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雩兒

閉了眼睛,溫柔地吻著她,這一刻,他才覺得她是完完整整地在他的身邊。

他低聲呢喃著:“雩兒,抱抱我。”

尚妝微微一怔,見他依舊閉著眼睛,她突然笑,她抱著他呢。繼而,也不說話,隻緩緩地收緊了雙臂。他這才滿意地一笑,薄唇,離了她的唇。

將她軟弱無骨的身子摟進懷裏,好大的力氣啊,仿佛要嵌入他的身體裏。

瘋狂跳動著的心此刻才稍稍地平複下去。

睜開了眼睛,低頭看著她,隻看著她。

好多的話,哽在喉嚨處,竟一下子說不出來。

他的擔心,他的自責,他的無奈,他的傷懷……

唯有那墨『色』的雙瞳,亮亮的,閃著釋然的光。

尚妝心中一動,抬手拂過他的眼睛,低語著:“昨夜,沒睡?”

“睡了,睡不著。”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昨日,對他來說,發生了太多的事。她的事,靈闕的事……

末了,他才又道:“你沒事,就好。”

垂下眼瞼,她其實想問問元政桓,他如今可好。隻是她也知道,她不該在元聿燁的麵前提及他。繼而,又無味想笑,元政桓身邊有莫尋,還用得著她去擔心麽?

見她突然低下頭去,元聿燁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地隱去,目光,隨著被掀起的窗簾望出去,外頭的景致快速地倒退著,隻是,過去的事,卻不是就這般倒著就能回去的。

半晌,才悠聲開口:“昨夜,連夜走的。”

尚妝一驚,他不點名,她難道還聽不出來麽?

不知為何,那一刻,她實則是失望的。明明知道他是因為忘了她,所以才不在乎,可是,她還是覺得難過。耳畔,又傳來昨夜,他對她說的話,他要她自重。

嗬,自重……

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抬眸看著麵前的男子,開口問:“日後,他該不會回來了,是麽?”

相見不如不見。

元聿燁怔了下,才鄭重地點了頭。

沒有他的召見,元政桓是不得回京的。而他,也不會召見他。

她點了頭,如此也好的。他與安陵雩的婚事,回了蜀郡便會辦了,沒有人去打擾他們,就讓他們在蜀郡做對神仙眷侶吧。

俯身,靠在男子的懷裏。

她突然問:“靈闕,沒事吧?”

聽她突然轉換了話題,元聿燁一時有些不適應,不過,他的臉『色』有些沉沉的。

尚妝抬眸瞧著他,又道:“是慕容相查的,還是太後查的?”慕容雲楚是一開始便懷疑過靈闕,而太後則是對靈闕有著成見。

他微微哼了聲,才道:“太後派人搜查了慶合宮,在靈闕的寢宮裏,搜出了藏紅花。”

尚妝輕“嗬”了一聲,忙道:“然後?”

“我去的時候,太後對慶合宮的宮人動了刑,『逼』迫他們說那些藏紅花的來曆。”他微微握緊了雙拳,又道,“若不是我去的及時,怕是連靈闕都被動刑了。”

尚妝吃了一驚,太後是想屈打成招。忙問:“那慕容相……”

“丞相倒是還不知此事,偏太後上心得很。”他略微咬緊了牙關。

太後過慶合宮的事情慕容雲楚竟不知道麽?想了想,倒也是,他縱然懷疑了,靈闕好歹是妃子,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做事,要查,也隻能小心地查。

太後在宮中,哪裏真的對哪個妃子要好了?

慕容雲薑雖然歸為皇後,亦不會與太後有過多的深交的。

尚妝想起了那時候茯苓說,慕容雲薑是因為月信推遲了,才宣的太醫。當時她首先聽聞的時候,也是以為慕容雲薑有了身孕的。指尖一顫,是太後!

怕是太後不信太醫的話,她定是以為慕容雲薑有了身孕怕出事,讓太醫瞞著。卻不想,她是真的身子不適,太後不想皇後的孩子生下來,動手的時候,連替她背黑鍋的人都想好了。

急聲問道:“那……事情解決了麽?”

