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茯苓

小心地將那銀針抽出來,茯苓忙湊上去,睜大了眼睛看著。尚妝有些緊張,她不知道在那一刻,她是希望那盒點心裏有毒,還是無毒。

茯苓終是“嗬”了一聲。

那根細長的銀針,下一端,已經緩緩變成黑『色』。

尚妝深吸了口氣,收起了銀針,將盒子遞給茯苓,低聲道:“聞聞,什麽毒。”

茯苓湊上前,仔細聞了聞,搖頭道:“小姐,隔著盒子呢,聞不出來。”

尚妝皺了眉,聞不出來,那麽,究竟是不是要人命的,她也不知道。想了想,便道:“收起來,一會兒晚宴的時候,帶上它。”

茯苓嚇得不輕,脫口道:“小姐想做什麽?”

她卻起了身,她不想做什麽。徐昭儀啊,她並不想嫁禍她,隻是,這東西是她送來的,這個是事實罷了。

既然她能借花獻佛將皇上賞賜的東西送給她,她也能轉手送與他人。

淺笑一聲,道:“你這個丫頭話是越來越多了,哪有那麽多問的,隻管收起來便是。”

茯苓還是擔憂地看著她,低聲道:“奴婢是擔心您。”

她自然是不必擔心的,尚妝回了身,招呼她彎下腰去,附於她的耳畔低言了幾句。茯苓的眸子微微撐大了些許,半晌,才緩緩點頭。

二人正說著,門一下子被人推開了。

尚妝吃了一驚,哪個宮人這麽膽大,她不叫進,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進來?茯苓也是一驚,正要罵,隻一眼,驟然變了臉。

尚妝抬眸瞧去,見男子頎長的迎投進來,見了她二人錯愕的神『色』,他不免皺眉:“怎的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在房中?”

尚妝忙起身朝他行禮,茯苓也行了禮。

他上前,臉上有些不悅:“朕不過來看看,朕的修容究竟因何事這麽忙?嗯,和這丫頭關起了房門,說悄悄話麽?有什麽好的,也說給朕聽聽。”

他的身後,倒是不見張公公。尚妝不免一笑,使了個眼『色』讓茯苓先出去,上前扶了他道:“今夜太後壽辰,原以為皇上不會過景仁宮的。”

他哼了聲,在桌邊坐了,又凝視著她。

倒了水,放在他麵前,也不見他伸手去端,隻道:“是啊,今夜太後壽辰,你高興麽?”

“皇上想說什麽?”抬眸瞧著他。

他低笑著開口:“朕是忙裏偷閑也要過景仁宮來瞧瞧,不知朕的修容今夜會如何打扮了才出去見人。”他說的見人尚妝如何不懂,無非,是元政桓。

尚妝卻不理他,隻道:“前日徐昭儀還來景仁宮問及皇上的龍體,皇上真狠心,可以避而不見的。”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咬著牙道:“朕想見的人卻不來,朕生氣了。”他說有空讓她去,卻不想,她還真的不去。

他遣了張公公來問,竟說,她沒空。

他氣得渾身都疼,既然她不去,那他也不來。可到底,還是他先忍不住的,咬著牙,他真不服。手微微收緊,瞧見女子輕皺起了黛眉,他也不鬆手。

將她抓在手裏的感覺,才是他最真實的。

況且今夜,她可以看見他了。

元政桓不在的日子裏,他甚至以為,那個男人隻是一種過去,隻是一片鏡花水月。可,如今來了,他才又頹然嘲笑自己的天真,他是真正存在的,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自己用了一紙契約將她留在身邊,是最有力的籌碼,卻也是最脆弱的,不是麽?

尚妝抽了抽手,卻是紋絲不動,她有些無奈,低聲道:“看來皇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力氣都能這樣大了,我也不必想著過乾承宮去探你了。”

“你敢不來!”他低喝著。

這有什麽敢不敢的,她隻是又想起慕容雲薑的話。

鬆了手,卻是將她拉入懷中,輕輕擁住,低語著:“一會兒見著他……”

“不看他,不和他說話,皇上在擔心什麽?”這些,就算他不交代,她都會記住的。她不會忘記元政桓身上,還有情花。

他嗤笑一聲,又道:“昨日,他去慶合宮了。”

微微一怔,去找了靈闕麽?

