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涉江采芙蓉(一)

軒龍英明睿聖憲皇帝之下靖平十五年

七月,江西監察使溫濟仁奏報江西小錢泛濫,疑多私鑄。

上諭溫濟仁查江西各礦。

靖平十五年,初秋。

蘭王之惟從宮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

一抬頭,正看到天邊一輪清盈盈的圓月,一刹那,他有種恍惚的感覺。

流光如鏡麵,脈脈凝注卻沒有絲毫溫度,像極了隻淡然的眼,這讓他不由駐足,想起方才在欽親宮裏的情形。

龍涎燭的白煙中,一切都顯得有些不合情理:不合情理的召見,不合情理的對話,以及,不合情理的離開。

統共才說了幾句話——

“皇上。”

“你到朕跟前來。”

“是。”

“再過來些——再拿盞燈來。”

——後半句甚至不是對他說的。

年輕的蘭王長跪在地上,幾乎緊貼著禦座。身後,宮人垂首捧著鎏金的燭台。

燭光裏,看得清禦座上的人臉色略有些蒼白,但那雙潭眸仍舊那般威嚴湛亮,在被它們盯住的時候,他依然聽得到自己心跳的加快,“皇上……?”

那雙眸子仍是緊緊逼視,他能清晰的感覺到,最深處湧出的目光從自己前額一直流淌到下巴,甚至濾過睫間、眼簾……心頭一陣異樣,之惟卻知自己的麵色應該反更沉靜起來,因為他已經很快轉移了思路,開始想著如何應付明日那場“兄弟”歡宴。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靖平帝的一聲輕歎。麵上的壓迫感終於卸去,他略略抬首,耳邊卻是一句:“下去吧。”

之惟便重新垂了睫,道了句:“謝皇上。”說著就站起身來。身後燭火被他起身的風帶得一動,焰光一晃,他下意識的抬眼,迎麵正見一麵銅鏡,清光裏映出他的容顏,以及,身後天子的側臉——一般無二。他看了眼,就又繼續往殿外走去,不知為何,一股蘇合香的氣味卻漸漸在鼻中濃烈了起來……

此時宮門月下,高柳晚蟬,清風西來,帶著北地秋初特有的涼意。

隻聽風中有人呼喚:“王爺。”

之惟回過神來,轉頭一看,見是自己的幕僚墨景純,便笑了笑,快走兩步。

那墨生二十來歲年紀,瘦高身材,眉清目秀,身著一襲明顯已然漿洗過多次的藏青色長袍,頭上綸巾飄然,典型書生打扮。所以若不細看,誰也不會發現,那左邊袖中似乎微有隆起,竟是一柄袖劍隱匿——如同劍主人本身鮮為人知的護衛之職。

之惟剛踏上禦河上的白玉石橋,墨景純已然迎了上來,低聲問道:“王爺,怎樣?”

之惟知他武功修為,既敢發問,四下定是安全,卻仍隻給了兩個字:“沒事。”

“沒事?”墨景純緊隨他身側。

二人步履踏在橋上,潺潺流水蓋過了足音、人語,之惟方淡淡道:“聖躬大約是又有些違和吧,不過看上去並無大礙。”

墨景純聞言自沒他的淡然,蹙眉沉吟了好一陣,最後卻也隻回了兩個字:“也是。”

二人於是聯袂下了禦橋。剛在轎中坐定,便聽得遠遠一陣腳步聲,之惟掀了窗簾,瞧見遠處一串燈籠正飄移過來。

隻聽墨景純莞爾道:“是廉王。”說著又凝神觀望了會兒,又笑,“看那樣子,竟比咱們還匆忙呢。”

之惟唔了一聲,放下簾子,看見自己一身淺色便服,想起方才匆忙奉召的狼狽,不由也是一笑。並不想與人打照麵,便吩咐道:“起轎吧,咱們從東頭走,往江邊上去。”

曲江其實嚴格來說並不能稱江,隻能算條河流,西源城外洛水,東連南下運河,河水平緩清澈,兩岸土壤肥美。相傳數代前先景帝時,正值天下升平之象初現,景帝便令在曲江兩岸廣植花木,待得春暖花開之時,隻見水如玉帶,花比瑤台,一時引得八方來朝,萬民來觀。正所謂花事喻盛世,自此以後,軒龍朝國祚果真愈加昌隆,乃啟百年興旺之端。曲江也因此而得瑞水之名。

