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奪宮

尚妝的心猛地一沉,秦良娣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真有本事啊,還帶了皇後來。如此一來,若是瞧見她與元聿燁,此事又不知該如何解釋了。

元聿燁瞧她一眼,見她的眸中『露』出懼『色』,方才憤怒的神『色』漸漸緩和下去,低聲道:“沒事,我是王爺,我不過要一個宮女而已,不是什麽大事。”語畢,轉身便要出去。

尚妝嚇了一跳,忙使勁拉住他。

他哪裏知道,皇帝是要把她賜給太子的,此事若是抖出來,皇帝難道不會以為他是知曉了此事,故意與太子抬杠麽?若然真的如此,皇後是更不會放過他。

再者,皇後對她偏見頗深,這場禍,便是躲不過了。

“雩……”

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裏,根本毫無退路的,隻要有人過來,裏麵的情況,一目了然。想躲亦是沒有地方去。

嗬,多可笑,她原本是瞧見慕容雲薑與孫易之的,如今自己倒是被當做偷情之人給盯上了。

元聿燁怔住了,她的掌心貼著他的薄唇,微微染起一抹濕意。

而他的心裏,卻隱隱地透著一絲高興。

不讓他出去,是因為擔心麽?

尚妝正著急著,卻獨獨見他笑了。她氣得欲開口,聽外頭秦良娣又道:“你們幾個,還不快上前去瞧瞧,到底是誰,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如此大膽!”

兩個宮女應了聲,正欲上前,突然聽一人道:“發生了何事?”

眾人回頭,見元聿灃負手站在身後。

皇後張了口,秦良娣倒是搶先道:“殿下,我和娘娘發現有人躲在這假山後麵呢!他們不敢出來,正叫人上前查探呢!”

元聿灃不免朝那假山看了一眼,從這裏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又朝秦良娣看了一眼,冷聲道:“你不好好待在房裏,又拉著母後跑來這裏湊什麽熱鬧!”他不知道那假山後麵有著誰,不過看秦良娣一副抓『奸』在床的樣子,不知怎的,他的心裏,不舒服。

宮裏有規定,宮女和侍衛不得私通,這些,他都知道。

可,他卻明白,感情一事不能強求,也,誰都控製不了。

就像他和姑姑。

想到此,心頭一痛,不免微蹙了眉頭。

誰都有愛人的權力,他自己不能自主,這一次,卻不想那假山後麵的二人被抓出來。

秦良娣吃了癟,卻不想放手,隻衝那兩個宮女道:“愣著作何?還不去!”

宮女們嚇了一跳,忙轉身上前。

“全都回去!”男子一聲斷喝,嚇得那兩個宮女霎時白了臉,哆嗦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男子。

秦良娣還是不怕,笑著上前道:“殿下,您是怎麽了啊?”纖手伸過去,卻被他厭惡地拂開。她的臉『色』微變,倒還是笑著,“殿下難道不想看看那後麵是誰麽?”

方才,看得不大真切,可,她到底是瞧見了些許的。否則,也不會興師動眾地拉了皇後一道來。

元聿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看得秦良娣有些心悸。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元聿灃。

皇後見他的神『色』,忙上前道:“灃兒……啊……”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一陣鑽心的痛湧上來,皇後疼得倒了下去。

眾人見此,都變了臉『色』。

太子忙衝上去扶她:“母後怎麽了?”

秦良娣嚇得不輕,尚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何事。

有人驚叫著:“啊,娘娘您的腳,被針刺到了!”

皇後低頭看了一眼,隻見她的腳底踩到了一根針,針很小,沒有血滲出來,卻是痛得她連額上的汗都冒出來了。元聿灃一把抱起她,狠狠地瞪了秦良娣一眼,一麵道:“宣太醫!快宣太醫!”邊說著,邊往皇後的房間跑去。

此刻的秦良娣也不敢在此逗留了,她哪裏還記得那假山後的事?皇後若是有個閃失,太子一定會怪她的,要不是她帶皇後出來,又怎會出事?

宮女們一個個都急著跟上去,當下也來不及想,秦良娣隻得跟著回去。

尚妝與元聿燁聽得外頭的聲響漸漸低了下去,兩人不免對視了一眼,尚妝悄悄探出腦袋看了一眼,確實一個人都不見了。

鬆了口氣,回神的時候,見元聿燁呆呆地望著她,而她的小手,還捂著他的嘴。慌忙收了回來,此刻,又聽見有人跑來的聲音,看了一眼,發現是茯苓,當下也不多想,直直衝了出去。

直到她跑了出去,元聿燁才反應過來。

抬手,輕撫過薄唇,他不禁出笑。

不過片刻,臉上的笑容又緩緩隱去,回想起方才的一切。皇後發生了什麽事?

行至外頭,因為已經入冬,地上的草甚少,有的,也隻是匍匐在地,並不似夏季的草那般茂盛。且,一目了然。他不禁皺眉,好端端的,這裏怎麽會有針?

猛地回身,周圍已是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了。

……

尚妝追上茯苓,那丫頭停了下來,笑道:“小姐!奴婢正找您呢!方才回去了,莫侍衛說,您前一腳走了。奴婢還奇怪,怎的奴婢來的路上竟沒有遇見您!”

尚妝尷尬一笑,她在假山後麵呢,自然遇不到啊。

“小姐,您方才去哪裏了?”茯苓好奇地問著,繼而,又壓低了聲音道,“對了,奴婢方才似乎還遠遠地看見太子他們,好像……出了什麽事。”

尚妝隻好搪塞著:“是嗎?我沒瞧見。哦對了,你說你回去過,王爺沒事吧?”

聽聞她提及元政桓,茯苓忙搖頭道:“沒事,睡著,莫侍衛守著呢。哦,小姐,給。”她將那腰牌塞至尚妝的手中,又道,“莫侍衛說,這個若是不還你,可是會出事的。”

尚妝接過,不過這事莫尋可沒說錯,腰牌不拿回來,倒真的會出事。

將東西收了起來,尚妝忍不住問:“你怎的去了那麽久?莫侍衛早回了。”

麵前的丫頭突然紅了臉,壓低了聲音道:“小姐,人有三急的嘛!”

“撲哧——”笑了出來,這個丫頭,原來是因為這樣!

茯苓自個兒也不好意思地笑著,尚妝笑道:“好了,不和你鬧了,我得回去了。”

茯苓點了頭,待尚妝走了幾步,她似乎又突然想起什麽,忙跑上前叫住她:“對了小姐,有一件事……”

尚妝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尚妝皺了眉,見她警覺地朝四下看了看,才上前,附於她的耳邊道:“奴婢幫王爺去端醒酒湯的時候發現……發現湯裏,摻了『藥』。”

尚妝大吃一驚,忙問:“什麽『藥』?”她首先想到的,是毒『藥』。又一想,到底是不可能的,如果是毒『藥』,茯苓這丫頭一定早脫口說了。

茯苓見她變了臉『色』,方知道事情的嚴重來。低聲道:“奴婢不知,聞不出來啊。不過,該不會是對身體不好的『藥』,奴婢還偷偷嚐了一口的。”她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複,又偷偷看一眼尚妝。

尚妝知道,茯苓小時候在『藥』房做過事,所以才能聞得出湯裏摻了『藥』的。

“煮醒酒湯的料是莫侍衛親手交給你的麽?”急急問著。

茯苓也不笑了,認真地點頭,這個她還是不會記錯的。莫侍衛還說,不可讓別人接手。

尚妝又問:“那麽,此事你告訴莫侍衛了麽?”

她搖頭。

想了想,尚妝才又道:“誰也別說,知道麽?”