他又道:“我還以為,他會先來景仁宮的。嗬,是不敢來呢,還是如何?”

她輕歎:“皇上說這些作何?”

他搖了搖頭,才道:“若是早知如此,當初,該答應他幫莫尋提親的。”他的話語裏,夾雜著深深的懊悔。

尚妝是明白的,否則,也不可能會出現靈闕作為“黎國公主”成為他妃子的事情。頹然一笑,是啊,這些事又是誰可以料到的呢?

他是真疼靈闕的,他也不希望靈闕因為這個身份被困在深宮一輩子。

如果可以,他是寧願不知道靈闕的身份的。

“莫侍衛,是真的喜歡靈闕。”這事,茯苓還提過好幾次的。提及莫尋,尚妝不免想笑,那樣一個冷冰冰的人,也隻有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時,才會展『露』出笑。哪怕,是一絲。

隻可惜,那時候是元聿燁不放手,想來,他是介懷莫尋是元政桓的人。

而靈闕,亦是不應的。她不喜歡莫尋,那才是最大的原因。尚妝自問,若是她,跟著自己不喜歡的人,她會出宮麽?

也許,若是沒有愛人,她會的。若是有了愛人,她也不會吧?會和靈闕一樣。

如果愛,便深愛。

哪怕是飛蛾撲火。

在靈闕和她談話,要她隱瞞那玉佩是她的那一刹那,她便知道,靈闕便是那樣的人。

其實她們,很像。

所以,她才會那樣大膽地任由太後篡改遺詔,隻為了保他不死。

這是深入骨髓的在乎,她想,那一定是愛。

“雩兒。”他低低地叫。

收回了思緒,低下頭,見他微微蹙眉,他的臉貼在她的身上,小聲問:“你會關心我麽?”

“會。”沒有任何遲疑,便開口說著。

他似是放心地一笑,抱著她的手緊了緊,又道:“真好。”

這是個為了她可以連命都不要的男子,想起他受傷倒在她懷裏的時候,仍然可以說著要她走的話,她安能有什麽理由不在乎他呢?

在乎……

咬著唇,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也開始學著去在乎他了?

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感覺,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雩兒。”他又叫。

“嗯?”

他幹脆閉了眼睛,低語著:“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

他拉住她的小手,貼上自己的心口,卻是不說話。尚妝的掌心貼著他的胸膛,心跳的感覺隔著衣服傳過來,卻很清晰。

尚妝微微動了身子,才開口:“既是不舒服,便去**休息一會兒。”此刻離晚宴還早,還是有時間讓他休息的。

他卻執拗著不放手:“就這樣抱著你。”

她不去,他真生氣,氣呼呼地來了,對著她,又突然生氣不起來。嗬,他想,他是真的輸給了她。他趕不走她心裏的他,所以隻能留下她的人。

在尚妝屋內待了個把時辰,便聽得外頭傳來張公公的聲音:“皇上,該回宮吃『藥』了。”

他仿若未聞,依舊閉著眼睛。

“皇上……”張公公幹脆又叫,“娘娘,皇上該回去吃『藥』了。”

低頭看著他,開口道:“公公叫呢,可聽見了?”

“聽見了,真煩。”他咬著牙。

推開他,他倒是沒有再用力抱緊她,扶他起來,便道:“聽見了還不回去?”

