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乾承宮

“小姐!”茯苓驚呼一聲。

而尚妝,猛地意識到了什麽,抬眸的一刹那,她瞧見,那雙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漂亮的星眸緩緩移下來,而她的臉,就這樣完完整整地映在他的眸華之中……

錯愕的表情,她雖自己瞧不清楚,卻依舊感覺到了。

慌『亂』地從他身上起來,腦子裏,全是他情花發作的樣子,茯苓忙上前去扶她。

“啊。”腳扭了,她這才想起來,疼痛的感覺一下子竄上來,她忍不住輕呼出聲。

靈闕也是嚇了一跳,她隻是不想讓她走,卻不想這一拉,倒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元政桓身上的情花還是她親手準備的,心裏不免擔心,她不可否認,對她,他一直很客氣。

不管,她是否拒絕了他幫莫尋提親的事情。

才欲上前,見他微擰了眉頭,那淡淡的聲音傳來:“發生了何事?”

莫尋忙俯下身,輕聲道:“哦,是修容娘娘不小心跌了一跤,主子可有傷到?”

尚妝猛地撐圓了雙目看著莫尋,他……何以能這麽坦然自若地提及她!

聞言,元政桓的臉『色』未變,搖了搖頭,隻循著聲音瞧來,開口問:“娘娘還好麽?”

“小姐扭傷了腳。”茯苓忙開口。

尚妝卻是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男子,茯苓聽不出話裏的異樣,可她聽出來了,不是麽?他可以為了顧及場合稱呼她“娘娘”,可,他的感情呢?

如何克製?

莫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既是主子扭傷了腳,還不回宮宣了太醫瞧瞧?”

茯苓這才反應過來,忙扶著尚妝道:“小姐,我們回宮。”

她拉她,她卻不走,目光依舊直直地看著輪椅上的男子。

他的神情淡淡的,絲毫再看不出異樣。靈闕也驚呆了,這……這根本不可能!

“小姐。”茯苓低喚她。她越發地不懂了,來的時候特意告誡她,見了王爺和莫侍衛也不得上前說話,甚至是,在長廊上與王爺不期而遇,她選擇拉了她掉頭就跑。而現在呢?她要她走,她卻不走了。茯苓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

尚妝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試了好幾次,終是開了口:“今夜,多謝王爺在席上為我說的話。”

元政桓微微一笑,啟唇:“不過舉手之勞,娘娘不必在意。公道自在人心,娘娘沒有做的事,即便太後徹查,也是不必擔心的。”

不過舉手之勞,他是在告訴她,今日,換了誰都一樣,他隻是說了一句公道話,僅此而已。

莫尋看了尚妝一眼,正要說話,便瞧見一個太監急急跑來,見了元政桓,跑得更快了。近前,朝眾人行了禮,才道:“王爺還未出宮就好,皇上差了奴才來,想請王爺過乾承宮去。”

元政桓點了點頭,莫尋便道:“娘娘們都回吧,我家主子要過乾承宮去的。”說著,又朝靈闕看了一眼,推了元政桓上前。

靈闕回了身,呆呆地看著那兩個背影,握緊了手中的帕子。

這一次元政桓回來,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可,一直也想不出來。原來竟是……

猛地回眸,看向身後的女子。

尚妝的臉上滿滿的,全是震驚。

莫尋覺地回頭瞧了一眼,嘴角微動。

元政桓突然開口道:“聽茯苓的聲音,她倒是過得不錯。隻是為何……本王對她主子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

莫尋笑一聲道:“那是皇上登記初冊的雩修容,主子不曾見過的。茯苓原先在王府住過一段時日,後來主子離京,又讓她回了宮,如今跟著的,是景仁宮的修容娘娘。”

元政桓隻聽著,並不說話。

很快,便到了乾承宮,太監進去通報了一聲,才出來請他進去。

慕容雲薑見了元政桓有些尷尬,便起了身道:“既然皇上與王爺有些話要說,臣妾先行回去了。”

元聿燁點了頭,慕容雲薑匆匆出了寢宮。

目光,落在麵前男子的臉上,他突然輕笑一聲,起身道:“甚久不見了,皇叔別來無恙啊。”

元政桓亦是笑著道:“臣方才正要出宮的,卻不知皇上有什麽話傳了臣來?”

