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亦妝

亦妝……

這個名字曾經無數次地在她的心底被念及,無數次地出現在她的夢裏,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她能從旁人的口中,去聽得。

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間被凝住。

她覺得有些無法呼吸,入宮之前,拜托了老爺尋找妹妹的下落的,安陵霽也說,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的。

那麽現在呢?

抬起眸華,她略顯了恍惚之意,有些顫抖地開口:“真的,叫亦妝麽?”

茯苓不明所以,狠狠地點頭,篤定地道:“自然是真的,奴婢回來的時候,遠遠地瞧見王爺和莫侍衛,本以為是明兒個要走,今日入宮來辭行的。可,後來見張公公出來,臉上是笑著的,奴婢順口問了句,是張公公告訴奴婢的。說王爺,入宮來請旨賜婚。”

不禁退了半步,請旨賜婚……

能讓他親自請旨賜婚,真不容易啊。猶記得那時候,先皇將慕容雲薑賜給他,他雖不曾親口拒婚,可實則也是不願的。難得,他肯親自來。

亦妝,亦妝……

握著帕子的手不住地顫抖起來,尚妝猛地闔了雙目,也許,隻是名字相同罷了,隻是一個巧合。

如此,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

茯苓終是瞧出了她的異樣,上前扶住她道:“小姐怎麽了?”頓了下,她才皺眉,“其實王爺他……他……”是不是因為王爺成親,所以她才會這樣失態?可,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顫抖得愈發厲害了,比起太後壽辰的那一夜,她瞧見元政桓的時候,顫抖得還要厲害。

嗬,勉強地笑,她為何要這樣呢?

他成親,她該高興才是啊。

至於亦妝……

如果,那真的是她的妹妹亦妝,她又有什麽好不順心的?那時候,希望老爺找到她,不就是希望她能有個幸福的家庭麽?嫁給元政桓,她會幸福的,這一點,她一直深信著。

“王爺他……回了麽?”良久,才吐出這麽一句話。

茯苓忙點了頭:“此刻想來定是回去了。”

緩緩地坐了,心裏好『亂』啊,她一下子理不出頭緒來了。

又坐了會兒,才抬眸開口:“叫人備轎,我要去乾承宮。”她終也有忍不住的一天啊。

茯苓本來想說什麽的,見她的神『色』,躊躇著,終究是點了頭下去。

過乾承宮的時候,元聿燁不在,宮女說他在禦書房處理政要。宮女又問她可要去稟報一聲。

尚妝搖頭,禦書房不是誰都能隨便去的。既是國事,她還是不要去打擾。朝宮女道:“那本宮在這裏等皇上。”

宮女似乎有些為難,支吾了半天,才跪了道:“娘娘恕罪,皇上說……說他不在的時候,不讓任何人待在這裏的。”

茯苓欲開口,卻被尚妝攔住了,她皺眉道:“他可有說為何?”

“皇上沒有說,請娘娘恕罪。”宮女的頭低低的,身子都顫抖起來了。

尚妝歎息一聲,她何苦去為難她?便起了身,攜了茯苓的手出去,一麵道:“那本宮去外頭等。”

宮女抬了頭,見她真的抬步出去,忙追上去:“娘娘,不如娘娘還是先回宮去,等皇上來了,奴婢再去景仁宮告訴娘娘。”

“不必了。”淡淡地說著。

宮女聽她如此說,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噤了聲站在她的身邊。茯苓攏了攏她的衣衫,低聲道:“小姐,這裏可冷了,不如,先回去吧。”

她搖頭,其實,她也說不清楚為何突然跑了來。隻是,來了,便來了。

茯苓知道她既然搖了頭,便是不可能回去的,也不再勸,隻不動聲『色』地抱緊了她的身子。

天是晴朗得很,隻是那風吹上來,異常凜冽。

等了好幾個時辰,太陽已經西沉。

元聿燁與張公公回來的時候,遠遠地,便瞧見那立於乾承宮前的身影。雖然很小,可他一眼便瞧見了。

心中一喜,疾步上前而去。

“皇上。”張公公詫異地喚了聲,隻得小跑起來跟上他。

乾承宮前的宮人們都跪下了,尚妝才反應過來,男子的身影已經『逼』近,她屈膝行了禮。被他一把扶住,她的手,一片冰涼,大手包裹住,皺眉問:“怎的站在這裏?”

