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複命

茯苓緊張地看了她一眼,卻見她微微搖頭,告訴她沒事。

到了西園,茯苓小心地扶她下了轎,抬眸,卻並不曾瞧見太後等人。太監開口道:“娘娘這邊請,太後在前邊兒亭子裏和眾主子聊天呢。”語畢,上前引路。

西園的口子上,有個人工堆積起來的小坡,上麵密密麻麻地種滿了樹,此刻入冬,樹葉皆已經凋謝,風雪都擋不住,倒是覺得冷起來。中間是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道,此刻已經幾乎被積雪覆蓋了,隻微微『露』出幾顆石子尖兒。

茯苓說著“小心”,緊緊地扶著她。

跟著太監穿過了這片林子,遠遠地,便瞧見前麵一座亭子,周圍垂看幔帳,絳『色』的,在這雪天裏顯得格外搶眼。隱約聽見前麵亭子裏傳出的笑聲。看來,來了好多人。

尚妝微微有些遲疑,見太監走得飛快,想來是趕著複命。

“啟稟太後,修容娘娘來了。”太監跪下說道。

眾人的目光朝尚妝瞧來,隻慕容雲薑朝她微微一笑,其餘的妃嬪皆投來不悅的目光。她們都是跟元聿燁從王府來的,論資曆,都比她深。況且,她雖是安陵府的小姐,卻是奴婢的身份出身的,這自然更讓她們不滿了。

更有是,尚妝不過才被封了修容,皇上昨兒個,還留宿了景仁宮!且還親下了口諭,說每日都不必過來給太後請安,那可是連皇後都不曾有的待遇啊,這自然惹了她們眼紅了。

尚妝並不曾細瞧她們,隻上前行了禮:“臣妾給太後請安。”

太後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眸看著麵前的女子,笑道:“雩修容昨兒個伺候皇上辛苦了,哀家本來不該叫你來的,隻是今日雪景甚美,你們姐妹們也沒在一起聚過,哀家權當引了這個頭罷了。”她漫不經心地說著。

太後的話才落,便聽她身旁一個女子道:“太後說的是,雩修容伺候皇上自然辛苦。”她又看向茯苓,斥道,“愣著做什麽,還不快扶了你家主子來坐了?外頭可冷著,凍壞了她,皇上要怪罪下來,誰擔待得起啊。”

太後笑道:“徐昭儀說話就是貼哀家的心,修容還不過來坐下暖暖身子?”

尚妝謝了恩,上前坐了。

徐昭儀略帶鄙夷地瞧了她一眼,她爹不過是前任京兆尹,如今的京兆尹可是她徐伊的爹。在這宮裏,單是仰仗著皇帝的寵愛,她倒是要看看,她能風光得了多久?

尚妝淡淡一笑,她知道,方才太後一番話,已經將她推至風口浪尖了。這後宮的女人們,誰不想得盡皇帝的寵愛?她是第一個“侍寢”的妃子,便會成為她們的眼中釘。

那一次太後問元聿燁要她,元聿燁不肯,看來太後也是很聰明,她自己不動手,想借別人的手來除掉她。

桌下,以及亭子的周圍都被擺上了一整圈的暖爐,不過坐下一小會兒,原本冰冷的腳上便有暖意上來了。而尚妝的心,越發明了起來。

微微握緊了手中的帕子,無奈地笑,她要防的人,原來已經那麽多。

絲衣上前倒了茶,聽慕容雲薑笑道:“這可是太後今早命人收集了枝頭新雪煮水泡的茶,本宮嚐了,真真清醇爽口呢。”說罷,端了茶杯,又細細淺飲一口。

尚妝如何不知她的用意,不過是在告訴她,可以放心喝的,太後不會這麽光明正大對她做什麽。感激地朝她一笑,也低頭輕呷了一口,果真好口感。

慕容雲薑身邊那粉衣女子笑道:“枝頭新雪水煮的茶自然好,隻是臣妾以往在家的時候,娘用過陳三年的雪水,味道也是好極了。”