莫尋行事嚴謹,僅是瞧見她在外頭,便想動手除了她的。那麽有關元政桓的事情,他不會那麽粗心。所以此事,莫尋定是知道的。莫尋知道,那麽他也知道。

茯苓見她的樣子,也不敢怠慢,隻點了頭道:“奴婢記住了。”

尚妝回了神,繼而又擔心起來:“王爺病了?”可,如果隻是病了,為何要遮遮掩掩?

茯苓卻道:“沒有啊,小姐您別擔心,王爺好好的,怎麽就病了呢?再說,有奴婢在呢。”

聽聞她如此說,她才放了心。

二人又說了幾句,尚妝才匆匆往回走去。

回去了,皇帝還在小憩。

陳忠忙將她拉至一旁問:“怎的好端端摔了一跤?”

尚妝這才想起遣茯苓來的理由,笑著搖頭道:“沒注意腳下罷了,沒什麽大事。公公不會讓聖上也知道了吧?”

陳忠歎息一聲道:“我哪裏會這樣糊塗?倒是方才,太子殿下派人來,說皇後娘娘被針紮傷了腳了,怕是下午不能與聖上一道去看馬球比賽呢!”

這事,她實則早就知道了,便問:“娘娘那邊,沒事吧?”

“該是問題不大,這事我還沒和聖上說。”他說著,朝裏頭看了看。皇帝在休息,誰也不敢上前去打擾的。

尚妝點了頭,沒事就好。

方才聽太子的聲音,倒真把她嚇了一跳。

不過,也幸得皇後受了傷,否則方才,秦良娣一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想起來,還有些後怕。

此刻,再想起慕容雲薑和孫易之,她隻淺笑一聲,那是元聿燁的王妃,他都不關心,哪用得著她去上心啊?管他們什麽關係呢。

與陳忠在外頭站了會兒,便聽裏頭傳來皇帝的聲音。

二人忙都進去,聽他問:“什麽時辰了?”

陳忠忙答:“回聖上,巳時剛過。”

皇帝“唔”了聲,道:“傳膳吧。”

午膳傳了進來,皇帝慢慢享用著。一麵問著陳忠關於馬球比賽的相關事宜,他一一說著。皇帝聽著,似乎很滿意,蒼白的臉上漾開難得的笑容。

陳忠踟躕著,終是開口道:“聖上,太子殿下派人來說,皇後娘娘不小心傷了腳,怕是一會兒不能與您一起去賽場了。”

“哦?”皇帝抬眸,“怎麽回事?”

陳忠便把聽到的又說了一遍,皇帝沉『吟』了片刻,才道:“吩咐太醫好生為皇後治傷。”

“是。”陳忠應聲。

用了膳,陳忠命人將桌上的東西收拾下去,皇帝便讓他退下,獨留了尚妝在裏麵。

尚妝扶他過塌上坐了,他歎息一聲道:“朕的那些兒子們,沒一個讓朕省心的。朕老了,最擔心的,自然還是太子。太子『性』情太過溫和,朕不知他日後可否挑得起西周的江山?”

尚妝的指尖微顫,卻隻安靜地聽著,不說一句話。

皇帝抬眸朝她看了一眼,突然笑了,瞧著她道:“這幾日,朕一直在想,安陵雩,你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子。”

吃了一驚,她忙低下頭:“奴婢惶恐。”

皇帝依舊笑道:“日後你去了東宮,朕也會讓你哥哥入朝為官。”

上回,還不讓安陵霽入朝的,此刻卻又這般說。皇帝的意思,尚妝其實心裏明白,他是想拉攏安陵家族,為太子效力。

況且,有了上次太子舉薦安陵霽的事,皇帝定是以為安陵霽有意為太子效勞的。隻是,她卻從太子的口中得知,那次舉薦,他也不過是隨口一提罷了。

“你的榮華富貴自是不必愁,隻是,朕要讓你知道的是,日後中宮的位子,卻是輪不上你的。”

他沉聲說著,麵前的女子忽而跪下,開口道:“怕是聖上看重了奴婢,奴婢沒有那樣的能力可以輔佐殿下。”

他要她助太子一臂之力,卻還是防著她,警告她,不管怎麽樣,皇後的位子她休想坐。其實,那樣的高位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她還記得她和皇帝說過她的理想,可他也無情地告訴過她,皇宮會困住她一輩子啊。

苦澀一笑,她終究隻是一個宮女,一個做不得主的宮女罷了。

犀利的目光依舊落在女子瘦小的身軀之上,他笑著開口:“怕還是朕看輕了你。你可知,為何一開始,朕厭惡你?”

這件事,一直是尚妝想知道的,不過一直沒有機會而已。

此刻聽聞皇帝說出口來,她不免緊張起來。依舊低著頭,不發一言。

皇帝咳嗽幾聲,從塌上起身,行至窗邊,緩聲開口:“先皇的玉妃,也是你們安陵家的人。”

尚妝吃了一驚,先皇的妃子?那該是安陵老爺的上一輩了。隻是,這事她在安陵府卻不曾聽說過,微微咬唇,想來,許並不是老爺這一支的人。

不過既是姓安陵,那麽與老爺多多少少便是有點關係了。

尚妝細細想著,也許這才是當初老爺並不想讓小姐入宮,再,便是想讓她在宮裏低調行事的原因吧?

皇帝嗤笑一聲,接著道:“玉妃當年,憑著一曲《霓裳羽衣》贏得朕父皇的目光,而後寵冠後宮。”他猛地轉身,望著地上之人,開口,“你可知,那一次專寵長達十五載!”

十五載!

尚妝雖然未及見過玉妃,也知,能讓皇帝專寵十五載的女子,除了她那冠絕後宮的舞姿,定也是有其他過人之處的。

隻是,皇帝方才說的話,她還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安陵雩,抬起頭來。”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尚妝遲疑了下,終是仰起小臉,皇帝的目光如炬,看著她,音『色』冰冷:“你們同樣,有著傲人的美貌和智慧。”

尚妝心底苦笑,若是皇帝知道她根本不是安陵雩,又該作何感想?隻是這些話,她是不能說出來的。

皇帝突然重重地哼了聲,伸手拂過尚妝的臉頰,她本能地往後縮了縮,聽他道:“若不是玉妃,朕的母妃將會是西周的皇後!”這句話,尚妝終是聽出了濃濃的恨意。

據她所知,先皇的皇後,便是元政桓的生母。可,照皇帝的話,為何……也不是那玉妃?

“若不是她使計冤枉了朕的母妃,又如何會輪到……”皇帝一下子緘了口,臉『色』較之方才更加蒼白了。

他那未說完的話,尚妝想來已經猜到。如果不是他的母妃出了事,是輪不到桓王的母親做皇後的。隻是,到底是先皇後了,他雖然是西周的皇帝,亦是不能對先人不敬的。

所以,他恨極了安陵家的人,所以,在聽聞她姓安陵的時候,他會是那樣的態度。

麵前之人已經轉了身,背對著她,隔了良久,才又開口:“她一個也就罷了,奈何偏偏連冷香也……哼!”猛地握了拳,從鼻孔裏哼出一聲來。

而尚妝,卻一下子呆了。

原來,皇帝憎恨安陵家,除了玉妃冤枉了他母妃一事,還有別的原因。便是冷香公主!

雖未及指明,可,還有比這更清楚的麽?

用冷香玫瑰做香『露』的公主……

冷香公主……

她們母女,一個,奪了他母妃的寵愛,一個,奪了他兒子的心。如此,叫他怎能不恨?

心頭一顫,她如今也是安陵家的人,能活下來,真是一個奇跡了。

俯首,低語道:“聖上對奴婢的厚愛,奴婢無以回報。隻是聖上,您放心將奴婢送至殿下的身邊麽?”他難道不擔心她會成為第二個冷香公主麽?

低著頭,瞧見那明黃『色』的靴子已經轉過來,正對著她。接著,他開口道:“你和她們唯一不一樣的地方,便是你還未經雕琢。”

未經雕琢?所以,他想收為己用,是麽?