他皺了眉:“慶合宮所有人都禁足了,此事我會好好查。”

尚妝緘默了,太後的事,她不過懷疑,是不能的。

這時,聽外頭有一些響動。接著,聽得楊成風的馬蹄聲靠得近了。隔著窗簾傳來他的聲音:“皇上,那邊都收拾好了。”

元聿燁隻“唔”了一聲,並不多言。

尚妝咬下菱唇,想起徐昭儀將匕首送入陳靖的身體的時候,她才真正體味到元聿燁重複的那句“真愛無罪”的意思。對陳靖來說,真遺憾不是?

其實,能與心愛的人死在一起,於他來說也是幸福的,隻是偏偏徐昭儀……

心裏歎一聲,有時候,人就是太執念。所以看不見一隻在身邊默默守候的那一個。

馬車又行一段路,原本還崎嶇不平的路變得平坦起來了。想來是上了大路了。

抬眸的時候,瞧見元聿燁靠著車壁睡了。

張了口,終是沒有叫醒他。環手過去,抱緊了他的身子,這一刻,她像個孩子,隻是想要抱著他,以此,來給自己一些安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感覺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外頭,傳來安陵霽的聲音:“楊將軍,娘娘怎麽樣?”他原本是想跟著一起去的,卻不想,元聿燁說,誰也不帶,除了楊成風。

尚妝的心頭一緊,她忽然又想起那塊玉佩的事情來。

楊成風下了馬,回頭朝馬車瞧了眼,才開口:“娘娘沒事,此刻在車內歇息,皇上也在車內。”

安陵霽的臉『色』一變,目光瞧過去,知道她沒事,才重重地舒了口氣。

尚妝遲疑著,終是沒有下車,那些話,在這裏也是說不得的。她此刻不見,想必安陵霽定會過景仁宮去見她的。她確實得好好地問問他,那些事。

元聿燁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過了宮門,他起身朝外瞧了眼,才問:“怎的不叫醒我?”說話的時候,才發現,她依舊緊緊地抱著自己。

心中一陣悸動,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尚妝倒是沒有注意到此事,隻道:“看你睡得熟,便沒吵醒你。一會兒回去,再睡會兒吧。”

他輕笑一聲,俯身擁住她。

回了景仁宮,茯苓早早地站在外頭等著。見尚妝過去,身子竟如離弦的箭一般『射』過去。

也不顧元聿燁在場,大哭起來。

“茯苓。”尚妝拉拉她的手,皺眉道,“哭什麽,這不回來了麽?”

“奴婢高興……”

她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丫頭,見媗朱站在不遠處朝他們行禮。

回了頭,朝楊成風道:“楊將軍先送皇上回宮休息吧。”

元聿燁微微擰眉,開口道:“在你宮裏休息,也是一樣的。”說著,抬步便要上前。

尚妝卻攔住他,小聲道:“皇上還是回乾承宮去休息,我回宮也就罷了,一會兒還是要過鬱寧宮給太後報平安的,少不得,還得過關雎宮去的。進進出出的,你也休息不得。”

楊成風聽尚妝如此說,也上前勸道:“皇上,娘娘說的是,您還是回乾承宮去。”

朝尚妝看了眼,他才終於點了頭。

看著他離去,茯苓才忍不住道:“小姐為何一定要皇上回乾承宮去?”

尚妝回身入內,一麵道:“一會兒,我哥哥會來。”這,才是她非要元聿燁回去的原因。

茯苓有些訝然,少爺來,和皇上在,有衝突麽?

再欲問,卻見尚妝走得飛快,便也隻好咽了聲。媗朱也跟上來,小聲說著:“奴婢準備了熱水,娘娘先洗個澡,換身衣服吧。”

尚妝點了頭。

將身子浸在木桶中,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閉上眼睛。茯苓進來的時候,見她靠在木桶邊沿休息,開口道:“那小姐還過鬱寧宮去麽?”