這天正是七月十五,佛家裏稱盂蘭盆節,道教裏叫中元。放在帝王家,這天要“天子嚐新,先薦寢廟”,而在民間,這一天的內容卻要豐富得多,尤其是在這瑞水兩岸。

從禁宮往曲江這一路行來,隻聽得轎外人聲逐漸喧嚷——超度聲、禱告聲,甚至是招魂的歌謠聲,仿佛一下子全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相比方才皇宮肅穆清靜,竟似到了兩個世界。轎子一路避讓,著實難行,之惟索性駐了轎,看眼通身並無紮眼之物,便攜著墨生一道踱進了人流之中。

七月已是秋分過後,兩岸花事早已凋敗,唯餘柳枝仍是碧色盎然,隻見樹下人潮沿江一路排開:放水燈的,布施的,做法事的,以及無所不在的做小買賣的,將原本暢達的官道擠了個水泄不通。此時在京兆本應是個日間燥熱、晚間風涼的季節,但這一番熙熙攘攘卻早將涼風隔在了界外,之惟行在其中,感歎繁華之餘,不由也有幾分燥熱升騰起來。

興許,原本就不曾平靜過。他暗暗的想,方才靖平帝蒼白的容顏仍不時浮現在腦海,透著絲怪異……和紛亂,不知為何,他直覺的想到了這個詞,或許是和今上間關係特殊的緣故,二十年來的若即若離,讓他的心格外敏銳也敏感。

“爺,您熱了吧?喝點這個。”出神時,墨景純不知何時竟已去而複返,手裏端著個瓷碗。

之惟見是碗綠豆湯,不由奇怪:“這你從哪裏弄的?”

“那邊布施的。”墨景純示意不遠處路邊,又壓低了聲道,“我已試過了,爺,您放心吧。”

之惟依言,淺嚐了一口,沒加糖的湯水,隻有豆子的清香。抬眼卻見墨景純正望著自己笑,一想自己親王尊貴竟就這樣站在路央喝水,也的確失儀,不由有些臉熱,便道:“景純你喝過了嗎?”

“沒呢。”

居然還在笑,也不知是誰端來這湯布置下的這“圈套”!他將碗遞回了對方手裏,在對方愣神的刹那,蘭王爺已邁開了步去:“那我也去那邊,給景純也討一碗吧。”

走到路邊,看見個小小的涼棚,棚下擺著幾隻大桶,桶旁碼著許多草藥,桶內的熱氣和草藥的香氣混在一處,味道奇異,人在棚下,隻覺醺然,似乎這小小天地乃是絕世獨立,能將外間熱鬧隔絕。

“爺。”那碗綠豆湯又被送回了他手,這次墨景純自己手裏也端了一碗,“景純還是不勞煩主子了,這就不客氣了啊。”說著便一飲而盡。

他這才想起自己方才說過什麽,不由失笑,忙低頭掩袖喝完,剛準備叫墨景純將碗送回,卻聽身邊一陣喧嘩。抬起眼來,隻見不知何時身邊竟已圍了一圈人,他與景純以及那涼棚剛好被圍在了正中間。

怎麽回事?之惟蹙眉望向墨景純,墨景純也是一臉茫然,忙先三步並作兩步的貼到他身邊。

這時,鬧劇的主角終於邁進了圈內——是一個懷抱嬰兒的婦人,大聲哭訴道:“叔叔大爺們來評評理啊,救救我家孩兒……”說著,便指著涼棚內的布施者,尖聲叫罵:“你們這些個殺千刀的,居然敢拿了假藥來害人。說什麽布施?!原是人家行善,你們作孽啊!你們不怕菩薩知道了天打五雷轟……”罵了半天,才聽明白了,原來是她拿了此處布施的藥丸,卻不料中暑的孩兒服後非但沒好,反而渾身起了無數的紅包,她斷定是藥丸的緣故,便找上了門來。

四周圍觀眾人都議論紛紛,而那棚下布施的是一對老夫婦,見了這副陣仗,顯已慌了手腳,隻會一麵連連道:“絕不會的。”一麵失措的向四下裏張望。

隻聽人群中有人言道:“大嫂,你確定你這藥是從這裏拿的嗎?”

“自然確定。”婦人抹著淚,點頭道。隨即圍觀者中便有人嚷嚷,說是在此處見過此女。

於是眾人更加鼓噪起來,那婦人也哭得更厲害。

之惟不由皺了皺眉。卻見人群中走出一人,五十上下年紀,留著山羊胡子。他一走出來,便有人道:“這不是鄭大夫鄭神醫嗎?”

