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玉佩

尚妝由茯苓扶著回了景仁宮,宮女們見她濕了衣裳,忙取了幹淨的來,幫她換上。又出去,捧了暖爐來。茯苓塞進她懷裏,一麵道:“小姐快捧著,一會兒身子就暖了。”

尚妝突然拉住她,開口道:“茯苓,方才太後說的話,切不可外傳,懂麽?”

茯苓倒是怔了下,若不是她刻意提及,太後說的什麽,她早忘了。此刻見她臉『色』不好,忙點了頭:“小姐放心,奴婢不會『亂』說。”

聞言,尚妝才鬆了口氣。

想起靈闕,方才她奄奄一息的樣子,也不知究竟有沒有事。

將手中的暖裏擱下,起了身,茯苓忙問:“小姐去哪裏?”

她隻出去,邊說著:“去看看靈闕。”玉佩的事,她想她有些話要對靈闕說。

扯上了黎國的皇族,這事怕是要鬧大了。她亦是不知元聿燁與太後會說些什麽。

到了靈闕的房外,迎麵瞧見幾個宮人出來,見了尚妝,都先行了禮,方退下去。

入內,不見了太醫們,方才還懸起的心終是放下了些許,想來便是沒有大礙了。靈闕躺在**,雙手纏上了白『色』的紗布,上了『藥』,還隱隱地看得出泛起的腥紅之『色』。

守在床邊的宮女見她進去,慌忙起了身,跪下道:“奴婢參見娘娘。”

靈闕聞言睜開眼睛,看清楚了麵前之人後,眼底泛起一抹怒意,也不起身行禮,複,又閉了眼睛。

“小姐,她……”茯苓開口才要說話,便被尚妝攔住了。她也不與她計較,隻道:“你們都下去,本宮與靈闕有些話要說。”

茯苓遲疑著,尚妝推了她一把,她才萬分不願地下去了。

宮女也跟著退下去,房內隻剩下她二人。

走上期去,靈闕並不曾睜眼,倒是冷哼一聲道:“娘娘想來看看奴婢這雙手有沒有廢掉麽?那可真叫您失望了。”

尚妝怔了下,知道她是誤會了,忙道:“靈闕,今日之事……”

“娘娘放心,今日之事,奴婢不會告訴皇上。”她打斷她的話,繼續道,“隻為與娘娘交換一件事。”

尚妝原本是想解釋今日之事本是就為了幫她,卻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愣,脫口道:“什麽事?”

**的女子緩緩睜眼,半撐著身子起來,瞧著她,一字一句道:“玉佩之事。”

指尖微顫,她來,也正是為了此事。隻是不知靈闕口中的事情,又究竟是什麽。尚妝卻覺得似乎有些不妙。

又是往前一步,尚妝才搖頭道:“那玉佩不會與黎國有關,那是……”一下子緘了口,上回她幾乎說漏了她身份的事情,隻搪塞了過去,今日若是再說,便是要全盤托出了。

可,她可以麽?

別說如今靈闕尚且對她有著誤會,若然沒有,她也不敢貿然說出來的。

靈闕見她說不下去,她也不在意,隻接口道:“不管玉佩是否與黎國有關,但,這些都與您無關。”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她的手微微一顫,指尖出傳來的痛令她不禁皺眉。

尚妝徒感震驚,她的話,究竟何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麽叫做不管是不是與黎國有關都與她無關?那玉佩是她寄放在她身上的,不是麽?

靈闕幹脆坐了起來,直直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吸了口氣道:“玉佩是我的,和你無關。”

終是震驚了,愕然開口:“你說什麽?”

“還不明白麽?”她以為,她說得夠清楚明白的了。

尚妝勉強一笑,搖頭道:“沒有人比你更清楚這件事,那是我和妹……”

“你是安陵府的小姐,你根本沒有妹妹!這玉佩,隻是確認黎國皇族的一個標誌罷了。而我,就是黎國公主。”靈闕咬著牙說著,她不管她為何憑空多出個妹妹,她也不會去追究,她隻是要告訴她,玉佩一事,自此便與她毫無瓜葛了。

尚妝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黎國公主!