尚妝才想開口,便聽茯苓道:“因為皇上宮裏的宮女說,皇上不讓坐裏頭。”她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主子不說話,她也敢說。

尚妝吃了一驚,怒看了她一眼,斥道:“茯苓,不得多言。”

元聿燁卻是沒有計較她的話,回頭看了眼地上的宮女,那宮女嚇白了臉,此刻是低著頭,連動一動的勇氣都沒有了。隻是,那確實是皇上親自下的命令啊,她又怎敢不從?

拉了她進去,順勢用自己的披風裹住她的身子。

尚妝不言語,任由著他擁著入內。

聽他低聲道:“我沒想到你會主動來乾承宮的。”他隻是想不到她會來,所以才說不允許任何人在他不在的時候待在乾承宮的。

“皇上……”她也確實,沒有原因不會來乾承宮找他。

瞧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元聿燁微微一怔,隨即淺笑道:“不過是今日的事情,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知道了?”他凝視著懷裏的女子,半晌,才又笑道,“我自然是,準了。”

還是因為元政桓的事情,她才能這麽急著趕來乾承宮找他。甚至不惜在這麽冷的天,等那麽久……

說不嫉妒,那是假的。

隻是,如今的他,再不能如之前那樣了。元政桓要成親了,且,他不記得她了,不是麽?

最重要的是,她還是他的修容,是他的妃子。

尚妝有些無奈地一笑,這宮裏的事情總是傳得很快。更何況,還是元政桓成親的大事。

她急著來,是想聽他親口說這是真的。二來,更是為了亦妝。如果,她真的是她的妹妹,她找了她十年的妹妹,如今有了她的消息,她安能坐得住?

抬眸瞧著他,低聲問:“新王妃,是什麽人?”

尚妝的話,卻是叫元聿燁狠狠地怔住了。

他原以為,她開口問的,必然是元政桓。卻不想,她問的,竟然是那新王妃?倒是叫他覺得新奇了,懷中的女子已經不再如先前進來時那樣冰冷。他緩緩送來了抱住她的手,脫了披風,才開口:“怎的倒是對新王妃感了興趣?”

尚妝也不答,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隻問:“皇上告訴我,她是什麽人?”

他略微一怔,蹙了眉道:“他身邊的女人,你都要問個清楚明白麽? ”

知道他是想多了,不過也確實,她不該好端端地對元政桓的新王妃來了興趣的。隻是,那不是一般的人啊,那也許是她的妹妹。

可,這些,她是斷然不能夠在他麵前說出來的。

元聿燁緩緩鬆了口氣,暗自咬牙,他又來了。都說了如今的元政桓已經不是那時候的他了,即便告訴了她準王妃的事,又能如何?

拉她坐了,終是開口:“我也不知是什麽人,他自己來請旨賜婚的。我沒有拒絕的理由。”什麽門當戶對,在元政桓那裏都用不著。

這也是他一整日都想不通的一點。如果,元政桓真的有異心,他怎能容忍他的王妃沒有任何背景?沒有背景,也就意味著他元政桓無法利用那王妃背後的勢力。

亦妝,很不錯的名字,可他對她的了解,幾乎為零。

他曾派了楊成風查過她,卻也隻知道,那是元政桓從蜀郡帶來的女子而已。蜀郡,已經離京城很遠了。那是他的封地,是他的地盤。

“那皇上可曾見過她的樣子?”急急地問著,目光落在男子的臉上,試圖從他的神情裏去捕捉些許顏『色』。

元聿燁愈發地不明白了,睨視著她,突然開口:“你想問什麽?”