深吸了口氣,她壯了膽子問:“聰明的女子有好多,聖上為何獨獨選中奴婢?”難道,僅僅因為她是安陵家的人麽?

她想,這,根本不算是原因。

皇帝放聲笑起來,開口道:“朕就說你聰明!”尚妝聽得茫然,皇帝突然收了笑,“你以為你和成王、桓王接觸朕真的不知道麽?”

心猛地一沉,是啊,這些,又怎能瞞過他的眼睛?

又一細想,她終是忍不住,霍地抬眸。

皇帝正巧對上她的雙眸,一字一句道:“他們喜歡你。”

他們喜歡她……

原來,這才是他選中她的真正原因啊。

這些,本非她願,卻終究是脫不開身了。

皇帝算計得那樣好啊,一麵想用她的聰明輔助太子,一麵又要利用元政桓與元聿燁對她的感情來牽製著他們。

嗬,她實則想問,皇帝就那麽肯定他們兩個都是真的那樣喜歡她,還能為了她忍下那麽多事麽?

老皇帝的眸子裏,亮亮的一片,那是,篤定。

尚妝隻覺得心裏一點一點地涼下去,此刻已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今日皇帝的一席話,很多,雖然沒有指明,可她卻早已聯係得起來。尤其是,關於太子和冷香公主的事情。她能夠想象得出,當日的皇帝是如何憤怒,以至於冷香公主死了都要永遠從皇族裏除名!

“聖上,賽場那邊已經準備就緒了。”外頭,傳來陳忠的聲音。

皇帝輕咳一聲道:“朕知道了,擺駕過去吧。”

“是。”陳忠應了聲。

皇帝轉身坐了,開口道:“伺候朕更衣。”

有些心不在焉地替皇帝更完衣,出去的時候,瞧見齊賢妃已經侯在外頭。見皇帝出去,忙迎上來,扶了他道:“臣妾方才來,才知皇後娘娘受了傷。可真不巧,不能陪聖上一道看馬球比賽了。”

皇帝咳嗽一聲,並不答話。

眾人出去,轎子已經侯在外頭。齊賢妃與皇帝一道上了轎,其餘的人便跟在轎子邊上,朝賽場而去。

行了一段路,遠遠地,已經可以看見賽場了。兩側的球門上端,都高高地掛起了紅『色』的燈籠,在風裏一晃一晃地動著。

陳忠卻突然一錘手,小聲叫道:“哎呀,聖上的披風忘在房裏了,這可怎麽好?還是我回去取。”說著,便轉身欲走。

尚妝忙道:“還是我去吧。”她年輕,跑起來定比陳忠快。

一路上,跑著回,瞧見那披風就好好地掛在架子上,取了,又跑出來。

待她趕到賽場的時候,一切皆已經準備就緒,皇帝坐在看台最高的位置,手下便是清齊賢妃,慕容雲薑安靜地坐在齊賢妃身邊。尚妝細瞧著她,她的臉上,絲毫瞧不住異樣。繼而,不免又想笑,是了,縱然她真的與孫易之做過什麽,在這樣的場麵上,又如何會讓別人瞧得出來?

皇帝的另一邊,皇後的席座旁,坐著一臉不悅的秦良娣。沒有皇後在此,她的氣焰明顯小了很多。尚妝過去的時候,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再下麵,她見了元政桓,還有慕容雲楚。孫易之依舊是半麵長發遮麵,他的表情雖看不清,卻定也是平靜如水的。她想起來了,慕容雲楚受了傷,想來此刻傷還沒好,自然是無法上場的。而後,才是一些大臣們。

將披風抖開,披在皇帝身上,他一臉的興奮。

太仆是今日的裁判,他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馬,跑至賽場的西側,勒停了馬韁,朝一側揮了揮手中的白旗。然後,尚妝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來,循聲望去,兩隊馬隊從外頭直貫而入。

馬背上的王公貴族們,都卸下平日裏的華服,換上白『色』、玄『色』的勁裝。

尚妝定睛瞧去,隻見了個個矯健的身形,他們的臉,俱用頭盔罩住,從她這裏瞧去,是看不清楚樣子的。故而,也不知誰是誰。

不在觀台上的皇子們,都該上場了。

皇帝喜歡這項運動,想來所有的皇子們都是細心練過的。做兒子的,誰不想討父親的喜歡啊?

“聖上先喝杯茶吧。”齊賢妃將茶杯遞給皇帝,笑著說。

皇帝點了頭,一手端起了茶杯淺飲了一口,目光卻依舊是落在賽場上。看來,皇帝是真的很喜歡馬球。尚妝不免又想起陳忠曾說過的話,她也許可以想象得出皇帝年輕時候,對馬球的熱衷了。

黑白兩隊人馬已經整隊站好,隻聽太仆一聲令下,急促的鼓聲隨之響起,場上的馬兒突然奔跑起來。

不知被誰拋出的馬球隨著馬蹄的移動,在場上不停地翻滾、跳動起來。球杆的出落手法極為快,快得尚妝根本看不真切。

隻道是:好功夫!

看來,能上場的,個個都不能小覷了他們。

一名玄衣球手的手腕一翻,將馬球擲出去,隻奔對方的球門。那白『色』的身影卻是一晃在前,輕易便攔下了飛『射』過去的馬球。

“好!”皇帝開心地大叫起來。

齊賢妃的臉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她的目光看向場上的男子,握著杯子的手微微收緊,這一次,可要在皇帝麵前好好表現才是啊。

賽場上之人絲毫不會因為皇帝的這一句“好”便掉以輕心,所有的一切依舊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尚妝是第一次瞧見這樣聲勢浩大的馬球比賽,也是新奇地看著,況且,這樣俊的馬上功夫,她也是頭一次瞧見。看著看著,嘴角也不免忍不住牽出笑來。

比賽大約進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雙方勢均力敵,誰都沒有進一球。

可,即便如此,卻依舊不減場上的熱度。皇帝甚至激動得幾次拍手叫好。一旁的陳忠看著他的樣子,也是高興得笑著。誠如他說的,好久不曾見到皇帝如此高興了。

尚妝過去,幫他們添滿了茶水。杯中的茶水將白雲也一起倒影進去。

行至齊賢妃麵前的時候,突然見齊賢妃的臉『色』驟然大變,接著,一旁的秦良娣驚聲尖叫起來。

尚妝提著茶壺的手一顫,幾乎是本能地回身。

她瞧見,場上一匹棕『色』的馬突然轟然倒地,馬上白『色』的身影瞬間翻滾下去。賽場上,高速飛奔著的馬兒,此刻卻是誰也勒不住,隻見一匹高頭大馬被一個玄衣男子狠狠地拉住了馬韁,它長長嘶鳴一聲,雙蹄淩空,底下之人逃不過,頃刻之間便要喪命於馬蹄之下!

齊賢妃猛地站了起來,慕容雲薑的臉『色』慘白慘白,她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如何見過這樣的場麵?一旁的清兒忙撲過來,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一切不過是眨眼間,那騰空的馬蹄此刻已經毫無懸念地落下去。

“啊——”恐懼的叫聲不知從誰的口中傳出。

尚妝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茶壺拎不住,“啪”地一聲摔至地上,直接粉碎。還熱著的水,直接潑上她的絲履,此刻卻全然不顧腳下的一切了。

場上已經混『亂』不堪,觀台上之人都驚得站了起來,尚妝強迫自己將目光收回,那裏的場景已經不是她所能夠承受得住的。她唯一能聽見的,是場上轟隆隆的馬蹄聲,還有場外的驚呼聲,甚至已經有禁衛軍從外頭衝進來的聲音了。

清兒到底也隻是個姑娘家,抱著自家小姐跌坐在地上。

“燁兒!”齊賢妃慘白著臉,踉蹌著要撲出去。

絲衣忙拉住她,哭道:“娘娘不可!”