“也沒什麽。”他上前,開口道,“隻是今日皇叔一句話解了雩兒的圍,朕替她說聲謝謝。”

他的話才落,便見莫尋驟然變了臉『色』,他自然,是怕他說得更多。那種擔憂的神『色』,點滴不漏地落入元聿燁的眸中,他不動聲『色』地一笑,莫尋真是想得多了,隻此一句,他也不會多說。

方才在晚宴上,他其實已經猜到了,故此傳了他來,隻為驗證一事。

元政桓卻是微微皺眉,他口中的“雩兒”必是“雩修容”,想來,是他心裏極為重要之人。否則,也斷然不會特意傳他來,隻為說一句“謝謝”的。

不免一笑,開口道:“皇上對她有心,即便今日臣不說話,亦是不會有事的,如今看來,倒是臣多言了。”

“不,皇叔的話,恰到好處。”他轉向外頭,大聲道,“來人,備酒,朕今日,未曾好好敬皇叔一杯,此刻,補上。”

宮女端了酒上前,給他二人都斟滿,才退至一旁候著。

元聿燁端起酒杯,笑著看向他,開口道:“這一杯,朕敬皇叔。”

元政桓淺笑著,仰頭喝盡。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元政桓才回去。

元聿燁出到外頭,張公公忙取了裘貉給他披上,他隻站在憑欄處,看向那越來越遠的身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忘情水。”淡淡地吐出這三個字,扶著欄杆的手微微收緊。

如今的他,已經確定不移了。

他沒有騙她,情花是沒有解『藥』的。

他也說過,嚴格來說,是沒有解『藥』的。

忘情水,其實並不算情花的解『藥』,那隻是,強迫自己消去關於那個人的記憶。既然元政桓選擇了這種方法,那恰恰也是在告訴他,他是對的,不能小看了他。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他早說過的,元政桓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區區一杯情花酒而已。

他的心裏藏著事,那是令所有人都猜其不透的事。

是以,是他元聿燁所想不通的。

那麽,她該信了麽?她該看清了,元政桓其實和那個在她心裏的他是有些差距的。那種美好,並不是真正的美好。嗬,頹然一笑,信不信,又如何,他終抵不過他在她心裏的點滴。

身子微微抵上那憑欄,抬手,撫上胸口。

張公公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他,擔憂地開口:“皇上怎麽了?可是龍體不適?奴才宣了太……”

“不必了。”他打斷他的話,“傳朕的旨意,讓楊成風進宮來。”

張公公略微訝異:“皇上,此刻……”他頓了下,終是點頭,“是,奴才這就去。”他原本想說如今天晚了,宣楊將軍進宮,也改了明日。隻是,見他的臉『色』,又不敢多言,隻得應了聲退下去。

元聿燁的目光驟冷,他讓楊成風回京述職,是對的。

此刻,雨早已經不再下,隻是吹上來的風愈發地冷了。莫尋拉緊了元政桓的衣衫,低聲說著:“主子可覺得冷?”

元政桓搖頭,卻不自覺地想笑。

莫尋皺眉道:“主子不必在意皇上的話,皇上的『性』子,您素來了解。”

他卻搖頭:“不是,本王不是因為這個。隻是……莫尋。”他頓了下,才又道,“隻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俯身查看他。

他微微擰了眉,繼而又淡笑一聲:“說不出來,許是,酒喝得多了。”那種感覺,像是失去了什麽似的。他一下子,說不出來。

就是不舒服。

甚至是,今日入宮來,他覺得哪裏不對,有種感覺,卻好似理不清。

二人已經行至宮門口,迎麵走來一人。那是鎧甲鱗片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元政桓不免開口問:“誰來了?”這麽晚了,究竟還有誰會入宮來?

