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繼承人

尚妝亦是吃驚不已,她何嚐知道,他會突然闖入?

也是,他是皇帝啊,他來,誰敢出一聲啊。

她原本欲伸過去拿那詔書的手空垂著,元聿燁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她的臉上,怔了半晌,才又收回,將手中的遺詔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繼而,低低地笑出聲來。

他的母妃說的沒錯,他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

而他也終於知道母妃臨終前那句話的意思,安陵雩,這個女人,她真的是太後的人!

想到此,握著遺詔的手猛地收緊,抬眸冷冷地看她一眼,疾步上前,伸手扼住她的脖子。原本被他握住的遺詔,從他的手心滑落在地,他大步上前,一腳踏了上去。

“呃……”窒息的感覺,可她不能解釋,她也沒什麽好解釋的。事實,就如他看到的那樣,她藏起了遺詔。

“因為他,所以這遺詔你才沒有拿出來,是不是!”咬著牙問著,否則,他再想不出第二個原因。

“是。”艱難地點頭,這件事,本就沒什麽好隱瞞的。

心頭的怒火猛地竄燒起來,他臉眸子裏都幾乎要迸出火花來:“既是要偽造遺詔,為何……為何就不能放過我母妃!”

她想保他不死,他無話可說。可是,他的母妃呢?為何……為何就不能留下她的命!

大手狠狠地用力,尚妝一陣窒息,一張小臉頃刻間變了顏『色』。

可,她並沒有如那次在東宮一樣,她可以在秦良娣的手裏掙紮,卻不會在他元聿燁的手裏掙紮。輕輕闔上雙目,既然,她的命是他救的,那麽,她此刻還給他。

齊賢妃的事情,雖與她無關,可她卻也清楚,隻是因為事情經過了她,他才會怒不可遏。

看她的樣子,是想領死麽?

想起母妃的話,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除了她。那麽現在,他已經是皇帝,她不過是個卑微的宮女,他要殺她,甚至可以不用理由。欲再用力,卻突然心痛起來。

下不了手,可,他心裏恨著。

靠近她,咬牙開口:“那最後一句話,太後也知道麽?”

尚妝大吃一驚,猛地睜開眼睛看著他,他想做什麽?

“皇……咳咳——”

那扼住她的大手突然之間鬆開了,猛地從口中灌入的空氣惹得她不住地咳嗽起來。退了半步,跌坐在床沿,難過地彎下腰去。

元聿燁冷笑一聲道:“很好,太後也被你瞞著,是麽?”既然可以瞞下此事,那麽他母妃的事情,她為何不一並瞞著!

她低著頭不語。

他瞧了腳下的遺詔一眼,再次彎腰撿了起來,收入懷中,轉了身道:“這一次,我倒是要看看,他還怎麽活!”

“皇上!咳咳……”她撲過去,跪在他的麵前,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急道,“不,不要……”

“不要?嗬,這既然是父皇的遺詔,誰能違抗?”狠狠地看著腳下的女子,她竟可以為了他,跪在他的麵前,低下她那高傲的頭。

她的聲音顫抖著:“不……遺詔,遺詔已經公之於世了,不是麽?你終究得到了一切,他什麽也沒有得到。況且他……他很快便會離開京城,亦是不會威脅到你一分一毫。”

隻要他當做視而不見,就不會有真假遺詔的事情,不是麽?可,他真的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麽?

“走?”他冷冷一哼,“那麽你呢?隨他一道走?”

慌忙搖頭:“不,奴婢不走。”

聞言,他卻是大笑起來,低頭看著她,道:“若是我不曾瞧見這遺詔,若是這一切都不曾發生,怕是你早跟了他去!如今東窗事發,你再如此說,以為我會信麽?”

回想起他說過的,這一次的事情,他會徹查,他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咬著唇,所以,不管她說什麽,他都不會信的。

顫抖著吸了口氣,她望著他,頹然一笑:“你以為,我還能去哪裏?我既然知道太後與賢妃娘娘偽造了遺詔,太後還會給我活命的機會麽?”