太後用絲帕輕拭了拭嘴角,笑道:“正是這個理兒,哀家才想著要命人收些新雪置甕中,埋在地下,等過幾年再開甕取出來。倒是讓你先說了去。”說著,看了一旁的幾個太監一眼。

那兩個太監會意,忙轉身下去了。

那粉衣女子捂著嘴笑:“臣妾罪過,倒是搶了太後的話說,臣妾再不敢快嘴了。”

徐昭儀輕輕一笑道:“雲妃姐姐不過嘴快,這有什麽呢。太後您說是吧?”

雲妃不過嘴快,嗬,徐昭儀暗指什麽,尚妝心裏怎會不清楚?太後笑著點了頭,不動聲『色』地避開這個話題,隻道:“本來想與你們一道走走的,倒不想這雪是越下越大了,現如今,隻能坐在這裏喝茶聊天了。皇後。”太後看向慕容雲薑,啟唇道,“慕容相前些日子受了傷,你回去可差人告訴他,雪水煮的茶對身體也是好的。”

慕容雲薑忙點了頭:“讓太後掛心了,哥哥的傷已經無礙了。”

尚妝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隨即淺笑,太後倒是會關心慕容相。元聿燁可也受傷了呢,也不聽她提及一句。其實,她是明白的,帝後不睦。隻是不知,太後已經做得這般明目張膽。

如今,她不過一個人,她還怕什麽呢?她是太後,榮華富貴自是不在話下,元聿燁也沒有非得除掉她的理由。

眾人圍著石桌又說笑了一會兒,便見一個太監行至跟前,低了頭道:“太後,靈尚義來了。”

尚妝吃了一驚,猛地回頭,瞧見靈闕抬步上前來,跪下行了禮。

原本,她才禦侍的,如今元聿燁封了她修容,靈闕做了禦侍倒是也不奇怪。隻是,太後突然傳她來作何?

慕容雲薑亦是微微皺眉,她回眸朝太後瞧了一眼,見她的神『色』淡淡的,倒是看不出其他。抬手,讓靈闕起來,才聽她道:“哀家叫你來,隻是問問,皇上好麽?”

靈闕依舊低著頭道:“回太後,皇上很好。”

“嗯。”太後點了頭,又問,“皇上如今在禦書房?”

“是。”女子的聲音小小的。

太後倒是笑起來:“瞧把你緊張的,哀家不過隨口問問罷了。皇上剛剛登基,要他處理的政事很多,好多事,他還得學著。你跟在他身邊,好生伺候著。”

尚妝抬眸看著她,殊不知她提及“好多事他還得學著”的時候,是否變想起了過世的太子?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時候先皇臥病,政事都是交給了太子處理。

靈闕依舊應了聲。

太後突然道:“哀家聽聞你泡的茶倒是好,正好這裏的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不如你給泡一壺。也讓各宮主子都嚐嚐平日裏皇上嚐過的味道。”

一聽是皇上平日裏喝的茶,眾人都歡喜起來。

靈闕不知太後何意,也不能拒絕,隻應了聲隨著太監下去。

這時,外頭的雪小了些。

離亭子東邊不遠處,是一片梅林,此時的梅花開得正旺,又墜以晶瑩的雪花,冥冥中,又仿佛夾雜了些許幽幽的香,美得宛若仙境。

眾人小聲討論著,又不知誰提議該是有人執了筆將此情此景畫下來才好。

卻因此處地方太少,放不下偌大的紙,隻好作罷。

過了會兒,見靈闕端了茶上來。

她行至太後身邊,為她斟了茶,聽她道:“你且給她們也都一一斟上。”

“是。”

逐個地倒過去,朝尚妝走去的時候,靈闕忽地瞧見誰的腳伸出來,她吃了一驚,卻是避之不及,一腳絆了上去,輕呼一聲朝尚妝撲去。

“尚義!”絲衣原本想拉她的,卻是拉了個空。太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終是什麽話都不說。