莫尋細瞧了一眼,才道:“主子,似乎是楊成風將軍。”隔得有些遠,他看不清楚,不過,看著那樣子,極像。

元政桓卻緘默了,良久良久不說話。

尚妝與茯苓回了景仁宮的時候,見媗朱急急迎上來,見了她,忙道:“娘娘出門的時候未曾帶上傘,奴婢著急著,怕娘娘淋濕了會病。帶了傘出去,卻也不見您。”

尚妝有些心不在焉,倒是茯苓朝她道:“濕了些,那套幹淨的衣裳來吧。哦,對了,宣個太醫來,小姐扭傷了腳。”

媗朱忙點了頭下去了。

扶了尚妝進了寢宮,又將暖裏添了幾個,伸手碰了碰她的衣服,茯苓皺眉道:“還有些濕呢,小姐快脫了換一身,可別真的病了。”

說著,伸手過去解那繁瑣的扣子。

手,卻被尚妝一把握住,見她抬眸瞧著她,開口問:“茯苓,今日那……是王爺吧?”

茯苓被她問得怔住了,什麽叫“今日那是王爺吧”?那不是王爺,又是誰呢?

想到此,茯苓吃了一驚,忙抬手探上她的額角,確定她沒有生病才鬆了口氣,笑道:“小姐糊塗了,那自然是王爺。”

尚妝緘默了,隔了好久,才緩緩吐字:“他過得很好。”

是真的很好,情花,解了麽?

嗬,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元聿燁是騙她的,說什麽情花無解,那都是騙她的。

他是為了讓她留在他身邊,才說那樣的話的。不過,她卻覺得慶幸啊,她寧願他是騙他的。也不想看到元政桓那樣痛苦的樣子。

見她笑了,茯苓也忍不住笑道:“是啊,奴婢早跟小姐說過王爺很好啊。”他身邊有莫侍衛啊,莫侍衛那樣寶貝他,想不好都難的。

這時,媗朱進來了。茯苓接過她手中的衣裳,轉身替尚妝換的時候,瞧見她藏於袖中的那帕子。有些鼓鼓的,似乎是包著什麽東西。

她有些好奇,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塊芙蓉糕。

吃了一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尚妝,脫口道:“小姐,這……”

尚妝這才反應過來,伸手取了,張口咬了一小口,又將那塊芙蓉糕重新放在帕子上,笑道:“你去乾承宮,將這芙蓉糕交給張公公。”元聿燁見了,就會明白一切了。

糕點裏,並沒有毒。

她原本,是想不換的。隻是,她就怕萬一,萬一真的有人誤食了,可怎麽好?一來,她也不知那裏究竟摻了什麽毒,二來,她從未想過為了引徐昭儀出來,就犧牲誰的命。

如今想來,幸虧她要茯苓換了那有毒的糕點,否則今日,若真的讓元聿燁吃了可怎麽好?興園那次,他手臂的傷還不全好,又添了新傷。

微微閉了眼睛,今夜太後壽宴上,他拚命地飲酒,似乎是生氣了。

氣什麽呢?

氣她多看了元政桓幾眼麽?

嗬,直到後來,他負氣離去,她是知道的,是怪她拿了有毒的東西出來給他吃。

茯苓有些愕然,這……這東西竟然叫她送去乾承宮麽?

“還不去。”尚妝未曾睜眼,卻是低低地又說了句。

再多的話,也隻得回來再問了,茯苓應了聲,收好了手裏的東西,轉身出去。

媗朱幫尚妝扣好了衣服,又小聲道:“今兒個內務府的公公送了些新的熏香來,娘娘可要點了試試的?”

尚妝點了頭。

媗朱便下去了。

深吸了口氣,緩緩地躺在**,繼而又開心起來。如今這樣,不就挺好的麽?

