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遺詔

秦良娣的眸子瞪得好大好大,厲聲道:“你們究竟對殿下做了什麽?究竟做了什麽!”

尚妝吃了一驚,身後的門已經被宮女關了起來。宮女一副怯懦的樣子,眼睛還是紅紅的,卻是死咬著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兒聲音。

尚妝掙紮起來,秦良娣有心殺她,卻也不過隻是個柔弱的女子,被她一掙紮,便險些製不住她。忙朝宮女叫:“還不過來抓住這個賤人!”

宮女的身子縮了縮,遲疑了片刻,終是撲上去,幫忙按住尚妝的身子。

“良……娣……”艱難地吐字,她們兩個人,她到底是爭不過了。隻是,秦良娣怎麽會以為太子出事與她有關?

女子恨紅了雙眼,狠聲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麽?你和誰在那假山後麵,我都瞧見了!枉費殿下還想放你們一馬,你們……你們居然……嗚——”她說著,忍不住嗚咽起來。

宮女也跟著啜泣著。

尚妝吃了一驚,她是知道秦良娣定然是瞧見了什麽才請了皇後來的,隻是她未曾想到,這樣兩件原本並不相幹的事情,卻被秦良娣給想到了一起。

“良娣,成……成王殿下他……他……”

尚妝本來想說她怎麽想不明白,如果是她與元聿燁聯手害太子,可那時候,元聿燁也是場上啊!這件事,隻要一個細想便可以想得明白的。尚妝知道秦良娣不是傻子,她隻是被太子的事情弄得慌了神罷了。

可,這些話,如今欲說出來,卻是太難。她的力氣好大,尚妝已經無法呼吸了,想掙紮,身子被宮女按得死死的,根本無法動彈!

喘不過氣來了,視線慢慢模糊下去。

“要你死,要你死……”

女子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回『蕩』在耳畔,尚妝驚叫一聲,猛地坐起身。

她沒死麽?

抬眸,大吃一驚,這裏是她的房間啊。她何時……回來的?

手伸至頸項處,碰上去,有些疼。跳下床,行至梳妝台前,銅鏡裏,隱約可以瞧見她白皙的頸項出現了一圈紫『色』。那麽,方才的不是夢啊。

可是,怎麽會……

這時,有敲門的聲音傳來。

尚妝吃了一驚,忙問:“誰?”

外頭,傳來宮女的聲音:“哦,雩尚義醒了麽?陳公公讓我來看看,你沒事吧?”

忙起身,開了門,急著問:“我怎麽了?”

宮女皺起了眉頭,略帶著疑『惑』道:“你累得昏倒了啊。”

昏倒了?嗬,她一點印象都沒有,腦子裏,全是秦良娣欲殺了她的樣子。穩了心神,她又道:“誰送我回來的?”就算暈倒了,也得有個回來的方式吧。

宮女答道:“是成王殿下派人送你回來的。”

元聿燁!

這下,輪到尚妝驚訝了。她明明是去了東宮的,他怎麽也去了那裏?

宮女見她不說話,隻好道:“尚義感覺好了麽?前頭還有事要你去做的。”

聞言,尚妝才猛地回神,看向外頭,才瞧見天已經大亮了。急著問:“什麽時辰了?”

“哦,已經辰時了。”

她這一睡,居然都過了一夜了。

收拾了下,隨著宮女去了乾承宮。

陳忠見她好好的,倒是不多問。入內的時候,全是女子的哭聲。

許妃哭得愈發厲害了,尚妝後來才知,今早辛王府傳來消息,說辛王廢了一條腿,下半輩子都要在輪椅上渡過了。她突然想起元政桓,猛地閉了雙眼,頓時心酸不已。

陳忠說,國喪已經發出去了。尚妝不免又想起藏於她身上的遺詔,怕是誰都不會想到皇帝居然把遺詔交給了她,所以此刻,必然還是安全的。

掃了眼殿內的局麵,皇子們,一個都未曾來。

及至巳時,聽外頭宮人說有王爺來了。

接著,一個一個的,都來了,立了王妃的,連著王妃一起來的。尚妝瞧了一圈,果然不見景王和辛王,看來這重傷情況,並不樂觀。來的皇子們,也都受了傷,尚妝瞧見元聿燁,他著了白『色』的孝服,廣袖,不知情者,尚且不知他也傷了手臂。真是『亂』來啊,斷了手,也不固定一下,怕是好起來會很慢。

他的身邊,慕容雲薑蒼白著臉站著,她並不曾抬眸看向屏風後麵的龍床。

元政桓是最後一個來的,臉『色』比起昨日在興園皇帝寢室的時候要好了很多,隻是瞧上去,依舊顯得虛弱。尚妝皺眉看著他,隔了好多的人,他看不見,隻呆呆地坐著,臉上連著一絲表情都沒有。

殿內,慢慢的跪了一屋子的人,哭的哭,沉默的沉默。

尚妝是瞧不真切的,誰是真心,誰是偽裝。

“聖上啊!”皇後突然大哭一聲,方才尚且稍稍平息下去的嗚咽聲,一下子,又高昂起來。

嬪妃們放聲哭著,也許,除了傷心之外,她們哭的,也是自己的未來。

她們中的很多人,已經沒有未來了。

“聖上!聖上!聖上您要為殿下做主啊!”

眾人循聲回頭,瞧見秦良娣一身孝服,大叫著從外頭衝進來。眾人吃了一驚,太子薨逝,她秦良娣是沒有資格來這裏的。

皇後的麵『色』一變,開口道:“來人,請良娣回東宮去!”

世人看東宮的笑話還不夠麽?看她皇後的笑話還不夠麽?她秦良娣,居然還敢來這裏大喊大叫的!

有侍衛進來,拉了她出去。

秦良娣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後,掙紮著叫:“娘娘!皇後娘娘!聖上不在了,可您得為殿下做主啊!”她可是太子的親生母親,她難道不想知道誰害了太子麽?

齊賢妃的眸中閃過一絲光,她的嘴角冷笑,揚聲道:“你們放開良娣,既是和太子有關的事情,皇後娘娘不聽聽麽?”她的臉上尚且掛著淚,話語裏,卻已經開始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味道了。

尚妝卻是握緊了雙手,怕是齊賢妃還不知道,秦良娣要對付的,是元聿燁啊!她倘若知道,還會這般怡然自得地放任她留下麽?怕是那時候,她會比皇後趕她趕得還要勤快呢。

侍衛鬆開了押住秦良娣的手,秦良娣站直了身子,朝前走了幾步,倘若回身,指著元聿燁道:“成王與宮女有染,被殿下瞧見了,沒想到,你就設計害死殿下!”

此言一出,眾人俱驚。

齊賢妃更是悔不當初,哆嗦著唇喝道:“放肆,你胡說什麽!”

秦良娣大笑著:“賢妃娘娘還以為我冤枉他麽?瞧瞧他手背上的傷,女人的指甲劃出的印子!”她猛地拉住他的手。

元聿燁未曾想她會倘若如此,一陣鑽心的痛從肩膀處貫穿上來,這手臂斷了,想抽出來也沒有力氣。慕容雲薑嚇了一跳,忙扶住他的身子,驚呼道:“王爺!”

“大家可瞧清楚了麽?”秦良娣有恃無恐地大叫著。

尚妝咬著唇,卻聽慕容雲薑道:“此事兒臣想請母妃恕罪,是兒臣不小心傷了王爺的手。”

“你胡說!”秦良娣瞪著她道,“那女人明明就是禦前尚義,安陵雩!”昨夜,她本是想殺了她的,隻是,究竟發生了何事,她也說不清楚。隻是醒來,便不見了那個女人。她不管誰救了她,她都不會放過她!