尚妝應著聲,自然是要去的,太後畢竟是太後,總沒有叫太後來看她的道理。

又過了會兒,聽媗朱在外頭道:“娘娘,安陵大人來了。”

睜開眼睛,她早就猜到的。茯苓顯得很開心,忙道:“讓大人在廳內等一下,就說娘娘很快去。”

門外,媗朱的身影離開了。茯苓回眸的時候,見尚妝並未有要起身的意思,不免皺眉道:“小姐不起來麽?”

尚妝瞧她一眼,淡聲道:“沒洗完呢,怎麽起來?”她其實,就是想讓安陵霽好好地等等,她也好有時間想一想一會兒出去了,該怎麽說。

“可是,少爺在外頭了。”茯苓覺得有些奇怪,平時小姐不是這個樣子的。

抬手,將水潑上自己的肩頭,她說得漫不經心:“茯苓,我告訴過你,你跟的人是我,不是他。”那時候,她擅自聽從安陵霽的話,在除夕夜給她的酒裏下『藥』的時候,她便明明白白地告訴過她,她才是她的小姐。

茯苓暗吃了一驚,她說這話,便是說明,她生氣了。

究竟為何生氣,她不知道。

不過此刻,茯苓也是識趣得不發一言。

又待了好久,尚妝才起身出來。茯苓取了衣服給她換上,又幫她梳妝打扮一翻,才隨著她出去。熱水裏待得久了,她的雙頰染起了好看的緋『色』,人和精神了許多。

廳內,媗朱伺候著茶水,見尚妝過去,忙道:“大人,我們娘娘來了。”

安陵霽忙起了身,朝尚妝行禮。

放開了茯苓的手,尚妝開口道:“不必多禮了,你們都下去吧,本宮和安陵大人有話要說。”

兩個宮女都下去了。

安陵霽又道:“娘娘沒事就好。”

尚妝讓他坐了,直直地看著他。他的眸中,隻有一片喜悅之『色』,絲毫瞧不出其他。尚妝在他邊上坐了,從懷中取出了那塊玉佩,置於他旁邊的茶幾上。

安陵霽的眸中微微『露』出訝然之『色』,抬眸道:“這……”

尚妝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記得沒錯的話,這塊玉佩,你說是爹送與桓王的禮物。可,王爺卻說,不認得它。”

安陵霽的臉『色』微變,怔怔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為什麽要騙我?”問的時候,腦中閃過無數個他騙她的理由。最終,隻能狠狠地咬唇。

安陵霽沒有答話,二人就這樣呆呆地坐著。

良久良久,才聽尚妝頹然一笑道:“其實你根本不必嫁禍給王爺的,隻因這玉佩根本不是我撿的,是皇上給我的。”

聞言,安陵霽愈發震驚了。脫口道:“皇上知道?”

尚妝點頭:“他一開始就知道,也早就告訴我,他遇刺,安陵府脫不了幹係。可他藏起了這塊玉佩,還把它交給我,便是打算瞞下此事的。”

臉上的震驚緩緩消去,半晌,才聽安陵霽道:“皇上他……為何這樣做?”

為何?還不是為了她麽?

尚妝隻問:“為什麽要嫁禍給王爺?”若不是她想將玉佩還回去,怕也是要誤會那次的事件與元政桓有關了。

安陵霽終於開了口:“皇上與王爺不睦,此事推給他,最合適不過。”

狠狠一震,尚妝猛地站了起來,盯著他道:“你以為,我會將此事告訴皇上,是麽?”如果她真的說了,元聿燁本就對元政桓多處懷疑,再加上這玉佩,這一次他若還是能讓元政桓安然離開,他就不是元聿燁了。

他不語,便是默認了。

扶著茶幾的手猛地收緊,隻看著麵前的男子,尚妝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安陵霽終是開口道:“此事,不該你管。”

他是說,男人之間的戰爭,所以不該她管,是麽?可是尚妝不明白,究竟為什麽?老爺那麽不希望安陵府的人卷入和皇室有關的事件去,安陵霽卻……

尚妝的眸子撐了撐,壓低了聲音問:“你為太子辦事?”