如今的場上,誰敢出去啊!場地不大,又全是矯健非常的馬匹,這要是『亂』起來,好比戰場上的千軍萬馬啊!

被馬蹄踩踏過去,那真不是開玩笑的。

“燁兒!”齊賢妃撕心裂肺地一聲傳出去。

尚妝不免回眸瞧了一眼,見那馬不知是自身的問題,還是被別的馬匹狠狠地相撞,又一個白衣男子從馬上摔下……

“聖上!”陳忠的聲音驟然從耳邊響起。

尚妝循聲瞧去,將皇帝不知何時已經起了身,他的目光驚恐地看向下麵,猛地一個傾身,一大口血噴出來,身子直直地倒下去。

“聖上!”眾人忙上前,手忙腳『亂』地將他扶起來。

不知誰跑著叫開去:“太醫!宣太醫!快宣太醫!”

秦良娣癱軟在席上,呆呆地望著那混『亂』的場麵,渾身顫抖不已。眼淚簌簌地流過臉頰,她突然,大聲哭出來。

越來越多的禁衛軍衝了進來,太仆已經嚇得退至角落裏,他的**,一股『騷』味緩緩地溢出。

今日的馬球比賽,不說別的,上場的那都是身份顯赫之人。更有未來的儲君,還有各位王爺。不管是誰出了閃失,他這條命算是沒了。

此刻,他倒是希望自己也被卷進去算了。隻是,心裏雖這般想著,終是沒那個膽量策馬衝進去。

方才那人被馬踐踏過的場景,他離得近,看得最是清楚了。

鮮血四濺的情景,此刻還仿佛一遍一遍地回放在他的腦海裏,恐懼的感覺,瘋一樣地湧上心頭。

觀台席上的人也驚慌起來,誰都不能保證那些驚了的馬兒是否會衝破圍欄,直接衝上看台?

莫尋護在元政桓麵前,低聲道:“主子,屬下先護送您離開。”

元政桓微微側了臉,問道:“莫尋,情況如何?”好『亂』啊,誰出了事,誰受了傷,他一下子聽不清楚了。尚妝呢?

對了,她和皇帝在一起,此刻定是已經撤離。

莫尋並不說話,隻帶著他離開。

不遠處的慕容雲楚看了他們一眼,孫易之扶了他起來,目光轉向前麵高台上的慕容雲薑。一麵走,一麵又道:“我先送少爺出去,小姐還在台上。”

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咬牙道:“先帶她走。”

“少爺重要。”孫易之說完,也不顧他的臉『色』,強行帶他離開現場。

尚妝跟在皇帝身後,那一行人腳下的步子越發地快起來。從皇帝的神『色』裏,尚妝仿佛知道了一些。

那場上,不知有沒有死了人。可,重傷之人,必然是有。

是誰,她不知。

皇帝知道。

否則,他不會急血攻心。

想到此,她隻覺得心一下子被揪起。她心裏閃過的人,她都不希望出事。她雖然知道,那一場宮鬥不會比這場混『亂』的馬球比賽更簡單。可她實在不能忍受這樣慘烈無比的方式。

腿軟了,她咬著牙,暗自罵著自己沒用。

可是,忍不住還要想起方才那一幕,她雖未及親眼瞧見,可,那馬蹄將落的樣子,她還是看見了的。

好可惡啊,她會自發地去想象。

手,扶著路旁的樹幹,她深吸了口氣,前麵的人已經走得很遠了。誰也不會留下來等她,都擔心著皇帝。

齊賢妃、慕容雲薑,還有秦良娣,此刻,卻是一個都看不見了。

她出來了,這裏,想來是安全的,可以讓她喘口氣。

她還沒有大膽到發生了這樣的事還能若無其事地走開,她到底還隻是個小女子。

苦笑一聲,忽而聽得馬兒嘶叫著,一連串的馬蹄聲傳來。她吃驚地回眸,見一匹馬不知何時已經衝出圍欄,正朝這邊衝過來。她吃了一驚,還以為,這裏已經安全了。

馬兒一麵叫著,一麵直直地衝過來。受了驚,亦或是發了瘋,她不知。

尚妝想逃,奈何腳下的步子卻不聽話起來,她終是有些驚慌地貼在身後的樹幹上,如一隻遇敵的小獸般。

從那馬兒衝出來的時候,慕容雲楚便已經瞧見了。

孫易之不在身邊,他回去救慕容雲薑了。

尚妝嚇得閉起了眼睛,千鈞一發之際,忽聽得那馬痛苦嘶鳴一聲,尚妝不禁半睜開眼,見那龐大的身軀“轟”的一聲側倒在地。那馬首之上,還深深地嵌著一塊不大的石塊,殷紅的馬血正緩緩湧出來。

尚妝驚呆了,她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貝齒咬下,好疼啊。

是真的!

驚慌地抬眸,瞧見對麵的慕容雲楚。這裏,是人工修葺過的園子,隻在他站著的地方才有一片用碎石堆積起來的小道。尚妝從未想過,慕容雲楚居然有這樣好的功夫。

正所謂人不可貌相,大抵說的便是這樣。他是丞相,自然,是讀書破萬卷的,是以,他給她的感覺,便是文質彬彬的書生。原來,並不是這樣。

“噗。”一口血噴了出來,慕容雲楚一手按著腹部,半跪下去。

“丞相大人!”此刻也不顧什麽,咬著牙衝過去扶他,好多的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她脫口叫著,“傷口裂了!”

“先離開這裏。”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尚妝猛地回神,慌忙點了頭,吃力地將他扶起來。退出去,尋了一處石凳坐了,她起身便走:“奴婢去找人。”她扶著他,走不快,自然也是怕他有個閃失。

他卻道:“不必了,一會兒回房,換了『藥』便好。”

“奴婢去找太醫。”她急急說著。

慕容雲楚卻搖頭,噓聲道:“太醫都該去了聖上那裏了,我這傷不要緊,不必驚動他們。雩尚義還不回去麽?聖上他……”方才隔得遠,卻也感覺得出皇帝這一次,怕是不好了。

尚妝咬唇,皇帝那邊此刻必然是不會少了人的。慕容雲楚為救她而傷勢複發,孫易之不在,她當真要把他丟在這裏不管麽?抬眸瞧了眼,隻見了不遠處進進出出的禁衛軍,也不知場內的情況如何了。

回了身道:“那奴婢扶您回房。”

“不必,易之很快會來。”他還是拒絕。

尚妝有些尷尬,卻也不敢走。他失了血,臉『色』不好,她不守著,心不安。

伸手入懷的時候,才發現今兒個忘帶了帕子,隻得從撕下一塊衣袂,上前按在他的傷口處。雙手顫抖著,她的眼裏,晃過的,全是殷紅的顏『色』。

“在大人眼裏,奴婢從來不是一個好人,難得今日您肯出手相救。”緊張著,不說話,她怕自己再一個腿軟,直接癱倒在地上。

他咬著牙:“隻為還你當日的一份情。”若不是她,雲薑也許就……猛地吸了口氣,他還是覺得慶幸。

尚妝怔了下,繼而又想起那日陳忠給她帶的話,便笑道:“是了,奴婢差點忘了。您說過的,許奴婢一件事,您都會幫奴婢去做。”

連那日的帕子,他都要差人補回一塊。可見,他做人,從來不願虧欠誰半分。今日救她,正好還了她的情。

這些,都和他對她的偏見無關。

低頭看著麵前的女子,他忍著痛道:“我說的話算數,我能幫你做的,不包括今日之事。”

有些吃驚地抬眸瞧了他一眼,聽他又道:“雲薑的命值的,又何止這些?”