誰……誰是黎國公主?

退了一步,玉佩和黎國皇室有關,她卻怎麽也想不到,竟會是黎國的公主!

可,這種東西怎麽會在她爹娘的手裏呢?

她隻知道爹的開當鋪的,莫不是這玉佩是別人典當而來的?如今看來,傳家寶是不可能了,既然確定了是黎國皇室的東西,又怎麽可能會是她家的傳家寶?

典當……

誰會典當如此重要的東西?

西周滅了黎國之後,黎國皇室縱然還有人活著,試問誰會將這種東西拿出來?若是被人發現,不是會遭來殺身之禍麽?

她的心頭狠狠一顫,不是典當,那麽……

不,黎國公主隻有一個,可,玉佩有兩塊,而她家卻是兩姐妹……

糊塗了,她怎麽也想不明白。

目光,落在**女子的臉上,她的臉『色』還是蒼白著,眸中卻一片堅定。嗬,她是否以為,她尚妝才是黎國的公主?

可,她是麽?

頹然一笑,她開了口:“難道你不知這其中的厲害麽?太後不會放過黎國的人。”方才看太後的神『色』,她就知道了。對了,那會兒,靈闕昏了過去,也難怪她會不知。

誰知靈闕卻是道:“太後會如何我不管,我隻知道,隻要我是黎國的公主,皇上會娶我。”隻有這唯一的機會,他會撇開對她的兄妹之情,在這危險的時刻,用娶她的方式,來保護她。

尚妝吃驚不已,她才猛地想起方才來的時候,見著的幾個宮人。原來,竟是元聿燁派來的麽?靈闕早已知道,所以才會說,要和她談,關於玉佩的事。

“靈闕……”

“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討厭我,你怕我會從你身邊搶走皇上。嗬,你若是執意想說,你便去說,大不了屆時太後再不放過我,賜我一個死罪罷了!倒是你,你如今要了這公主身份對你可沒有任何好處。”她是豁出去了,縱然前麵的路猶如驚濤,她亦是不會遲疑一下。

隻此一次,再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

她看尚妝不說話,便又道:“你既說這玉佩如今十分凶險著,那我便幫你擔了這個風險。日後你也且不必挖空了心思來對付我,想來這後宮對我虎視眈眈的大有人在。”

尚妝愕然,她果然還是以為今日之事是她故意刁難她的。從讓她摔倒,到她親自開口責罰,再到後來“假意”求情,這一切,在靈闕看來,不過是對付她的手段罷了。

喟歎一聲,才欲開口,便聽得外頭宮女的聲音傳來:“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

二人的目光俱朝門口看去。

元聿燁已經入內,方才在外頭看見茯苓,便知道尚妝也在。靈闕是因為受了傷才臉『色』難看,倒是尚妝,她的臉『色』已是蒼白得仿佛要倒下去一般。

他微吃了一驚,尚妝方要行禮,他上前攔了,低聲問:“怎麽了?”

尚妝忙回神,搖頭道:“沒事,不過是來看看靈闕的傷罷了。”

聞言,他才放了心,上前坐於靈闕的床邊,細瞧了會兒,皺眉道:“太醫說沒有傷及筋骨,好生養著,很快便好了。這幾日可安分一些,要什麽,隻管吩咐了宮人們去做。朕已經吩咐下去,待他們整理了慶合宮,你便搬過去。”

靈闕淺淺一笑,才要開口,他卻製止了她,低聲道:“什麽也不必說,放心,有朕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靈闕的心頭一暖,她知道他是關心她的,否則,見她被行刑的時候,他斷然不會是那樣的臉『色』。

“來人。”宮女推門進來,元聿燁回頭道,“好生伺候著,若是她再少一根汗『毛』,朕定不輕饒你們!”