元政桓沒事,元聿燁好好做他的皇帝,真的,挺好的。

隔了會兒,聽見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她也不睜眼去瞧,想來便是媗朱。媗朱隻在房內停留片刻,見她閉著眼睛,也不上前說話,換了熏香,又輕聲退下去。

太醫來的時候,媗朱才又進來。查看了尚妝的腳腕處,沒有大礙,太醫隻留下了一盒『藥』膏,便退下了。傷的也不厲害,就是先前的時候疼了點,媗朱給她塗『藥』膏的時候,已經沒怎麽覺得疼了。

茯苓回來的時候,有些晚了。

她以為尚妝睡著了,也不敢說話,隻小心地拉了被子替她蓋上。尚妝卻是問:“回來了?”

茯苓倒是微微嚇了一跳,隨即道:“嗯,小姐交代的,奴婢都做好了。不過張公公說,楊將軍來了,和皇上在議事,東西張公公等會子再送進去。”

楊成風來了?

睜開眼睛,尚妝輕輕皺眉,這麽晚了,楊成風為何好端端地進來?想著,又搖頭,這些是前朝的政事,哪裏用得著她去管了?

茯苓凝視著她,半晌,眸子裏透出怒來。尚妝有些吃驚,見她的手輕撫上她的臉頰,咬著牙道:“那靈淑媛真不是好人!下手居然這麽重!小姐太老實了,依奴婢說,當著她的麵兒,就該打還給她!”

尚妝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臉龐,起了身道:“怎的,明顯麽?”

“可不!”茯苓依舊氣憤不已,“小姐就是對她太客氣了!”

尚妝不免一笑,不是她對靈闕客氣。茯苓這個丫頭哪裏知道,靈闕其實也挺可憐。她千方百計留在元聿燁的身邊,一心一意地看著他,可是她又得到了什麽?

還不如她尚妝,有他的愛。

他的愛……

心頭猛地一顫,嗬,是啊,她又怎麽可能感覺不到?

略微低了頭,帝王之愛啊。

“小姐別難過啊,很快就好了,您若是疼,奴婢去找了『藥』給您塗上。”茯苓見她不說話了,以為她是難過被靈闕掌摑的事情。

轉身欲走的時候,卻被尚妝拉住了手。

見她搖頭道:“用不著大驚小怪的,就是當時有些疼罷了。靈闕她,也不是故意的。”她是誤會了她眼睜睜看著元聿燁差點吃了那有毒的糕點也不站出來說話才動怒的,其實,也不怪她,她是愛得他深切才如此的。

元聿燁憤然離場,為的,不也是這個原因麽?

這些事,解釋清楚,也罷了。

“可,奴婢心疼。”茯苓的眼睛紅紅的。

尚妝心頭一暖,拉著她的手,笑著:“傻丫頭,我知道你心疼我就好了。不早了,還不去睡?”

她卻搖頭:“奴婢等您睡了,再去。”

望著麵前一臉堅定的小丫頭,尚妝忽然覺得有些感慨。最初的時候,她是不願進宮的,進來了,也總想著出去的事情。倒是茯苓,她從一開始,都不曾問過她的感受。

如果不是因為代替小姐入宮,她也和茯苓一樣,不過隻是個奴婢而已。

伸手,拍拍身邊,朝她道:“那你坐,我們說說話。”今夜,她睡不著。

茯苓倒是不拘束,點了頭,便笑著挨著她坐。

“為何會答應我爹陪我入宮來?”這些,她從未問及過茯苓,甚至是,茯苓已經知道她並非安陵家的小姐,她也都沒有問過她。

是因為信任吧,所以不問。而今問了,也不是不信任,隻是想更多地了解她。

茯苓沒有回避,隻道:“老爺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啊。那一年,奴婢還很小,南方饑荒,好多的難民流離失所。是老爺收留了娘、姐姐,還有奴婢。娘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老爺這樣的大恩呢?”