安陵霽一怔,猛地抬眸看了麵前的女子一眼。

尚妝隻覺得想笑,原來,兜兜轉轉了一圈,還是與太子有關。而太子舉薦他,看來也不是隨便的一句話。

“那日,你也去了現場,是麽?”隻是不慎,丟了玉佩,所以在尚妝拿出來的時候,他隨口說,老爺早就送給桓王了。

一切,都讓尚妝順理成章地相信。反正太子已經死了,剩下的事情,也了。

“尚妝!”他咬著牙喚出了她的名字。

尚妝大吃一驚,隨即厲聲道:“我不是尚妝!”

安陵霽愕然地看著她,聽她又道:“過去的事我不追究,隻是今後,不得再提及桓王什麽事。”元聿燁若是與他生出間隙,必然是要大動幹戈的,這也是她最不願看到的場麵。

將玉佩塞入他的手中。

安陵霽抬眸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光,隻一瞬,才將方才染起的怒意隱去,低聲道:“那次的事都過去了,誰也不會再記得的。”

太子都不在了,自然是誰都不會再提及了。

“那你如今,效忠的是誰?”她隻是單純地想問他一句。

他微微遲疑了下,才開口:“自然是皇上。”

想起初見他的時候,他說,她喚他一聲“哥”,他隻想她過得好。他若是不效忠元聿燁,她如今是他的妃子,她又如何能過得好?

所以她想,她是願意相信的。

緊張的氣氛舒緩下來,尚妝才想起安陵雩要她交給他的信。

取了出來給他,安陵霽倒是沒有避諱,當著她的麵便拆了。

尚妝瞧過去,倒是密密麻麻地寫了滿滿一頁。她也不靠近細瞧,畢竟那是他們兄妹之間要說的話,與她無關。看完了,他才藏入袖中,一麵道:“她說王爺對她很好,不必牽掛她。也為那日對我的態度道歉。還說……”他看她一眼,接著道,“還說委屈了你代她入宮來。”

尚妝不語,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

說實話,她是嫉妒安陵雩的,誰叫她是小姐,而她隻是丫頭。

安陵霽走後,天『色』又暗沉下來,陰陰的,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

叫人備了轎子過鬱寧宮去,茯苓忙取了傘帶上。

到了鬱寧宮,雨還未下,隻是風一味的大。絲衣迎了出來,說太後正在小憩。

尚妝也不敢打擾她,便在外頭候著。絲衣給倒了茶,才侍立於一側。尚妝低頭飲了一口,才想起靈闕的事來。此刻,這裏也無人,她便趁機道:“有人在皇後娘娘的『藥』裏做了手腳,想來你也是知道的。”

絲衣有些訝然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點頭。

尚妝又道:“對方是以為皇後娘娘有了身孕,本想害娘娘腹中的孩子的。”抬眸看著邊上的宮女,轉口道,“昔日你伺候賢妃娘娘的時候,想來賢妃娘娘也是不曾虧待過你的。”

“娘娘……”絲衣不明白她的意思。

尚妝幹脆道:“且不說皇後是否有了身孕,那下『藥』之人想要害的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又是賢妃娘娘的兒子,你伺候過娘娘,該是對她忠誠的。”

聞言,絲衣猛地跪下道:“奴婢對賢妃娘娘自然是忠誠的。”話說到了這裏,絲衣自然是聽出話中的弦外之音了,壓低了聲音道,“藏紅花的事,和太後沒有關係,奴婢整日跟在太後身邊伺候著最是清楚。當初皇上將奴婢調來鬱寧宮,為的,自然也是監視太後。”

尚妝有些驚訝,她以為,必然是跟太後有關的,否則太後如何會那麽主動,直接查了靈闕?