“是,奴婢遵命。”宮女忙應聲。

又在房內坐了會兒,才起身出來。尚妝跟著他一道出來,方才在靈闕麵前,關於那玉佩,還有黎國皇室的事情,他隻字未提。

太監宮女們都遠遠地跟著,尚妝走在他的身側,他突然回眸,開口道:“朕說下了朝過景仁宮去的,竟是拖到了現在,走吧。”大掌伸過來,握住她的小手,大步朝前走去。

尚妝不免道:“皇上,靈闕她……”

“朕封了她淑媛。”他輕輕皺眉,半晌,才又道,“此事回去朕慢慢再和你說。”

聽他如此說了,尚妝也不再問,隻由他拉著回了景仁宮。

午膳的時間已過,二人都不曾吃過東西,便傳了膳,草草地吃了些。

膳席撤下去的時候,張公公小聲問著:“皇上回乾承宮去小憩,還是留在景仁宮裏?”

他揮了揮手:“朕留在這裏,你們退下。”

尚妝給他倒了茶,他卻不喝,將她拉過去道:“朕今日說,下了朝,要來給你挽發的。”

微微一驚,這事他怎的還記著?搖頭道:“茯苓幫臣妾梳了頭了。”

這個他又豈會看不出來?起了身道:“那便陪朕小睡會兒,睡得『亂』了,朕再挽不遲。”說著,拉著她入了內室。

裏頭已經添了碳,整個內室暖暖的。

他過**躺了,尚妝卻不上去,隻道:“皇上還是將外衣脫了,這一冷一熱的,容易病了。”

他笑起來,瞧著她道:“學會關心朕了?”說著,還真是聽話地起來,自己伸手解開了扣子。

一隻手,有些笨拙。斷了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他也不叫她幫忙。扣子解了,脫下來的時候,尚妝忍不住上前,小心地將衣服從他手臂褪下。衣服是廣袖的,脫起來倒是並不怎麽麻煩。

他忽然問:“你為何不問朕怎的突然封了靈闕淑媛?”他以為,她會主動問,卻不想,到了景仁宮那麽久了,她一句話都不曾提及。

取了被子替他蓋上,她才道:“那玉佩是黎國公主所有,皇上是為了保護她。”和靈闕的對話,她盡量說得簡短。玉佩原本是她的東西,這句話試了幾次,都無法說出來。

他如此,是為了保靈闕,倘若她執意說那玉佩是她的,怕是靈闕真的要丟了『性』命。

元聿燁的眸子微微撐大,他猛地坐了起來,皺眉道:“她和你說了那玉佩的事?”

尚妝一怔,才想起這種事,不該是靈闕能對她說的。而她方才隻顧著說了出來,倒是沒有想太多。好在他沒有再問,隻道:“太後原本隻是想尋你和靈闕的不是,卻不想,竟會出了這種事。”

“靈闕受罰一事……”

“朕知道。”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開口道,“當日在王府,你能在父皇麵前替她說話,如今又怎會陷害於她?在朕的麵前,這些你都不必解釋。”

不知為何,尚妝隻覺得心頭一動,他將她拉過去,輕輕圈住,下顎抵在她的肩頭,輕歎道:“黎國公主的事情,往後也不必再提。朕今早接到了一封密函,濮陽郡那邊似乎發現了曾經的黎國餘黨。”

尚妝的身子一顫。不禁脫口道:“他們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嗬,黎國公主出現了,他不知那太子是否也根本未死?

有人異動,怕是會反動。

尚妝驚得回眸看著他,低聲道:“皇上此刻封了靈闕做淑媛,是想……”她噤了聲,倘若真的有昔日黎國人想要造反,那麽他如今娶了黎國公主做妃子,是否可以有能力壓他們一壓?