元聿燁的身子一顫,太後的確不可能會放過她。所以,她才說她不會離開,是麽?

緩緩放開揪住他衣袍的手,開口道:“我知道,在東宮那一次,是你救的我。我欠你一命,此生不能還了,可我還是想求你放了他。”明知道他不會應,可,話卻依舊要說。

元聿燁卻是一怔,東宮?

皺眉看著她,不,他見她的時候,她昏倒在東宮外頭。那一日,他本就沒有進入東宮的,他不過是恰巧路過。他隻以為,她是太累,才會昏倒。原來,竟不是麽?

他不說話,她又道:“皇上可還記得曾經說過的話,你有萬分無奈卻依舊要去做的事,他也一樣啊。為何你不能理解?”

回了神,厲聲道:“興園的事情他脫不了幹係!若不是因為那事,父皇不會那麽早駕崩,我母妃亦不會……不會死!”

每每思及,他都告訴自己,決不能放過他!

他還是放不下興園的事情,尚妝脫口道:“那事你也不過懷疑,不是麽?那我告訴你,丞相大人根本早就知道會出事,你又怎麽說?”誰都知道丞相是他的人,這事,他又該怎麽解釋?

他冷笑著:“慕容相有什麽好處?”

尚妝一時語塞,的確,慕容相似乎沒有好處。慕容相要效忠的人,也在場上啊。

難道,竟是她弄錯了麽?慕容相也許,根本就是躲不開那一刀……

嗬,她的腦子裏好『亂』啊,她不清楚了。

“安陵雩。”他挑起她的下顎,低低地開口,“還有什麽話,可以求得我饒了他?”

尚妝怔住了,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而她亦是知道,這一次,他說什麽都不會放過他了。

“皇上賜我死罪吧。”

他卻是笑:“私藏遺詔,可以株九族。”

狠狠一顫,她入宮的時候是答應過安陵老爺的,低調行事。老爺自是怕她為安陵府帶去災難。如今,他卻說,株九族……

握緊了雙拳,那麽,妹妹呢?老爺可找著她了?

咬著唇,渾身顫抖著。

元聿燁突然又開了口:“我又改了主意。”

吃驚地看著他,他的指腹掠過她的臉龐,話語清晰:“他不是要走麽?可以,我為他餞行。隻要你,給他斟一杯酒,之後,我絕不為難。”

驚愕地看著他,好端端的,叫她斟酒……

什麽意思,她難道還不明白麽?

在那之後,他不會為難他,嗬,還需要為難他麽?

咬下貝齒,她卻是點頭:“好,一言為定。”

事已至此,她還能拒絕麽?他是必須,要跟著先皇的遺詔走一遍的。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應得如此快,元聿燁微微一怔,隨即緩緩直了身,又道:“遺詔在我手裏,你最好小心一點。”語畢,抬步欲走。

“皇上!”她喚他。

腳步停住了,聽身後之人道:“事成之後,讓我離開。”

猛地回身,咬牙道:“這麽急著想離開這裏?好,好啊。來人!”

喚了人,取了紙筆來。尚妝吃了一驚,他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幾句話,丟至她的麵前,開口道:“簽了它。”不容她拒絕,他知道,她一定會簽。

低了頭,看清了紙上的字。

不過一眼,她便僵在了那裏。

他說,元政桓死的那一日,他放她離開。

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還不能確定的話,那麽他此刻的話,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餞行,不過是一場鴻門宴。

其實,她根本不必求情的。他對他的不滿,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隻是如今,再沒什麽東西可以化淡。

深吸了口氣,她想,她該知道如何做了。

伸手,將那紅紅的指印印上去。抬眸看向麵前的男子,低聲開口:“希望皇上說話算話。”

她的話音才落,便聽外頭有人道:“雩尚義,太後要你過鬱寧宮去。”

微微一顫,這麽快?