那鄭大夫一直走到那婦人身邊,溫和的說道:“夫人,能不能讓老夫看看你的孩子?”

婦人點頭,鄭大夫便抱過孩子,掀開繈褓。隻見那孩子身上果然一片鮮紅,上麵布滿了隆起的風團。孩子哭鬧得十分厲害,顯是那些風團非痛即癢。鄭大夫伸指摁了摁孩子胸口皮膚,紅斑壓之即褪,便點了點頭,說道:“此乃藥疹無疑。”

四圍嘩然。布施的老夫婦已是汗水涔涔。

觀至此處,之惟已是無意再看,輕輕冷笑了下便要往外走,卻聽人群中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是藥疹,也不能斷定就是此地布施之過啊。”

之惟回眸,隻見一襲白衣從烏壓壓的人群中飄然而出。他不由停住了腳步,看見那白衣人麵上淡淡的笑容:“鄭大夫您別怪在下魯莽,您是知春堂的坐堂神醫,在下和在場諸位都是知道的,所以您下的診斷,在下自然是服的。”

之惟沒有察覺自己也露出了微笑,隻見白衣人回頭轉向人群,接著道:“可是隻憑這個,也不能斷定孩子服的藥就是從這兒來的啊。”

“我明明……”婦人一聽便抬起頭來。

白衣人朝她笑笑:“大嫂您先別急。請問您那裏還有剩下的藥丸嗎?”清眸中亮光一閃,“——這麽小的孩子,您不會將那麽大顆藥丸都給他喂下了吧?”

婦人急忙點頭:“自然還有。”說著便從袖中掏出半顆藥丸來。

“是和這裏的一樣啊。”人群裏有人議論。

白衣人似未聽聞,不慌不忙的扭頭看向鄭大夫:“神醫您看呢?”

“老夫看也是一樣。”

“這樣啊。”白衣人點了點頭,轉頭朝後麵的老夫婦道,“麻煩取些清水來。”

誰知那對老人早被嚇懵,竟隻會呆呆看著。

那白衣人歎了口氣,正要自去取水,卻見一人已端著兩碗清水送到了眼前。接過水碗,他對著那送水的青衣書生一笑:“謝了。”

“兄台不必客氣。”青衣人眸光炯炯,回他一笑後便退到一邊。

他不由怔了一下,目光追隨,瞧見那人身邊一身著月白長袍的青年,正不瞬目的看著自己,眸光淡遠,仿佛上古靈玉,見他看來,便微微一笑,笑容溫潤。耳根無端一熱,他忙轉過眸去,看向碗中清水,說道:“不瞞各位,在下也略知醫理,也曾給病人用過此處布施之藥,因此對這裏的藥丸有幾分熟悉:此處藥丸都是上好藥材精煉而成,入水即化,且不沉渣滓。”說著,便將兩顆藥丸分別放入了兩碗水中,過了片刻,他眼中流出了清澈的笑意,一手端起一隻碗,“諸位不妨來看看這兩顆藥丸的情形。”

好事者紛紛圍上,不一會兒就聽許多人道:“這碗裏有沉渣,這碗裏沒有呢!”

白衣人點點頭,放下碗,任好奇的人潮越過他身旁繼續朝兩隻碗湧去。他則看向鄭大夫和那婦人,淡淡道:“這下可清楚了吧:此藥並非這裏所出。”說著,眸光移向婦人懷中的嬰兒,他皺了皺眉:“大嫂,您這孩子的確出的是藥疹,這疹子雖說停了藥就能自愈,卻也奇癢無比,孩子是少不得要吃些苦頭的,您不妨用些爐甘石……”還沒說完,婦人已抱著孩子鑽出了人群。

白衣人便歎了口氣,喃喃道:“算了,有鄭大夫在,他應該不會不知道。”再一抬眼,卻見那鄭神醫也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那對老夫婦跟前,忽聽馬蹄噠噠由遠及近,有人喊著:“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竟是這般步步為營!他一驚,腦中飛轉該當如何應付,隻聽耳邊有人輕輕問道:“公子還有事嗎?”回眸處,玉石剔透的眸子正含笑相視。

“這位兄台……?”

“公子若有空閑,在下可否邀公子一旁小敘?”