她到底是震驚的,他如此做,究竟是為了保護靈闕,還是也有著其他?可,他根本不知,那玉佩真正的主人,卻是她。

這些話,她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的。

元聿燁看了她一眼,淺笑道:“你真聰明。朕自然也是不希望她出事的,也隻這個理由,可以讓太後無話可說。你可知,太後要除掉靈闕,用的便是防止一幹人等的異心。朕卻說,朕娶黎國公主,屆時他們若真的有所動作,想來是不得不顧及這一層原因的。”

如果,黎國太子不在人世,那麽公主在他的後宮,他們更沒有誰可以擁立了。

也許這一刻,他開始理解為何當初黎國破國的時候他的父皇連著孩子都不放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如今先皇已去,這件事便又落在他的手裏。

所以,接到密函的時候,他便秘密下旨,若是發現黎國太子的蹤跡,殺無赦。

尚妝沉默著,玉佩的事情,始終是她心裏的一個結。

也是她思來想去都想不明白的。

心裏真『亂』,她咬著唇不再說一句話。身後之人隻抱著她,也不再說話。隔了好久好久,尚妝才覺出不對勁來,低喚了他一聲,也不聽他應答。

回眸的時候,發現他竟抱著她睡了。

她略微動了動身子,原本披在他肩頭的被子一下子滑落下去。尚妝皺起了眉頭,伸手欲將被子扯回來,男子的身軀軟軟地倒下去。

隻是那隻大手依舊緊緊地抱著她,尚妝不免驚呼一聲,隨著他倒在**。

這是第一次,她離得他這樣近。

昨日,他也在景仁宮過夜,隻是他們各懷心事。他隻睡著,並不曾碰過她。而現在……

他說忘了,便真的可以忘記那些事。可是她呢?

元政桓走的時候,甚至都把茯苓留了下來,他沒有帶走關於她的任何東西。她亦不會忘記他身上中了情花,她也確實該離得他遠遠的。

“嗯。”身後的男子微微哼了聲。

尚妝吃了一驚,以為是他扯到了身上的傷。側臉的時候,見他隻蹙了眉,抱著她的手臂微微收緊,好似很難受。

不知為何,尚妝卻覺得,這種難受,並不是因為身上的傷。

他抱著她的手再次收緊,將臉埋在她的身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尚妝感覺出了,他起伏不定的胸膛,還有那漸漸狂跳的心……

她忽然想起那一次在興園,元政桓做噩夢的時候,滿頭的汗,還要忍不住叫出聲來。

他呢?可也是在夢裏看見了一些事情?

可,他不說話,什麽都不說。他隻會隱忍著。

她一動不動地由著他抱著,昨夜也一夜未睡,躺了會兒,便覺得倦意上來了。不知不覺,也闔上了雙眸。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翻身的時候,發現身後之人已經不在。尚妝吃了一驚,睜開眼來。見他直直地坐在床邊看著她,見她醒來,忽然輕輕地笑起來。

尚妝忙起了身,問道:“什麽時辰了?”

“快未時了。”他答。

皺眉瞧著他,她忍不住道:“皇上怎的還在這裏?”說是小憩一下,他想來還是有政事要處理的,卻不想都這個時候了,他卻還留在景仁宮裏。

嗬,他真是嫌她在後宮的光環不夠大麽?

他輕笑道:“朕都出去過再回了,沒想到你睡得竟這般熟。舍不得吵你罷了。看了幾本奏折,又去靈闕那兒走了一趟,那丫頭和你一樣,也睡著。”

尚妝不免一笑,他伸,朕給你梳頭去。”

“皇上,還是……還是叫茯苓進來。”她不習慣的。

他哪裏肯,推了她坐,取了梳子便梳上去。尚妝有些局促地坐著,從鏡中可以清晰地看見身後的男子。她還擔心他一隻手該怎麽弄啊,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慢慢地梳著。

一麵道:“母妃在的時候常說,她這輩子最遺憾的,便是沒有一個可以與她一起挽發之人。”想起齊賢妃,他握著梳子的手微微一顫。他知道他的父皇最愛的,從來不是自己的母妃,否則,又怎能在那遺詔之上寫下這樣的話?