她想知道的,似乎不止這一些。

她卻搖頭,抬起眸華瞧著他,突然開口:“我想見她。”

雙手一緊,他隻問:“是她,還是他?”也許,他可以理解她對那女子的感覺,就如同當初,他麵對著元政桓的感覺一樣。

“是亦妝。”她看著他,說得明明白白。

他終是笑了,看來她還真的是打聽得很清楚,連那女子叫什麽名字都已經知道了。

“好,明日宣她進宮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這個未來的皇嫂。”其實,他也是好奇的,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能讓他在忘了她之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便親自來請旨賜婚。

尚妝吃了一驚,他怎麽能與她一起去見她?

勉強笑道:“明日王爺不是都該離京了麽?不如,今夜吧。皇上政務繁忙,便不必陪我去了。”

他卻是道:“急什麽,我已經下旨,讓皇叔不必急著離京的。”

終是訝然了,不免脫口道:“王爺要是京完婚之後再回封地麽?”如果是要完婚,那得留京好多天了。他大婚,什麽事都是要準備起來的,況且桓王府這麽久不住人了,此刻要將一切準備起來,必不是那麽快的。

元聿燁卻搖頭:“不,成親的事情,會回封地去。隻是讓他多住些時日罷了。況且,你不是還說,要見見那王妃的麽?趁這幾日在京,太後必然也是要召他們入宮來的。”

心下有些緊張,太後宣他們入宮來,那麽她便有機會見見那叫亦妝的女子了。

雖然,她與妹妹近十年未見,但,究竟是不是她的妹妹,她隻要一問,便知。

這樣想著,那心情,出了緊張,竟然微微夾雜著喜悅。

這時,聽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皇上,楊將軍有消息傳來。”

元聿燁的臉『色』一冷,回眸道:“進來。”

門被推開了,一個侍衛打扮的人疾步入內,跪下行了禮,瞧見尚妝也在,一下子怔住了。

元聿燁開口:“有什麽話便說。”

聞言,那侍衛才點了頭,開口道:“將軍讓屬下來回皇上,裴天崇……逃了。”

“你說什麽?”元聿燁霍地站起身,死死地盯著底下之人。

尚妝亦是吃了一驚,裴天崇,便是那個昔日黎國的將軍麽?

侍衛低了頭:“皇上恕罪,將軍轉移的地點很隱秘,卻還是被人發現了。對方皆是好手,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握緊了雙拳,冷聲吐字:“什麽人?”

“還未知。”侍衛的聲音緩緩小了下去。

“楊將軍呢?”

“將軍帶人去追了,未回。”

元聿燁一掌拍在桌麵上,深吸了口氣,才開口:“朕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屬下告退。”侍衛退了下去,張公公沒有進來,隻門被關上了。

尚妝悄悄看了他一眼,見他閉上了眼睛,抿著唇不發一言。那置於桌麵的手,因為用力,已經瞧見了條條青筋。是轉想起他那時候的話,黎國人,在京有內應。看來,果真如此。

但是瞧見上元節的楊成風,她便知道,那是行事極為謹慎之人。裴天崇在他的手裏竟然被對方那麽容易就救走,定然是有人通風報信的。

或者,早已經有人盯著他們了。

這些事,她管不了,也不知該如何管。隻是,看著他的樣子,她又覺得擔心。

“皇上。”她的手,覆上他的,低聲喚著他。

不覺一顫,他睜眼,看著麵前的女子,淺淺一笑,開口道:“沒事,你先回去。等皇叔他們進宮的時候,我派人去景仁宮告訴你。”

尚妝張了口,卻見他朝外頭道:“茯苓,送你家主子回宮去。”

終是咽了聲,尚妝什麽都不再說,隻抬步出去。茯苓亦是有些詫異,皇上親口趕她家小姐出來,還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過此刻見尚妝不說話,她也忍著沒有說。