元聿燁已經循聲瞧去,開了門,外頭的宮女一看是他,嚇得忙跪下行禮。他冷了聲道:“太後找她作何?”

宮女低下頭,小聲道:“奴婢不知,太後隻讓奴婢來傳話。”

尚妝起了身,行至外頭,卻聽他道:“正好,朕也過鬱寧宮去。”語畢,也不看她,抬步朝外頭走去。

宮女看了尚妝一眼,此刻也不好說什麽,隻起了身,追上前。

太後一身素衣臥在塌上,突然聽得外頭太監叫道:“皇上駕到”

她微微吃了一驚,宮女扶她坐了起來,便見元聿燁已經進門。他的身後,跟著去傳話的宮女,還有尚妝。

裏頭的宮人們忙都下跪迎駕,元聿燁上前,朝太後道:“給母後請安。”

“奴婢參見太後。”尚妝恭敬地跪下。

太後略微朝她瞧了一眼,複,又看向元聿燁,笑道:“皇上怎的也過來了?”

他的聲音淡淡的:“朕過來謝謝母後為朕做的一切。”

說話的時候,他的眸中閃過一抹光,太後的手指微動。掃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繼而開口:“哀家還以為是什麽事呢。對了,有件事哀家正想與皇上說,皇上今日來了也好,哀家想問皇上要了這個宮女。”

尚妝一驚,見元聿燁自一旁落座,宮女見此,忙上前為他倒茶。他也不喝,隻淡聲道:“哦?朕倒是不知,這個宮女有什麽好,母後能親自開口要她。”

太後也不怒,隻道:“你父皇在的時候,時常誇獎她伺候人的好。如今你父皇去了,哀家身子也不好,所以想留她在身邊。”

他冷笑著:“朕不知原來她有這麽好?朕倒是怕她『毛』手『毛』腳伺候不了母後。”

太後終於微微變了臉『色』,語氣也有些不悅:“怎麽哀家要一個宮女,皇上也不應麽?”

元聿燁抬眸看向她,開口道:“母後說的哪裏話,朕自然找幾個心細的宮女好生伺候著你。至於她……”目光移至尚妝的臉上,他嗤笑道,“一個能傳出私會名聲的宮女,品德敗壞,能好得到哪裏去?”

尚妝不免抬眸,太後亦是一驚。她自然想起當日秦良娣在乾承宮的話,看來他元聿燁是記著的。她咬牙道:“這事兒當日哀家也是不信的。”

她說這話,隻是為了告訴他,當日若不是她將此事壓下,他還沒有那麽快避免了那麻煩。

元聿燁心下冷笑,她當日急著讓人拖秦良娣下去,也不真的是為了替他解決麻煩。當日的她,失去了太子,還能有什麽?也虧得她聰明,沒有得罪了他。

“哦?”他挑眉,“這麽說,母後也是覺得秦良娣陷害朕?”

尚妝驚愕地看著麵前的男子,真厲害啊。此事,不管太後說信與不信,於他都是有利的。太後若是說信,那麽她品德敗壞,是沒有資格伺候太後,他就能將她帶回去。太後若是說不信,那麽自然是秦良娣陷害了他,他是想……

太後的臉『色』有些難看,低咳了一聲道:“秦良娣素日裏在東宮也張揚跋扈,還敢冤枉皇上,哀家會懲治她。”

元聿燁滿意一笑:“母後果然是明白人。至於安陵雩,朕還是將她帶回乾承宮去,她是禦侍,理應是伺候朕的。母後的身邊缺人,朕倒是有一個很好的人選,定會將您伺候得服服帖帖。”他頓了下,回頭叫,“來人,去將絲衣叫來。”

太後的身子一顫,絲衣過去是齊賢妃的心腹,他將她調來她的身邊,明著伺候,暗著監視。嗬,真是好,他可一點不比他的母妃遜『色』!