可,絲衣卻直接說沒有關係,且,那麽肯定。

她之前都說了那麽都利害關係了,相信絲衣也不敢有所隱瞞。

微微咬唇,難道,竟是她想錯了麽?

這時,聽得外頭有腳步聲靠近,絲衣忙起了身,探進宮女的臉:“絲衣姐姐,太後醒了。”

“哦,就來。”她說著,朝尚妝一福身,疾步出去。

見她出去,茯苓才道:“小姐,靈淑媛的事,您管它作甚?”茯苓是極討厭靈闕的,甚至於靈闕出事,她還覺得幸災樂禍的。

尚妝略微一笑,靈闕出事,累的,不還是元聿燁麽?其實,她也不怎麽想管,隻是順道來了鬱寧宮,便問問罷了。

又坐了會兒,便見太後扶著絲衣的手進來了。

忙起了身行禮,太後嗤笑道:“免了,雩修容可算平安回來了,你若是不回來,皇上怕是要將整個京城掀翻了。”

尚妝低了頭:“臣妾讓皇上和太後擔心了,是臣妾的不是。”

太後笑著,朝絲衣道:“下去準備幾樣點心,哀家正好餓了,雩修容也在,也好陪哀家說說話。”

絲衣點了頭下去了。

太後才回眸看向尚妝,冷聲道:“哀家可不會擔心,哀家,巴不得你回不來。”回不來,便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茯苓一驚,倒是尚妝依舊從容地開口:“臣妾有罪,臣妾居然平安回來了。”

太後的臉上一陣怒意,繼而又笑:“依哀家看,你們也真能折騰的。一個接著一個地出事,皇上兜兜轉轉地忙,倒是還樂在其中。”

尚妝低了頭道:“臣妾鬥膽,太後何以不放過了靈淑媛,您是知道的,皇上到如今,都不曾寵幸過她。”

“她自己不惹出事來,哀家就算想找她的麻煩也沒地方去。”太後笑著看她,“你還是管好自己的事,若有朝一日,你讓哀家抓住了把柄,哀家絕不會心慈手軟地放過了你。”今日,就把話挑明了講,她是無須怕她的。

茯苓是聽得手心裏都滲出汗來了。

尚妝點了頭道:“謝太後教誨,臣妾會小心行事。隻是臣妾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太後飲了口茶,道:“隻管講,哀家倒是要聽聽,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茯苓似乎有些害怕,悄悄地拉了拉尚妝的衣袖,尚妝卻不動聲『色』地拂開她的手,開口道:“太後再討厭皇上,皇上也是元家的子孫。先皇在世的事情都成了過去,太後您還是西周後宮最尊貴的女人。這些,都在於,皇上還是皇上。您希望後宮不太平,想來,即便是皇上,也沒法阻止了您。隻是臣妾想問,您如此,到底想如何呢?”

太後的臉『色』驟然一變,抬手,將茶杯中的水潑上尚妝的臉,怒罵道:“放肆,不過一個小小的修容,也敢如此對哀家說話!”

“小姐……”茯苓脫口喚著,繼而猛地跪下道,“太後息怒,太後息怒!”

尚妝也跪了,溫熱的茶水從臉頰簌簌滑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暈開褐『色』的水印。這些話說出來,太後必然是會動怒的,她亦是想了很久,才打算說出來。

卻不想,原來說了出來,她覺得很輕鬆。

“如果是臣妾,臣妾不會做這些不理智的事情。隻因不做,就算皇上不寵著臣妾,臣妾也還是高高在上的娘娘。”

這些道理,她其實一直想說給太後聽的。她一直理解,太後一下子失去了丈夫和兒子,又要眼睜睜地看著素日裏敵對之人的兒子登基,喊她“母後”,她心裏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隻是,這樣的情況,難道要一直在西周的後宮繼續下去麽?