二人下台階的時候,尚妝聽見元聿燁喚了張公公進去,說著要宣慕容雲楚進宮來。

走了段路,茯苓才要說話,不經意間,瞧見迎麵而來的靈闕,不免一怔,隨即臉『色』沉了下來。那日,她打了自家小姐的事情,她可一直記得。

靈闕隻看了她二人一眼,繼而又收回了目光,什麽話都不說,隻扶著宮女的手朝前而去。

擦肩而過的時候,尚妝淡聲道:“若是過乾承宮去探皇上,就不必了。皇上召見了慕容相,此刻怕是沒有時間。”

靈闕一怔,心中不悅,停下了腳步道:“你從來不會主動去看他,如今去了,是否便是因為王爺將要大婚?”她是見異思遷的女子,雖然她也不願相信,隻是,她做出來的,不正是這樣麽?

元政桓要大婚了,以後,心中第一的女子,也不會是她。且,他還忘了她。這些,還不夠理由讓她轉而接近元聿燁麽?

茯苓心中生怒,卻見尚妝一個眼『色』,衝至喉嚨口的話,被迫咽了下去。

尚妝亦是站住了步子,她不曾回身,隻道:“你怎麽想,便怎麽是。今日的局麵,當初我也是勸過的,那個事實,是你非要我隱瞞的,不是麽?”元聿燁雖疼她,卻不是男女之情,這一點,相信靈闕隻會比她更清楚。隻是偏偏,她強要做他的妃子。

靈闕的臉『色』驟變,那個事實?她是在警告她麽?

茯苓聽得有些茫然,小姐的話,她怎的一句都不曾聽懂呢?

甩開了宮女的手,轉身大步上前來。茯苓嚇了一跳,忙擋身在自家小姐麵前,怕這個女人再次伸手過來傷了自家小姐。

強壓著胸口的怒意,她咬著牙開口:“你可以接近他,可若是讓我知道,你接近他,卻傷害他,我定不會放過你!”

尚妝卻是微微凝眉,看著麵前的女子,低聲道:“靈闕,你我如何會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當日在浣衣局,亦是她的一句話,徐嬤嬤才沒有罰她。

尚妝還記得,那時候元聿燁說過,靈闕見了她,覺得喜歡。

是以,在成王府的時候,在先皇的麵前,她才會鬥膽開口求情。

這一些,竟也在突然之前變成泡影了麽?

靈闕似乎未曾想到她會如此說,竟一下子怔住了。

往昔的情形她也略微想起來了,心中微微一痛,是啊,那時候,她曾以為……

咬著唇,也許,這便是上天的一個錯誤。

是她和她,都不可能避免的錯誤。

她愛上他,他愛上她,她是相信因果循環的。微微握緊了雙拳,此刻,想說什麽,卻是如何都開不了口了。

尚妝又朝她看了一眼,搖搖頭,拉了茯苓朝前走去。

茯苓跟上她的腳步,不免皺眉:“方才小姐說的什麽,奴婢可是一句都沒有聽懂啊。”小姐幫她隱瞞了什麽事實?她雖不曾知道,可,直覺告訴她,是極為重要的事情。

尚妝略微搖搖頭,淡聲道:“也沒什麽。茯苓,日後見了她,可不能重要。說到底,她都是主子,記得了麽?”

聞言,茯苓也不想著前麵的話,隻道:“隻要她不欺負小姐,奴婢便忍著。”

尚妝笑了,傻丫頭,她不讓她與靈闕衝突,為的,還不是她麽?她是奴婢啊,靈闕隨口就能責罰她的。

回了景仁宮,天已經徹底地暗了。

媗朱在房裏點了燈,燃了熏香,又添加了幾個暖爐,才退下去。茯苓便取了『藥』膏來,卻聽尚妝道:“不必了,早不疼了。”

扶她上床的時候,尚妝不小心踢到了床底下的盒子。

微微一怔,放開了茯苓的手,彎腰取出來。打開,那塊玉佩還好好滴躺在盒子裏。

握在掌心,玉涼的感覺透過皮膚傳過來。她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安陵霽來景仁宮對她說的話。