尚妝亦是一驚,未曾反應過來,茶壺裏的水已經倒出來,直接潑上她的身。靈闕手裏的茶壺沒能拿出,“咣當”一聲在地上摔了粉碎。

“小姐!”茯苓嚇得白了臉,忙上前查探她有沒有事。

尚妝猛地站了起來,幸得天冷衣服穿得厚實,透進去的時候,已經沒有那麽滾燙的感覺。茯苓慌忙扯空了她的衣服,一麵伸手替她擦拭。

“奴婢該死,請娘娘恕罪!”靈闕自知大事不好,忙爬起來跪在尚妝腳下。

尚妝卻是本能地朝太後瞧了一眼,靈闕在元聿燁身邊多年,行事不會這般魯莽。不過幾步路而已,她安能走不穩?

此刻太後已經放下了茶杯,才張了口,卻聽尚妝厲聲道:“混賬!不過斟碗茶罷了,你的手也能軟了不成?來人,將她拖下去,掌嘴!”

茯苓有些震驚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亭外卻是無人動。

“本宮的話沒有人麽!”尚妝心裏著急,若是太後開口,哪裏會這麽輕易就放過靈闕?

終於有兩個太監上來,押住靈闕便要下去。

“娘娘!”靈闕有些驚愕地看著尚妝。

雲妃突然開口道:“雩妹妹是不是弄錯了?這個奴婢既是手軟,掌嘴作何?依本宮看,應是賜她拶刑的。太後您說呢?”

太後卻是微微一笑,扶了絲衣的手起身,開口道:“哀家累了,回宮去休息,這等事,哀家就不費神了。”從尚妝身邊走過的時候,她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這的確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是她故意要責罰靈闕,想揀了最輕的罰了她,殊不知,這後宮的女子啊,都是唯恐天下不『亂』之輩。

是以,她功德圓滿,該退場了。

絲衣擔憂地看了靈闕一眼,此刻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得跟著太後離開。

徐昭儀亦是笑著起了身,搭腔道:“是啊,哪有手軟的還掌嘴的,想是雩妹妹氣壞了,連著話都是胡說起來了。”

慕容雲薑見尚妝的臉『色』都變了,知道她是故意如此說的。清兒壓低了聲音道:“小姐,這事兒我們就不必管了,隨她們去吧。”

她朝清兒看了一眼,清兒的話自是有道理的,太後都抽身了,她也不要摻和進去微妙。

雲妃又道:“還愣著做什麽啊,修容娘娘賜她拶刑呢,拖下去!”誰不知道靈闕是王府的時候最受元聿燁的器重,那時候找不到機會教訓她呢,此刻這樣的好機會,誰願意放過啊。

女子們麵上都不動聲『色』,實則全在地下高興翻了。

“是。”兩個太監應了聲,押著靈闕下去。

尚妝往前走了一步,卻被茯苓拉住了衣袖,回頭,見她輕輕搖頭。

咬著唇,她怎想得到,太後明為賞雪,要對付的人,卻不是她,而是靈闕!

掌嘴,再厲害不過是臉腫幾日。可是拶刑……

聽她們的口氣,靈闕的手還能保得住麽?

慕容雲薑不開口說話,此刻她也再不能說什麽,隻好朝她道:“嬪妾濕了衣服,先回宮了。”福了身子,與茯苓二人從亭中退出來。

略微行得遠些,忙推了茯苓道:“快去禦書房找皇上,讓他來救靈闕!”

茯苓怔了下,見她沉重的神『色』,忙點了頭,抬腿朝前跑去。

太後站在不遠處冷冷地看著,她自然知道那丫頭這麽急著跑去是去叫誰了。她其實就是想看看,這個叫靈闕的丫頭在元聿燁的心裏,是否也占了一定的分量。

如今看來,還是可以利用的。

絲衣擔憂地看著前方,太後突然回眸,與她對視一眼,絲衣吃了一驚,忙低下頭去。太後微哼一聲道:“有人去請皇上來了,你急什麽?”