繼而,又發狠地看了地上的女子一眼,死死地咬唇。

若不是礙著先皇真的將皇位傳給了他,她當日何不另立新君?

如今,倒是她騎虎難下了。

絲衣很快來了,恭敬地跪下行禮。

元聿燁開口道:“日後你便留在鬱寧宮伺候太後,若是有半點兒疏忽,朕定不輕饒你!”

“是,奴婢謹記。”絲衣伏低了身子淺聲應著。

元聿燁這才點了頭,轉向太後:“那朕不打擾母後歇息,明兒個登基大典,朕還有事要做。”說著,朝尚妝看了一眼,起身出去。

尚妝忙道:“奴婢告退。”

起身的時候,她瞧見太後的眸中滿滿的怒意,幾乎要溢出來了。長長的護甲滑過塌邊,發出“吱吱”的響。她一直知道秦良娣當日所言非虛,隻是她不知,原來元聿燁竟這般喜歡她!

咬著牙,她知道她不敢將假遺詔的事情說出來,可,她亦知,這個世界隻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安陵雩,她不會就此放過她。

跟著元聿燁回了乾承宮,靈闕聽說他回來,忙迎出來,見他身後的尚妝,一下子怔住了。

元聿燁不看她,大步入內,冷了聲音道:“跪下。”

靈闕一驚,卻見身旁的尚妝已經下跪。男子的聲音再次傳來:“沒有朕的命令,哪兒也不許去,就給朕好好地待在乾承宮裏!”

“發生了何事?”靈闕低聲問著。

元聿燁抬眸,看向她的時候,臉『色』微微好些,拉她過去,附於她耳邊輕言一翻。靈闕微微撐大了眸子,脫口道:“要來做什麽?”

他推她道:“不必問。”

張了口,終是沒有問,又看了尚妝一眼,才轉身出去。

元聿燁轉身,在**和衣躺了,不再說話。

尚妝亦沒有說話,隻安靜地跪著。方才在鬱寧宮,他若是沒有執意將她帶回,那麽此刻,亦是不知太後會如何待她。隻是,她此刻活著,待那一日的時候,她是不可能眼睜睜地去看著元政桓死的。

這一事,早在元聿燁說出來的時候,她心裏邊打定了主意了。

沒有人,可以改變得了。

隻是……

手,不自覺地撫上胸口,隔著衣衫,胸前掛著的玉佩還是可以清楚地感覺出來。她與妹妹,這輩子都無法再見了。歎息一聲,輕閉了眼睛,她隻能希望她過得好。

靈闕回來的時候,裏頭安靜得讓她以為沒有人在。

快步入內,赫然瞧見尚妝依舊好好滴跪著。而元聿燁,則躺在龍床之上,也不知他是睡了,還是單閉了眼睛。

她也不叫他,上前的時候,見尚妝皺著眉,想來是跪得久了,有些支持不住。她不知她如何得罪了他,這些她不會問。去外間取了蒲墊,輕聲道:“尚義跪這上麵。”

尚妝錯愕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回頭看了看,又道:“沒事,橫豎也是跪著,他隻說跪著,可也沒說必須得跪哪裏的。”說著,將手中的蒲墊放在她的身邊,示意她跪上去。

尚妝卻搖頭:“沒關係,我可以的。”免得,屆時又要連累靈闕。

見她堅持,靈闕隻得歎息一聲,將手中的東西放下,低聲道:“我雖不知道發生何事,可我知道,你隻要認個錯,什麽事兒都可以化小的。他就是那樣,火氣來時匆匆,去時也匆匆。”

尚妝笑得無奈,這件事非同小可,又哪裏像靈闕說得那般容易?

這一次,他不是生氣了,他是恨了。

而他,亦不再是當日成王府的那個王爺了。

他們,都已經回不去。

後悔麽?