他有些無奈,朝前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晚上,不必穿得太好看了。穿給誰瞧呢。”

尚妝一怔,又好氣又好笑。

他又道:“安靜一些,話也不必說了。”

元政桓看不見的,隻要她不說話,他就不知道她在。

尚妝沒有說話,他已經轉身出去。

茯苓進來的時候,撫著胸口長長地鬆了口氣道:“真真嚇死奴婢了。”

尚妝不免瞪她一眼:“有什麽好怕的,別讓自個兒做賊心虛一般。”

茯苓吐吐舌頭,哪能不怕啊,皇上進來的時候,她手裏可端著那盒有毒的芙蓉糕呢。

尚妝轉身入內,茯苓跟著進去,小聲道:“小姐,方才在外頭,張公公說皇上每日都等著您去啊,可您不去,他忍不住,自個兒來了。小姐,奴婢看皇上怎的跟個孩子一樣啊,板著臉進來,又笑『吟』『吟』地出去。”

在梳妝台前坐了,伸手將發簪取下,一麵道:“都敢嚼皇上的舌頭了,仔細讓人聽了去不掌你的嘴。”

茯苓笑著幫她拆了頭飾,道:“奴婢隻在小姐麵前說,小姐若是舍得,便打吧。”

鏡中的小丫頭,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還朝她俏皮的笑,尚妝有些無奈。茯苓將她的長發放下來,低聲問:“小姐是要歇息一下麽?”

她點了頭,繼而又想起什麽,忙道:“對了,一會兒見了王爺和莫侍衛,切不可上前去說話。”

“小姐為何?”茯苓皺了眉不解地看著自家小姐。

為何?自然是怕她在元政桓麵前提及她啊。

微微咬唇,其實,縱然是太後壽辰召了各位王爺回京,他完全可以借口不來的,不是麽?比如托病,或者其他。隻是,他為什麽還要回來?

莫尋呢,竟也不管麽?

赫然闔了雙目,隻是茯苓說他很好,而她也很好。也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雖是在**躺著,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輾轉反側著,腦子裏『亂』得很。

想起方才元聿燁來的時候,說他去了慶合宮看靈闕了。不管,是因為莫尋,還是其他,都讓尚妝有些嫉妒。

她明知道,他是不可能過景仁宮來的,卻還是要嫉妒。

就如同靈闕會嫉妒元聿燁來她宮裏一樣。

張了口,欲喚了茯苓進來說話,轉念又一想,終是咽了聲。

幹脆坐了起來,時間過得真慢啊,她有些坐立不安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才見茯苓進來。扶她起來道:“小姐該準備下了,一會兒便出去了。”

任由她拉著起身,被她推至梳妝台前。望著鏡中女子的臉,她有些恍惚。

從景仁宮出去的時候,天竟然下起了細細的雨。沒叫打傘,隻與茯苓二人緩步走著。

先皇駕崩不久,太後的壽辰並沒有辦的如何隆重。故而,單隻是召了各位王爺回京,全當是個家宴罷了。尚妝念及的時候,有些黯然,於太後來說,也早已沒有一個與自己親厚之人。

王爺們雖個個姓元,卻都不是她的兒子。

走了一段路,雨倒是稍稍有些大起來。

茯苓忙伸手幫忙擋在尚妝頭頂,兩人小跑著進了長廊。

“呼——”茯苓深吸了口氣,皺眉道,“奴婢方才就說得拿傘的,偏小姐說不必,這下可怎麽好?”

尚妝笑道:“從這裏穿出去,也與鬱寧宮不遠了,又有什麽要緊的?一會兒若是大了,難不成鬱寧宮還沒有一把傘給我們用的麽?”

茯苓一聽也有理,便也不說話,隻跟在尚妝身後。

尚妝又回頭道:“手裏的東西可拿好了。”

低頭看了看那盒芙蓉糕,茯苓認真地點頭。

因為下了雨,天『色』愈發地暗沉下來,整條長廊上的燈都已經點了起來。有風吹來,燈籠晃動著,地上的影嫋嫋地搖曳著。

長廊上頭,常青藤參差不齊地垂掛下來,燈光找出的影,在地上,彎彎扭扭的,好似舞動著。前方拐角處,隔著一棵高大的雪鬆,有些常青藤竟在它上頭掛下來,若沒有燈光,瞧過去,隻是高大漆黑的一片。

那後麵,便能是通往鬱寧宮的出口了。

尚妝不覺加快了步子上前,拐彎的時候,瞧見麵前的男子側臉朝著長廊外的院落之中,飄搖的燈光灑在他的臉上,暈開層層的光輝。

“啊,王……”

茯苓情不自禁地開口欲叫,卻被尚妝飛快地捂住了嘴。茯苓撐圓了雙目,才想起自家小姐交代過,見了桓王,不得上前說話的。

隻是,叫一聲,也不能麽?