“奴婢不敢。”

太後的眸中升起一抹怒意,這個宮女是元聿燁的人,她遲早要動手除了她的。

茯苓到了禦書房的時候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粗喘了幾口氣,瞧見張公公站在外頭,又顧不上休息便衝上去,大聲叫:“公公!公公!張公公……”

張公公回頭見是茯苓,微微一怔,忙上前,壓低了聲音道:“喲,小姑『奶』『奶』,還不快小點兒聲!這裏也是你能大喊大叫的?”

茯苓還管大聲不大聲,她隻知道,元聿燁再不去,就要出大事了。

隻身繞過他,又跑起來道:“皇上在裏麵吧?我來找皇上,有急事啊!”

“哎——”張公公驚得臉『色』都變了,什麽事兒也不能『亂』闖禦書房啊!忙拉住她的衣袖,斥道,“你小命還要不要了?”

茯苓扯了扯,沒掙開,急得一跺腳,大聲叫:“哎呀,我再不進去,有人的小命真的要沒了!”管她是不是會沒命,她隻管說得嚴重些。

元聿燁正瞧著手中的一封密函,隱約聽得外頭有聲音,似乎是茯苓。此刻再聽得她說“有人的小命要沒了”,隻覺心下一驚,丟下手裏的東西,大步出去,沉聲問:“你家主子出了何事?”

見是茯苓來,他心下便想是尚妝出了事。

張公公忙退至一旁,茯苓才要行禮,被元聿燁一把抓住了手臂,瞪著她道:“出了什麽事?”

茯苓被他的樣子嚇著了,怔了下,才道:“是……是靈尚義……”

靈闕!

他的臉『色』一變:“靈闕如何?”

“她是……不,她被人拖去要行拶刑。”說是誰下的命令呢?那都會拖上自家小姐,茯苓幹脆便隻說靈闕受罰。

元聿燁一驚,鬆開了抓著她的手,大步上前,一麵道:“還不帶路!”究竟是誰這麽大膽,敢動他的人?

張公公見他生了怒,眼看著茯苓還愣著,忙推了把道:“快走啊。”

茯苓這才反應過來,咬咬牙,跑著上前。這跑來跑去的,可真累,不過見自家小姐和皇上的臉『色』,她那裏還敢怠慢?真可是拚了命地跑了。

尚義左等右等也不見茯苓回來,心裏著急,卻又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此刻雪卻是停了,倒是風愈發地大。她被潑濕的衣服已經去了熱度,風吹上來,嗖嗖的冷。

“雩修容不回去換了衣裳,一會子病了,心疼的可是皇上。”

尚妝一驚,回頭,見太後扶了絲衣的手站在她身後。她不曾想太後沒回鬱寧宮去,怔了下,忙行禮。

太後放開絲衣的手,獨自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你是聰明人,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

“臣妾愚鈍。”太後所指太多,倒不如讓她自己明著講。

太後也不拐彎抹角,徑直開口:“那東西……你處理了麽?”

“是,已經處理了。”不言明,她亦是知道太後所指必然是先皇留下的遺詔。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亦有些驚訝:“你該當著哀家的麵做。”

看來,她還是怕的。尚妝微微握緊了帕子,遺詔如今在元聿燁身上啊,可她自然不能說出來,隻低聲道:“太後不信臣妾,臣妾也沒有辦法。隻是太後該知道,臣妾留著它,萬一被人發現,尤其是皇上,臣妾便是欺君,難逃一死不說,還會株連。臣妾縱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

聞言,太後的臉『色』稍稍好些,輕笑一聲道:“你做的很對。哀家就喜歡你這樣的的人。上回哀家向皇上要你,他不肯,卻原來是舍不得你做宮女。罷,此事哀家也不想管。如今你是修容,位分也不算高,讓哀家高興了,哀家能幫你在後宮站穩腳跟。”元聿燁喜歡她,她倒是希望拉攏了她。

