就能對你改觀!”

尚妝依舊低著頭,低語道:“臣妾不敢。”

太後起了身,背對著她,揮了揮手道:“出去。”

舒了口氣:“臣妾告退。”

起了身出去,外頭的絲衣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安然無恙,才放了心。

“娘娘。”媗朱迎上來。

尚妝隻瞧她一眼,隻皺眉道:“本宮過乾承宮去,那邊有茯苓伺候著,你便回吧。”

媗朱略微遲疑了下,終是點了頭。

上了轎子,尚妝此刻也沒空去想媗朱的事情,閉了眼睛靠在身後的墊子上,腦海裏一遍遍地想著太後的話,嘴角忍不住笑。

太後話裏的意思,她沒有聽得大懂,可,還有一些卻是明白的。自然,是好事。

那麽,她也便放心了。

伸手,撫上跪得有些疼的膝蓋,心裏卻是高興的。

張公公在乾承宮外頭站著,尚妝過去的時候,他似乎很高興,忙上前來道:“娘娘來了。”

尚妝皺眉道:“皇上宮裏有人麽?”

“沒有,皇上歇著,沒讓人打擾,各宮主子都隻回去了。”

“那……”

尚妝才要再問,見張公公已經側了身道:“娘娘請吧。”

到唇邊的話終是咽了下去,她抬步進去。

入了內,才瞧見元聿燁坐在床邊與茯苓說著話,兩人還講得挺開心。茯苓見她進去,忙起了身道:“小姐來了!”

尚妝上前朝他行了禮,見他的樣子,便也知道他沒事了。

他伸手將她拉過去,輕笑道:“你的宮女倒是深藏不漏啊。”

尚妝笑道:“皇上不肯宣太醫,我隻好叫這丫頭來守著。”其實,她也不知茯苓究竟有幾斤幾兩,不過看元聿燁的神『色』,想來還是滿意的。

他的麵『色』有些尷尬,低咳了一聲道:“不如你的宮女送給我,今後讓她待在乾承宮伺候著。”

茯苓吃了一驚,尚妝卻是皺眉道:“皇上宮裏這麽多宮女,何苦跟我搶一個丫頭。”還記得那時候,他搶著要茯苓,『逼』著她在亭子裏跪了好久的。此刻再提,竟與那時候的意義差了那麽多。

他終是笑了,看了一眼邊上的茯苓道:“既是你這麽寶貝這個丫頭,我要了來,還怕你不來乾承宮麽?”

怔住了,沒想到他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歎息一聲道:“皇上有力氣說笑,看來是沒事了。”

“有事。”他笑著說,“我發現你那景仁宮裏叫我惦記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恨不得將整個景仁宮搬來得了。”他說著很開心,茯苓忍不住跟著笑。

尚妝也笑著,他輕擁著她的肩,看起來心情甚好。

從出了慶合宮的那一刻起,他隻字不提任何有關靈闕的事。尚妝知道他不是忘了,隻是刻意不去說。她想,她也還是不要提。

碰觸著他的身子,微微覺得了溫熱。有些吃驚地瞧著他,聽茯苓道:“皇上底子好才沒有發起燒來的。”

是了,這種天氣將自己浸在冷水裏那麽久,沒有大病算萬幸了。

細細地看著他,才欲開口,便瞧見張公公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朝元聿燁道:“皇上,皇後娘娘來了。”若是別的嬪妃他便直接回絕了,可皇後到底是皇後。

尚妝忙起了身道:“那我先回去。”

“雩兒。”他低喚了她一聲,見她回身看著他,卻隻一笑,搖頭道,“去吧。”

與茯苓在屏風的一側站了會兒,等慕容雲薑進來,再出去。其實也沒有什麽,就是不想與她正麵撞上。

走下台階的時候,張公公卻追下來,開口道:“娘娘請留步。”

回頭,張公公已經上前來,歎了口氣,才開口:“慶合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淑媛娘娘一直鬧著要見皇上。您也瞧見了,皇上的樣子定是不見的。”

“皇上不見幹我們娘娘何事啊?”茯苓沒好氣地開口。

“茯苓。”尚妝嗬斥了她一聲,亦是張公公繼續說。

“昨夜的事也隻娘娘一人知道,奴才實在不知道去找誰好。隻得告訴娘娘,慶合宮那邊的人,已經來了不下五次了。您也知道,奴才怕淑媛娘娘再做出些許不好的事來。皇上如今是在氣頭上,不想見,怕到時候出了事,又來不及……”張公公倒是說的誠懇。

元聿燁在氣頭上,尚妝心裏的氣也不小。靈闕,她去見見,倒也是好的。

便開口道:“本宮知道了,本宮這就過慶合宮去一趟。”

“小姐!”茯苓的眉頭都擰了起來,尚妝卻一笑,告訴她沒事。

慶合宮安靜得很,靈闕也沒有想象中的大哭大鬧。

隻是,才進去的時候,便聽聞靈闕的貼身宮女在今早自盡了。據說是看著自家主子落難,想來自己也沒了前程便去尋了死。尚妝初聽見的時候有些驚訝的,卻是什麽都沒說,隻攜了茯苓的手入內。

外頭的侍衛幫她推開了房門,慶合宮的偏殿倒是也溫暖的很。

隻怕是靈闕在這裏,也不會覺得溫暖。

目光,落在桌上,還好端端地放著一個空杯子,想來,便是昨夜元聿燁來的時候飲茶的杯子吧?