不知為何,此刻是她,卻覺得心猛地一顫。

元聿燁說,黎國的人,在京中有內應。

內應……

想起那一日,刺殺元聿燁的事情,元政桓亦是有份兒。

目光,落在手中的玉佩上,她覺得她定是瘋了,內應的事情,怎麽可能與元政桓有關?可,他回來了,裴天崇卻被人救走了。

好巧的事情啊。

猛地握緊了手中的玉佩,微微用力咬下貝齒。

“小姐怎麽了?”茯苓見她看著玉佩發呆,卻是久久不語,忍不住便問她。

回了神,將玉佩收入懷中,將盒子放回床底。她想,不管怎麽樣,她得把這玉佩還給元政桓。她可以不管這玉佩為何會出現在刺殺元聿燁的現場,此刻的她,隻想把它還回去。

坐在床沿,她不著邊際地說了句:“王爺要在京多留幾天了。”

茯苓先是一怔,隨即笑道:“那多好啊,小姐可以……”話至一半,她忽然緘了口。隻因,想起了元政桓要冊王妃的事情來。

尚妝似是不在意,隻又道:“皇上說,會宣了準王妃入宮來。屆時,太後也會宣他們入宮來的。”

“小姐想見見麽?”否則,何以好端端的提及這個?

尚妝卻是淡淡地笑了,是啊,自然是要見的。且,非見不可。

離了京,又不知何年何月可見得著。

見她笑了,茯苓不禁小聲道:“小姐不難過王爺娶親麽?”不知為何,她自己心裏倒是不舒服著。王爺喜歡著自家小姐啊,這一點,她如何瞧不出來?

隻是,小姐卻做了皇上的修容娘娘。她沒有問過她為何願意做娘娘,卻是知道王爺的心思是不會輕易改變的。

不會輕易變啊,怎的卻要娶王妃了呢?

想著想著,鼻子一酸,她覺得好難過。偏小姐,居然還是笑著的。

尚妝握了握她的手,吸了口氣,目光探向窗外。

外頭,漆黑的一片,早已經看不清院中的景致了。

她笑,是因為他不會有事了。她笑,是因為他身邊終於也是有個人照顧著和。她笑,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有可能會見到自己的妹妹了。

亦妝……

在心裏默念著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的名字,這一切,她如何還能不笑呢?

翌日,尚妝還在景仁宮的時候,聽聞太後宣了元政桓與新王妃入宮來。眾人都爭先恐後地想要去看看那王妃生得個什麽模樣。

宮人們,全在背地裏嘰嘰喳喳地討論著。

大抵是好奇究竟什麽樣的女子,能圈住元政桓的心。隻因,這麽多年,他都不曾提及過要冊王妃一事。

尚妝起身出去的時候,恰逢天空又飄起雨絲來。

茯苓忙回去拿了傘來,尚妝抬眸,忽而又想起太後壽辰的那一夜。她和茯苓在長廊上遇見元政桓的時候,嗬,原來,她是根本不必跑的,隻因,他已經忘了她。

搖搖頭,還想這些作何?

茯苓舉著傘,皺眉道:“小姐想見王爺,奴婢可以去幫您請他來啊,何必您親自出來?”