她是女人,她知道,有時候,枕邊風可比任何利劍都要有用得多。

尚妝謙卑笑道:“太後看得起臣妾是臣妾的福氣,臣妾是皇上的妃子,您是太後,臣妾自然會好好地伺候您。”

太後略微收起了笑容,她竟敢拒絕她!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本來是不打算放過她的,隻是今日再次看見她的聰明,她又覺得這個女子或許可以一用,卻原來,結果還是讓她失望的。嗬,如今她是太後,她不過是個修容,也不必她動手了。

冷了聲道:“你可想清楚了,這後宮女人太多,你可是雙拳難敵四手。”

“多謝太後提醒,臣妾當謹記。”太後是不知,她若是做了那兩頭倒的牆頭草,元聿燁第一個不會放過她,她隻會死得更快。

而她,不能死。她要活得好好的。

太後的臉『色』鐵青,卻是看她一眼,咬牙道:“既然你不急著回宮,倒不如跟著哀家一道去看看那犯了錯的宮女。”說著,已經抬步上前。

尚妝忙跟上去,她倒是想去,隻怕去了給靈闕帶去麻煩,此刻既然是太後說要去,也不顧那麽多了。跟了上去,她忍不住道:“如今您是太後了,有著享不完的清福。”

她不明白,太子已經過世了,她不是該安分地做她的太後麽?為什麽還要跟她們過不去?

太後哼了聲,她很會說話,字字有力,句句隻沾邊兒。而她竟一時間語塞了,為了什麽,她怕是一下子說不清楚。雖然有先皇遺詔封她做皇太後,她卻總覺得這個太後做得窩囊。

齊賢妃的兒子,她看不慣他開心。

靈闕被帶至一處空地上,馬上有人取了行刑的工具來。

靈闕拚命地掙了幾下,那兩個太監押得她愈發地緊了,一個說著:“靈尚義可怪不得我們,主子發話了,我們唯有遵從的份兒。”

另一個笑道:“修容娘娘是皇上的新寵,自然心高氣傲一些。尚義在皇上跟前兒做事,也惹人眼紅,哎,那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說話間,兩排夾子已經扣住了靈闕的十指。

她有些驚恐地欲將手縮回來,奈何力氣始終沒有他們的大。

修容娘娘……

方才的事情她並不十分清楚,誰絆倒了她……

她走在她的身邊,她身後,是那叫茯苓的丫頭。

靈闕心頭一顫,想起她曾經在王府之時對尚妝提及的話,那時候她的意思很明白,要她離元聿燁遠一點,還說了要撮合她和桓王的事。昨兒個桓王出了事她不是不清楚,莫不是真的是尚妝算計了她麽?

“啊——”

想得出了神,十指卻猛地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她忍不住大聲叫出來。

兩個太監對視了一眼,也不說話,隻狠狠地拉近了手中的夾子。

“啊——”靈闕嘶聲叫著,躲不能,逃不能。本能地欲抽出雙手來,十指像是會被拉斷一般。兩個太監越來越用力,行刑啊,他們行得越好,將來獎賞越多。再者說,今日在場的,是各宮主子啊,他們還不得賣力賣力?

興許還真就是那雩修容故意想教訓她呢,誰不知道雩修容是皇上眼下寵愛的妃子啊?

想到此,那兩個太監拉得越發用力了。

“啊——皇上,皇上……救我……救救我……腦子裏想的全是他,可,他會知道麽?會來救她麽?

尚妝與太後走近的時候,隻聽見女子淒厲的叫聲一陣陣地傳來。尚妝大驚,已經用刑了!

回頭,卻依然不見那救命的人,暗暗咬了牙。

倒是太後笑道:“修容,你聽聽,還叫著皇上呢。倒是不知,皇上心疼的是你,還是她呢?”