眾人倒吸了口冷氣,目光齊刷刷地看向尚妝。慕容雲薑亦是朝她看了一眼,依舊從容地開口:“單憑幾道傷口,良娣如何能斷定我在撒謊?再者,這裏是乾承宮,良娣實不該,在這裏鬧。”

元聿燁有些驚訝地看了身邊的王妃一眼,從成親以來,他與她一直相敬如賓,他從來隻以為她不過是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卻不想,原來他身邊柔弱的女子,亦是有著這樣剛毅的一麵。

尚妝亦是吃驚不已。

她實則知道,秦良娣的話,根本無法說明什麽。即便有人想信,她也是證據不足。事到如今,她隻是在破罐子破摔。

太子不在了,她的一切希望都沒了,她不甘心,所以才想鬧。

“不!”秦良娣搖著頭,轉向皇後,“不,娘娘,娘娘您不也知道,昨日在興園那假山後麵……”

“住口!”皇後喝斷了她的話,厲聲道,“還不將這個瘋『婦』拉下去!”她氣得渾身都發抖了。

此時的齊賢妃哪裏還敢說什麽,她最怕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自己的兒子出什麽事。

又是這個安陵雩!

目光看向那女子,若是因為她壞了事,她定不會饒過她!

秦良娣錯愕地看著皇後,她不敢相信,居然是皇後叫人攆她出去!她可是太子的母親,她難道就不希望那些人倒台麽?

“娘娘!皇後娘娘!娘娘……”誰也不理她,侍衛快速將她拖了出去。

“王爺沒事吧?”慕容雲薑小聲問著。

元聿燁搖了搖頭,目光掃過尚妝的臉,她不禁低下頭去。她和他沒有『奸』情,可那傷卻確實與她有關。

鬧了一出,這事又很快平息下去。

陳忠上前,自龍床之後的箱子中取出一個盒子,打開,裏頭是一道明黃『色』的遺詔。尚妝微微一驚,繼而馬上又想到,這該是之前皇帝準備傳位的詔書。

果然,聽陳忠道:“娘娘,太子殿下不在了,這道遺詔,已是廢品……”

皇後的眼淚再次抑製不住,陳忠未說完那最後一個字,她卻早已淚流滿麵。

這些話,說得極為小聲,屏風外頭的人,是聽不見的。皇後揮揮手,示意陳忠收起這道聖旨,接著,便是銷毀。

沒有用的遺詔,也是留不得的。

“沒有遺詔的事情,先不得對外宣稱。”齊賢妃囑咐著,她的臉上,卻是染起了得意的神『色』。而她的目光,突然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尚妝,那種仿佛是走在勝利邊緣的味道,看得尚妝有些心悸。

晚膳時,外間的人都下去用膳,裏頭,隻剩下皇後與齊賢妃。

尚妝得空出去的時候,在外頭長廊上撞見元聿燁。朝他行了禮,目光不慎落在他被抓傷的手背上,微微怔住了。

男子低咳一聲,她才猛地回神,胡『亂』道:“奴婢先行告退。”說著,轉身欲走。

手腕被他突然扼住,尚妝吃了一驚,隻覺得他的大手一用力,將她的身子攥入懷,他隻一手扣住她。尚妝大驚之『色』,如今正是國喪期間,他想做什麽?

“王爺……”她不敢大聲喊出來。

他卻是笑:“空學不來風,事出必有因。方才秦良娣說的,也不全是假的。聰明如皇叔,自然也是知道的。”

尚妝一驚,抬眸的時候,瞧見不遠處的元政桓。

她掙紮了下,怒道:“王爺這算什麽?他……他瞧不見。”

是麽?原來她心裏還在怕的。這一刻,她甚至是有些慶幸,他看不見。

元聿燁冷冷一笑,開口道:“你放心,他看不見,可聽得見。且,本王相信,皇叔的心裏,清楚得跟明鏡似的!”

隔著三丈的距離,他與他相對站著。

沒有人比他們心裏更清楚,興園賽場上的事,不是自己做的,那便是對方。

他在查他,他亦是。

他不知是誰救了他,他不知是誰傷了他。

“王爺。”後麵,傳來慕容雲薑的聲音。

圈住尚妝的手臂終是鬆開了,男子回身,見慕容雲薑朝這邊款款而來。尚妝卻是轉了身,慌不擇路地逃開去。

朝那遠去的背影看了眼,是誰,她一眼便知道。隻是,她不會過問。抬眸,朝男子道:“去用膳吧。”

元聿燁應了聲,與她一道離去。

她又問:“王爺的手臂好些了麽?”

“沒事。”他淡淡地說著。

慕容雲薑抿唇一笑,亦是不再言語。若不是今日秦良娣的莽撞,她這個做王妃的,竟然不知道他受了傷,說來真真諷刺。

元政桓的嘴角微動,胸口一陣悶痛,他不禁皺了眉。

茯苓從他身後跑過來,急著叫:“王爺,奴婢方才似乎瞧見小姐了!是不是她啊王爺?”可,如果是小姐,她為何不過來?為何要跑呢?

見他不說話,茯苓欲再問,突然瞧見莫尋陰沉的臉,嚇得她不敢再多說什麽。見莫尋俯身與他耳語幾句,見元政桓點點頭,莫尋便推著他轉身離去。

茯苓朝方才尚妝離開的方向重新看了眼,搖搖頭,跟在莫尋身邊。

尚妝再回去乾承宮的時候,卻發現殿內居然一個人都不見了。宮人們,全守在外頭,一個都沒有入內。

皇帝緊闔著雙目躺在龍**,他已經再也聽不見任何事情了。

站了會兒,覺得有些倦了。便繞至裏間,那裏有專門給守夜的宮女休息的一張軟榻,側身躺了上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有腳步聲進來了。

尚妝睜開了眼睛,聽得齊賢妃的聲音傳來:“不知皇後娘娘可知曉,聖上除了方才陳公公取出的遺詔之外,還準備了另一道的。”

尚妝隻覺得心頭猛地一驚,什麽倦意都消失了。

另一道遺詔!

齊賢妃是如何知道的?

她屏住了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了,若是被發現她在裏間,想來她的小命便不必保住了。

接著,聽皇後的聲音傳來:“哦?這個本宮倒還真不知道。”皇後的聲音嘶啞的厲害,想來,是哭得多了。

就連方才的話,尚妝都可以聽得出虛弱的味道。隻是,她如今還是皇後,她不能在齊賢妃的麵前示弱。

強裝出來的,也不過爾爾了。

齊賢妃開口道:“皇後娘娘請移步裏間。”

尚妝咬著牙,環顧四周看了看,隻最裏側有一處幔帳可藏身。當下,也不多想,跑過去便躲在了幔帳之後。

果然,不多時,她便聽見腳步聲近了。

齊賢妃壓低了聲音道:“聖上另有一道遺詔……”

“娘娘!皇後娘娘!”外麵傳來宮女焦急是聲音。

“不在,娘娘不在這裏啊。”另一個聽著就快急哭了。

“怎麽辦?找不到皇後娘娘,東宮那邊……”

聽見是東宮的事情,皇後的臉『色』一變,此刻還哪裏管齊賢妃口中第二道遺詔的事情?不管誰登基,都不可能是她的兒子登基了!

這樣想著,便疾步出去,脫口問:“發生了何事?”

宮女們見皇後的臉『色』鐵青,嚇了一跳。隻一個膽大的,小聲道:“良……良娣抱著殿下不撒手,奴婢們本來想給殿下換身衣服的……”

宮女的話未說完,皇後已經大步朝外頭走去。

看著她們離去,齊賢妃氣得狠狠甩了甩衣袖,大口喘著氣,自顧在軟榻上坐了。隻一瞬,驟然變了臉『色』!

軟榻是暖的,還留著餘溫!

霍地站起身,厲聲道:“誰?誰在這裏!”