尚妝不禁一笑,是啊,慕容雲薑是千金小姐,是王妃金身,她算什麽?不過一個奴婢而已。

那傷口的血似乎被壓製住了,並不曾浸透了尚妝手中的衣袂傳過來。隻是,她仍然不敢放手。抬眸看著麵前的男子,此刻,四下無人,她突然不怕了,直言出口:“奴婢不曾想到,原來大人的功夫這麽好。”

他微微動容,瞧著她問:“你想說什麽?”

雙手一緊,話已至此,也不必收回了。她低聲開口:“您這麽好的功夫,如何會躲不開呂德儀的匕首?”別人不知道當日的情形,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呂德儀不過隻是個弱女子,他既然身懷絕技,不會躲不開。

那麽,隻能是故意的。

想到此,她隻覺得渾身一震。故意受傷,對他有什麽好處?

一個念頭閃過,她幾乎是本能地回頭,望向遠處的賽場的方向,雖已經瞧不見,方才發生的事,她卻依舊曆曆在目。

如果,他沒有受傷,他方才,也該在場上,不是麽?

“啊。”輕呼一聲,她不免鬆了手。那原本貼於他傷口的半截衣袂,因為沾了血,一下子重重地落於地上。還激起了些許塵埃。

可,又總覺得,哪裏不對啊。

“少爺!”身後傳來孫易之的聲音。尚妝回頭的時候,見他已經衝過來,見他一身的血,渾身一震,扶住他道,“發生了何事?她……”

慕容雲楚才要開口,卻見尚妝起了身,開口道:“既然大人這邊沒事,奴婢先行回了。”語畢,也不再看他,隻提起裙擺跑著離開。

心下緊張無比,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她不能停下來,不能。

場內誰出了事,她還不知道,可她必須趕回去。卻又,害怕起來。

孫易之將目光從尚妝身上收回,欲開口,慕容雲楚搶先問:“雲薑呢?”

“小姐沒事,讓人送她回房了。”他俯身扶他起來,一麵問,“誰傷了少爺?”

“我動了真氣,傷口裂了。”他盡量說得平靜些。

孫易之的臉『色』鐵青,方才看見那人在,他該是猜到些許,此刻,也不再多問,隻道:“先回房上『藥』。”

慕容雲楚抓住他的手,低聲問:“那邊情況如何?”今日,怕是出了大事了。

孫易之卻是搖搖頭:“回去再說。”

尚妝一路跑著回,路上偶爾瞧見的宮人都是一副惶恐的樣子。

聽說齊賢妃直接嚇暈了,被人抬回了她的臥房去。

皇帝的寢室外頭已有禁衛軍把守著,尚妝上前倒是沒無人攔著。入內,見太醫們跪了一地,陳忠的眼睛紅紅的,見尚妝進去,也不說話,隻歎息。

皇帝躺在**,緊闔著雙目,隔了好久好久,才能看見他胸膛微弱的起伏。尚妝一咬牙,皇帝,定是瞧見了什麽。

心仿佛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皇後呢?

皇後不在!

皇後受了傷沒去看賽,可沒瞧見那賽場上的情景啊!

雙手猛地握緊,那麽,是太子出了事?

思緒再次回到皇帝的身上,從他的片言隻語中,她亦是可以看得出,他心裏,有多喜歡那個兒子。不管他錯得再多,他最喜歡的,還是他。

拋開一切,隻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喜歡,無關乎他在政事上是不是最有能力的那一個。

馬的嘶鳴聲傳入她的腦海,還有那淩空的馬蹄,那將要一腳踩踏下去的馬蹄……

不……

她忍不住後退了幾步,身子抵上後麵的廊柱才勉強站住。

“陳忠。”皇帝虛弱的聲音傳來,“那邊……情況如何?”

陳忠忙半跪在他的床邊,小聲道:“聖上,還無人來報,奴才……奴才不清楚。”

話說著,聽外頭有宮女進來道:“聖上,李將軍來了。”

皇帝的眼皮微微一動,陳忠忙起了身,跑著出去。半晌,才回來,附於皇帝的耳畔,小聲道:“聖上,李將軍說,幾位王爺和大人,受了點傷。”

皇帝的手伸了伸,又問:“太……太子呢?”

“太子……”陳忠的臉『色』都變了,擦了把汗道,“太子殿下受了傷,皇後娘娘正陪著。”

“把太子叫來,朕……朕要見他!”皇帝急促地說著。

陳忠的臉愈發蒼白了,隻得點頭道:“是,是,奴才這就去。”

尚妝跟著他出去,陳忠一下子站住了腳步,掩麵而泣。尚妝心下一沉,已經猜中幾分。

“公公……”話出口,不免哽咽起來。

陳忠哭道:“你說怎麽能出這樣的事啊!太醫說聖上怕是不好,我如何能說太子殿下已經……已經……”他說不下去,臉上,老淚縱橫。

太子真的……

眼淚模糊了眼,如今她是不必再擔心皇帝要將她賜太子的事情了,可,這樣的結局,萬萬是她想不到的啊!那晚,在槐樹與她一起吃著包子的男子,她還記憶猶新啊。

她還記得他說,市井生活,於他,是奢望……

陳忠還是哭著,開口:“別說太子殿下,王爺們也……景王和辛王重傷,還有幾個大人也受了傷。”

“成王殿下呢?”耳畔,想起齊賢妃那句“燁兒”,不知怎的,尚妝愈發地緊張起來。

陳忠倒是愣住了,片刻才道:“對了,方才李將軍沒說及成王殿下的事!”

沒說及,那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二人正站著,忽聽得裏頭有人驚叫著:“聖上,聖上不可!”

陳忠忙擦了擦眼淚回身衝進去,尚妝嚇呆了,怔怔地站著,有些不知所措。

“聖上!”陳忠跑至他的床邊,見床沿又是一灘血漬,心猛地被提起。

皇帝隻道:“讓太子來!”這四個字,仿佛是用盡了他渾身的力氣,半晌,喘不過氣來。

“聖上……”陳忠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了,叫太子來?如何來啊!

皇帝終於睜開眼來,看著他的目光犀利,穩了口氣,才開口:“還瞞……瞞著朕?”在場上的時候,他看得不十分真切,可如今,皇後不在,他難道還不明白麽?

“聖上!”陳忠“撲通”一聲跪了,忍不住大哭出來。

尚妝進去的時候,見所有人都不敢發一言,唯有陳忠跪在皇帝的床前失聲痛哭。這是她第一次,瞧見那高高在上的天子,那幹涸的眼眶裏,淚水終是汩汩而出。

他緊抿的雙唇不住地顫抖著,嘴角的血漬一下子變得更加刺目起來。

原來,他也有怕的時候。

尚妝總以為,這樣一個運籌帷幄的人,是什麽都不怕的。可她錯了,他終究,隻是個常人。他還是一個愛子心切的父親啊。

“聖上!”陳忠見他掙紮著撐起身子,忙上前扶他道,“聖上還是歇著,太醫說您……”

“咳咳。”他抵不住咳嗽了一陣,才喘著氣道,“朕不休息,朕要……要見太子。”是死是活,他都要見見。

那是他的兒子!

陳忠抹著眼淚起了身出去。

皇帝虛弱地靠著軟墊,朝屋內幾人看了眼,低聲道:“除了安陵雩,所有人都出去。”

太醫們如釋重負,個個慘白了臉退出去。

宮女太監們,也一一退了出去。

尚妝遲疑了下,上前半跪在他的床前,低喚道:“聖上有何吩咐?”

皇帝半睜著眼睛瞧了她一眼,艱難地抬手,指了指身後。尚妝俯身,將手伸入他的軟墊下,指尖,觸及到了一處柔軟。取了出來,才驚訝地發現,居然是聖旨!

她驚愕地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開了口:“你收好,這是……是遺詔。”

尚妝的手猛地一顫,手中的錦帛差點便要落於地上。

遺詔!