鏡中的男子,稍稍變了臉『色』,尚妝亦是知道他是思及了齊賢妃。

她知道他心裏,始終是怪她既然瞞下了賜死元政桓的那一條,卻沒有瞞住齊賢妃的事情。喟歎一聲,那時候正值他氣頭上,她知道她即便說了與她無關他也不會信。而如今,她若是說出來,他想來是會信她的。可,太後那邊呢?

此事是太後自作了主張,事後想想,倒也不奇怪的。她與齊賢妃鬥了這麽久,她失去了兒子,齊賢妃丟了命。其實她們誰也沒贏了誰。

元聿燁若是知道了此事,必定不會放過太後。

而如今,他才登基不久,太後確是先皇封的皇太後,此刻若出了事,怕元聿燁定要落個不孝之名。

此事,從她找了太後要隱瞞下那道遺詔之時起,仿佛她無論再做什麽都是錯的。

尚妝才知,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沒有辦法彌補的。做了就是做了,沒有後悔可言。

他給她梳的發式很簡單,也許,是因為一隻手不方便。也許,是因為生澀。

放下了梳子,扳過她的身子來,輕輕笑道:“真好看。”

那一刻,尚妝竟也笑著:“皇上誇的什麽?”

他一怔,終是大笑出聲,開口道:“朕誇你,也誇自己的手藝。”

尚妝抿唇一笑,這樣寧靜的生活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在那場慘烈的戰爭中存活下來的他們,還能在波濤洶湧的後宮中如此談笑風生,怕是之前,誰都不可能想得到的。

抬手,輕輕攏了攏鬢角的發,她忽然覺得悵然。

從她代替小姐入宮的那一日,她便知道,她這一輩子都要生活在這高牆之中。出宮於她,終究是種奢望。原本,因為先皇那道遺詔,她還嚐試過讓齊賢妃放她出宮的。卻不想,最後卻是成了困住她的一道利刃。

好多次,她想起先去的太子,他是渴望市井生活的。她隻是不知,冷香公主在的時候,是否也與他一樣?

無謂一笑,這些,都將是她永遠不可能知道的事實了。

她唯一能知道的,便是她安靜地待在這深宮之中,有一個人,便可以安然地活在這個世上。

也許,這於他們,便是最好的結果。

她其實亦是害怕死亡的,活著,便有著很多的機會。想起那失散多年的妹妹,心便被揪起,關於那對玉佩的秘密,也許等找到了妹妹,便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元聿燁在她麵前坐了,淺聲道:“如今你既已經是修容,朕也早就打算讓你哥哥入朝為官的。”

尚妝一怔,她突然想起那時候先皇亦是說過的,等她去了東宮,便讓安陵霽入朝為官的。隻是先皇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成了今日的局麵。

有些尷尬地開口:“哥哥他常年在外經商,怕是不懂廟堂之上的事,且,我爹告老,身邊也得有個人服侍的。”進宮前,老爺的話,每一句她都記在心裏的。

離得廟堂越遠越好。

他卻是笑道:“商法自能融會貫通,安陵霽能在商場上翻雲覆雨,朕倒是不相信他會不能在正常上立足?眼下侍禦史一職空缺,便讓他做,幫朕輔佐慕容相。”

原來,他早就心裏有了主意,連官職都已經準備好。

“皇上……”

尚妝才開了口,卻聽他道:“你可知,這宮裏,沒有一個嬪妃背後是沒有後台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微微有些凝重。