不可能逃出去,定然是她和皇後進來之時,匆匆躲了起來的。警覺地朝四下看了看,目光獨獨落在角落裏的幔帳上。

這裏能藏人的,唯有此處。

尚妝咬著唇,她是真沒想到那軟榻出賣了自己。此時不出去,也不行了。抬步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事,伸手入懷,將那遺詔取了出來,咬咬牙,隻身出去,將遺詔留在了幔帳之後。

“奴婢參見娘娘。”跪下了,低下頭去。

齊賢妃的眸子撐了撐,她當是誰呢!原來竟是她!

真好,她本來便打算除了她,苦於沒有理由呢!

上前幾步,冷聲道:“好大的膽子,竟敢躲在這裏偷聽主子們說話!安陵雩,本宮治你死罪!”

死罪,嗬,她走出來的時候,便料想到了。

依舊低著頭,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她淡聲開口:“奴婢其實並未聽到娘娘的話,娘娘卻治了奴婢死罪。”

“混賬,你還敢頂嘴!”齊賢妃火冒三丈,她確實還什麽都沒說,可,單是聽到她說還有另一道遺詔,便足以讓她死上好幾回了!

“奴婢不敢。奴婢隻想,死得其所。”齊賢妃橫豎不會放過她,她不如賭一把,賭贏了,便是活。否則,她唯有死了。

“反正奴婢是個死,就讓奴婢聽聽聖上的第二道遺詔寫了什麽,望賢妃娘娘成全!”重重地磕了頭。

齊賢妃瞪著她瞧了一眼,她想聽聽那道遺詔寫了什麽?嗬,心下淺笑,真好,她是不能以她聽見她提及遺詔的事情治她死罪的。既然,她想聽聽那遺詔,也是好的。

冷冷一笑,她開口道:“本宮諒你也不敢耍什麽花招!”

“奴婢不敢。”深深地低下頭。

瞧見那雙鋪了白布的絲履往前走了幾步,在她的麵前站定,齊賢妃突然惋惜地開口:“其實,你剛進宮的時候,本宮挺喜歡你的。你很聰明。”套了護甲的手伸過去,輕抬起尚妝的小臉。

不僅聰明,她還長得很美。

不過,慕容雲薑也具備了她的優點,這才是她開心的事情。而麵前的女子,勢必是要死的,留著她,將來也怕是個禍害。

方才秦良娣的話,她不是聽聽就過的,她記在了心裏。

鬆了手,自廣袖中取出一塊明黃『色』的錦帛,尚妝心下一驚,她比誰都明白,這根本不可能是皇帝留下的遺詔。齊賢妃居然準備了假遺詔!

將那遺詔遞至尚妝麵前,齊賢妃冷聲道:“本宮會讓你死得明白的。”

尚妝指尖一顫,終是接住了那快錦帛。

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皇五子元聿燁,文武兼備,深得朕躬,必能克承西周千秋基業,謹於今時祗告天地,即皇帝位。”

這樣的遺詔,出現在齊賢妃的手上並不奇怪。

目光落於右下角,原本該是蓋上玉璽的地方此刻卻是空白了一片,尚妝心下已經了然,看來這一道聖旨,尚未完工。不禁脫口道:“您將此事告訴皇後娘娘,您以為她會同意麽?”

齊賢妃仿佛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開口道:“她不同意能如何?現今的情形不比之前了,太子已經不在了。本宮會承諾,隻要本宮的兒子當上皇帝,她可以與本宮一樣,成為西周的太後!”隻要有皇後幫忙,偷來玉璽蓋上印章便不是難事。

在她看來,太子薨逝,皇後沒有理由不答應她提出的條件。

手中的錦帛被齊賢妃一把奪過,尚妝不免抬眸瞧了她一眼,她不得不承認,齊賢妃算計得很好。用太後的位置來牽製皇後,對於如今毫無依靠的皇後來說,確實是很好的誘『惑』。

“至於你……”瞧著底下的女子,她冷了聲音,“聖上入殮的那天,你就給聖上陪葬吧。”

“您手裏的詔書是假的。”仰著頭說道。

齊賢妃的目光一凜,笑道:“誰能說它是假的?就憑你?你以為你說的話,會有人信麽?”隻要皇後站在她這一邊,世人是不會因為一個宮女的話,而來質疑這詔書的真假的。

尚妝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奴婢的話,自然不會有人信。可,倘若是聖上說的,就不一樣了。”

此言一出,齊賢妃的臉『色』大變。她幾乎是本能地朝外頭看了一眼,皇帝的遺體,此刻正躺在外間!不知為何,她覺得周身升起一抹陰森之意。慌忙咬著牙道:“你胡說!”皇帝已經死了,不可能再起來說話了。

看來,她齊賢妃還是忌憚的。

尚妝接著道:“誠如娘娘說的,聖上的確留下了第二道詔書。”方才聽齊賢妃說的時候,她還以為齊賢妃知道了她身上那遺詔的事情,卻原來,根本不是。

不可置信地撐圓了雙目瞧著麵前的女子,齊賢妃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不覺握緊了手中的錦帛。怔怔地,居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隔了半晌,才聽她倘若笑起來:“安陵雩,你以為就憑你這點手段,也想騙過本宮麽?你以為這樣,本宮就會饒你不死?”

“奴婢知道您不信。”尚妝低了頭,平靜地開口,“隻是,娘娘若是將手中的詔書公布出去,待真正的遺詔拿出來的那一刻,您便是假傳聖旨,不僅是您,還有成王殿下,那都是,死罪。”偽造遺詔,這樣的事非同小可,一旦被抖出來,那麽齊賢妃和元聿燁便完了。

若要說這事與元聿燁無關,屆時,怕是誰都不會相信。

聽得那“死罪”二字,齊賢妃不禁退了半步,咬牙道:“你胡說!聖上根本不可能留下第二道詔書的!”

“娘娘該是知道的,奴婢從來不敢妄言。”身子微微有些緊繃,齊賢妃還是怕的,所以,她想,她不必死了。

盯著她看了好久,齊賢妃才道:“遺詔呢?難道聖上會交給你?”這是她最不相信的一點,所以,從開始到現在,她都沒有懷疑過她。

依舊是恭敬地低了頭:“是,聖上給了奴婢。可,奴婢請娘娘相信,聖上是何等智慧,您若是封了奴婢的口,那遺詔依舊會出現在廟堂之上。”

齊賢妃的身子一顫,若是真的留有詔書,她是深信的。皇帝的手段,這麽多年了,她不是沒有見識過。隻是,他真的會將詔書交給麵前的女子麽?

這,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一點。

若真是這樣,那她偽造詔書,不能幫元聿燁登上皇位,倒是害了他!

可,她不甘心啊!

如今太子死了,她怎麽甘心將那皇位拱手讓人?

想到此,她猛地衝上前,伸手在尚妝的身上搜索起來。尚妝不免側臉瞧了一眼那角落裏的幔帳,嘴角微動,低聲道:“奴婢又怎會將那麽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

齊賢妃怔住了,是啊,她真是急瘋了。

“你想怎麽樣?”狠狠問著。

“奴婢想活。”抬眸,瞧著齊賢妃猙獰的樣子,她依聲開口,“奴婢,想活著出宮去。”

第一次,這麽近地看著麵前之人。她從她的眸中,瞧出了不甘與憤怒。尚妝明白,她是想自己的兒子做皇帝的,嚴格來說,她這樣做,也沒有錯。但,這些不是她想管的,她也管不著。

她不如趁機,抓住這個機會出宮去,那於她,才是最大的恩典。

“本宮要看那遺詔。”她想知道,皇帝究竟將皇位傳給了誰!