尚妝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捂著茯苓的手不覺顫抖起來。

從未想過,她與他,會在這樣的情況下,乍然相遇。

男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緩緩轉過臉來。

尚妝隻覺得心猛地一沉,什麽也不想,拉起茯苓轉身便跑。此刻茯苓也不敢再說話,隻得跟上她的腳步,一麵又緊緊地拎著那裝著芙蓉糕的盒子。

元政桓輕輕皺眉,又聽聞一個的腳步聲自另一邊傳來,他試著喚了聲:“莫尋?”

莫尋忙疾步上前,俯下身道:“主子怎麽了?”

元政桓朝尚妝離開的方向看去,良久,才低聲道:“本王好像……”

莫尋有些緊張地順著他的方向看去,那裏,除了點亮著的燈籠,並不曾瞧見其他的什麽。他突然想起什麽,臉『色』微變,忙道:“主子,傘取來了,我們先過鬱寧宮去。”

說著,伸手推上他的輪椅。

“莫尋。”他抬手握住他的手,繼而淺笑,“本王好像聽見茯苓那丫頭的聲音了。”是了,他剛才是想起這個的,隻是不知為何,話至唇邊,又突然說不出來。

莫尋皺了眉,目光不自覺地又往回瞧去,繼而開口:“主子定是聽錯了,這裏沒有人,若是茯苓那丫頭,怎會不來和您說話呢?”

元政桓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莫尋推了他往前而去,一麵撐開了傘。外頭的雨不大,卻也不小,他將傘微微往前移。好多的雨點落下來,在他的臉上,有些冰冰涼的,他看了一眼元政桓,有些放心地一笑。

尚妝拉著茯苓往回跑了好久,才緩緩地停了下來。

茯苓喘著氣道:“小姐,為何要跑啊?”

那一日,王爺從宮裏回來的時候,莫侍衛關了門,不讓他們任何一個人進去。隻是第二日見元政桓的時候,見他的臉『色』很難看。

他隻留了她下來,說是小姐的身邊沒個貼心的人,他不放心。

那一天一夜究竟發生了何事她其實不知道,王爺說日後在宮裏不得提及他,小姐卻說見了王爺也不得上前說話。直到方才,見了王爺,小姐卻是驚慌失措地跑開,她才愈發地覺得蹊蹺起來。

尚妝捂著胸口,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著,原來,看見他,她會這樣害怕。

不敢回身,她隻怕一轉身,會看見他在她的身後。

雖然,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實。

“小姐……”見尚妝不說話,茯苓又小聲地喚了她一聲。

深吸了口氣,試圖將自己的情緒平複下去,茯苓忍不住問:“很冷麽?”否則,她何以如此顫抖?

“沒事。”勉強吐出兩個字。

“可您在發抖啊。”她握上她的手,沒有想象中的冰涼一片,隻是顫抖不止。

將手抽出來,尚妝搖著頭:“王爺……如何會在這裏?”她想過很多次她看見他時的樣子,在晚宴上,隔著好多的人,他與她,連著呼吸聲都不可能聽得見。

茯苓笑著:“下著雨啊,都不曾瞧見莫侍衛,想來是拿傘去了。”

尚妝微微回神,是啊,下著雨呢。她是慌了神,怎的想不到這個。回眸的時候,外頭的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那麽此刻,他該走了吧?