那二字一遍遍地響徹在她的腦海,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之人。他竟然,會將遺詔交給她!

皇帝不再看她,隻道:“不必驚訝,朕既然敢……敢將遺詔交給你,自然有牽製你的法子。”

聞言,尚妝才猛地想起那時候他說過的,有一道密詔的事情。雖然如今不是要她去元聿燁身邊做細作,可,那道密詔,皇帝卻依舊準備著。

她不知那上麵寫了什麽,卻也知,絕不會是什麽好事。

“收起來。”

吃了一驚,忙小心地收入懷中。

皇帝又道:“不到入殮之日,無論發生何事,都不得取出來!”

咬著牙,低下頭:“是,奴婢遵旨。”

皇帝突然輕笑起來,忍不住又咳嗽,尚妝伸手幫他輕撫著胸口,他卻拂開了她的手。咳嗽了一陣,又低聲說著:“這道聖旨,朕本不打算用。如果,沒有今日的事情……嗬,咳咳……”

他笑著,又咳嗽,可,那中間夾雜著的傷痛與不甘,尚妝卻是聽了出來。

如果沒有今日的事情,那麽這個遺詔,隻會石沉大海。

身子微微一顫,這裏不是皇宮,那麽給她的遺詔,是來了這裏之後匆匆寫的麽?他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還是察覺到了什麽?

不過有一點她卻清楚著,既然,皇帝打算用這一道遺詔,那麽先前準備好的,自然會有人代為銷毀。不管那個人是誰,都不會是她。

也許,便是那個手持著牽製她的密詔之人。

既是太子出了事,那麽這遺詔……

心頭一沉,他傳位給了誰?

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聖上,李將軍來了。”外頭,傳來宮女細細的聲音。

尚妝吃了一驚,此刻陳忠不在啊,她又回眸,看了皇帝一眼。見他的眸子撐了撐,揮了揮手,示意尚妝讓他進來。

李將軍進來了,單膝跪下行了禮,才開口:“啟稟聖上,末將查了,所有的馬都被人下了『藥』。”

尚妝驚愕地看著進來的男子,下『藥』?誰這麽大膽?

皇帝猛地闔上了雙目,低低開口:“將太仆革職賜死。”隻此一句,再無其他。此事不關是否太仆有關,他也必然逃不過一死。

“是。”李將軍退了出去,他突然重重咳嗽一聲,粘稠的『液』體自嘴角流出來。尚妝大驚失『色』,忙俯身幫他擦拭,咬牙道:“奴婢讓太醫們進來。”

他卻是笑,聲音裏帶著恨與怒:“朕是真沒想到!他是想……是想……唔——”更多的血從他的嘴裏湧出來,噴在尚妝的衣襟上,沾濕在被褥上。

“聖上!”他是真的知道了什麽,所以才急急換了遺詔。

被門人推開了,陳忠疾步跑進來,他的老臉上,亦是滿臉的淚痕。他的身後,一人被幾個侍衛小心地抬進來,瞧不清臉,用白布蓋著。

尚妝猛地咬下貝齒,還有什麽,比這更清楚的呢?

不知為何,滾燙的眼淚終是抵不住從眸中滑出。也許,她與他接觸的,並不算多。

從最初的利用,到後來的撞破,他不知她知道了他的秘密,亦是不知皇帝在背後千方百計地將她推至他的身邊,她於他而言,不過西周後宮眾多宮女中的一個。

可,他的痛楚,她分明感受到了。

這個牢籠,他是想逃離的,卻不知,他終究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回想起那晚,他醉了酒,斷斷續續說的那些話,他說堅持不下去了,如今,可算解脫了呢?

猛地收心,誰都不會想到,竟是要以這樣的方式!

侍衛緩緩進來,行至皇帝的床邊,俱跪下。

卻是,誰都不出聲。

陳忠哭著跪下了,顫聲道:“聖上……”

皇帝怔怔地看著,那白布之下,他竟仿佛像是已經瞧見了太子的臉。撐著身子欲起來,尚妝忙俯身去扶他,他卻推開她。力氣不大,卻足以讓尚妝一震。

蒼老的手緩緩伸向那白布,止不住的顫抖。尚妝亦是揪起了心,明知她不該看,可,目光怎麽也移不開去。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陳忠啜泣著,他多次張了口,都欲言又止。

他是想要皇帝別看的,隻是,他了解皇帝的『性』子,不看,他如何甘心啊?

皇帝的手終於捏住了那白布的一角,他的臉『色』愈發地蒼白,隻是那唇,仿佛紅得更加詭異。那被遮住的容顏已點一點地被揭開。

“太子……”尚妝倒吸了一口冷氣,身子一顫,直接抵在了皇帝的床沿。

她終於契合了那賽場上的慘烈來,此人,哪裏還有半點兒人樣?早就被踐踏得麵目全非了,那原本雪白的勁裝,如今更是血跡斑斑,甚至還混了褐『色』的泥土進去。

隻餘下那長靴上的明黃之『色』,還有腰際的玉佩,才若然昭示著他的身份。

“啊!”皇帝大叫一聲,握著太子的手猛地從**站起,不過極短的時間,高大的身軀便直直地倒下去。

“聖上!”眾人驚叫一聲,手忙腳『亂』地衝上前。

尚妝嚇得不輕,皇帝睜圓了雙目,直直地看著麵前之人。陳忠顫抖地伸手過去,探往他的鼻息,終是痛呼一聲“聖上”,猛地俯首跪下。

皇帝駕崩了。

尚妝在驚恐之餘,甚至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裏,不是皇宮,皇帝駕崩的消息不得外傳,恐引起變動。

皇後怕是不能主事,陳忠派人請了元政桓來。

他來的時候,太子的屍體已經讓人抬下去,又有宮人,將皇帝抬上床,粗略收拾了一下。

元政桓的臉『色』亦是不好,他沒有過多地問什麽,隻沉了聲音道:“陳公公,去傳令,馬上回宮。聖上駕崩一事,不得對外透『露』半個字!”

今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於西周皇族來說,幾乎是一場毀滅『性』的打擊。

尚妝怔怔地看著他下令,雙手不免絞得愈發地緊了。皇帝駕崩,太子薨,幾位王爺重傷,這一次的事情,真的弄大了。

想起來真真苦笑不已,這就是眾人期待了許久的馬球比賽,好一場馬球比賽啊!

不覺向前一步,方才李將軍來的時候,說是那些馬被人下了『藥』,她馬上便聯想到了慕容雲楚受傷一事。張了口,原本欲告訴元政桓的,卻在此刻,聽得外頭傳來侍衛的聲音:“王爺,王爺您不能進去,王爺——”

接著,傳來男子叱吒的聲音,還有誰倒地的響聲。門,被人一腳踢開,男子衝了進來,叫著:“父皇——”

所有人的目光皆朝門口瞧去,元聿燁一臉狼狽地衝進來,他一眼便瞧見了**的皇帝。

“王爺!”陳忠上前攔住他,他卻是用力推開他,疾步衝至床邊,跪下悲戚地道:“父皇……”

方才,瞧見元政桓急急趕來,他便知道事情不妙。若然不是皇帝出事,賽場上那一團糟的事情沒解決,是不可能這樣的。

猛地回眸,看向輪椅上的男子,眸中凝起的光,瞬間染上了怒意。

從元聿燁進門開始,尚妝便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除了身上臉上全是染上了贓物外,他似乎並沒有受傷。身上,還是那身白『色』的勁裝,那染上的鮮血,似乎也不是他的。不知怎的,見他沒事,她倒是有些放心。

隻是,他看元政桓的眼神,卻讓她還害怕。那是她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神『色』。

“父皇駕崩,你們想秘而不發?”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吼出來。

“王爺……”

陳忠上前欲勸說,卻聽元政桓道:“莫尋,請王爺出去。有什麽事,回宮再說。”

“是。”莫尋應聲上前。

未觸及他的衣衫,已聽得他暴喝道:“滾!誰敢碰本王!”他突然轉向陳忠,冷聲道,“陳公公,父皇駕崩,為何皇叔卻在這裏?”