尚妝吃了一驚,才要開口,便聽得外頭傳來人的聲音。守靈的嬪妃們陸續地來了。

齊賢妃動了容,回眸瞧了一眼,直起了身子,低聲道:“此事和誰都不許說,你的條件,本宮會考慮!否則,本宮死,你也別想活!”語畢,抬步從裏間出去。

尚妝鬆了口氣,跌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喘了幾口氣。

不多時,外頭便又聽見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她爬了起來,從幔帳後取出了遺詔,方要藏入袖中,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目光,落在那明黃『色』的錦帛之上,這遺詔是要在入殮當天才能宣讀的,可,如今情況有變。

尚妝咬唇,顫抖著打開了它。

這是她唯一一次違抗了皇帝的命令。

多年以後想起來,她總是覺得慶幸,當時她若是沒有提前看了這遺詔上的內容,她怕是真的會抱憾終身。她亦是從那一刻才知道,命運的齒輪早已經將指針轉向那個男子。

不管用的,是這一道詔書,還是齊賢妃手中那道假的。

錦帛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卻是字字精簡。

用的,是朱砂。

“傳位皇五子元聿燁。”

尚妝不免想笑,原來,一切不過是齊賢妃多此一舉了,她如何知道,皇帝的遺詔上,要傳位之人,本就是她的兒子,元聿燁!

目光接著往下:“德元皇後為皇太後。”

吃了一驚,她是不曾想到,皇太後的位置,還是給了皇後。不管,繼位的,是她的兒子,還是別人。

齊賢妃呢?

看下去,尚妝差點便要輕呼出聲了,隻因,那上麵明明白白寫著:“賢妃齊氏,封淑愨皇後,隨朕長眠。”

長眠……

那便是殉葬了!

雙手微微顫抖起來,皇帝從來不曾糊塗啊!倘若這一次繼位的是太子,那麽他勢必留著皇後輔佐,隻因他深知太子的秉『性』。可,他傳位給元聿燁,亦是知道,齊賢妃素日裏的行事。所以,他留下皇後,而讓齊賢妃殉葬!

尚妝不覺將目光看向外頭,隔著落下的簾子,外頭的一切,她是看不見的,更別說是齊賢妃。尚妝不知,齊賢妃若是知道這遺詔上寫了如此兩條讓她悲喜交加的事情,她究竟會如何?

皇帝老謀深算,即便死了,也設計得那樣好啊。用齊賢妃的命,換得兒子繼承大統。

緩緩收回了思緒,目光循著方才的話而下。

不過一眼,心髒似被什麽東西狠狠地剜了一下。痛得她一瞬間,連呼吸都不能。

桓王元政桓,賜毒酒一杯。

桓王元政桓,賜毒酒一杯!

尚妝的腦子“嗡”的一聲,唯恐自己瞧錯了,又睜圓了雙目,仔仔細細看了個遍。確實不曾看錯!

不,這不可能!

這根本不可能!

急促地呼吸著,她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可,身體的每一處都仿佛不能自已了。

前前後後,沒有任何理由。

隻此一句,賜死!

遺詔,她不過頭一次見。可,聖旨不曾見,也聽得多了。不管是賞罰,那都是有個理由的。何況是賜死,竟什麽都不多言,這……根本不合常理!

狠狠咬唇,嚐出了腥甜的味道。

踉蹌地退了幾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牆壁,才勉強站住了。

腦海裏,回想起皇帝歸天之時,說的那句話:“朕是真沒想到!他是想……是想……”

他口中的“他”,是元政桓?是元政桓!

這麽說,他一早就開始懷疑了他?他亦是以為,興園發生的事與元政桓有關!所以那次,他會說出那樣的話來?而這道聖旨,擬在出事之前,是以,才沒有任何理由,直接賜死!

不管怎麽樣,這樣的賜死,於情於理都是不合的。

可,這是遺詔,沒有人可以違抗。

皇帝是要背上這罵名,也要將元政桓賜死!他豁了出去,隻為他子子孫孫的萬代基業。

不管太子與成王如何去爭,那都是皇帝的骨血,可,元政桓卻不一樣了,是麽?

猛地闔上雙目,她原本是為了活命才說出她手上都有遺詔的事情來,卻不想,事情竟然會是這個樣子!早知如此,她哪裏肯說她手上有遺詔的事情?

“雩尚……”陳忠突然掀起簾子探進臉來,一眼便瞧見了尚妝手裏的明黃『色』。他大吃一驚,忙落了簾子衝進去。

尚妝猛地反應過來,慌忙將手中的遺詔藏入袖中,慘白著臉道:“公公找我?”

陳忠回頭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道:“雩尚義怎的如此糊塗?那東西也是你隨隨便便能拿出來的?”他既瞧見了,便知道她定是看了那遺詔上的內容的。

尚妝驚愕地看著他,脫口道:“公公知道聖上留了另一道詔書?”心,狂『亂』地跳起來,方才,她還想著如何隱瞞這遺詔。現在,又該如何是好?隻希望,陳忠並不曾看過那上麵的內容。

陳忠點了頭,皺眉道:“你該知道,聖上敢將此詔書給你,便是有治你的法子的。你怎敢……哎!”他歎息著,又搖頭。

尚妝還哪裏管那牽製她的密詔是否在陳忠的身上?

隻急道:“公公可知這遺詔上寫了什麽?”

陳忠怔了下,點頭道:“我自然知道,聖上下詔的時候,還是我幫聖上研的墨。”

僅存的一絲僥幸破滅了,既是如此,那麽這遺詔她是想藏都藏不住了。

可,要他去死,叫她如何舍得啊?

哭著搖頭:“可是公公,這遺詔我不能拿出來。”

“尚義!”陳忠吃了一驚,聖上將遺詔放她身上,也是考慮了良久的。一來,該是不會有人想到會有第二道詔書,二來,即便想到,也是誰都不可能會想到在她的身上。第一個被懷疑的,該是他陳忠才是。

而現在,她居然說,不能拿出來?

猛地跪下了,她咬牙道:“陳公公,桓王殿下他……”話出口,她又該說些什麽?陳忠是皇帝的心腹,他如何會違背皇帝的旨意?

聽她提及桓王,陳忠的臉『色』微變,繼而,又歎息道:“此事,聖上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下的旨。尚義不知道,先皇殯天之時,曾要聖上答應的,不管桓王殿下做錯什麽,都不傷他『性』命。”

心口一沉,脫口問:“那為何?”既然是先皇的旨意,皇帝作為兒子,又怎敢不聽?

“哎……”陳忠搖頭道,“這任何事,不包括異心。”

果然,皇帝是如此懷疑了,才……

抬眸急聲道:“難道公公也以為,興園的事和王爺有關麽?”

“這……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他隻知道皇帝既然起疑,便不會隻是空『穴』來風。他是奴才,隻有聽從主子的份兒,是不能多言一句的。

這道聖旨,皇帝也是萬分不願啟用的。日後他見著先皇的時候,又該以怎樣的麵目啊!

陳忠此刻還能想得起那日他下旨的時候,手一直顫抖不已著,他不說,他亦是知道,他心裏的難處。在孝義和江山麵前,他選擇了後者。或者說,他隻是希望元氏江山可以穩穩當當地步入另一個盛世。

尚妝有些頹然地一笑,不過還隻是懷疑而已,皇帝卻是急不可耐地要除去他。

嗬,也是,失去了這一次的機會,怕是很難再有第二次了。

因為是遺詔,他即便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話說了出來,沒有人敢不從。

他就算英明了一世,死前做一次昏君,與他心中的江山比起來,又何足掛齒?

說實話,尚妝是極為佩服這個老人的。

可,縱然這樣,她亦是不能忍受他那遺詔上的最後一句話。

決不!