苦笑一聲,如今她見了他,倒像是驚弓之鳥了。

若是元聿燁瞧見了,他該很得意的。

“小姐,不早了,我們走吧。”茯苓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確定好好的,才鬆了口氣。

尚妝點了頭,與她回身。

果然,方才的地方再不見了元政桓。有濕漉漉的腳印還未及收幹,想來便是莫尋來的時候沾上的。

尚妝還是有些緊張,她怕方才他聽到她也在,怕他身上的情花發作。

那晚的情形她還曆曆在目,她無法再看到他痛苦的樣子。

到鬱寧宮門口的時候,恰巧看見元聿燁與慕容雲薑一道過來。尚妝忙行了禮,元聿燁的目光朝她看來,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欲上前,便見絲衣跑出來,朝他道:“皇上可來了,王爺們可都等著您呢。”

他一怔,隨即笑道:“倒是朕來得晚了。”

慕容雲薑上前,低聲道:“雩修容怎的不打傘呢?本宮讓人找了帕子給你擦擦。”

尚妝忙搖頭道:“多謝娘娘,不過是略濕了些罷了,不礙事。”

元聿燁看她一眼,倒是也不說話。

眾人入內,才落座,見太後由宮女扶著出來。今日的她看起來喜氣洋洋的,連著步子都輕快不少。眾人擁簇著她上座,才跪下行禮。

“好好。”太後眉笑顏開,“都起身吧,今日熱鬧,哀家見了就開心。”

眾人謝了恩。

尚妝落座的時候,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遠處男子俊美的容顏,心中微微一驚。她答應過元聿燁,不看他,不與他說話的。話,她是決計不會上前去說。隻是,不看,她有些忍不住。

一瞥,也隻是出於本能。

他看起來不錯,茯苓沒有騙她。

他身邊的景王正笑著與他說著什麽,他笑著點頭,還會開口說上幾句。

不自覺地笑,如此,她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如果,元聿燁說的讓她大吃一驚的事情,指的便是這樣,那麽她隻想說,她很高興。真的高興。

高位之上的男子直直地盯著她看,端起了麵前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咳咳。”低了頭咳嗽起來。

張公公嚇得不輕,忙奪了他手中的酒杯,低聲道:“皇上,您如何能飲酒啊!”他身上傷未好,最是飲不得酒啊。他該死,居然沒看住他。

一旁的慕容雲薑見此,忙喚了宮女倒了茶奉與他,一麵道:“皇上喝口茶潤潤胃。”

“謝娘娘。”張公公忙接了,送至他的唇邊。

他隻看一眼,卻不喝,隻道:“還不給朕滿上?”邊上的宮女聽了,忙上前,將他的酒杯斟滿。

張公公忙攔住他:“皇上……皇上您不能喝。”

他是擔心著他,而他卻生氣著。用力推了張公公一把,怒道:“混賬,朕喝酒也用得著你來管?”眾人一驚,卻聽他又笑,“今日母後壽辰,難得高興,母後,這杯酒,兒臣敬您。”語畢,一口灌入口。

太後笑道:“好好,皇上敬的酒哀家定然要幹了。”

尚妝不覺抬眸瞧去,見元聿燁又命宮女倒了酒,朝眾王爺舉杯道:“母後不甚酒力,便由朕代她敬你們一杯。”

王爺們也紛紛舉杯,說的,無非是與太後的那些祝壽的話。

尚妝不禁皺眉,別人不知,他會不清楚自己身上有傷麽?怎的還飲那麽多酒?她瞧見張公公是在勸的,隻是他不聽。

宴席已經過半,太後便問及各位王爺是封地的趣事。她中途,又提及辛王,這一次,也隻辛王不曾來。尚妝才想起興園的那一次,辛王斷了一條腿。比起他,還是景王幸運不少,起碼如今,他又與常人一般無二了。

宮人上來,撤了席子,眾人移至廳內,圍著一張極大的圓桌而坐。

給各位主子泡了茶,才有宮女端了點心上來。

尚妝朝茯苓使了個眼『色』,茯苓會意,忙上前來,小聲道:“太後,我們娘娘前日得了一盒芙蓉糕點,瞧著倒是精致的。今日拿了來,送給太後嚐嚐。”

元聿燁猛地朝尚妝看了一眼,他的眸中『露』出一片驚訝。在他的眼裏,她並不是會討太後歡欣的人,從來不是。

慕容雲薑也是訝然了。

太後看向尚妝,她雖不喜歡她,可今日情況特殊,她是不會當場駁了她的麵子的。便朝一旁的絲衣道:“還不去接了修容送的點心?”