陳忠吃了一驚,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父皇留了話,要他來?”他問得咄咄『逼』人。

“這……”陳忠被他問得無言以對。他也實在是找不到人,此事要桓王出麵,也說得過去。再說方才,他也以為元聿燁是受了傷的。

元聿燁冷笑一聲,看向元政桓,開口道:“既然父皇沒有話留下,此事,本王接手!”他是皇帝的兒子,他比他有資格!

莫尋吃了一驚,回眸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元聿燁又道:“請皇叔回吧,您若是有個什麽閃失,可就得不償失了!”

尚妝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他此話,究竟是何意呀?

莫尋的臉『色』一變,才要開口,聽元政桓道:“這事你該避嫌的。”太子出了事,皇帝也駕崩了,可皇子還有很多,他這個時候出來,日後難免落他人口舌。這一點,他能想到,元聿燁不會想不到。

元聿燁的臉『色』鐵青,看著他的目光裏幾乎要擰出血來,猛地起身衝上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怒道:“馬被人動了手腳,姓元的都在場上,皇叔,你也姓元!”

“主子!”莫尋衝上去,卻見元政桓抬手示意他停下。

陳忠的眸子撐得老大老大,麵前的人,全是主子,他隻是一個奴才,是勸不得的。隻是,元聿燁的話,隻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啊。

姓元的都在場上,元政桓,也姓元。他是唯一一個沒有上場的。

尚妝渾身都顫抖起來了,元聿燁他是在懷疑他,懷疑他!

“燁兒。”喉頭湧起一股腥甜之味,元政桓突然緘了口,試圖壓製下去。

今日場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怕是誰也說不清楚。這一個局,他們,已經是誰都逃不開去。隻是,於他而言,愈發棘手。隻因,目前看來,獲利最大的,似乎是他,不是麽?也難怪元聿燁會懷疑。

嗬,真無奈啊。

尚妝見他的臉『色』較之方才愈發難看,心中暗吃一驚,此刻也顧不上其他,跑上前扶住他道:“王爺怎麽了?”感覺出了,他的手,冰涼一片。

元聿燁的眉心一擰,猛地鬆開揪住他衣襟的手。他不記得他曾傷了他。

可,看清了衝上來的女子之後,心中的怒意再次凝聚起來。咬牙道:“皇叔請回吧,奉勸您記得,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此事,我一定徹查!”

元政桓皺眉瞧著他,莫尋已經推開尚妝的身子,俯身勸道:“主子,我們回去。”既然元聿燁想管,便讓他管去。他一開始便是不希望自家主子『插』手此事的。偏陳忠找了來,除去所有,他卻還有一個元姓在身。

尚妝此刻卻是無任何話可以『插』得上去,隻得看著他二人出去。

行至外頭,不過又走幾步,元政桓突然開口:“莫尋……”不過出口,便有粘稠的東西滴落在手背。

莫尋仿佛是連著心跳都停止了,慌忙繞至他麵前,顫抖地抬手拭去他嘴角的血漬,他受傷他居然不知道!他怎麽會不知道!

“誰動的手?”盡量問得平靜一些,天知道他恨死自己了。

他是怎麽保護的他,居然連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都不知道!努力回想著方才的一切,不,不可能是成王。方才的他,沒有任何機會的。

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搖頭:“這個不要緊,送我回房,這天,要變了。”西周變天,這是天大的事情。

莫尋深知其中的厲害,遂,也不再多話,隻推著他往前而去。

元聿燁終是將目光收回,連著思緒一並收回來,他才又想起殿內發生的一切。陳忠此刻低了頭,什麽話都不說,皇後沒這個閑心管事,他以為找桓王是對的,卻不想,還是沒有考慮周到。

“吩咐下去,回宮。”良久良久,才終於聽見元聿燁開口說話。

陳忠猛地抽神,忙點了頭下去。

元聿燁回頭,看了眼**的皇帝,轉身,跌倒在他的床邊,突然低下頭去。很安靜,沒有一絲聲響,可尚妝瞧見了,他略微抖動著的雙肩。

她呆呆地站著,眼睛亦是紅紅的,她不知道她在為誰傷心,隻是眼淚突然忍不住流了出來。

伸手去取那帕子的時候,指尖不慎觸到了那藏於袖中的遺詔,她的心一下子被什麽東西狠狠一撞。方才發生了一些事,她幾乎要把此事忘卻了!

目光,落在床邊男子的身上,皇帝曾說過,不到發喪之日,遺詔不能拿出來的。

咬著唇,此事非同小可,他居然會懷疑元政桓啊。

想起他方才疾步衝上去的樣子,她此刻想來,竟還有些後怕。他說要徹查,如何查?

在懷疑的基礎上,冤枉他麽?

想到此,自己嚇了一大跳,天,她如何會有這樣惡毒的想法?在她的眼裏,元聿燁便是這樣的人麽?

此刻,進出的人已經不多,陳忠不時會進來看一眼。

陳忠是老宮人,亦是皇帝的心腹,如今在興園出了這樣的事情,入宮之前的一切事宜,他都會處理妥當。他活到這半輩子了,伺候了皇帝一生,亦可算是功德圓滿。如今,也隻盼著這事可以快快了結。也許在潛意識裏,他並不在乎是誰主導了這一切,無外乎,元家的人。

他歎息一聲,隻希望,在天上的皇帝,不要看見這一切。

元聿燁依舊低頭跌坐在皇帝床邊,誰也不上前去勸,尚妝也隻站著,並不說一句話。

又隔了會兒,見一個宮女端了水盆進來,朝尚妝小聲道:“尚義,陳公公說外頭的事情準備好了,讓你伺候王爺換身衣服,一會兒便回宮去。”

正說著,又一個宮女進來,將手上的衣服輕輕擱下。

宮女們都出去了。

尚妝朝元聿燁看了一眼,他仿佛沒有聽見方才的話,依舊是一動不動地坐著。上前,端了水盆行至他的身邊,半跪下去,將棉巾沾濕又擠幹,低聲道:“奴婢先給您擦把臉。”伸手過去的時候,他突然抬手,狠狠地甩開她的手。

尚妝吃了一驚,知道他心裏有怒,此刻也不與他冷言相向,隻道:“一會子回宮,王爺難道就想這般出去麽?”

他還是不語。

尚妝遲疑了下,再次俯身過去,這一次,他終於沒有任何動作。她小心地拂開他淩『亂』的長發,那被遮擋住的容顏『露』出來,汙穢不堪的臉上,兩道清晰可見的淚痕。不知為何,這一刻,尚妝心頭一痛,她是相信的,不管在哪裏,都有著親情可言。

那是斬不斷的血緣關係。

小心地替他擦拭著臉上的汙穢,沾上的鮮血此刻已經凝了起來。替他擦拭著左邊臉頰之時,瞧見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尚妝訝然地發現,他的臉上,被什麽東西劃開了一道口子。很細很細,仿佛是一條絲線,破了皮,還有血珠在滲出來。

他卻隻望著地麵看著,不說一句話。

盆裏的水已經被洗得渾濁不堪了,她拉起他的手,一遍一遍地給他擦幹淨。解開他的衣衫,欲幫他脫下來,他終於忍不住悶哼一聲,尚妝指尖一顫,脫口道:“您的手……”

她還覺得奇怪,他居然沒有收一點傷。當時場上那樣混『亂』啊,他哪裏會真的不受傷!

手斷了,他卻一聲不吭!

方才她幫他擦拭,他亦是不說話。

慌忙回頭,朝外頭道:“王爺受傷了,快宣太醫!”