“雩尚義可將遺詔藏好了,快些出去吧。”陳忠推著她出去。

低頭瞧了一眼,沒有任何『露』出來的痕跡。如今再藏於身上,尚妝是不必擔心的。隻因,齊賢妃既然搜過她的身,便不會有第二次。

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出去的時候,外頭眾人滿滿地跪了一屋子。

今日才發的國喪,奉常大人要準備這喪事,還是要費些周折的。畢竟是國喪,馬虎不得。帝陵是一早便準備好的,入殮的時間已經定於三日後。

尚妝行至皇帝的床前跪下,齊賢妃抬眸朝她瞧了一眼,雙手微微收緊,眸中的戾氣越來越甚。

尚妝卻不看她,她的心裏,還一遍一遍地想著方才在那遺詔上看到的話。她是決計不能將這樣的遺詔拿出來的,她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

皇後撲倒在皇帝床前斷斷續續地哭著,她仿佛已經忘記齊賢妃方才在裏間與她說的那些話。

“聖上,臣妾不如就跟了您去。”

“娘娘……”宮女哽咽著去扶她。

齊賢妃略微抬眸,皇後這話,是真是假,她在心裏掂量著。

尚妝卻是吃了一驚,看向皇後的時候,她的心裏突然一震,腦中閃過一個法子。

可以讓元政桓活著的法子!

不過此刻,她什麽都不能說,依舊隻能畢恭畢敬地跪在一旁。

這一夜,尚妝隻守了半夜便另有宮女來換。回房去休息,明日隻會更累的。宮女們,要做事,還要伺候主子們,她必須抓緊時間休息。

夜裏,睡在**,明明已經很累,卻一點睡意都沒有。心裏想著好多的事,竟一下子混『亂』了起來。煩躁地坐起身,抱膝坐著,怔怔地望著被褥上的印花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聽見有人站在外頭的聲音。抬眸的時候,那聲音已經傳來:“小姐,小姐……”

是茯苓的聲音!

開了門,拉她進來,皺眉道:“你怎的還在宮裏?”

茯苓笑道:“王爺沒有回府,奴婢方才聽說您回來休息了,便來瞧瞧,卻不想,您還不休息啊?”

聽她提及元政桓,尚妝略微吃了一驚:“王爺怎的沒有回府?”他不是皇子,不必守夜的,如何還在宮裏?

茯苓怔了下,才道:“好像是皇後娘娘有話要與王爺說,所以,一直沒回。”

皇後?

這回,尚妝愈發訝然了。這個時候,皇後能與他有什麽話好說?

看著茯苓的樣子,此話問她,她必然也是不知道的。

茯苓見她不說話,她又道:“小姐怎的還不睡?對了,那日在賽場上……到底發生了何事?”

那日的事,尚妝雖然在觀台上,亦是看得不真切的。不,應該說是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根本來不及反應。所以,隻能搖搖頭。

茯苓倒是不再追問,隻道:“王爺回來的時候,手還受了傷,莫侍衛不知道。他還特意囑咐了奴婢,不得告訴莫侍衛。”

那時候太過混『亂』,她根本看不見他。他是怎麽受的傷,她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點便是,他不會是卷入那場上去的,否則,傷的又怎會如此輕?

脫口問:“什麽傷的?”

“不知道啊,隻是那傷口很細很長。”茯苓細細地說著。

很細很長。

尚妝獨獨想到了元聿燁臉頰的那道傷口,亦是細細長長的。

究竟是什麽?她不得而知。

此時早已過了子時,二人又在房裏說了些時候,天邊已經微微地亮了。

洗漱了下,出來的時候,見院中圍了幾個太監宮女,見尚妝出去,他們的臉上似乎有些異樣。

尚妝上前,開口道:“都不必做事麽?”一大早的,又該圍在這裏嘀咕什麽事。

那小太監過來道:“雩尚義還不知道麽?陳公公死了。”

“哪個陳公公?”她有些不相信。

“就是禦前的陳公公啊。”一個宮女接口道。

那太監又道:“賢妃娘娘瞧見他死在聖上的床前了。哎,陳公公伺候了聖上一輩子,如今隨了他去,在地下還是繼續伺候聖上。”

茯苓輕“啊”了聲,在興園的時候,她幫小姐去送『藥』,還與陳忠說了幾句話的,人倒是很隨和啊。昨兒個,還遠遠地瞧見過。今日聽聞死了,到底還是驚訝的。

尚妝卻仿佛突然想起什麽,提起裙擺朝外頭跑去。

昨日,她與齊賢妃在裏間說了那麽多話,後來陳忠進來了。出去的時候,齊賢妃看了他們一眼。今日陳忠卻死了,說是跟了皇帝去,這日子選的也太過牽強。

陳忠伺候了皇帝一輩子,既然不在皇帝歸天的那日去死,便定不會在國喪沒有料理完前自盡的。

齊賢妃。

尚妝在心裏緩緩念著這三個字。

她是擔心陳忠也知道那遺詔的事情!

咬著唇,可他還不知道她手裏有假遺詔呢。不過齊賢妃做事,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會放過一人。

“哎,小姐!”茯苓追著跑上去,卻見尚妝回眸瞧了她一眼,沉聲道:“不必跟著我!”

茯苓怔住了,才收住了腳步,便見女子已經再次轉身跑開去。她有些無奈,既有方才她說的話,那她是不敢再跟著她去的。

尚妝跑至乾承宮的外頭,此刻已經再不可能瞧見陳忠的臉,心下不免有些悵然。隨便拉了一個太監便問:“皇後娘娘可在裏頭?”

太監搖頭道:“皇後娘娘去了東宮那邊,不過現下想來,是該回了。”

聞言,尚妝也不敢逗留,轉身朝東宮的方向跑去。

昨日她對齊賢妃說,即便封了她的口,那遺詔還是會在皇帝入殮那日出現。而現在,陳忠死了。

齊賢妃是聰明之人,知道這樣的事情,皇帝不會讓太多的人知道。所以,除去了陳忠,怕是下一個,便輪到她了。是以,她必須快一些。

皇後恰巧攜了宮女的手從東宮出來,尚妝遠遠地便瞧見了。加快了步子上前,大聲道:“娘娘,皇後娘娘!”

皇後循聲抬眸,連日來流淚,她此刻她的眼睛腫得核桃一般。眯了眼睛,才看見來人,她微微一怔,她來做什麽?

“奴婢給娘娘請安。”朝她福了身子,又瞧了那宮女一眼,才重新看向皇後,小聲道,“娘娘,奴婢有些事,想單獨與您說說。”

皇後嗤笑一聲,卻不理會,隻攜了宮女的手往前去,一麵道:“有什麽事便說,本宮還得往乾承宮去。”

尚妝轉身跟上去,依舊低聲道:“此事娘娘您會有興趣的,關於賢妃娘娘昨兒個在乾承宮的裏間,原本想與您說的事。”

昨兒個……

皇後細想了一下,突然一震!

她原本還不曾在意的,如今方又想了起來,對了,她記得齊賢妃說遺詔的事……

猛地站住了腳步,掃了身邊的宮女一眼,沉聲道:“你先下去。”

宮女應聲退下,皇後才回眸看向尚妝,皺眉道:“此事,你如何知道?”

尚妝不答,隻道:“娘娘該知道,賢妃娘娘手上,有著一道假遺詔。”

聞言,皇後隻冷笑一聲,齊賢妃手上的遺詔,她雖未及見過,不過那內容,她還會不清楚麽?無非是要元聿燁登基罷了。而齊賢妃能給她開出的籌碼,必然是兩宮太後!