一直行至裏頭,拂開了珠簾,才瞧見女子蜷縮著身子依坐在床邊。

聽見有腳步聲進來,她猛地抬眸,待看清了來人,小臉上的笑容驟然隱去,冷聲道:“你來做什麽?”

茯苓本就不想自家小姐來的,此刻見靈闕又是這種態度,怒火不打一處來。尚妝放開了她的手,獨自上前,開口道:“我也不想來,隻是,不得不來。”

她咬著牙,怒道:“你出去,我要見皇上!你叫皇上來!我要見他!”

“你做了那麽多好事,你以為皇上還會見你麽?”

靈闕被她說得一愣,隨即道:“你是來教訓我的麽?憑什麽!”女子仰著臉瞪著她。

卻不想,尚妝竟大步上前,抬手一巴掌摑在她的臉上。別說靈闕,連著茯苓都嚇了一跳,她家小姐何時……何時也能出手打人了?她半張著小嘴,一副不可置信地樣子。

靈闕一下子竟反應不過來了,往日裏,不管她怎麽諷刺她,她都不曾入今日這般。

第一次動手打人,掌心也是火辣辣的疼,尚妝悄然收起了手,低頭看著她,沉聲道:“你除了給皇上惹麻煩之外,你還會做什麽?自導自演走水的戲碼引得他前來也便罷了,你還給他喝了什麽東西你自己心裏清楚!”其實,尚妝心裏明白,媚『藥』的事與靈闕無關,隻是,她更加明白靈闕太單純,那麽容易便被人利用了。倒不如這一次索『性』將事情說得嚴重一些,讓她也知道知道很多事,不是隨『性』便能做的。

“你胡說!”靈闕終是驚叫起來,“我沒給皇上喝什麽東西!”

尚妝隻道:“皇上就是從慶合宮出去才中的媚『藥』,難不成皇上還冤枉了你?”

靈闕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媚『藥』!

回想起昨夜,他怒火叢生地離去,原來竟是以為……

不,不,拚命地搖著頭,她沒做,她什麽都沒做!

驚恐地抬眸看著尚妝,顫聲道:“皇上不信我……”若信她,如何這麽久都沒有消息,她托了人過乾承宮去了好幾趟,都說皇上不見她。

想著,身子愈發地顫抖起來。

尚妝不去看她的樣子,隻轉了身道:“皇上平日裏怎麽待你,你心裏也是有數的。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以為你這麽大的人了,應該明白的。卻不想,你居然這麽不理智!”前腳才出了藏紅花的事情,後腳又出這麽多的事情。

靈闕的身子一震,是啊,這一次,她真的太不理智了。可,她隻是想知道他是否在乎自己,想讓他來慶合宮啊。哪裏知道竟會出這樣的事情,現在,他懷疑她了,以為她是那樣卑鄙的女子……

眼淚忍不住流下來,忍不住哭道:“讓我見皇上,我和他解釋,他會信我的,一點會信我的。”藏紅花的事,他照樣沒有過問,便說信她的。

尚妝吸了口氣,才道:“皇上不會見你的。”

“不,你讓我見皇上,我一定要見皇上,我要和他解釋!”她哭起來,滿臉的淚水。

茯苓厭惡地看著她,咬著牙道:“娘娘死了心吧,皇上也對娘娘死了心了。慶合宮去的人,他可見都沒見,直接回絕了。”張公公沒上報,元聿燁自然是見都沒見的。

她的聲音愈發顫抖了:“不,不會的,不會的……”

尚妝瞪了茯苓一眼,才開口:“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你隻安安分分地帶著,也許有朝一日皇上相通了,就原諒你了。在這之前,不要再鬧事了。”她還記得元聿燁說過要送她出宮的事情,這事自然不能告訴她,她隻想她在出宮之前不要再出事了。否則,隻怕元聿燁保不了她。

要說的話,都說完了,她轉了身,朝外頭走去。

靈闕在一瞬間呆住了,元聿燁的『性』子她了解,一旦他認定的事實,便是再難改了。且不說媚『藥』的事情,縱火一事確是她所為,如此,再加上媚『藥』的事情,多契合啊。

那麽,要她等,她又該等到何時?

猛地抬眸,看著麵前女子的背影,她爬起來,咬著牙衝過去。

茯苓感覺身後有人衝上來,吃了一驚,才回眸,便見靈闕已經拉住了尚妝的衣袖。

尚妝嚇了一跳,聽她哭道:“不要走,姐,現在隻有你能幫我!隻有你能幫亦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