尚妝一時間怔住了,這個道理,她自然明白的。

安陵府若是沒有人,她又是奴婢出身,即便有皇帝寵愛,她的地位亦不會高。就算是剛被他封了淑媛的靈闕,好歹也是背負了黎國公主的身份。

他讓安陵霽入朝為官,還讓他輔佐慕容相,便是想將她推向慕容一族。丞相位高權重,朝中自是會有很多人忌憚的,何況慕容雲薑如今又是皇後。

原來,簡單的一句話,他竟是已經考慮了這麽多……

他對她的寬容,她是該感激的。

嗬,低頭一笑,或許,是她太過不知好歹了些。

終是垂下了眸華,開口道:“皇上為臣妾考慮的,臣妾心裏都明白。皇上若真的為臣妾好,其實不必如此麻煩。今晚,您該過關雎宮的,那裏,皇後娘娘等著您過去。”

沒有皇帝的寵愛,她即便身前身後都沒有人,亦是不會遭人嫉妒的。

聞言,元聿燁的臉『色』一變,他做了這麽多,她卻一點都不領情麽?皇後在等著他?他如何不知她話裏的意思?她是要他離得她遠一點,她不想他時常來她這裏!

“安陵雩!”忍不住,終是站起了身,“心心念念,還是放不下,是麽?”

他真傻,他以為他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她便會一樣麽?

隻可惜了,她不是他,不是元聿燁。

知道他會怒,他若不這樣,才不像他。

可她不懼,依舊低著頭道:“臣妾沒有別的意思,皇上若是讓後宮雨『露』均沾,像今天的事情,便不會有了。”

“啪——”重重的一拳落在梳妝台上,那盒胭脂一下子滾落在地,“砰”的一聲,碎了一地。

雖然知道他怒了,隻是還是忍不住一驚。

這時,張公公的聲音從外頭傳來:“皇上,有急報。”

他的臉上依舊全是怒,傳了張公公進來,張公公疾步上前,附於他的耳旁輕言一翻,瞧見他的臉『色』驟然變了,一刻也不再停留,轉身出去。

不消片刻,便見茯苓跑進來,急著叫:“小姐,發生了何事?”目光落在地上,她輕喝了一聲。

尚妝勉強笑道:“沒什麽,叫人來收拾吧。”

宮女進來了,茯苓隨她入內,忍不住又道:“方才皇上出去的時候臉『色』真嚇人啊,小姐與皇上說了什麽?”

她不過說了一些實話,隻是碰巧他想起元政桓的事,所以生怒罷了。隻是方才張公公進來,不知說了什麽,想來,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前朝的事,她是不會過問的。

既然,她親手將他推出去,那麽往後,她便是什麽都不會管。

她隻求安安穩穩地過她的日子。

茯苓也不多過問,她隻要自家小姐好好的就行。

果然,這一日元聿燁不再來。

第二日,聽外頭宮人說,他翻了牌子,卻不是慕容雲薑,倒是那日賞雪之時見過的雲妃。

靈闕搬去了慶合宮住,她終於如願以償做了他的妃子。尚妝想,玉佩之事,也該慢慢地淡下去了。而她的玉佩,卻是再取不回來。

喟歎一聲,罷了,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她如今身居深宮,難道還想著能出宮與妹妹相見麽?

那日元聿燁負氣從景仁宮走後,一連月餘,都不曾踏足景仁宮半步。尚妝亦是得了他的首肯,不必過鬱寧宮給太後請安的,獨自在景仁宮待著,誰都不曾見。

外頭謠言四起,宮人們表麵上不敢得罪主子,實則都在暗地裏傳她這個隻得了“一夜恩寵”的修容。她真是得寵神秘,失寵神秘。

這於後宮的嬪妃而言,自然是欣喜的。雖然如今後宮雨『露』均沾,可總也比有些人獨寵來的好。

而對於景仁宮的宮人們來說,開始漸漸地不把這個失寵的主子放在眼裏了。

茯苓氣不過理論幾句,還有膽大的宮女直接回嘴。

尚妝卻拉著茯苓,示意她不必爭。

“小姐,奴婢看不慣那些吃裏爬外的人!”她聽說,還有宮女存了月俸,偷偷塞給內務府的太監,想讓他們把自己從景仁宮調出去。

誰得寵,便去哪裏。

誰不知道主子得寵的,連著下人都可以趾高氣揚?跟著不得寵的,哪裏能過上好日子?