尚妝有些震驚:“可你說你是孤兒。”那是她入宮之前,茯苓在入宮的路上告訴她的,她還記得很清楚。

茯苓點了頭:“這個奴婢沒有騙您,娘和姐姐,染病死了。”

心頭一顫,握著她的手猛地收緊,卻見她搖頭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那時候老爺問奴婢,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奴婢便說,學一身醫術。奴婢常想,若是奴婢醫術高明,也許娘和姐姐便不必死。”

尚妝驚訝地看著麵前的丫頭,低聲道:“茯苓,你不止是『藥』房的丫頭,是麽?”

她笑:“小姐真聰明。”遂,起身,在她床前跪了,又道,“這是奴婢唯一一件騙了您的事。”

“為何?”尚妝覺得不真實,身邊的丫頭,竟然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茯苓的眸子依然純潔如初,仰著小臉開口:“因為老爺說,隨小姐入了宮,奴婢隻是一個丫頭,並不是其他的什麽人。”

“茯苓。”伸手去扶她。

她笑著道:“小姐別這樣,老爺其實對小姐很好。那時候,老爺說可以幫奴婢完成心願,然後,奴婢學了醫術,自然,先從『藥』房開始。”

於是,便有了她一開始說的在『藥』房做事的話來。

“老爺說,等小姐出閣的時候,奴婢便是陪嫁的丫鬟,奴婢的職責,便是好好照顧小姐。奴婢曾答應老爺,待跟了小姐,便像愛自己的親姐姐一樣愛小姐。”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

尚妝有些哽咽:“可你知道我並不是安陵府的小姐。”

茯苓卻搖頭:“隻要老爺說您是,您就是。而奴婢,便會一輩子好好滴服侍您,不離不棄。”

“茯苓……”

她卻皺了眉:“小姐別哭呀,哭花了妝,可就不好看了。”

尚妝忍不住又想笑,她該謝謝老爺,給了她這麽好的一個丫頭。隻是,想起老爺,臉上的笑容又不自覺地隱去,半晌,才低聲道:“爹還讓你監視我什麽?”

茯苓微微撐大了眸子,搖頭道:“沒有,老爺隻說,讓小姐好好地活著。”

好好地,活著……

抬眸看著丫頭篤定的笑臉,尚妝的心頭有些詫異。

她之前一直以為,茯苓是老爺派來監視她的,卻不想,原來竟不是麽?

嗬,倒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見尚妝笑了,茯苓才又挨著她坐下來,笑著開口:“不過小姐可真聰明啊,您是如何知道太後會將那糕點先給皇上吃的呢?那芙蓉糕要是不換掉,可就慘了。”一開始隔著盒子她聞不出是什麽毒,後來換的時候,她自然知道了,是斷腸草。

那徐昭儀心也夠狠的。

聽她轉了話題,尚妝也隻一笑:“我不知道,隻是以防萬一。”不過也好啊,轉了一圈,將芙蓉糕推至徐昭儀麵前,那可比讓任何一個人先試吃還有用呢。

茯苓卻皺了眉,不解地問:“可是奴婢還是不明白,小姐讓奴婢送去給張公公的芙蓉糕究竟是什麽意思?”關於這個,她想了整整一路,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尚妝抿唇笑道:“你不明白沒關係,重要的是,皇上會明白。”

至於太後……

她也是方才茯苓問的時候,才想到了些許。記得當時太後說,這糕點先前元聿燁送了兩盒去鬱寧宮的,那麽太後是吃過的。她命茯苓將糕點換出來的時候,因著是貢品,宮裏不可能有相同的芙蓉糕,隻找了一盒普通芙蓉糕來,顏『色』形狀到底是有差異的。

想來太後在看見它的第一眼時,便知道有人動過裏頭的糕點了。

憑太後的心思,不難猜出被動過的糕點會有哪些可能的情況。可她卻說,讓皇上先吃……

尚妝的臉『色』一變,太後何意,她還不明白麽?

今日,若是元聿燁真的吃了有毒的糕點而出事,又幹太後什麽事?

她是知道太後素來不喜歡這個齊賢妃的兒子,隻是沒想到,她竟可以做到這般若無其事!