絲衣應了聲,從茯苓手中接過那盒芙蓉糕。

徐昭儀抬眸的時候,瞧見了那正是自己送去景仁宮的那一盒,頓時變了臉。

尚妝不動聲『色』的一笑,她原本,還要說幾句的,隻是,礙於元政桓在場,她不便說話。隻是,不說,亦是足夠了。她不知道那糕點裏下了何毒,徐昭儀不會不知。

如今這場戲,看她怎麽唱下去。

絲衣將盒子小心放在太後麵前,太後瞧了一眼,笑道:“這盒子看了倒是眼熟,雩修容哪裏得來的這個?”

尚妝吃了一驚,她未曾想到太後居然會開口問她。可……她能說話麽?

目光悄然探向那邊的男子。

卻聽元聿燁冷笑一聲道:“太後問話呢,還磨磨蹭蹭作何?”

心下一緊,此刻也不能不開口,便隻能盡量壓低了聲音道:“是徐昭儀送給臣妾的,臣妾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不過才說完,便緊張地看向元政桓。

見他的臉『色』依舊,仿佛是不曾聽見她的話。

終是長長地鬆了口氣。

“哦?”太後笑一聲,漫不經心地開口,“六宮和睦,才是皇上的福氣。皇上說是吧?”

“母後說的是。”元聿燁淡聲應著。他亦是有些奇怪地看了元政桓一眼,隨即,嘴角牽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果然啊,不是麽?

徐昭儀的臉『色』愈發難看了,試了好幾次,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太後的目光再次落在麵前的盒子上,笑著道:“哀家倒是想起來了,是前些日子各地進貢的貢品啊。上回皇上還差人送了兩盒來鬱寧宮的。”

元聿燁回了神,點了頭道:“母後提及,朕倒是才想起來。既是母後嚐過,味道該是不錯的。”

太後依舊笑著:“味道倒是不錯。”她轉向絲衣,“拆了它,給你主子們嚐嚐去,哀家可是獨享了兩盒了,嗬嗬。”她說著,不免笑起來。

徐昭儀猛地握緊了雙手,臉『色』一下子煞白。

尚妝亦是嚇了一跳,分給主子們嚐嚐?那……

絲衣已經上前,小心地將拆了那盒子上的封條。打開,便瞧見裏麵的芙蓉糕,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隻是,徐昭儀該知道,這是吃不得的。

微微握緊了雙拳,尚妝凝眸看著她,什麽時候,她才會按捺不住?

太後笑道:“給皇上先嚐嚐,哀家上回嚐了,確實不錯。”

“是。”絲衣應了聲,小心地取了筷子夾了一塊,輕放在元聿燁麵前的小碟子裏。

茯苓不覺上前了半步,卻見尚妝微微搖頭,示意她退下。徐昭儀的手已經將衣裙都『揉』皺了,她哪裏像得到,事情竟然會變成這樣?

現在給皇上先嚐,皇上若是出了什麽事情,她再爭,又能有什麽意思?可,倘若現在她說出來,一樣活不了,不是麽?

額角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她死死地咬著唇。

元聿燁卻沒有動筷子,隻輕笑一聲道:“朕今日吃得多了,此刻倒是什麽都不想吃。絲衣,讓眾人都嚐嚐才是正經。”

絲衣應了聲,便下去將糕點都分別擺在主子們麵前。

尚妝小聲道:“既是原賞給昭儀姐姐的,倒不如皇上還是將您的讓與她,豈不好?”