外頭,有人聽了跑出去的聲音。

回眸,瞧見他一臉怒意,咬著牙開口:“我還以為你隻在乎他!你不分青紅皂白就隻在乎他!”

不分青紅皂白?

嗬,看來他是真的懷疑上他了。

這會兒,不能與他吵。她隻低聲道:“衣服脫不下來了,奴婢去取了剪子幫您裁開吧。”起了身,找了剪刀來,小心地裁開那身勁裝。

陳忠進來了,見此情景,吃了一驚,忙問:“王爺怎麽了?”

他卻是不答,隻道:“事情辦得如何?”

“哦,奴才已經讓大人們都回去了,幾位王爺也先回,皇後娘娘和賢妃娘娘也是,太子……太子殿下也送回宮去。王爺若是準備好了,隨時啟程。”陳忠點滴不漏地說著。

他點了頭,忍著痛起身,行至外頭。

太醫來了,幫他看了傷,神『色』有些凝重。欲開口,卻被他搶先道:“本王急著回宮,這傷,回去再醫。”

“王爺……”太醫皺起了眉頭。

他卻沉聲道:“陳公公!”

陳忠怔了下,終是應了聲,請了太醫出去。

尚妝勉強幫他換了衣服上去,他回眸,瞧想屏風之後,突然開口問:“父皇歸天之時,可說了什麽不曾?”

微微一驚,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

搖頭:“什麽都沒有。”

犀利的目光掃過她的臉,也許,他是不信的。卻終隻是冷笑一聲,轉身入內。

禦駕之上,皇帝被置於軟墊之上。

元聿燁陰沉著臉坐在邊上,尚妝低著頭,周圍的一切都安靜得詭異,她發現,他甚至連呼吸聲都是憤怒不堪的。握緊了雙手,也不知此刻元政桓是否已經回到府上?該是沒事吧?他身邊有莫尋和茯苓啊。

深吸了口氣,車內的元聿燁突然開了口:“事到如今,你還以為他如你所看到的那麽風淡雲輕麽?”

本能地抬眸瞧了他一眼,她當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不知道,她不知道。

心裏很『亂』,那些事,她不想去細細地想,隻因,他懷疑他的理由,她亦是知道。

所以,她才不會去想。

他又道:“我若是查出他來,定然不放過他!”

“王爺……”忍不住脫口喚他。

他狠狠地看著她,手臂處時不時傳來的痛楚令他的頭腦愈發地清醒。直直地看著她,冷聲道:“有些事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此事不能!安陵雩,你若是想護短,我連你一並不放過!”

吃驚地看著他,他這算什麽?警告她麽?

護短?

為何他的話讓她越來越覺得,這一切,他已經不是懷疑,他的手裏,已經有了證據麽?

想到此,心瘋狂『亂』跳起來。

陳忠說沒有他的消息之時,他在哪裏?他去做了什麽?

這一刻,她心裏也是有怒的。竟壯了膽子道:“王爺如何單單抓著他不放?依奴婢看,此事最大的獲益者,也不隻是他,不是麽?”她瞪著他看,元政桓獲益匪淺,可他元聿燁呢?他可是在凶險萬分的馬蹄下逃了生啊。

她其實知道,那也許隻是他的運氣好,或者其他。隻是,她的話這般說出來,另有所指,相信元聿燁不會聽不出來。

“你!”牽動了身上的傷,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氣,真好,他死裏逃生,在她眼裏倒是成了懷疑他的理由了!咬牙道,“你就隻信他,是麽?安陵雩,原來我在你心裏,真的什麽都不是!好,很好!”他發誓,誰動元氏江山的百年基業,他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看看,看看她萬分信任的人,究竟是怎麽樣一副臉孔!

回了宮,宮人們謹慎地替皇帝換上嶄新的龍袍,全部置新,眾人俱下跪在乾承宮內。

偏殿內,太醫幫元聿燁檢查了傷處,小心處理好之後,低聲開口:“王爺的傷即便好了,日後每逢陰雨天氣,怕是都會複發。”

麵前之人卻隻低著頭,並不說一句話。

太醫悄悄看他一眼,才知,原來他方才說的話,他並不曾聽入耳去。搖著頭,歎息一聲,宮裏出了大事了,而麵前的皇子,很有可能,便是新君,他自是不敢怠慢的。

乾承宮內,嬪妃們都哭著來了。

齊賢妃回宮的時候,還處在半昏『迷』狀態中。白日裏的時候,她是親眼瞧見自己的兒子落馬的,那一刻,她隻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如今到了宮中,她才聽說元聿燁沒事,卻又聽聞皇帝駕崩了。

噩耗一個接著一個地來,她在龍床邊失聲痛哭著,幾乎連直起身子的力氣都沒了。

皇後幾次哭昏過去,兒子死了,丈夫也死了,她算是徹底地完了。

哪怕她算計得再多又如何?她終究不過是孤身一人,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罷了!

身後一幹人等,都嚶嚶地哭著。尚妝瞧見跪在最後的兩個女子,正是莊芬義和鬱順義。她二人,自從選秀那一次過後,尚妝甚至都不曾見過的。

繼而,又想起死去的呂德儀。她們三人,是一起入宮的,呂德儀先去了,如今皇帝駕崩,她們二人沒有子嗣,下場亦不會好去哪裏。

尚妝其實是同情她們的。

然,又覺得好笑。她自己也不過隻是個宮女,是個奴婢,又有什麽資格去同情主子們?

“聖上,您就這麽去了,留下臣妾母子可怎麽辦啊?”一個女子悲戚地哭著。

尚妝朝她看了一眼,認出來了,是許妃,辛王的母妃。尚妝歎息一聲,聽陳忠說,辛王重傷,此刻尚且生死未卜,這許妃想來是越想越覺得沒有盼頭了。

原本,即便兒子不能登基,去了封地,她好歹也是個太後。倘若連兒子都沒有的話,這宮裏的女人,便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

就如同,皇後。

她才是這場宮鬥裏,輸得最慘的人,不是麽?

宮女扶著她,她幾乎已經跪不住,隻癱倒在宮女的懷裏。隻那雙空洞的眼睛裏,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衣衫已經打濕一片,可她卻已經自製不已了。

陳忠輕聲行至尚妝身邊,交給她一本小冊子,小聲道:“這個給東宮的詹事,讓他安排殿下的後事。此事交給別人我不放心,還是尚義跑一趟吧。”

尚妝接過,點了頭便出去。

此刻的乾承宮外,所有的燈籠皆已經披上了白布,宮裏望出去,到處彌漫著悲戚的『色』彩。

天『色』漸暗,尚妝吸了口氣,朝東宮走去。

她是不曾想過的,再次踏入東宮,居然會是這般田地。她其實,是萬分不願來這裏的,隻因她以為,她再來,會以太子妾室的身份。

嗬,世事總是難料的,不是麽?

如今東宮的詹事,也早換了人了,她還能想得起林豎和林奉儀。他們,又何嚐不是這場戰爭裏的犧牲品?

“尚義。”宮女迎上來,細細地叫她。

尚妝點了頭,讓她請了那詹事出來。

將陳忠交代的事情又交代了一遍,那詹事看著做事還算穩重,一一應承了,便退下去辦事。

宮女的眼睛紅紅的,想來,是哭的。

“我送尚義出去。”她哽咽著說。

尚妝點了頭,跟在她身後走著。走出一段路,放覺得有些蹊蹺,站住了,皺眉道:“你要帶我去哪裏?”這裏,不是原來來時的路啊。

“安陵雩。”女子的聲音自一側傳來,尚妝未曾回頭也已知,是秦良娣。

她狠狠地看著她,銀牙緊咬:“來了東宮,你難道不該瞧瞧殿下麽?”

尚妝尚未反應過來,皓腕已經被女子的手扼住,人被用力拖進內室。緊接著,那雙素手扼上她的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