尚妝卻是笑:“這有什麽?誰想走,隻管走。我誰也不攔著。”

“小姐……”她就是氣不過啊。

尚妝搖頭道:“茯苓,這宮裏,我能信任的,唯有你。那些人,內務府撥下來的,到底是誰的人,我不知道。趁著我失寵,便讓他們走,我也好心裏有個數。”

茯苓到底是訝然了:“原來小姐早就有了主意了。”虧得她還氣得鼻子冒煙兒呢!不過這樣,她倒是開心起來了。

尚妝無奈地笑,害人之心她沒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沒有元聿燁的寵愛,可以說是撤了一大片的敵。卻也在冥冥之中,更加危險起來。總有那麽一些人,會一直盯著她,她心裏明白的。

比如,太後。

從她拒絕做太後的人開始,太後的話裏,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不會放過她的,所以萬事,都得她自個兒小心。

如今正好趁此機會,好好看看她這景仁宮的人。

急著走的,她不必攔著。有一次,便會有第二次。這些人,都是牆頭草,即便留下了,日後也是個禍患。

安分地留下的,自然,也不安全。

隻因她比誰都清楚,細作,是不會自己走的。

頹然一笑,做奴婢的不容易,做主子的,也不會容易到哪裏去啊。

有了尚妝的話,茯苓倒是不再怨聲衝天了。

有人被調走,自然有人調進來。這些人,尚妝便不必擔心了。細作沒有走,外頭的人也不會多此一舉再派人進來的。

如此,又過半月,放眼,便能瞧見年關了。

天氣愈發地冷了,倒是不再下雪了。

這一日,尚妝攜了茯苓的手正在院子裏散步,瞧見徐昭儀帶了宮女進來。

她吃了一驚,自從元聿燁不來之後,她這景仁宮可算是斷了人流了。如今徐昭儀突然來,倒是叫她驚訝了。

她們雖都是九嬪,卻是一個首,一個末。

她見了徐昭儀,理應的要行禮的。

徐昭儀卻是笑道:“本宮方才過慶合宮來,恰巧路過,才想起好久不見雩妹妹了,便想來探探你。妹妹不會不歡迎吧?”

尚妝忙道:“不,昭儀姐姐哪裏的話,若不嫌棄,進屋坐會兒。”

徐昭儀倒是也不急著走,便隨她進去。

茯苓泡了茶,給她二人斟上。

徐昭儀輕呷了一口,鳳目流轉,輕聲道:“上回與妹妹一道飲茶還是眾姐妹都在一起的時候呢。嘖嘖,想起這個,又得念及靈尚義……哎呀,你看本宮這記『性』。人家如今可是淑媛了,再不是給人泡茶的奴婢了。”她又飲一口,接著道,“不過她泡的茶味道真不錯,難怪太後也說皇上長誇她呢。呀,本宮倒是忘了,雩妹妹當日可沒機會喝上一口啊。”

靈闕過來的時候,便將茶水都倒在了她的衣服上,她自然沒有機會喝。

便笑道:“那事我都忘了,難得昭儀姐姐還記著。”

風淡雲輕的一句話,讓徐昭儀的臉『色』一變。

尚妝低頭一笑,她可還記得,進來之時,她還說是從慶合宮過來的,那便是去了靈闕那裏了。如今卻又來她這裏提及那時候的事,她以為她會嫉妒麽?