“小姐怎麽了?”茯苓湊近她問。

猛地回神,忙道:“哦,沒什麽。隻是被你這個丫頭騙慘了。”

茯苓俏皮地笑:“好小姐,茯苓以後再不敢了。”

尚妝輕歎一聲,才看著她道:“當初入宮,我實則是不願的。今日,你隻要和我說,如果你也有一絲不願,我便會想辦法放你出宮去,絕不食言。”

“什麽時候,小姐出宮,奴婢才和小姐一起出去。”她說得堅定,且,毫不遲疑。

“難道你不需要自由麽?”

茯苓卻皺眉:“小姐認為的自由是什麽?在宮裏,就一定沒有自由,外頭,就一定有自由麽?小姐是忘不了入宮時的不願。”

尚妝有些震驚地看著她,忘不了……

是她執念了麽?

“是小姐想的多了,睡一覺,明兒個起來,什麽都是好的。”笑著伸手幫她脫了外衣,又推她躺下。

行至燈前的時候,卻聽尚妝道:“不要熄燈。”

回眸瞧了她一眼,點了頭道:“那便不熄,小姐睡吧。”

“你也回去睡吧。”

“奴婢在這裏守著。”她說著,上前坐於她的床邊。

尚妝卻搖頭:“這裏不用伺候,下去吧。”

茯苓還欲說話,見她堅持,便也隻好作罷。起身,行至門口,又回眸瞧了一眼,才推開了門。

外頭,男子直直地站著,他的身後,跟著張公公。

茯苓大吃一驚,才要跪下行禮,卻被他擋住了,隻見他使了個眼『色』,示意茯苓退下。茯苓哪裏敢說什麽,隻匆匆地退下去。

解了披風給了張公公,元聿燁才輕聲入內。

門,被關上了。

瞧見**的女子側身躺著,燈光在她的小臉上若隱若現。

他刻意放輕了聲音上前。

尚妝隻覺得有身影壓過來,以為是茯苓又回來了,才要說話,隻一眼,便怔住了。

他換下了龍袍,隻一件輕裝便服,此刻看起來,愈發地清瘦了。尚妝忙支起身子,皺眉道:“如何隻穿了這麽點衣服就來了。”她扯了被子欲裹住他的身子,卻被他按住了。

大掌覆上她的小手,淺笑道:“看,一點都不冷。來的時候穿了披風的,隻是進來的時候脫了罷了。”

這樣躺著被他看著,有些不自在。想起來,他卻不讓。尚妝隻得道:“多晚了,皇上怎的還來?”

他“唔”了聲,才道:“你特地讓你的丫頭送了夜宵來給我吃,味道真好。”

尚妝一怔,知道他說的是那塊芙蓉糕,不免訝然道:“皇上吃了?”

他笑著反問:“為何不?”楊成風出去了,才見張公公進來,說是景仁宮的雩修容叫人送了東西來。他還以為是什麽,居然是一塊咬過一口的芙蓉糕。

他卻隻瞧了一眼,卻是整個人都來了精神。

“不過一句話的事情,偏要差了丫頭送那東西去,若是我不知其意,你又當如何?”他瞧著她問著。

尚妝卻是笑:“皇上那麽聰明,想不知道都難。”

“朕不知道。”他笑著說了這麽一句。

尚妝不與他計較,笑而不答。

男子臉上的笑容卻緩緩隱去,半晌,才開口:“我原來不知,你進宮,那般不願。”

尚妝吃了一驚,他又道:“方才在外頭,不小心聽見了。”

心虛地看著他,他在外頭,站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皇上……聽到了什麽?”忐忑地問出來。

他輕歎道:“聽到你的不願。”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他凝視著底下的女子,緩聲開口,“若是這一次回來,他還記得你。若是今日,你沒有換下那芙蓉糕。我也許會,放你離開。”

如果元政桓的心裏,一直忘不了她。

如果她的心裏,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他,那麽,他想他會選擇放手。

而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不一樣了。

尚妝的眸中緩緩地溢出震驚的味道。

元政桓,不記得她了?