不,她隻能說,這一條路,她走得無奈,卻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回頭的。

“靈闕。”開口喚她。

“什麽事?”她亦是低聲問。

遲疑著,她伸手將掛在頸項的玉佩取了下來,遞給她道:“這個,上回我曾給你看過的。這玉佩原本是一對,還有一塊,在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身上。我怕是,再見不著她。我想求你一件事,若是你日後有機會見到手持這另一塊玉佩的人,幫我將這玉佩交給她。”

她想過了,在這裏,她誰也求不得。唯一可能幫她的,便隻有麵前的這個女子。

靈闕吃了一驚,慌忙道:“尚義這番話是何意?你怎麽會沒機會見你妹妹?”

“這個,我現下說不清楚,但求你應了我。”說著,將玉佩塞進她的手裏,又道,“若是她問及我的下落,隻說……隻說我過得很好。”

“尚義……”她訝然,為何她覺得她的話,像是在交待遺言?她突然,又想起一事,脫口道,“安陵府,還有個二小姐麽?”

這事兒,她可從未聽說過。

尚妝一怔,才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是安陵雩,又如何說自己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

隻好搪塞道:“這些你就別問了,我先謝謝你。”

反正,她若死了,相信他也不會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相信元聿燁不是那種殘暴之人,不會再去為難安陵府的人。

靈闕不知該說什麽,她總以為元聿燁喜歡這個女子,看她遭罪,她心裏該是高興的。卻不想,原來事實並非如此,否則,她斷然不會取了蒲墊進來叫她跪了。

回眸,看了眼**的男子,開口道:“尚義想要輕生,會有人傷心的。”

輕輕一笑,她以為她是想輕生。嗬,殊不知,她實則比任何人都不想死。從入宮開始,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為的是什麽?

隻是這一次,怕是不能了。

搖頭道:“我並不想死。”她想,她會死得其所的。

聞言,靈闕才放了心。低頭看著手裏的玉佩道:“那……這個我先替你收著,什麽時候你想拿回去了,我便還你。”

“謝謝。”

她也希望,能有那個機會拿回來。

晚膳的時候,元聿燁才起身。靈闕上前扶他起來,他隻用餘光掃了尚妝一眼,見她的手微微撫上膝蓋,知她是跪得久了,他也不說話,隻起身行至外頭。

膳食已經準備好了,太監宮女們恭敬地侍立於一旁。

張公公上前來,低聲道:“皇上,方才太後差人來,說是東宮的秦良娣去了,太後的意思,是想按殉葬的製度,讓她葬於先太子陵墓旁。”

尚妝聽見了,到底是吃驚的,太後的速度好快啊。

元聿燁開口:“如此也好,讓先太子在地下也有個人照料著。你去告訴太後,此事她做主便好,不必來回朕了。”

“是。”張公公應聲退下了。

靈闕幫他盛了湯,低聲道:“真看不出,秦良娣也會隨先太子而去。”她隨隻見過幾次,可,她的印象裏,那樣張揚跋扈的女子,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她甚至覺得,她會怕死。

元聿燁低笑一聲,抬手輕彈了她的鼻尖兒,開口道:“早說你笨。”

“皇上。”她咬著牙,這麽多人在呢,他也不知道收斂。不過,見他的臉上『露』出難得舒心的笑,她又覺得打心底裏開心。

別人不知,她不會不知,齊賢妃的事情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在他麵前,她亦是不敢提及齊賢妃。

太監宮女們都低著頭,不過,方才的場景他們都是看在眼裏的。這個宮女,想來不一般,日後對著她,可是要好好巴結的。這是他們每個人心裏此刻想的。

尚妝依舊跪在裏頭,習慣處已經很疼了,她咬著牙,身子有些顫抖。撐不住,跌倒在地上,艱難地爬起來,再次跪著。她隻知道,如今的她,沒有任何籌碼可以與他對著幹。

除去他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身份,他的手裏,握著元政桓的生死,那是她最擔憂的。