太後抬眸看了她一眼,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隻元聿燁笑一聲道:“如此,也好。”他側臉示意張公公上前來,端了他麵前的糕點去給徐昭儀。

徐昭儀的目光看著張公公手中的碟子,整個人都僵直了起來。

碟子被小心地放下了,年輕的天子低聲道:“難得徐昭儀肯讓出朕賞賜東西來,這第一塊,定要你先嚐了才是。”

太後低頭淺飲了一口熱茶,的,你便吃了吧。”

坐在徐昭儀身邊的雲妃原本已經取了筷子要嚐了,此刻聽皇上與太後如此說,隻得不悅地放下了筷子。年嬪倒是安靜地坐著,隻偶爾抬眸看一眼。

絲衣已經轉了一圈回來,在尚妝麵前的碟子裏放了一小塊芙蓉糕。尚妝隻低頭看一眼,嘴角一笑,也不動筷子。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徐昭儀,她顫抖地取了筷子,伸向那糕點的時候,雙手顫抖得愈發厲害了。吸了口氣,她才顫聲道:“其實臣妾……也不喜吃這種甜食的。”

雲妃哼了聲,壓低了聲音道:“怎的昭儀妹妹連皇上和太後的麵子都不給啊。”

唇上已經嚐出了腥甜的味道,徐昭儀終是忍不住,猛地放下了筷子。

元聿燁的臉『色』一變,太後亦是皺眉看著她,開口道:“怎麽,徐昭儀還真發起脾氣來了?”

“太後!”徐昭儀猛地跪下了,渾身顫抖著,“這……不能吃。”

這回,倒是慕容雲薑開口問道:“徐昭儀什麽意思,什麽叫不能吃?”

皇後的話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有些本能地看向自己麵前的芙蓉糕,眸中皆『露』出訝然。

徐昭儀仍是顫抖著,隻得哭道:“有……有毒……”

“啊。”她身邊的雲妃最先驚叫了一聲,她回想起方才,她差點就送入口了!此刻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

茯苓驚道:“昭儀娘娘,那可是您送給我們娘娘的啊!”

“我……我……”徐昭儀渾身一軟便癱倒在地上。

元聿燁勃然大怒,厲聲道:“大膽徐昭儀,膽敢做這種事!來人……”

“皇上。”太後打斷了他的話,繼而將目光探向尚妝,淺笑道,“這糕點也經過了雩修容的手,哀家隻是說這個理,也沒有別的意思。”

“太……”茯苓急著漲紅了臉,卻被尚妝一把拉住。這個丫頭,不要命了麽?太後的話,她也敢當麵反駁?

“母後,此事……”

太後卻是道:“今日可是哀家壽辰,卻出這種事,依哀家看,還是徹查吧。將這兩個人一並帶下去!”

元聿燁一驚,尚妝才欲開口,便聽一人的聲音傳來:“太後先不必急,糕點出自徐昭儀手上,若不是她動的手腳,方才,她又如何會知道其中有毒?”

他的聲音淡淡的,卻是句句在理。

尚妝幾乎要震驚地無法呼吸了,是他,是元政桓!

茯苓驚喜地回眸看向那邊的男子,要不是有這麽多人在,她怕是會開心地叫出聲來了。

拉著茯苓衣袖的手猛地收緊,尚妝卻不敢看向他。

他……還好麽?

她從來不曾想到,他還會幫她說話。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元政桓,隻太後的臉『色』有些難看,此刻卻也隻好道:“說的也是,倒是哀家糊塗了。還不將這個惡毒的女人拖下去!”

外頭有侍衛進來,押了徐昭儀便要走。

徐昭儀慌『亂』地求道:“皇上,太後饒了臣妾!臣妾沒想到要害皇上!也沒有要害太後您啊!皇上,太後……”

自然,誰都明白,她要害的,不是皇上和太後。

不知為何,尚妝不自覺地看了太後一眼,太後可不糊塗了,她是千方百計在找了機會整治她呢。幸好,今日的事情,她做了完全的準備。

即便,沒有元政桓,太後也不能將她怎麽樣。

元聿燁看著她,置於桌上的手緩緩收緊。難怪她今日會這般反常,突然拿了糕點說要送給太後品嚐,她的『性』子,他還不明白麽?若非一早知道那糕點有毒,她斷然不會如此。

可,她縱使知道,方才太後要他先嚐的時候,她卻一句話都不曾說。

她真的,不怕他先吃了,是麽?