尚妝一笑,如果亦妝真的是她的妹妹,她是不希望她過多地接觸宮中之人的。況且,她的景仁宮,也不安全。倒不如,來外頭,大大方方地見。

二人在鬱寧宮外頭遠遠地站著,他們從這裏出來,她便一定看得見。

雨還是下著,很小,隨著風飄。手裏的傘,似乎有些撐不住。不一會兒,衣袖上便渡上了一層銀白『色』的水霧,『摸』上去,濕漉漉的,很是涼。

周圍的一切,也變得朦朧起來。

四處,都罩上了水霧。

等了好久,才見有人出來。

尚妝看見了元政桓,他的身邊,如今卻不是一身玄衣的莫尋,倒是一個女子。著粉『色』的衣衫,隔著朦朧的水霧,看不清楚模樣。

窈窕淑女,單隻瞧了身影,卻仿佛已經看見她的美貌。

尚妝不自覺地一笑,她的印象中,長大後的妹妹,也該是這樣的。

茯苓的眼睛一亮,忙拉著尚妝道:“小姐,王爺他們出來了!”她說著,便要上前去。

尚妝卻拉住了她的衣袖,微微搖頭。

她瞧見麵前的女子微微側身,握了手中的帕子,細心地替他擦拭麵頰沾上的雨珠。她的臉『色』,尚妝看不清,想來,是笑著的。

多幸福不是?

而後,她接過宮人手中的傘,推著他出來。

宮人們隻遠遠地瞧著,誰都沒有上前。

水霧中,一白一粉兩個身影交織在一起,宛若神仙眷侶般的美麗。

很美好的感覺,任是誰都無法介入了。

這是尚妝在那一刻從腦中迸出的想法,卻是把自己生生刺痛了。眼前的視線模糊起來,她不知是水霧加重了,還是其他。

他們,走得近了。

茯苓笑著叫:“王爺,王爺——”

元政桓微微一驚,繼而緩緩笑起來,側臉道:“是茯苓那丫頭,原本,伺候過本王。”他是在和她解釋。

女子輕笑著,抬眸的時候,瞧見麵前雨傘下,兩個身影,不免皺了眉。

元政桓亦是聽到了兩人的呼吸聲,便又道:“是修容娘娘。”

聽他道出“修容娘娘”的時候,尚妝的指尖微顫,終是抬眸,看向麵前的人。

那女子也順著目光瞧來,隻一眼,兩個人,都驚呆了。

尚妝仿佛覺得心跳都停止了,麵前的女子,她如何會不認識?她又怎能不認識?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舉手投足,怕是沒有人比她還了解!

那是她服侍了五年的安陵小姐啊!

安陵雩……

她不是該嫁了沈家少爺為妻麽?如何……如何會成了亦妝?還要成為元政桓的王妃!

茯苓是不認識安陵雩的,此刻也不曾注意到尚妝的異樣。

安陵雩握著傘的手微微收緊,她不禁淺笑,原來,是尚妝啊。

修容娘娘,看來她過得不錯。

見她笑了,尚妝才猛地回神。

麵前的女子已經朝她盈盈拜下:“亦妝見過修容娘娘,娘娘萬福。”

良久良久,都不曾聽尚妝叫起。元政桓輕皺了眉頭道:“娘娘怎麽了?”

“啊。”不自覺地輕呼一聲,忙搖頭,“亦妝姑娘貌若天仙,倒是讓本宮走了神,叫王爺看了笑話了。”

元政桓抿唇一笑,卻是道:“此刻下著雨,娘娘是要過鬱寧宮去見太後麽?怕是現在太後歇下了。”

尚妝卻搖頭道:“不,本宮專程來,看看未來桓王妃究竟是怎樣的奇女子。可以……讓王爺親自請旨賜婚。”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始終落在他身邊女子的身上,一刻都不曾離開。

“如今看來,倒真叫本宮佩服。”她單是想著此人若是自己的妹妹,會是生就怎樣一副模樣。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竟會是這樣!

“娘娘謬讚了。”安陵雩低聲說著。

元政桓亦是笑著,開口道:“娘娘若是無事,本王與妝兒便先回府了。”他喚她“妝兒”,他也不知為何如此。隻是,在聽聞她的名字之時,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這個“妝”字。

尚妝一怔,瞧見眼前的人要走,忙道:“王爺請留步,本宮……有些話,想單獨與亦妝姑娘說說。”

“哦?”他皺眉,他不記得她曾見過亦妝的,卻好端端的,說有些話要與她說。

安陵雩卻是俯身,低聲道:“亦妝看修容娘娘也甚是麵熟,想來,便是注定要相識之人。桓,你等等我可好?”