難怪,今日的他那般奇怪。

“王爺他……”開了口,卻忽然發現不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麽。

元聿燁卻是道:“不提他。”

不提他,這是他第一次,說得那麽從容。

尚妝動了唇,終是什麽都沒有再說。

大手緩緩撫過女子的臉頰,燈光下,明顯地瞧見她的臉上,幾道紅紅的印子。他猛地皺眉,開口問:“臉怎麽了?”

尚妝一驚,方才茯苓還說起呢,竟真的這麽明顯麽?

“誰打的?”他又問。

她卻笑著搖頭:“不疼。”

擰起了眉頭,他心疼。

小心地捧著她的臉,仔細地看了又看,冷了聲道:“日後誰打你,便還手。”

尚妝不語,若是,他知道是靈闕,還會說這樣的話麽?

嗬,她是怎麽了,為何會突然這樣想?

突然又想起今夜的事情,便開口問:“那徐昭儀……”

他沉了聲道:“朕廢了她。”

尚妝隻點了頭,若是被他知道當日的刺客便是徐昭儀派去的,她定活不了了。不過尚妝不打算說出來,便饒了她一命吧。是人,都是想活的。

“皇上不上來麽?”他此刻來,卻不見他有要上床的意思。

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異樣,點了頭道:“今日,過關雎宮去,就順道過來看看你,這便走了。”說著,真的起了身。

尚妝欲起來,他卻製止了她:“睡吧,不必起了。”

轉身出去的時候,腳步微微停滯了下,很快,便又大步出去。

他心裏很清楚徐昭儀這樣對她是為了什麽,無非,是因為他給她的愛。

嗬,自嘲一笑,也許她是對的,他若是真的愛她,就不能靠得她那樣近。

經過今日,他才真正了解了,這後宮暗中的洶湧。

張公公見他這麽快出來,吃了一驚,忙上前幫他披上披風,小聲問:“皇上今兒個不歇在景仁宮麽?”

他隻道:“去關雎宮。”

隻因那半塊芙蓉糕,他今夜,無論睡哪裏,心裏都是開心的。

尚妝呆呆地望著那早已經被關上的房門出了神。

元政桓選擇忘記她,也不是他的錯。

隻是從今往後,他隻是王爺,她隻是娘娘。

猛地轉了身,有溫熱的東西從眼角滑出來,抬手拭去。她突然笑,她若是執念,才是她自私。忘了她,也是好的。

翌日,從鬱寧宮給太後請安回來,遠遠地,隔著內湖看見對岸的冷宮。

尚妝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茯苓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心知她此刻想的什麽。低聲道:“小姐走了,這裏風大。”

尚妝點了頭,抬步的時候,聽得慕容雲薑的聲音自後頭傳來:“雩修容昨日的事情做得太玄了。”

回頭,瞧見慕容雲薑扶了清兒的手過來,與茯苓二人朝她行了禮。聽她又道:“本宮也是昨日才見識了你的手段,嗬,本宮對你刮目相看的。”

尚妝淡聲道:“娘娘若是處在嬪妾的位置,也會那樣做的。”

“本宮不否認。”她鬆開了清兒的手,獨自上前來。

尚妝也示意茯苓退下,慕容雲薑瞧她一眼,緩步上前。尚妝跟了上去,聽慕容雲薑又道:“皇上寵著你,自然會有人盯著你。有句話,你必也知道,集千寵於一身,亦是集萬惡於一身。”

尚妝從容一笑,開口:“娘娘言重了,六宮,會雨『露』均沾的。”握著帕子的手微微一顫,可笑的卻是,她依舊還是完璧之身啊。隻是這些,即便說出來,又有誰會信?