靈闕抬起頭來,看清了麵前的二人,原本還將信將疑著,此刻見尚妝與太後一道,便真的以為是她故意害的她。兩個太監見雩修容都親自來了,更是起勁了。

尚妝忙跪了,求道:“罰了也就罷了,太後饒了她吧。”

太後仿佛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開口道:“此事倒是奇了,要罰她也是你說的,哀家可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呢。你如今,倒是求哀家饒了她,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啊?”

尚妝一時語塞,隻得回頭道:“你們還不住手!”

兩個太監怔了下,主子發了話,隻得住手了。靈闕軟軟地倒下去,痛得渾身都蜷縮起來了,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櫻唇已經被狠狠地咬破了,鮮紅之『色』緩緩溢出。尚妝忙過去扶她,她卻是咬著唇,用盡力氣推開她,喘著氣道:“不要……不要你假惺惺!”她以為她做了那些事,現在在她麵前假裝求情一下,她就會當做不知道麽?

尚妝未曾想她會如此,被她一把推倒在地。

兩個太監吃了一驚,一個膽大的,便想趁此居功,忙上前揪住她的衣襟,揮起手一掌打下去,罵道:“真是不要命了,連娘娘都敢推?”

靈闕原本身子沒有力氣,一掌扇過,便倒下去。那太監倒是還抓著她的衣襟,一扯,便見一塊玉佩滑出來。

尚妝才想起,她原本是想找她要回這塊玉佩的。

而身後的太後,眸子猛地撐大,目光死死地落在那塊玉佩之上。這玉佩,她是見過的,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眼前,仿佛閃過女子的笑臉,還有那墜於她腰際的玉佩……

那太監卻還想動手,揚起了手,卻是聽得一聲暴喝傳來:“住手!”

眾人循聲瞧去,見元聿燁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太監未曾反應過來,已經被他一腳踢了開去。

“靈闕!”元聿燁的臉『色』大變,單手扶起她,隻見她的一雙手已經血跡斑斑,滴在雪地裏,更是顯得觸目驚心。

“皇……皇上……”真好啊,他來了,他來救她了。渾身沒有力氣,她的頭一歪,昏倒在他懷裏。

“靈闕!”猛地回頭叫,“宣太醫!”

張公公見此,哪裏還敢遲疑片刻,忙喚了人去宣太醫。元聿燁欲抱靈闕起身,奈何一手使不上力,尚妝動了下身子,倒是茯苓忙上前幫他扶了。尚妝這才起了身,不過片刻的時間,便有人抬了轎子來。

那兩個太監此刻嚇得麵如死灰,他們隻一味地想討好各宮主子們,卻不想,竟得罪了皇帝。

這下,別說領賞了,就是不丟了『性』命已算幸事了。兩人皆跪著,渾身顫抖著,這會兒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幸好元聿燁急著送靈闕去醫治,此刻倒是沒有功夫管他們。

扶了靈闕上轎,才要下令走,卻聽太後突然厲聲道:“不許走!”

元聿燁猛地回眸看了她一眼,來的路上,茯苓已經粗略將事情梗概說了個遍,那丫頭雖然有些表達不清,可他心裏亦是明白的,不過是有人想為難尚妝和靈闕罷了。

太後沒有出手,也絕對有份,還有誰,他現下來不及去追究。

“還不走。”他冷冷地說著。

太後卻不罷休,上前了幾步,大聲道:“哀家說不能走,皇上你不能帶走這個黎國的逃犯!”

元聿燁猛地吃一驚,脫口道:“母後說的什麽?”黎國的逃犯?什麽逃犯?

張公公也是驚呆了,黎國,便是十五年前被先皇滅國的黎國麽?他還記得那時候,他不過還是個內務府聽人差遣的小太監呢。他亦是聽幾個大太監在一旁聊天的時候說的,黎國被滅的時候,元聿燁也還隻是個孩子呢。

時隔十五年,如今聽太後聽人提及“黎國逃犯”,他不免震驚異常。

尚妝半張著小嘴看著太後,逃犯……究竟怎麽回事?