晚膳過後,元聿燁去了禦書房,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

靈闕伺候他上床休息,他始終沒有叫起。

尚妝隻能跪著,她記不清究竟跪了多久了,隻是膝蓋處漸漸的,生出鑽心的疼。咬著牙,不吭一聲。他想發泄,她便忍著,絕不與他抬杠。

他喊了靈闕過塌上休息,就是不與她說一句話。

他看著她,明明渾身都在顫抖,她也不會開口求饒一句。他握緊了雙拳,說不清自己究竟為何要這麽做。隻是心裏堵得很,可,做了,竟又不覺得輕鬆多少。

猛地閉了眼,話既然說出了口,他也不會收回。她若是願意跪著,就一直跪著。

煩躁地轉身,背對著她。

睡到半夜,心裏仿佛是千萬隻螞蟻在爬,惹得他輾轉反側。索『性』便翻身坐了起來,尚妝吃了一驚,抬眸看著**的男子。

他亦是看著她,咬牙道:“渴了。”

低了頭:“是,奴婢這就給您倒水。”手,撐在地上,咬著牙爬起來。

雙腿顫抖得厲害,她拚命穩住身形,踉蹌著轉身,伸手去取茶壺。元聿燁凝視著看著她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時候在成王府,他說給他倒一杯水的時候。

她還對他惡言相向,還想戲弄他。

不知為何,想到此,嘴角微動,竟想笑出來。

麵前的女子已經轉身,他一下子僵了僵,立馬沉下臉來。聽她小聲道:“茶涼了,奴婢讓人換一壺。”

“不必了。”他冷冷地說著。

尚妝點了頭,端起杯子,小心地走上前,每走一步,都咬緊牙關,怕一個不慎,就跌倒在地了。

“皇上。”她的聲音小小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他卻並不接,隻直直地看著她,殿內的燈光很亮。可她的臉『色』略微帶著蒼白,菱唇上,有著一片殷紅之『色』。跪得那麽久,怎麽能不疼呢?

她真堅強。

嗬,他苦笑,這些,都不是為了他。

“皇上……”見他不動,她隻得又喚了一聲。伸手往前,身子一個不穩,她驚呼一聲跌入他的懷中。手中的茶水,潑了他一身。

水是真的涼了,透著褻衣滲進去。

“皇上!”尚妝驚得抬起衣袖替他擦拭,卻被他一把抓住了皓腕。那一次,是悉數倒在了被褥上啊。這一次,她可算變本加厲了。

俯身,將她扶起來,他開口說著:“既是失手,明兒個該叫人砍了你這雙手。”

尚妝卻是笑了:“奴婢的命,都是您的,何況一雙手。”不管他怎麽恨她,他救過她是事實,她會記得的。她也是知恩圖報的人,隻是,他們,站在立場太遠太遠。

他的恨,她要保護的人,卻是一味的敵對。

歎息一聲。

男子俯身將她拉起來,尚妝驚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將她推在龍床之上。

尚妝驚道:“皇上,奴婢沒有資格躺在這裏。”

龍床,不是一個宮女可以睡的。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嗤笑一聲,啟唇道:“朕會讓你有資格的。”說著,伸手解開自己的衣衫,濕了,真冷啊。

尚妝的視線略微變得模糊,她頹然一笑,真沒用,跪了這麽久,終是撐不住了。他呢?他想做什麽?

才撐了起來,卻覺得身子一軟,竟直直地倒了下去。

好累了,也好疼啊。

翌日,醒來的時候,見自己還躺在龍床之上,尚妝忙跳起來,下床的時候,隻覺得膝蓋處還有些不適應,不過已經不疼了。

元聿燁不在,一個人都沒有瞧見。

出去的時候,恰巧見靈闕端了東西進來,見她起來,開口道:“皇上說,你醒了,先吃東西。”將東西擱在桌上,她才站在一邊。

今早,瞧見她睡在龍**,她苦澀一笑,她就知道,不管怎麽罰她,元聿燁心裏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尚妝張口欲問話,靈闕卻尷尬一笑,轉身出去了。