慕容雲薑亦是笑,目光隔著內湖瞧向對麵的冷宮,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手下留情了。”徐昭儀沒死,便是最好的解釋。

“不是嬪妾手下留情,而是徐氏所做,還不足以死罪。”

身邊的女子站住了腳步,回眸看著她,淺笑著:“本宮真看不懂你,對她,你能手下留情,卻不能告訴皇上,那糕點裏有毒。”

尚妝不語,慕容雲薑不會知道,她不說,隻是因為那糕點裏,本就沒毒。

“如果是本宮,本宮不會留情。”她淡淡地說著。

長長的護甲微微有些紮入掌心,她想起她初入宮的時候,哥哥曾說,她是不適合深宮的。他一直覺得,她太單純,她不會那些算計人的事情。

隻是啊,他卻忘了,人是會變的。

在她確定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的時候,不過是區區的心計,又有何難的?她曾想,女人,是天生會算計人的。

尚妝到底是怔住了,半晌,才開口問:“娘娘到底想說什麽?”

她嗤笑一聲道:“本宮不想說什麽,隻是想告訴你,希望你別被自己的心軟害了才好。”

心下一驚,目光不自覺地越過那片平靜地湖麵而去,她著實想不出,被打入冷宮的徐氏,還能有什麽能耐?

嘴角牽笑,她再次看向身邊的女子,啟唇道:“那娘娘又是如何看待嬪妾?”

她卻是笑一聲:“本宮可看不透。”說著,也不再停留,招呼了清兒上前來,快步朝前走去。

茯苓跑上來,皺眉問:“小姐,皇後娘娘跟您說什麽?”

“沒什麽。”她像是在提醒她,卻又像是什麽都沒有說。至少,她現在是不可能再去對徐氏不利,這件事,到此便算過去了。

回了景仁宮,才知太後的壽辰過了,各位王爺在三日內都會離京回封地去。

這一日,元聿燁沒有來景仁宮,似乎是去了雲妃宮裏。

尚妝一人無聊,便叫人鋪了紙作畫。

畫了幾幅,又自覺沒趣,睡又睡不著。隻得開了窗子,看著院中的景致,偶爾有幾隻麻雀飛下來,在枝頭上嬉戲,或者落在地上尋著什麽。

茯苓進來的時候,見她呆呆地坐著,將手中的點心放下,便笑著:“如今皇上不來,倒是覺得太冷清了。”

尚妝一震,是麽?

那麽她呢?

茯苓過去拉了她過去,將點心推至她麵前:“小姐吃點東西吧,奴婢偷偷嚐了幾塊,可好吃了。”

尚妝忍不住笑了,也就茯苓這丫頭這麽大膽。

便道:“也不必偷偷嚐了,坐下來一起吃吧。”

她忙擺著手:“那可不成,奴婢哪能跟主子一張桌吃東西?”她說著,又轉口,“不過站著吃,還是可以的,奴婢先謝小姐了。”語畢,取了塊水晶糕便往嘴裏送。

尚妝喜歡她這樣的『性』子,也隨著吃了塊,味道倒是真的不錯。

又隔一日,尚妝才起了身,便聽茯苓匆匆從外頭跑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扶著胸口喘著氣。

尚妝隻看了她一眼,不免道:“何事,看你跑得這般急?”

茯苓拚命地吸了幾口氣,才開口:“小姐,王爺要成親了!”

猛地回眸,脫口問:“哪位王爺?”

“自然……自然是桓王殿下。”不然,她何以大驚小怪地跑來?

霍地起了身,忽而,又想笑,他要成親了,也是正常的,不是麽?他這個年紀的王爺,早都冊了王妃了。那時候,他未回京,元聿燁說,待見了他,不必太驚訝。她便設想過哪些能讓她驚訝的事,其中,自然也有他成親一事。如今真的來了,她倒是又要震驚起來了。

自嘲一笑,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是麽?

他的身邊,總要有個人照顧的。莫尋再疼他,到底是個大男人,總不比王妃想的周到細致。

想到此,深吸了口氣,笑問:“是麽?是哪家小姐?”

茯苓皺了眉:“奴婢也不知究竟是哪家小姐,不過奴婢聽說新王妃似乎……叫什麽亦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