不顧眾人訝然,太後已經大步上前,一把掀起那轎簾,伸手扯下掛於靈闕脖子上的玉佩握於手中,方才不過遠遠地看著,此刻仔細看了個遍,沒錯,她沒有看錯!

元聿燁的目光亦是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輕皺了眉頭。

太後抬眸看向他,冷聲道:“相信皇上亦是聽說過十五年前,黎國破國之時,黎國的……”她一下子緘口,這裏太多人在了,縱然她是太後,有些話也是不能『亂』說的。

“母後……”元聿燁的神『色』凝重起來,這玉佩他沒有看出什麽異常,可,太後的神『色』分明是告訴他,這玉佩大有問題!不過,縱然有天大的問題,他現在也要先救靈闕。想到此,隻道,“將靈闕先送回房去!”

張公公見氣氛不對,也不敢逗留,隻催促了轎夫趕快離開。

元聿燁並沒有跟著走,他回身看著太後,她有話要說,他亦有話要問。

太後握緊了手中的玉佩,轉身朝鬱寧宮的方向走去。元聿燁卻是回頭看了尚妝一眼,見她呆呆地站著,隻道了句“先回宮去”,便不再遲疑,抬步跟了上去。

絲衣也跟著走了。

尚妝隻覺得渾身都僵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那玉佩是她的啊。

不過是那一次陰差陽錯放在了靈闕身上罷了。

可,太後方才的話,她亦是聽得清清楚楚。

黎國……

她的玉佩怎麽會和黎國有關呢?

那不過是她與妹妹相認的信物,不是麽?是爹娘留給她和妹妹的東西。

“小姐?”茯苓見她呆呆的,不說一句話,以為她是被放出的情景嚇壞了,便上前擔憂地喚了她一聲。才又想起她身上濕了的衣服還沒換下,忙拉著她道,“哎呀,衣服還沒換呢!小姐快回去,這樣下去,病了可如何是好?”方才太後的話,她倒是沒怎麽往心裏去。

雖然皇上和太後的臉『色』都不好,不過,和自家小姐無關的事,她也不想管。王爺走的時候,隻說好好照顧小姐,所以,她隻要管好小姐便是了。

“茯苓,我……”目光落在太後的身上,尚妝一時間語塞,她的心裏好『亂』啊,她不知道方才不過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玉佩的事,她此刻該說麽?

茯苓皺眉道:“哎呀小姐,您就別管別人了行麽?有什麽話,奴婢幫您將濕的衣服換了再說。”說著,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用力拉了她走。

尚妝不說話了,隻任由她拉著離開。

待所有人都走光了,地上兩個太監才緩緩回神。

被元聿燁一腳踢倒在地的太監衣褲下已經濕了一片,他身上的那層積雪也早已經化開。不過此刻,他終是長長鬆了口氣,還好,小命保住了。

太後徑直回了寢宮,元聿燁跟進去,屏退了眾人。

“母後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急著開口問。

太後轉了身,將手中的玉佩放在桌上,冷笑一聲道:“這玉佩出自黎國皇室,哀家不會看錯。皇上也知道,黎國破國之時,黎國太子和小公主失蹤!”

此言一出,元聿燁的臉驟然變了顏『色』!

目光再次落在玉佩上,黎國皇室,小公主……

靈闕!

心下猛地一沉,他脫口道:“朕看不過是塊普通的玉佩,母後是如何瞧得出來的?”十五年前的事情,他自然是有所耳聞的,關於那失蹤的太子和公主,他也聽過的。

隻是,在戰『亂』中失蹤,有極大的可能便是已經死了。他亦是相信這麽多年,他的父皇亦是派人四處搜尋過的。如今昔日的黎國已經劃入西周版圖,而關於失蹤的黎國皇室後裔,也漸漸地歸於平淡。卻不想今日,卻被太後提了起來。

太後的臉『色』微微一變,頓了片刻,才道:“那一年,你父皇大壽,曾邀了黎國國君夫『婦』來,哀家在黎國皇後的身上,見過這玉佩。”

元聿燁的身子一震,黎國皇後的玉佩,那……小公主是她的女兒,如果靈闕是公主,此玉佩出現在她的身上倒是真的不奇怪了!