“你以為皇上敢廢了哀家麽!”太後的怒意依舊旺盛著。

尚妝俯首:“皇上不會,也不敢。隻是痛苦的,會是太後一個。”元聿燁身邊還有那麽多人,必然不會因為太後而成天不快的。

太後怒得將手中的空茶杯朝尚妝狠狠地砸過去,茯苓吃了一驚,上前欲擋,卻被尚妝推住了身子。茶杯嚴嚴實實地砸在她的額角,真疼啊,她咬牙忍著。

太後想出一口氣,倘若茯苓這次幫她擋了,必然還是有下一次的。

太後是沒想到她竟然不躲,倒是怔住了。

“滾。”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茯苓聽了,如釋重負,忙扶了尚妝起來,朝她福身。

“臣妾告退。”尚妝低聲道。

行至門口的時候,倘若聽太後道:“別以為哀家不知道,興園那一次,哀家雖然沒有證據,可是哀家懷疑他!”

她的話,終是叫尚妝一震。

她一直以為太後做這些事隻是無理取鬧,卻原來是因為……

回眸看著她,開口道:“您是不曾瞧見當日的情形,如果您見了,定不會懷疑皇上的。”那時候齊賢妃驚呼著“燁兒”的時候,尚妝親眼瞧見他從馬上墜下來的,誰敢冒這樣的險?

所以,她信他。

那時候說不信,隻是因為他咬著元政桓不放,她不過是想氣他罷了。

太後明顯怔住了。

這時絲衣端了點心進來了,尚妝朝她看了一眼,又道:“太後再不信,您可以問問絲衣,當日,她也在場。”

絲衣倘若聽尚妝提及自己,冷不丁吃了一驚,卻聽尚妝道:“臣妾先行告退了。”語畢,再不逗留,隻攜了茯苓的手出門。

到了外頭,茯苓的手還微微地顫抖著,急急抬頭查探她額角的傷勢。咬著唇道:“都腫起來了,小姐何苦說那些話惹太後生氣?”

抬手碰觸了下,還疼著。

“小姐,奴婢不是求您別管靈淑媛的事麽?”

尚妝勉強一笑:“並不是為了靈闕。”

太後如此下去,於元聿燁而言,也是棘手的事情。正如她方才對太後說的,元聿燁不會,也不敢廢了她。百善孝為先,他縱然是皇帝,也做不得不孝的事情。否則,又何以治天下?

茯苓不解地看著她,皺眉道:“那是為了什麽?”

尚妝淺笑著,卻不再答。

掀起了轎簾,茯苓才又問:“小姐可還過關雎宮去?”她擔憂地看了探她額角的傷。

靠著軟墊坐了,她點了頭:“自然去的。”

茯苓動了唇,也不再勸,她家小姐決定的事,她想改也改不了的。

到了關雎宮門口的時候,瞧見慕容雲楚從裏頭出來。他見了她,微微一怔,隨即朝她行禮。

尚妝未曾想到他竟然在,倒是有些驚訝。

慕容雲楚看著她道:“方才皇後娘娘還提及娘娘您,說聽聞您回來,想差了清兒過去探您的。倒不想,娘娘自己先來了。”

尚妝笑道:“哪有叫皇後娘娘差人來看本宮的道理,怎麽,丞相這就要走了?”

他點頭:“娘娘睡下了,臣自然先回了。”

原來如此,不自覺地朝他身後看了一眼,搖頭道:“看來是本宮來得不巧了。隻是不知,皇後娘娘的鳳體如何了?”

“多謝娘娘關心,皇後娘娘無礙了。看來娘娘也福大命大,不過受了點輕傷,也算好的了。”

尚妝知道他指在是自己額角的傷,既然他以為是出宮之時傷的,便這樣以為吧,她也不解釋。隻轉了身道:“既然皇後娘娘歇著,本宮不好進去打擾,還是先回了。”

“臣送娘娘。”他說著,跟上來。

尚妝略微側臉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說什麽,隻抬步朝前走去。沒有坐轎子,隻讓他們在後頭遠遠地跟著。

“太後在慶合宮搜出了藏紅花,不知娘娘可知道?”慕容雲楚的聲音淡淡的,像是在試探什麽。

心下微微一動,尚妝卻淺聲道:“本宮不知。丞相若是有證據,大可直接稟報皇上,本宮相信,皇上會秉公處理的。”

他卻輕笑一聲,開口:“娘娘與靈淑媛素來不和,臣還以為您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

尚妝看他一眼,笑言:“那丞相可失望了?”