她不主動過問,是想等著齊賢妃再次來找她。

雖然,她更清楚這不過是齊賢妃的一個緩兵之計,待將來她母子二人將江山坐穩之後,她這個憑空多出來的太後,亦是會成為齊賢妃的眼中釘。可,這樣的條件對於如今的她來說,是沒有任何退步的機會的。

她也隻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目光掠過麵前的女子,皇後啟唇道:“在宮裏,知道的太多,將會是死罪。”不管她是怎麽知道的這事,倘若她打算接受齊賢妃的主意,那麽這個安陵雩是留不得的。

尚妝卻是上前,擋住了皇後的去路,低聲道:“奴婢鬥膽,請娘娘移步。”

這裏,是一處偏殿,平日裏,是不會有人來的。

皇後並不動,尚妝隻好道:“聖上確實留有第二道遺詔。”

“你說什麽?”皇後的音『色』一沉,目光如炬。

尚妝側了身,此刻皇後不再多說什麽,隻抬步進了偏殿。

關了門,才回身,便聽皇後道:“聖上的遺詔上,寫了什麽?”既然有真的遺詔,她便不怕受製於齊賢妃母子了!

尚妝跪下了,開口:“遺詔奴婢沒有帶在身上,內容,奴婢卻能與您說。聖上將皇位傳給了成王殿下,並,封您為皇太後。”賜死元政桓的事情她不能說,那麽,讓齊賢妃殉葬一事,她也不能說。

皇後先是一陣失望,卻在聽聞那後一句的時候,渾身一顫!她為皇太後,那麽齊賢妃……

不必說,她已然猜中些許。

心下一陣欣喜,伸手道:“遺詔你放在何處,快拿來交與本宮。你有何條件,本宮一並答應你。”誰登基與她來說已經無所謂,而此刻,竟還能光明正大地除掉齊賢妃,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尚妝咬著唇,遺詔是萬萬不可拿出來的,不然,她也不會來找皇後。

見她不動,皇後皺眉道:“怎麽……”

“娘娘恕罪,那遺詔,奴婢不能拿出來。”俯首,低聲道。

皇後一擰眉,開口道:“遺詔上,還寫了什麽?”她問的,自然是出了齊賢妃的事情。

“奴婢不能說。”她說得堅定。

皇後看著底下之人,莫不是那最後一條,與她有關?皇帝要她也殉葬麽?

嗬,皇帝與這個女子的心思,是她始終都猜其不透的。

不說,也可以。

“那你找本宮為了什麽?”直直地問著她。

不能說是為了元政桓的事情,她隻能撒謊:“賢妃娘娘已經知道奴婢手上有遺詔,今早陳公公的死想必您也知道了。下一個,指不定便是奴婢。奴婢,想要活。”

“哦?”皇後一挑眉,“那你要本宮如何做?”

恭敬地俯首:“娘娘隻需將賢妃娘娘手中的遺詔上去掉要奴婢殉葬的那一條。”至於其他,隨便她們怎麽改,想來都不會有元政桓的事情。

不管是皇後,還是齊賢妃,都不會有皇帝那般犀利的眼神。

“那遺詔……”

“遺詔放在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待新皇登基之日,奴婢,會毀了它。”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止不住一顫。

如今皇帝駕崩了,陳公公也死了,知道此事的,怕隻她一人了。而皇帝要牽製她的密詔,想來也是隨著陳公公的死而石沉大海了。

這些,如今卻已經是她欲管不及的。

皇後突然大笑一聲,道:“你真是大膽,此事若是抖出來,別說你,連本宮都沒有活路!”不管那假遺詔上的內容與真的如何想象,假的,就是假的。永遠成不了真。

尚妝依舊沒有抬頭,隻道:“奴婢會好好珍惜自己的小命。”誓死不說,此事便不會有人知道。

皇後哼了聲,轉身出去。

尚妝遲疑了下,終是起了身,跟著她出去。

乾承宮裏,齊賢妃聽得皇後來了,回眸的時候,瞧見她身後的尚妝,微微吃了一驚。皇後已經上前去,低聲道:“賢妃昨兒個不是還有話未曾說完麽?”語畢,也不看她,徑直進了裏間。

齊賢妃心中一喜,忙起身跟了進去。

尚妝見她二人進去,微微握緊了雙拳。

不自覺地回頭,隔著屏風瞧出去,皇子們都跪在外麵。她瞧見元聿燁,他低了頭,看不清楚臉『色』。也許,他還不知,自己的母親如今在做的事吧?

皇後在軟榻上坐了,看向跟進來的女子,開口道:“什麽事?”

齊賢妃警覺地朝四下看了看,才壓低了聲音將原本準備好的話都說了一遍。她是不必擔心她不答應的。

皇後心下冷笑,果然,與她料想的一樣,在元聿燁登基的同時,她開出的條件,便是兩宮太後。

“嗬嗬。”皇後笑起來,緩聲道,“燁兒文德武備,由他登基,本宮自然沒有二話。”

齊賢妃不免一笑,卻聽皇後接著道:“不過,賢妃說的兩宮太後,本宮卻不能認同!”

聞言,齊賢妃的臉『色』一變,皇後的話說得極快:“依本宮看,那遺詔便這麽寫,傳位皇五子,本宮為太後,賢妃殉葬!”

她們二人鬥了半輩子,終究是誰都不想放過誰。

齊賢妃終於震驚了,咬牙道:“皇後娘娘不要得寸進尺!”如今眾多皇子,隻元聿燁的勢力最大,皇後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她齊賢妃也不是好惹的。

皇後冷笑一聲道:“本宮有沒有得寸進尺你心裏最是清楚,怎麽,你以為你殺了陳公公,就不會有人知道遺詔的事情?”

齊賢妃隻覺得心猛地一沉,回想起方才安陵雩與皇後一道進來,牙關緊咬,她竟敢將此事告訴皇後!

皇後見她臉『色』都變了,起了身道:“別想著再除掉誰,這事兒本宮知道了,你若是想壓,也難了。橫豎一句話,你若是應了,將來你的兒子,便是西周的新君。你若是不應,本宮是正宮娘娘,本宮不支持他,他要想登基,怕還是要費一番周折。”回眸,瞧著她,一字一句道,“再者說,聖上的遺詔上,傳位之人本就不是他,你也不想本宮取出那道遺詔吧?”既然安陵雩不肯拿出那遺詔,遺詔上的內容,她隨便篡改一下,亦是不會有誰知道。

齊賢妃踉蹌地退了幾步,蒼白了臉道:“聖上將皇位傳給了誰?”

“傳給了誰你不必知道,隻要你一句話,這位傳的,就是你的兒子,西周皇五子,元聿燁。”皇後心裏笑著,語氣依舊平靜。

這麽多年,她也隻此一次,徹徹底底地占了上風。

齊賢妃怔了半晌,突然自嘲笑道:“既如此,皇後娘娘為何不取了那真的遺詔出來?”

取?嗬,那遺詔根本不在她手裏,怎麽取出來?

皇後輕『揉』了『揉』眼睛,淡聲開口:“真取了出來,你的兒子可就不是皇帝了。”

齊賢妃心下冷笑,怕是皇後擔心的,是真取了出來,皇太後一位便不是她了吧?狠狠地握緊了雙拳,她實則哪裏想得到,這其中另有緣故!

然,她現在又能如何?讓燁兒當上皇帝,不就是她一直以來希望的麽?

那麽,縱然是她死了,又如何?

尚妝見她二人出來的時候,齊賢妃的臉『色』蒼白不堪,皇後的眼睛雖然還是很腫,神『色』卻不錯。

她複又低了頭,她隻是壓下了賜死元政桓的事情,至於傳位的一幹事等,都沒有違背了皇帝的遺願。不,還有齊賢妃的事……

腦中閃過元聿燁的臉,她微微搖了搖頭,罷了,那是他的母妃,他亦是不希望她死。是以,她不說殉葬的事,想來也沒有多大的問題。

她該考慮的,是此事過後,她的小命。不管是皇後,還是齊賢妃,怕是都不會放過她。哪怕,她當著她們的麵,將遺詔銷毀,亦是不相幹。

這兩日,聽聞前朝的政事都暫由慕容相處理。

想來他身上的傷倒是沒有大礙。

皇帝的靈柩出殯這一日,朝堂之上,群臣等候許久,才見皇後緩緩出現在殿門口。她身邊的太監手裏,高舉著一個檀木雕刻而成的盒子,裏頭放了什麽,所有人心裏都清楚著。

皇後立於龍椅前,啟唇道:“請出遺詔吧。”

“是。”太監應了聲,小心地打開了盒子,將裏頭的遺詔取出來,眾人皆已下跪。聽太監放聲念道,“皇五子元聿燁,文武兼備,深得朕躬,必能克承西周千秋基業,謹於今時祗告天地,即皇帝位。封,德元皇後為皇太後。賢妃齊氏,與朕同衾。”太監緩緩拉長了聲音。

元聿燁猛地抬眸,那一刻,也不知怎的,竟突然站了起來。

皇後朝他瞧了一眼,低咳一聲道:“你們,還不快參拜新君?”