桓……

心頭難過著,麵上,還是要笑著,朝茯苓道:“還不過去伺候王爺?”末了,又壓低了聲音叮囑著,“不得與王爺說本宮的事情,哪怕是一絲,懂麽?”

說著,也不顧茯苓詫異的神『色』,她轉身上前。

茯苓忙將傘撐至元政桓的頭頂,見安陵雩舉了傘跟上去。

元政桓先還是輕皺著眉頭,聽聞茯苓過去,倒是笑了,低語著:“茯苓,莫尋還時常會提及你的。”

茯苓是眸子撐了撐,笑著問:“是麽?莫侍衛都說奴婢什麽?”

“說你在他的菜裏下『藥』的好事。”

“撲哧——”茯苓忍不住笑出聲來,捂著嘴道,“都多久的事了?莫侍衛竟還記得!”那時候,不過是看不慣莫尋成天冷冰冰的樣子,仿佛是除了冷,他便不可能再有別的表情。

所以,她順手在他的菜裏放了瀉『藥』啊。嗬,肚子疼也是一種表情吧,起碼,不會是冷冰冰的神情。

元政桓也輕笑起來,那日,怕是莫尋長這麽大以來,頭一次那般狼狽吧?

聽得有笑聲隔著水霧傳來,尚妝不免回頭看了一眼。

他真開心啊,不過這樣,便是她希望的,不是麽?

“王爺他,是個值得托付一生的人。”緩緩地開了口。

安陵雩一怔,望著麵前的女子,此刻的雨很小,被風吹得愈發地飄渺起來,傘,已經撐不住了。她幹脆收了傘,直麵著她,略微一笑:“他很好。”

隻三個字,卻仿佛凝聚了她對他所有的感情。

沒遇見他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什麽是愛,可,如今不一樣了。他也愛她,還要冊她為他的王妃。

想著,臉上全是笑。

“小姐……”

“我不是什麽小姐,娘娘弄錯了。”她從容地打斷她的話,又笑,“今日,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就是真正的安陵雩,我,永遠不會說出你的身份。隻因,我已經是亦妝,永遠不可能改變的身份。”

震驚地看著她,脫口問:“為何?沈少爺呢?”

在聽聞“沈少爺”的時候,安陵雩的臉『色』一變,咬著唇道:“所有人都說我心儀了他,卻不知,我根本不愛他。那隻是,爹一廂情願的做法罷了。”

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心中苦澀一笑:“那是因為老爺疼你。”她可知道,正是因為她與沈少爺的婚事,讓她不得不代替她入宮來。可她卻告訴她,她根本不愛沈少爺……

嗬,這樣的真相,有點可笑,有點可悲。

她卻搖頭:“爹根本不叫疼我,在安陵府,我幾乎是個囚偶。所以,你入宮的那一日,我逃了。”

逃……

撐圓了雙目看著麵前的女子,的確,那一日安陵府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誰也不會想到真正的安陵雩卻想著方法逃走。

尚妝忽然想起安陵霽回來的時候,她曾問及小姐的情況的,瞧見他的神『色』有些異樣,也隻一句“她的事,不必掛心”搪塞過去。

她何曾想到,安陵府,竟然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她以為她是囚偶,卻不知,在尚妝看來,是很幸福的。老爺對她甚是嚴格,從不輕易讓她出門,誰能說那不是老爺疼愛的她的一種表現呢?

“後來,我在蜀郡遇見王爺。”提及元政桓的時候,安陵雩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她不覺,回眸,隔著水霧看了眼不遠處的男子,輕聲道,“遇見他,是我這一輩子離家出走以來,最幸運的事。娘娘,你是不知道他的好。”

他的好,她如何會不知?

指甲,陷進掌心裏,忍著痛,還要問:“那……為何你叫亦妝?”

她輕笑著:“沒有為什麽,隻是王爺問及我的名字時,腦子裏邊想起這個名字了。對了,那時候你常提的,那是你妹妹,是麽?”