“倒也未必。”他低咳一聲,接著又道,“還記得那時候臣說過,會幫娘娘做任何一件事,此事,隻要娘娘開口,臣可以徹查到底。”

他的話,到底讓尚妝震驚了。這一句徹查,怕不單單的表麵上那麽簡單了。這個徹查,說得直白一些,怕是嫁禍了。

隻因從他方才的話中,尚妝亦是已經聽出來了,他並不曾有任何證據在手上,所以才遲遲不動靈闕。

她的確與靈闕不和,卻也不會用隻要卑鄙的手段去對付她。

隻是慕容雲楚會說出這些話,她倒是愈發地愕然了。他是丞相,位高權重,想要對付一個毫無背景的妃子,怕隻是易如反掌。且,幾次的接觸,讓她相信,慕容雲薑也絕非泛泛之輩。

他們兄妹,若論其手段來,都不會輸給任何人。

笑著拒絕道:“本宮早就說過,那日在興園丞相救本宮一命的時候,您答應的事已經做到了。”他們,早已經兩清了。

慕容雲楚依舊一臉平靜,隻笑道:“娘娘是心軟之人。”

嗬,這話慕容雲薑也曾對她說過的。他們兄妹倒真是像。

尚妝停住了腳步,回身道:“丞相便送本宮到這裏吧,本宮該回去了。”說著,朝轎子走去。

身後的男子突然開口:“其實臣還有一事好奇著,便是那未來的桓王妃。”

腳步一滯,尚妝沒有回身,隻道:“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子,丞相不會對她有興趣的。本宮倒是好奇,丞相如何不娶親?本宮可等著那一日,給丞相賀喜的。希望那一日,不會太遠。”

上了轎子,落下轎簾的時候,那邊的男子也不曾挪動一步。

望著轎子漸漸遠去,慕容雲楚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喃喃地道:“安陵雩……”

回了景仁宮,茯苓小跑著追上去前去,叫著:“小姐,您額上的傷……”

門推開的時候,那抹明黃『色』的影落入眼簾,茯苓一下子緘了口。忙跪下行禮。

尚妝也是吃了一驚,不曾想到這個時候他會過來。

上前朝他屈膝的時候,見他的麵『色』一擰,猛地起身過來,將她拉過去,皺眉道:“額頭怎麽了?”

尚妝一驚,他的眼睛怎的這般尖。

忙搪塞道:“哦,回來的路上,不小心磕到了。”

抬手拂開她的額角的碎發,心疼地開口:“你多大了,怎會撞了去?茯苓,還不去取『藥』來?”

茯苓此刻也不敢說太後的事情,隻應了聲退下去。

見她拉過去坐了,又細瞧著,尚妝有些窘迫,隻得道:“皇上怎的這時候來了景仁宮?”

目光依舊落在她的額角,他隻淺聲道:“去了禦書房了,回來走著走著,就來了這裏。你宮裏的人說你去了鬱寧宮,我……”他猛地頓住,似乎想到了什麽。

怕他想起太後身上,尚妝忙笑道:“原來如此,我回來的時候,倒是瞧見慕容相。本來還想過關雎宮去探皇後娘娘的,誰知去的不巧,娘娘歇著,便又回了。”

他“唔”了聲,恰巧茯苓取了『藥』油回來。

他接了,小心翼翼地幫她塗上。

待茯苓再收拾了東西下去,尚妝才瞧見他的臉『色』並不好。不免道:“皇上有心事麽?”

他握了握她的手,不悅地開口:“方才禦『藥』房一個太監招供了說,靈闕親自過禦『藥』房問他拿的藏紅花。”

指尖微顫,尚妝瞧著他,問:“皇上信麽?”

