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涉江采芙蓉(二)

城北柳侍郎府第,此刻月滿西樓。

樓中白衣人兒對鏡而坐,徐徐拆下紈發玉簪,一頭青絲驀然飄灑,柔順的垂至腰間。纖手從梳妝台上拾起把木梳,側首將發緞攬過肩頭隨手梳了兩下,望著鏡中的自己,“他”忽然有了絲笑意,喃喃自語:“柳斷雲啊,你還真是男裝好看些。”

原來之惟所看不錯,這段雲“賢弟”竟果真是女兒之身。

銅鏡內映出張潔白的瓜子臉,五官雖然細致,卻並不算得十分出眾,隻得疏寥素淡四字形容,幸好此時黑眸中隱約流光浮動,這才添增了幾分柔媚之色。

斷雲放下梳子,五指隨意一攬,正攬到妝奩上放的一本書,她拿過來一瞥,正是:“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韋知……”一個名字便這樣從唇間溢了出來,隨即便湮沒在了淡然的笑裏,“隻怕是‘未知’吧?”斷雲放下書本,一縷悵惘卻不知從何而來,下了眉頭又上心頭。

正無解時,隻聽有人敲門:“斷雲?”

“二娘,進來吧。”她回答,並未轉身。

鏡中映出一中年女子,看得出是保養得當,因而風韻尚存。

“可是父親回來了?”她隨口問道。

柳二夫人款款行至斷雲身邊,並不答話。斷雲不禁移眸,卻見二娘目中垂淚,忙問:“究竟是怎麽了?”

柳二夫人遲疑了下,又抹了下眼淚,方才說道:“你父親被大理寺拿了。”

“什麽?”斷雲驚起,“是什麽時候的事?”

柳二夫人回答:“你剛出了門,老爺就被帶走了。我怕你擔心,所以就沒遣人去通知你……”

“二娘,你真是糊塗啊!這事也是能耽誤的?!”

柳二夫人聞言,臉上竟是一紅——原來斷雲乃柳侍郎元配所生,而她本是陪嫁侍女,後被收房,成了如夫人,柳夫人死後,她雖以繼母身份照看斷雲姐弟長大,但在身份上卻始終低人一等,又兼這位柳小姐自幼伶俐,凡事都有主見,教她更加心存敬畏。此時被她一責,已是忍不住又要掉淚。

斷雲見繼母眼圈一紅,聲音不覺沉了下來,換作柔聲言道:“二娘,是我話說急了,你可別往心裏去,咱們還是商量救父親的事要緊。”

這一喝一哄反讓柳二夫人更沒了主意,隻是一勁念叨:“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而斷雲已從方才的震驚中緩過了神來,看了猶自不斷墮淚的二娘一眼,問道:“二娘可知他們抓父親是以什麽罪名?”

“這……其實倒也不算是‘抓’……”柳二夫人揉揉眸子,瞥了斷雲一眼,“來人隻說是讓老爺去回個話。但老爺臨走時卻跟我說了一句:隻怕是興州的事情糟了。”

“興州?”斷雲沉吟:江西興州乃是兩年前父親外放知州之地,父親在那裏任職不過一年便重調回了京城,如此能有什麽事發呢?更可憐因任期太短,她甚至都未及隨父赴任,所以就是真的發生過什麽,又教人如何得知?躊躇之際,聽到柳二夫人哭聲漸弱,便問:“二娘,父親他……”一抬頭,卻見對方恰恰欲言又止。

“二娘?”身上一個激靈,她盯著她的眼睛。

“沒事沒事。”柳二夫人垂了瞼。

斷雲心中反愈加確定。“二娘。”淡淡一笑,她拉繼母坐下,和聲問道,“那這麽長時間,你在家裏就沒和三娘四娘她們商議過嗎?”

“她們婦道人家懂得什麽……”柳二夫人話一出口,便後悔了。

斷雲清盈盈的水眸看著她:“這麽說,二娘是和季總管商議的叻?”

“斷雲啊,老爺一出事,你弟弟他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孩子……,我一時著急,當然隻能找了你舅舅來商量……”柳二夫人急急道。

斷雲打斷她:“二娘你就直說吧:季總管——”刻意強調這三個字,“又教了你什麽?”

“你舅……”柳二夫人忙也改了口,“季總管出去打聽了一下午,回來就說,這事好像和什麽采銅的案子有關,不隻是老爺,就連神武將軍和洪武將軍兄弟兩個都被牽連進去了,總之是來頭大得不得了,你父親他……隻怕是凶多吉少啊。”

一聽此話,斷雲心裏咯噔一下,心道若是果真牽涉到這兩位國舅,隻怕也就隻能說是禍福難料了,半晌才從牙縫了蹦出幾個字來:“還有呢?”

“還有……還有就是……”柳二夫人又站了起來,囁嚅道,“季總管說,這回要救老爺隻怕非得從上頭著手不可——大理寺那個地方,除了皇家,買誰的帳啊?”

斷雲卻又坐了下來,靈台已是七八分清明。抬起眸來,她看著她二娘:“二娘,你是說,咱們……去求——他?”

“斷雲……”柳二夫人知她早慧,說話前,忙先偷偷瞥眼她臉色:白玉般的麵龐沉靜若水,隻有一雙眸子如水銀般黑白分明,心中不禁一凜,但她轉念便又想到身陷囹圄的老爺,終於還是狠了狠心,“斷雲啊,你與靜王爺認識也有好些年了,看得出來,他……他對你……你們姐弟……很是看中……”

果然如此。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棉絮般團團湧上喉口,咽不下又吐不得,梗得人喘不過氣來,斷雲軟軟的坐在凳上,身子忽然向後一晃,便撞在了梳妝台沿,台上鏡麵隨之顫動,照出個光影扭曲的世界。

“斷雲?!”柳二夫人心中一酸,連忙上來攙扶。

斷雲卻搖了搖頭,索性背倚在台上,望著遠方,輕輕喘息,水樣清眸裏漸漸映出一汪月色——“不知江月待何人……”吟著吟著,月光如水終於忍不住濡濕粉頰,她搖了搖頭:原來一切都不過是場落花流水的夢啊。

兀自一笑,這自艾自憐情緒一時連自己也未弄清出處,她閉了下眼,擦了擦淚,再睜眼時,眸光已然清淺如初。“二娘,來幫我梳個頭吧。”她執起木梳。

“……斷雲?”

“二娘,快些吧。”柳斷雲端坐在鏡前,將木梳摁到了柳二夫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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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一定不會像往世篇那樣,盡量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