聞言,群臣忙俯首道:“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容雲楚微微抬眸,目光看向太監手中的聖旨,不知怎的,他的心裏隱隱的覺得有些異樣。不過,依照他對先皇的了解,此聖旨的內容倒是真的符合先皇做事的風格。

留下皇後,讓生母殉葬。

淺淺歎息一聲,複,又低下頭去。

元聿燁仿佛丟了魂兒,脫口道:“皇……”

才吐『露』一個字,便被皇後打斷,隻聽她淡聲道:“皇上是糊塗了,你該稱呼哀家為——母後。”

是的,母後。

從此,她將是西周唯一的太後。她依舊是西周後宮身份最高貴的女人。哪怕,麵前的新君根本不是她的兒子!

元聿燁怔了片刻,突然想起什麽,猛地轉身,朝外頭跑去。

“皇上!”皇後高呼了他一聲,繼而,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此刻去,早來不及了,不是麽?

一路上,跑得究竟有多快,元聿燁知道都不知道。

遠遠的,瞧見齊賢妃的寢宮外頭已經站著幾個侍衛,他心頭劇痛,發瘋一般衝過去。

“皇上請留步!”侍衛們忙擋住他,消息早就下來,見他來,想必是宣讀了遺詔了,那麽他們,理應稱呼他為“皇上。”

這時,從裏頭傳來“砰——”的一聲響,接著是絲衣哭道:“娘娘——”

元聿燁哪裏還管得了什麽,一腳踹開了門口的侍衛,抬步衝進去:“母妃!”

絲衣聽見他的聲音,猛地回頭,哭著道:“王爺,您終於來了!”

“絲衣……”齊賢妃的嘴角已經慢慢溢出了鮮血,她艱難一笑,開口道,“該改口了,他不再是王爺了。”剛才,門口的侍衛稱呼他之時,她便聽見了。

真好,皇後沒有食言,她的兒子終究是當了皇帝了。

“唔。”胸口劇痛,更多的鮮血從她的口中溢出。

“母妃!”元聿燁上前,抱住她的身體,嘶吼著叫,“宣太醫!快宣太醫!”

絲衣哭著跌坐在一旁,他叫得大聲,所有人都聽見了,卻沒有一人移動一下腳步。他雖已是皇帝,可,他們執行的,是先皇的遺詔。終是大過了他,誰也不敢去宣太醫的。

即便宣了,亦是不會有任何太醫敢來。

且,賜死的,是鳩酒,根本就回天乏術。

“燁兒……”顫抖著手撫上他的臉龐,痛苦的神『色』裏,竟『露』出難得的笑來。

元聿燁卻是渾身一震,脫口道:“遺詔……遺詔可是……”

“不。”捂住他的嘴,她清楚,他想說遺詔是假的。可,縱然真的是假的,她又如何能讓他知道?

她的這個兒子,最是心高氣傲,所以,她不能。

艱難地搖著頭,喘息著開口:“遺詔,是真的。你就是正統的皇位繼承人……母妃,追隨聖上而去,服侍他於地下,是……是母妃心甘情願的。”

“不,不要,母妃……”緊緊地抱住她,他哭得像個孩子。

不管她之前曾有過多大的野心,而此刻,她隻是他的母親,是疼愛他的母親。

所以,她要他做的,他都做了。可如今,她卻這樣走了,叫他如何不傷心?

“燁兒,你聽……聽母妃說。”強撐起意識看著麵前的兒子,“安陵雩是……是皇後的人,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除……除了她。記住,一定要記……記……”

手,從他的臉上滑落。

眼睛緩緩地閉上,她未及說完的話,他自然是聽懂了。

“母妃!”嘶吼著,懷中的人卻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娘娘——”絲衣哭得不能自已。

元聿燁半跪著身子,欲將齊賢妃抱上床榻去,可他如今斷了一手,試了幾次,卻依舊抱不動。

“啊——”抱著齊賢妃的遺體跌坐在地上,那一刻,居然難受得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前朝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尚妝還在乾承宮內。聽聞成王登基,皇後為皇太後。這一些,她都是知道的。後又聽聞齊賢妃殉葬之時,她的指尖才猛地一顫!

當日她故意不說這一事,沒想到,皇後還是沒能放過她!

不,現在,該稱呼她為太後了。

“雩尚義你發什麽呆啊?”宮女見她一個人怔怔地站著,便忍不住叫她。

尚妝猛地回神,訕笑一笑,隻轉身行至一旁。

齊賢妃因為是殉葬,新君追諡其為仁德皇後,隨著先皇一並葬入皇陵。

太後望著太子的棺木,口中喃喃地喚著:“灃兒。”而後,淚水止不住,順流而下。

她最終坐上了太後寶座,可,她失去的,卻是那麽多那麽多。

出殯的時候,尚妝並沒有隨行。

命人將乾承宮裏裏外外都打掃幹淨,不日,新君便要入住的。

陳忠去了,新來的總管姓張,辦起事來可謂一絲不苟。他是新官上任,自然是想拿出點成果來給主子們瞧瞧的。尚妝去往內務府傳話的時候,在外頭的長廊上,碰見元政桓。

不免吃了一驚,她不曾想,他竟也沒有出行。

“尚妝。”他淺淺地叫,聲音裏掩飾不住的倦意,想來是這幾日,他都不曾休息好。

上前朝他行了禮,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果然如茯苓說的那樣,他的手上,那傷口,又細又長,果然與元聿燁臉上的傷如出一轍,此刻已經結痂,卻依舊看起來很明顯。

他看起來,愈發地消瘦了。

“王爺怎的在這裏?”低聲問著,巡視了下,卻不見莫尋,心下覺得奇怪。

他卻不答,隻問:“尚妝,這會,我若是向太後要了你,你可願隨我出宮?”

尚妝大吃一驚,這是他第二次,說要帶她出宮。

可,不管是那一次,還是這一次,她都會一次一次地阻止他。

她才用那樣的條件讓太後用了假遺詔傳位,試問太後又怎麽會放她離開?元政桓這個時候去,難免太後不會往他的身上想到什麽。

“王爺……”

才開了口,卻被他打斷:“太後要我查興園的事情,前幾日,我應了。隻說事成之後,要她應我一件事。”

前幾日?

原來太後找他,是為了這件事!不過太後不信元聿燁,她會找元政桓倒是也說得過去。畢竟,那時候太子出過事,她也找過元政桓幫忙的。

脫口問:“您知道是誰所為?”元聿燁不是一直懷疑著他麽,如果能找到凶手,那麽他也清白了。

元政桓點了頭道:“就是太仆玩忽職守,他已經被先皇賜死了。”

錯愕地看著他,不想他竟想以這樣的結果去搪塞太後!