桌上,除了吃的,洗漱的東西已經擺在一旁。尚妝怔了下,繼而又笑。橫豎也就這麽些時候了,他說的餞行酒,就在這幾日。

從內室出來,不見靈闕,倒是幾個宮女見了她,恭敬地叫她“尚義”。她才猛然想起,原來她還是禦前尚義。

元聿燁說,沒有他的命令,她不得離開乾承宮半步的。她也不出去,太後對她虎視眈眈,她要是死在太後手裏,太過不值了。

今日是登基大典,過了今日,元聿燁便是名副其實的西周皇帝了。

齊賢妃見了,可會含笑九泉?

尚妝吸了口氣,等過了年,便是始興元年了。

在這一個新時代的開端,她不知究竟殞了多少人命。

新皇登基,各位王爺劃分了封地,便要離京去各自的封地。一些已經成年的世子和小王爺,也都分別封了郡王,亦是有了自己的封地。

這些,全是先皇還在世的時候,為下一代君王準備好的分權策略。如今在元聿燁手裏,被運用得得心應手。

祭天回來,元聿燁並沒有回寢宮,隻在禦書房的暖閣換下繁複的朝服,在禦書房坐了會兒,慕容相便來了。

屏退了眾人,隻留下張公公隨侍,元聿燁抬眸看向慕容相,開口問道:“丞相身上的傷不礙事吧?”

慕容雲楚忙道:“多謝皇上掛心,臣的傷已經沒事了。”

聞言,元聿燁點了頭,將手上的奏折放下,笑道:“也幸得丞相當日不曾上場,否則你若是出事,可是西周一大損失。丞相可算是因禍得福啊。”

慕容雲楚微微吃驚,他話中有話他不是聽不出來。穩了心神,倒是開口道:“皇上有天神庇佑。”那日,何等驚心動魄,他都能安然從場上下來。比起他落馬到隻傷了一臂來說,這已經是奇跡。

元聿燁輕笑一聲,當日場麵混『亂』,他從馬上跌下的時候,他甚至以為他定是不可能活著回來的。

他隻知道,有人暗中幫了他。是誰,他不得而知。

否則,那馬蹄絕對是從他身上踏過的。

目光,再次落在麵前之人的身上,還是他的那句話,他想不出慕容雲楚要做那件事,他能有什麽好處。再者說,他的妹妹還是他的皇後。

想到此,不免搖頭一笑。

這時,聽得外頭有瑣碎的聲音,元聿燁皺眉道:“何事?”

張公公跑至外頭瞧了一眼,回身道:“皇上,是下雪了。”

起了身,張公公忙推開了門。果然,外頭下起了好大的雪。宮人們都很驚奇的樣子,幾個年紀小的宮女甚至還悄悄跑出去,張開了手臂開心地轉圈。

元聿燁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手下,微微泛起涼意。不知怎的,他竟然想起昨夜那杯悉數倒在他身上的茶水,一時間竟怔住了。

“皇上,您當心,著涼了可不好。”張公公在一旁小聲地囑咐著。

慕容雲楚仰起頭,望著空中飄落的雪花,開口道:“今年冷得真快。”

元聿燁皺眉,是啊,冷得很快。今年的天,變得特別快……

緩緩伸回手,瞧著手心裏的雪花,早已經化成了水,隻餘下一片晶瑩。

外頭的宮女見皇帝站在了門口,都嚇得變了臉『色』,也不嬉戲了,忙跑著回來,安靜地站好。元聿燁並不看她們,聽慕容雲楚又道:“皇上給各位王爺都賜了封地,隻是不知桓王那邊,您又如何處置?”