他咬著牙:“我不信沒用,太後會信,她一直對靈闕有成見,她一直想抓著她不放!”

反握住他的手,輕言道:“那皇上何不過慶合宮去?靈闕此刻,需要你去。”將她禁足了,還不去探她,尚妝都能想象得出靈闕的樣子了。

“宮裏都在傳著這件事,我此刻去安慰她,便是有護短之嫌,皇後到底是皇後,我也不能……”

尚妝明白,他不能不顧及慕容相。

回想起今日慕容相對她說的那些話,此刻想著,依舊覺得有些驚訝。

不免笑道:“那皇上更該國關雎宮去的。”不能安慰靈闕,去安慰皇後便是誰都不敢『亂』說話了。

他的聲音有些不悅:“你方才不也說慕容相去了,我就不必去了。”

有些無奈地看著他,靈闕那裏他是不能去,皇後那裏他是不想去,兜兜轉轉了一圈,倒是來了她這裏。不過今日,她倒是沒有怎麽擔心了,許是和太後的那番話吧?

額角的傷也不再痛了,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傍晚與他一道用了膳,他也不走。尚妝已經記不清他多久不留宿景仁宮了。

今日,他的話不多,想來是為了靈闕的事煩心著。

在房裏坐了會兒,他突然道:“雩兒,給我彈首曲子吧。”

怔了下,她笑道:“我隻會琵琶。”

他點了頭,隻眼巴巴地看著。

叫人取了琵琶來,試著撥了幾個音,好久不彈了,到底有些生疏的。隨手彈了一曲《將軍令》:塞上長風,笛聲清冷。大漠落日殘月當空……

元聿燁突然笑道:“這首曲子,你該彈給成風聽聽。”

尚妝一笑,未曾想,就隨手彈出來了。不過,聽他提及楊成風,尚妝倒是想起一事,不免開口問:“對了,上回裴天崇的事,如何了?”

聽她提裴天崇,他的臉『色』有些難看,隻沉了聲道:“沒找到,怕是出城了。”

尚妝緘默了,若真的如此,便更是印證了京中內應一說了。

轉了口問:“皇上可還要聽曲子麽?”

他卻是搖頭,朝她招手:“過來。”

將琵琶放下,走上前,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將她擁入懷中。他的下顎抵在她的削肩,她覺出了微微的疼,卻也不吭聲。

他似是長長地鬆了口氣,附在她的耳畔,低語道:“我一直在想,給靈闕一個身份,讓她出宮去。”

讓靈闕出宮……

尚妝大吃一驚,抬眸對上他的眸子,開口道:“她不會願意的。”她不敢說多了解靈闕,可,這件事,絕沒有商量的餘地。否則那一日,她也不會警告她不許說出那玉佩不是她的話來。

他苦澀一笑:“很多時候,我顧及不到她,她也不似你這麽聰明,我也沒有辦法。”

“想讓她金蟬脫殼麽?”否則,再想不出其他好的辦法了。

他緘默了,半晌,卻是道:“皇叔身邊的侍衛不是挺喜歡她的麽?況且,他手裏,有忘情水。”

猛地一顫,他要……元政桓給靈闕忘情水!

“皇上……”這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結果。

於靈闕來說,亦是。

“我知道這很殘忍,可,我保得了她這一次,也難保得了下一次。她早該讓我知道她身上有那樣的玉佩,不然,事情有何以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太後是鐵了心要查她,我想通了,那便查吧。”他說得無奈。

張了口,本來想說太後也許會放了靈闕。隻是話至唇邊又咽了下去,畢竟今日她說完那些話,太後也始終未曾表態。也許,隻是她將事情想得美好了。

起了身道:“皇上也別多想了,先睡吧,明兒個還早朝的。”

他終是點了頭,才要起身,便聽外頭傳來張公公焦急的聲音:“皇上,不好了,外頭宮人來報,說慶合宮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