徐昭儀自覺尷尬,幹笑一聲道:“不過妹妹當日那麽快的口罰了她,之後妹妹的抽身速度之快,讓我們都驚歎呢。怕是這宮裏頭,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雩妹妹的冷靜。”

尚妝一怔,嗬,她以為她失寵是因為顧忌靈闕的事,故此故意避了風頭麽?所以今日來,才三句不離靈闕。原來她竟是抱著這樣試探的念頭而來。

為的,還是看一看,她是真的無心爭寵,還是在養精蓄銳。

尚妝抬起眸華直視著她,淡笑道:“姐姐的話真深奧,恕我愚鈍了。”

她微哼一聲:“你可不愚鈍啊。”

二人又聊了會兒,徐昭儀便借口離去了。

尚妝歎息一聲,不過一些爭鋒作對的話罷了,她是不會在意的。隻是她不知,靈闕亦是卷入了這場戰爭中去了。從徐昭儀的隻字言語中,她可以感覺得出來。

她才想起,這些日子,元聿燁翻各宮的牌子,唯一不翻的,除了她,還有一個人,便是靈闕。

可她與靈闕到底是不同的,畢竟她有過一次“侍寢”了,靈闕卻沒有。她不知道元聿燁究竟為何不,她也沒有機會去問他。

徐昭儀回去了,茯苓收拾了桌上的東西下去。

尚妝起身出去的時候,宮女急著跑上來,將暖爐遞給她,小聲道:“娘娘可小心著涼了,外頭雖無風,卻是大冷著。”

將暖爐接了過來,瞧了一眼身側的宮女。

她低了頭,很是恭順的樣子。

尚妝不動聲『色』地一笑,隨口問道:“你叫什麽?”

“奴婢媗朱。”她還是低著頭。

尚妝點了頭,開口:“好了,本宮幾下了,你下去吧。”

“是。”媗朱應聲退下。

茯苓回來的時候,正巧與她正麵對上,上前的時候,不免問尚妝:“小姐,她有事麽?”

尚妝低頭看了眼懷中的暖爐,笑道:“喏,給我送了暖爐來。”

“呀。”茯苓驚愕地叫了聲,有些不可思議地回頭看了一眼,宮女的聲音早已經消失於眼簾。如今走的走,換的換,竟然還有這般殷勤的人,真真奇怪了。

尚妝也不說話,隻抱著暖爐緩緩走著。

是奇怪啊。

媗朱。

在心裏默默地念著,倒是個好名字。

她突然低笑:“隻是不知,到底是誰賜了這麽好的名字給她呢。”

茯苓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皺眉道:“小姐說的什麽,奴婢不曾聽懂。”

她也不答,隻道:“沒什麽,隻是,日後注意這個宮女便是,她叫媗朱。”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如今,她什麽都沒了,還有什麽值得她這麽熱情呢?無非是想,趁她弱勢的時候,貼近了她的身旁。

尚妝終究是恍然了,如果是太後的人,不動她,也隻會遠遠地監視。而媗朱卻是接近她,那麽,不是太後的人。

指腹緩緩掠過暖爐,搖搖頭,她小心防著,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大事。

走了一段路,茯苓突然道:“小姐既然出來散步了,不如去外頭走走啊。您也許久不出去了,憋在裏頭,多不好?”

丫頭笑著拉她出去。

尚妝無奈,隻得隨她。

是好久不曾出來了啊,他雖未曾禁她的足,可,她無事亦是不會出來的。

此刻,天『色』漸晚,外頭能見著的人不多,偶爾幾個,也隻淡淡朝她施禮。

二人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禦花園旁的長廊之時,瞧見前麵幾個身著朝服的人自另一麵走過。尚妝不覺停下了步子,想來他們是與元聿燁商議了朝事回去,她還是不要上前為妙。

想著,亦是收回了目光。

茯苓卻是忍不住好奇,舉目瞧去。

那其中一人仿佛感受到了什麽,猛地朝這邊看來。他的眸子微微一動,茯苓吃了一驚,見他真的是看向這邊,不免輕拉了拉尚妝的一角,小聲道:“小姐,那位大人在看您啊。”總不是看她,自然看的,便是自家小姐。

尚妝聞言,抬眸尋去,隻一眼,便呆住了。

那邊的男子緩緩掩去了震驚,不動聲『色』地轉身上前來,朝她行禮:“臣,參見娘娘。”

尚妝驚愕地脫口:“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