先皇在世的時候,是沒有讓桓王離京的,他是一個特例,以皇弟的身份留在京城。

而如今,新皇登基,他已是皇叔,理應是要離京的。

元聿燁並不說話,二人在門口站了會兒,遠遠地,見一個太監小跑著前來。跪下行了禮,才開口道:“皇上,桓王殿下派人送了折子來。”

慕容雲楚輕輕皺眉,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元聿燁卻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淺笑一聲,示意張公公將那折子遞上。

打開,看了一眼,轉向慕容雲楚,開口道:“父皇沒有讓皇叔離京,朕也不提此事,倒是他先上了折子,請旨離京。”

“哦?”微微訝異。

合上了手中的折子,他轉身入內,慕容雲楚跟著他進去。見他隨手將那折子擱在桌上,沉了聲道:“他離京未免太『性』急了一點。”

昨日,從尚妝口中,他亦是猜出幾許,卻不想,這折子竟是上得這樣快。

他不過登基當天,他便如此急不可耐。

是為什麽?

心虛麽?

微微握緊雙拳,想起先皇遺詔那最後一句話,心頭微微升起怒意。他不知先皇如此下旨是為何,但,終歸是有個理由的。

“那皇上打算如何?”桓王離京,照理說,他也不必攔著。

元聿燁沉『吟』片刻,喚了張公公進來,開口道:“差人去趟桓王府,就說皇叔的折子,朕應了。朕明晚,親自為他餞行。”

張公公下去了,元聿燁站了會兒,突然又轉身,行至桌前。

他突然,想到要下一道旨。

尚妝在乾承宮坐著的時候,聽得外頭有宮女歡呼著“下雪了”。靈闕不見了,也不知她去了哪裏。

起了身,推開窗戶,果真瞧見外頭紛紛揚揚地飄著雪,整個天空都是。地上,雖然還不曾積起來,可望出去,已然是煞白的一幅畫了。

尚妝朝遠處看了眼,想來此刻他們祭天已經回來了。

他不回寢宮,定是去了禦書房,又或者,與大臣們商議大事。

新君登基,尚妝倒是不擔心他的能力。雖然未及見識,她卻覺得,元聿燁的能力,隻會比太子好。她還記得先皇曾說過,太子秉『性』柔弱,很多時候太過心軟。而這些,是斷然不會出現在元聿燁的身上的。

也許,在先皇的心裏,元聿燁也是最好的儲君人選。隻是,在這一點,他犯了慈父易犯的錯誤。他隻是一味地將把他自認為最好的東西,給他最喜歡的兒子。

若不是太子出事,那道遺詔,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拿出來的。

這一點,尚妝比任何人都清楚。

歎息一聲,轉身的時候,瞧見大雪中有一個人影朝乾承宮跑來。尚妝並不在意,伸手拉上了窗戶。

隻隔了一會兒,便聽外頭有太監尖聲叫著:“聖旨到——聖旨到——”

尚妝吃了一驚,這裏是乾承宮,如何會突然來了聖旨?

才想著,那太監已經高舉著那明黃『色』的聖旨進了門,裏頭的人都下跪。太監高聲道:“禦前尚義安陵雩接旨!”

靈闕恰好進來,驚訝地看了尚妝一眼。太監急著叫:“雩尚義,你還不快接旨?”

有些渾噩地跪了,隻聽太監念著:“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安陵氏夙成敏慧,恪嫻內則,敬慎素著,品行純淑,晉封其為修容,賜住景仁宮。欽此!”

宮女們都驚訝地抬眸朝尚妝看了一眼,聽說昨夜有人瞧見她睡在龍床之上,看來,並不是空『穴』來風呢。更有是,之前東宮的秦良娣曾說她與皇上有私情,原來,也是真的。

靈闕驚得連手上的東西都滑落在地了。

“娘娘還不接旨麽?”太監將手中的聖旨又遞得近了些。

尚妝這才猛地抽神,抬眸瞧著他,顫聲道:“公公,你是不是弄錯了?”

太監一怔,隨即笑道:“娘娘真是開玩笑,這種大事奴才怎麽會弄錯?”

沒有弄錯……

雙手止不住顫抖起來,他明明答應了她的,那一紙契約上寫得明明白白,為何突然封她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