亦妝,亦妝,她當時,隻是順口。

且,不過隻是個名字而已,她並不在乎什麽。

尚妝不禁想笑,原來,不過是她隨口的一句話罷了。嗬,誰不說造化弄人呢?

她成了亦妝,不是她的妹妹,卻將要成為元政桓的王妃。

隻是,他的那句“妝兒”,為何她此刻想起來,還是覺得難過呢?

深吸了口氣,才開口:“小……亦妝,好好照顧王爺。”

她笑著點頭:“我自然會的。”那樣一個溫柔似水的男子,誰不愛他呢?

指尖,觸及藏於懷中的玉佩,尚妝才猛地想起什麽,忙取了出來,遞給她道:“這個,你交還給王爺,是……是先皇駕崩的時候,王爺不慎落在宮裏的。”好多的事,她不必告訴安陵雩,這玉佩轉手回到元政桓手裏的時候,她相信,他是知道一切的。

從她下定決心將玉佩還給他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將他之前做的一切她不知道的事,統統掩埋。

往後的事,她也再管不著了。

安陵雩怔了下,終是伸手接過。很精致的玉佩,她倒是不曾見過的。

二人正說著,突然瞧見一人疾步穿過後頭的長廊朝這邊走來。

待走近了,才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安陵霽並不行禮,隻大步上前來。尚妝有些尷尬,此刻安陵雩在呢,她還能喚他“哥”麽?

安陵霽卻是將尚妝拉至身後,朝麵前的女子道:“鬧夠了沒有?”他是從旁人的片言隻語中猜測出了這個亦妝的身份,隻因,亦妝這個名字於他來說,是不陌生的。所以他借口入宮來見雩修容,便是想弄清楚這件事。

她瞧著他,眸中並不曾瞧見一絲懼怕,仰著小臉道:“你又是誰?”

“我是誰?”他動了怒,“真是爹慣壞了你!跟我回去!”說著,伸手扼住了她的纖腕。

安陵雩吃痛地皺起眉頭,呼道:“放開我!”

尚妝亦是嚇了一跳,忙道:“如今她的身份不一樣了,拉拉扯扯的,讓人瞧見了,恐有話讓他人說去。”她伸手,握住安陵霽的手,明顯感到他的手微微一顫,回眸,瞧著她。

見她緩緩點頭,那扼住安陵雩的大手,才一點一點地鬆開。

終是喚出那卡在喉嚨的稱呼:“哥,亦妝將要成桓王妃了,此事,你不必管了。”

驚訝地朝尚妝看了一眼,卻見她麵前一笑。

安陵雩撫著手腕,咬著牙道:“安陵大人若是執意,大可回去把話說開了,到時候,犯下欺君之罪的,可不是我。”

“你!”怒目對著她,她卻退了半步,轉身道:“娘娘若是沒事,亦妝與王爺要回去了。”

安陵霽欲上前,卻被尚妝攔住了。

麵前的女子快步朝前而去,俯下身與元政桓輕言了幾句,見他的臉上染起淡淡的笑,然後點頭。茯苓朝他們行了禮,看著他們離開。

尚妝與安陵霽怔怔地站著,半晌,才聽安陵霽道:“其實這次,我回來,除了找亦妝,還有一件事,便是找她。”

尚妝並不說話,目光依舊落在遠處的身影上,如今,不必找了。她以亦妝的身份回來了,嗬,真諷刺。

“小姐。”茯苓跑上前來,一眼便看見了她身邊的安陵霽,不免笑道,“呀,少爺也來了?”

安陵霽點了頭,隻低聲對尚妝道:“爹不想她跟皇室扯上關係。”

“那麽你呢?”他是安陵府的少爺,他怎就入朝為官了呢?

他卻搖頭:“我不一樣,我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皺了眉,才要問什麽事情,越過安陵霽的肩膀,突然瞧見不遠處有一個人影閃動。她吃了一驚,定睛瞧去,恰好對上靈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