咬著牙,或許太後是對的,靈闕確實是那失蹤多年的黎國公主!

她跟了他八年了,他亦是不曾見過這玉佩的,若不是貼身佩戴,他不會沒有見過的。

隻有異常重要的東西,她才會如此,不是麽?如果她真的是公主,那麽她知道麽?八年前,也是故意接近的他麽?心頭一下子『亂』了起來。

太後見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下微微一笑,上前道:“原本不過是責罰她的失手罷了,卻不想,還能有這麽大的收獲。皇上也知道,你父皇對那些黎國的餘孽可是一天都不曾放鬆警惕的。如今她自己撞了上來,對我們,倒是省事了。”

“母後打算做什麽?”往前踏了一步,身子有些緊繃。

太後微微笑道:“哀家自然是為了元家的江山好,這些餘孽留著始終是個禍害,自然是除掉為好。”

“單憑一塊玉佩,您怎知她就一定是黎國的公主?”他寧願相信不是。

“是不是都沒關係,既然玉佩在她的身上,皇上你該清楚的,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皇上切不可感情用事,毀了西周百年基業!”他舍不得,她倒是要看看他怎麽保她!

太後有些得意,她是真沒想到在靈闕是身上會掉出這種東西來的。原本不過是想尋了個失手的理由懲治懲治靈闕,如今看來,這理由哪裏用得著尋了?

那可是天大的死罪。

元聿燁知道太後是故意為難,隻是靈闕的身份,也讓他措手不及。

她也許並不是真的要殺靈闕,她是想跟他談條件。否則,也不會故意與他關起門來說話。隻是,他該給她這個機會麽?

如果不給,那麽他……

終是冷笑一聲道:“除了賜死,母後想來還有更好的法子。”他且先聽聽她的想法不遲。

太後滿意一笑,開口道:“皇上真喜歡那丫頭。”

他不答,靈闕在他心中無疑是很重要的。她給了他在皇室中根本得不到的親情。除了皇帝和齊賢妃,她是他最親的人。

八年了,一直如此。

“哀家倒是也覺得那丫頭不錯,隻是今日,哀家口快,方才那麽多人,都聽見了黎國逃犯的話了。”太後說著,看了他一眼,接著道,“是以,得有個人站出來頂替才行。不如,用安陵雩換她。”

安陵雩和靈闕,讓他選一個。

猛地抬眸,見太後的眸子微微染起了笑意。雙拳緊握,左肩傳來一陣刺痛,讓他愈發地清醒起來。太後是算計好了,想叫他兩難。

沉了聲,一字一句道:“若是朕兩個都不殺呢?”

太後篤定道:“皇上該不會想殺了那些聽到哀家話的宮人們吧?嗬,這宮裏的秘密,傳起來如一陣風。此刻怕是想攔都攔不住了。碰巧今日安陵雩也在啊,用她換,最合適不過了。屆時隻會有人以為,是最初傳出流言的人,傳錯了身份罷了。”

“母後果然像得周到。”他難得地誇她。

倒是說得太後一震,他接著道:“隻是,朕卻不曾想過要殺那麽多人。若是真如母後說的靈闕是那黎國公主,朕既然不殺她,又如何會舉刀轉向朕的子民?方才母後說的,是顧忌黎國餘孽起來生事罷了。”

太後怔了下,半晌才道:“自然是,她既是黎國皇室中人,若被人知曉了身份,難免不會有人借口起事。”維護西周皇權,這是一個很好的托詞。

元聿燁直直地看著他,開口:“黎國滅國已經過去十五年了,朕以為,想要徹底湮滅那些人的意欲生事的想法,倒是有個絕佳的主意。”他頓了下,才又道,“讓她,成為朕的妃子!”

隻有這樣,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