壓低了聲音道:“場上的馬被人下了『藥』,此事……”

“尚妝。”他抬眸,啟唇道,“此事不得再提。”馬被人做了手腳的事情,隻幾人知道,消息再不會蔓延。

那件事,他查得越深,零碎的線索卻越發讓他覺得詭異。他一開始,以為是元聿燁,如今看來,似乎,又不像。他想,他不該繼續查了。和他沒有關係的事情,他還是少『插』手為妙。

尚妝張了口,一下子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男子已經驅了輪椅上前,淺聲道:“離開這裏,可好?”他也累了,而這,已經是他要的結果。他暫時,也該離開了。

是的,隻是暫時。

可她,卻不能留在這裏了。

尚妝呆呆地望著麵前的男子,好啊,自然好。

她在心裏應承著。

眼淚流出來,打濕了臉龐,沒有聲音,他不會知道。

強忍著,開口拒絕他:“尚妝,不想離開這裏。”

他的身子微顫,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為何?”先前,是因為顧忌先皇,那麽如今呢?她還顧忌什麽?

“因為,我已經拒絕不了權力的誘『惑』了。”磕著唇說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男子輕笑著搖頭:“別鬧了尚妝,你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是,她給他的感覺,從來就不是。

他伸手向她,他甚至都能感受得道她身體的溫度。卻在那一瞬間,麵前的女子突然後退了幾步,他的指尖一顫,終是空垂了那手。

聽她的聲音隔空傳來:“王爺錯了,人是會變的。”

“尚妝……”

“奴婢還有事,得過內務府一趟,先行告退了。”朝他福了身子,逃也似地離開。

心好痛啊,可她須得好好咬緊了牙關挺著。跑了幾步,越跑越快。

莫尋遠遠地站著,看著長廊中的人,狠狠地握緊了雙拳。他的功夫極好,雖然隔得遠,卻亦是可以清楚地聽見他二人說的話。此刻見尚妝離去,忙抬步衝上前。

也許,他也是不希望尚妝與自家主子在一起的,可,眼看著她說這樣傷他的話,心裏又是抵不住升起怒意。

手,緩緩地撫上胸口,從那腳步聲離去的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好疼。

“莫尋,為何她們……”皺了眉,卻不再往下說。

莫尋的心中一痛,忙道:“主子,您還有莫尋,莫尋永遠不會離開您!”目光,又看向女子離去的方向,咬著牙道,“先前先皇年事已高,她自然瞧不上,如今新皇登基,她怕是眼巴巴地想巴結上去!這樣的女人,主子何苦留戀!”

見他不說話,莫尋自知說錯了話,暗自罵著,隻好道:“主子,一會子回府,便擬了折子上奏,請準離京吧。”

元政桓還是不說話,他確實該離京了,可,此刻走,他心裏還有著放不下的人啊。如何叫他走得安心?

尚妝從內務府回來的時候,瞧見靈闕她們入宮了。

太後從關雎宮遷往鬱寧宮,如今的關雎宮已經有了新的主人——慕容雲薑。先皇的嬪妃,沒有子嗣的,全都遷往皇家祠廟,終生為皇家祈福。

及至傍晚的時候,元聿燁等人才回來。

乾承宮的宮人們滿滿地跪了一地,迎接新皇。

元聿燁進門的時候,目光落在尚妝身上,微微凝眉。他這才又想起齊賢妃臨終之前對他說過的話。

這個女人,是太後的人,她要他,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除掉她。

心頭猛地一顫,除掉她……

踉蹌地退了半步,身後的張公公忙扶住他的身子,驚呼道:“皇上!”

“皇上。”靈闕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他。

他搖搖頭,朝靈闕看了一眼,闔了雙目道:“靈闕,讓他們全都退下。”

所有人都退下了,靈闕扶了他上前,在塌上躺了,小聲道:“要休息麽?”這幾日,在王府,他都不曾合眼。齊賢妃的事情,她也是才聽說的。如今見了,才知,一路上,他都不過強撐著。

她真心疼他。

元聿燁卻搖著頭,又喚道:“靈闕……”

“嗯。”應了聲,拉過絨毯蓋上他的身,低聲問,“手臂,還疼麽?”

“好疼。”他嘶啞著聲音說。

女子的手,小心地撫上他的肩膀,她不禁紅了眼眶,他從來堅強,從小到大,她是第一次瞧見這樣的他。看著,覺得心揪起的痛。

“靈闕,你說父皇為何要下那樣的遺詔?”回想起自己的母妃死在他的懷裏,他卻束手無策,那一刻,他真想殺了自己!

他做了高高在上的天子,又如何?他連自己的母妃都救不了!

俯身,抱住他的身子,她哽咽道:“娘娘已經去了,你節哀吧。”

他猛地握住她的手,忽而睜開眼睛,眸中一片悲傷,張了口,試了好幾次,才終是出聲:“母妃要我……要我……”咬著唇,那件事,他始終脫不了口。

靈闕隻以為他想起齊賢妃又覺心傷,隻輕聲道:“你別想那麽多,休息一下,我就在這裏陪著,可好?”

他不說話了,一動不動地躺著。

靈闕守了他一會兒,才見他又閉了眼睛睡下。握了握他的手,冰涼一片,忙小心地掖好被角。起了身,尋至外頭,喚了宮女又添了幾個暖爐。

關門的時候,瞧見侯在外頭的尚妝。靈闕遲疑了下,終是上前道:“這幾日雩尚義也累著了,不如先回去歇歇,皇上這裏,有我呢。”

尚妝點了頭。

靈闕入內,又陪了些時候,便聽得慕容雲薑來了。

她忙起了身,朝她行禮。

清兒扶著她上前,慕容雲薑小聲問:“皇上怎麽了?”

“隻是累了。”低頭答著。

慕容雲薑點了頭,在他身邊坐下。兩個丫頭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母妃,母妃……”塌上的男子低『吟』出聲,微蹙著眉頭,額角全是汗。

慕容雲薑歎息一聲,輕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靈闕與清兒退至外頭,站了會兒,遠遠地瞧見慕容雲楚。清兒似乎很高興,小跑著迎上前。

靈闕怔了下,忙入內稟告。

喚醒了元聿燁,他才發現,坐在塌邊的人,竟是慕容雲薑。有些尷尬地起身,慕容相已經入內,行了禮,才道:“皇上,登基大典定於明日。”

元聿燁點了頭,此事會交由奉常準備著,是無須他掛心的。又草草說了幾句,慕容相便起身告退了。慕容雲薑也一並出去。

“哥。”她低低地叫他。

慕容雲楚回眸,瞧了她一眼,卻見她突然紅了眼眶,不禁皺眉道:“怎麽了?”

他好似什麽都不知道,可她聽了,心中不免生出火來。咬著牙道:“你怎的總是這樣?上回為了我受傷,興園那一次,何苦又叫了他來保護我!”那一日,孫易之不在他身邊,據說他的傷勢複發。清兒跑來告訴她,他渾身都是血,她嚇得差點昏死過去。

慕容雲楚笑一聲,他還以為什麽事,原來竟是這個。看著她道:“傻丫頭,我這不是好好的?你可是西周的國母了,切不可再哭哭啼啼的,不成樣子。”說話的時候,微微握緊了雙拳,強『逼』著自己鬆了那口氣。

清兒『插』嘴道:“少爺若是不想小姐哭,就得好生照顧著自個兒。孫易之要是看不好您,下回清兒劈了他!”

清兒的話,讓慕容雲薑忍不住笑了。

三人說了會兒話,終是分開離去。

元聿燁在寢宮內呆了會兒,腦子裏卻一直反反複複混『亂』地很。

他一咬牙,起身出去。誰也不讓他們跟著。

尚妝坐在房裏,取出了那明黃『色』的詔書,她知道,太後此刻還沒找她,但,必不會遠了。

正想著,門被人一把推開,她吃了一驚抬眸,瞧見元聿燁突然出現在門口。心頭一顫,那詔書從指縫間滑落。

元聿燁的臉『色』一變,那是什麽東西,他最是清楚。

尚妝彎腰去撿,卻被他一把奪過,目光,恰巧落在那最後一句話上,他猛地看向麵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