心口處泛起的,不是怒,是一種疼。

兜兜轉轉,原來,他在她心裏,依舊什麽都不是。

嗬,頹然地笑,哪裏都難過起來。

眾人都在震驚中反應不過來,尚妝不動聲『色』地用帕子將麵前的芙蓉糕收起來。這個,一會兒還用得上的。她不看元聿燁,也沒有看元政桓,誰都不去看。

“皇上。”慕容雲薑瞧見身邊的人有些異樣,忙低聲喚他。

他卻搖頭,低語著:“朕沒事。”

太後開口道:“皇上臉『色』不好,是不是連日來勞累過度了?皇後還是先陪皇上回去歇息。”

靈闕不免擔憂地看著他,不過此刻,她是沒有資格上前的。

慕容雲薑點了頭,伸手扶他道:“臣妾先扶您回去。”

他破天荒地沒有拒絕,起了身,朝太後道:“那兒臣便先回去了。”

眾人忙起了身,恭送他出去。

尚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不知為何,心有有些異樣的感覺。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下,將那塊芙蓉糕藏入袖中。

從鬱寧宮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了。

尚妝與茯苓走了幾步,便聽得身後有疾步上來的聲音。她不免停下了腳步,才回身,眼前晃過那纖細的手臂,接著,“啪”的一聲,那手掌直直地落在尚妝的臉頰。

噝——

本能地捂住被搧到的臉,吃驚地看著麵前的女子。

茯苓驚叫著:“淑媛娘娘這是做什麽?”

靈闕憤怒地看著尚妝,厲聲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麽?主動要徐昭儀先嚐,嗬,你別告訴我你之前不知道那裏頭有毒!”她既然知道,也敢由著太後讓他先嚐!

她氣得渾身都發抖,若是……若是他真的吃了,她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在這裏,她不想與她吵架,隻淡淡地開口:“你誤會了。”

“誤會?”靈闕的臉『色』鐵青,事到如今,她怎麽還能輕易地說一句她誤會了?嗬,她是想告訴她,如果真的在千鈞一發之際,她會阻止他吃那糕點麽?

如今不過沒發現,她想怎麽說便怎麽說,她靈闕就是不信!

“茯苓,我們走。”轉身便朝前走去。

茯苓雖心有不甘,卻也隻好跟著她上前。

“安陵雩!”靈闕追上前,狠狠地拉住她的衣袖,咬著牙道,“我不奢求你愛他,隻希望你不要傷害他,可以麽?他愛你,怕是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你怎麽忍心……怎麽忍心……”無端地哽咽起來,她在奢求著他的愛,偏這個女人,可以無情地無視他的愛。

甚至,還能這麽明目張膽地傷害他的愛!

這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的一點。

如果,他開心,她可以退居一旁遠遠地看著。她要的,隻是陪伴在他的身邊,能看得見他的地方,於她來說,便是幸福的。

可是,今天的結果,不是他想要的,亦不是她想的。

他起身離開的一刹那,明明離得那麽遠,她卻覺得她的心跟著他一起碎了。

他的痛,那麽淋漓盡致,她全感受到了。可是麵前的女子,卻仿若無睹……

“靈淑媛,請你放手。”尚妝試圖甩來她的手。

靈闕卻是一咬牙,用力將女子拉過來,由於力道太大,尚妝一下子沒站穩,猛地退了好幾步。腳腕不小心扭到了,她隻覺得一陣鑽心的痛,未曾來得及反應過來,便一頭紮進了身後男子的懷裏。

那熟悉的清香鋪天蓋地地卷下來,正如那在興園的一日,他抱著她,呢喃地輕喚她一聲:尚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