“這……”還沒等想定,官兵的馬蹄聲已然近在咫尺。

發出邀請的人便挑了下眉:“那在下便索性邀公子同遊吧。”說著就邁開了步子,不知怎的,竟能將他人的也帶動起來。白衣人跟著走了兩步,仍不放心的回頭看向涼棚,卻見方才的青衣人已坐在了棚內,此時圍觀的人自然都紛紛散了,於是棚裏便隻剩了麵麵相覷的老夫婦眼看著他從容不迫的又要了碗綠豆湯。

“放心吧,京兆尹是他表哥。”身旁人笑笑道。

他轉眸望向說話的人,淺淺勾唇。

於是二人迤邐而行,靜默中,偶看兩眼街邊情景。

“在下韋知。”之惟終先開口。

他停了停,方回答:“在下段雲。”

“原是段賢弟,幸會幸會。”

“兄台客氣了。”

兩人絮絮寒暄一陣,逐漸融洽,一路走來,隻覺身邊人頭攢動,都紛紛湧向一個方向,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搭著一座丈餘高的方棚,由十來根立柱支撐,棚上擺放著十三盞食物和純金牌,遠遠看去一片金光閃閃。

“今年竟又開辦‘搶孤’了?”段雲有些訝異。

之惟也是不解,要知這搶孤習俗極易秩序失控,造成傷亡,軒龍朝雖未明令禁止,卻也已是多年未曾舉行。麵前這又是哪一家竟重開此例?還未想定,便見場上眾僧普度完畢,徐徐退場,而場邊眾人早已躍躍欲試,隻待舉辦者一聲令下。終於,隻聽得場內鑼鼓聲起,一人拉長了語調高喊了聲:“開始——”便見人們一擁而上,爭先恐後的朝柱子上爬去,滑下來一個,便又登上去一個,墜下來一對,便又攀上去一雙,你爭我搶好不熱鬧,卻更有些可笑。

旁觀的二人見此場景,都是暗生感慨。正要移步,段雲卻被身後人一撞,之惟直覺的扶住他肩:掌心中白衣下的肩頭不盈一握,淡淡的似乎幽香從低頭的那人的發絲直傳入鼻間,一種清涼的氣息悄悄蔓延開來,身邊摩肩接踵的人影忽然都成了憧憧背景,半點都上不了心田。

這隻是一瞬功夫,段雲很快穩住了身形,脫開他手,抬頭,見了彼此清透的眼神,再望眼四周紛亂,雙雙一笑,都選擇了別開眼去,繼續前行。

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曲江邊上,隻見江內一片光華燦爛,宛如琉璃世界——原是朵朵河燈,名曰“慈航普度”。

白衣公子彎下腰來,從袖中掏出兩盞紙燈,素白的蓮花一一展開,盛放在他的掌心。接著,他掏出了火石,將燈點燃,輕輕放入河中。水中流光晶瑩,映出他的側臉,削尖的下巴,纖長的輕顫的睫毛。纖秀的手指戀戀的在水中畫了個圈,方將河燈送出,然後他輕輕的對身邊人道:“今日,謝謝兄台。”

“賢弟為何如此客氣?”佇立岸邊的月白身影映於一片蓮璨之中,高貴卻清寂。

段雲看著就有這樣的感覺——此人氣度雍華卻非尋常大家子弟風範,以至於不知該如何稱呼,於是就索性一直順了他言以兄弟相稱——轉眼又望向河中縹緲的燈光和倒影,他笑了笑,回答於他:“剛才若不是兄台和那位公子襄助,在下此刻隻怕便難以脫身。”

之惟但笑不語。

段雲便又道:“兄台是早看出事情始末了吧?”

“不過是尋常的爭搶生意罷了。”

“兄台性情似乎……淡薄。”

“隻是不好管閑事。”

“兄台這可是在笑話小弟?”

“哦?那賢弟方才不也在暗喻為兄‘涼薄’?”

之惟此言一出,二人俱笑。

段雲搖頭:“其實小弟也非古道熱腸,今日出頭乃因那布施涼棚是——我的。”說著,他抬眸看向身邊人,“所以,我才要多道這聲謝——自不是為了那許多藥材——關鍵是如果那邊真被官兵當假藥攤子封了,我這個主人身份就必定瞞不下去了。要是這樣,我方才那些證明之言隻怕也就統統沒人信了吧。”說完,他似乎歎息了一聲,“其實,吾輩凡人哪裏能真具什麽菩薩心腸,隻是人言可畏,生怕清白難證罷了……”

細碎的光在黑眸中閃爍,聞言,清貴的人兒竟也蹲下了身來,用手撥弄著眼前的河水,淡淡道:“賢弟不必過於掛懷:我心自開善花,唯求一己開懷,這,何需他人解?”

“兄台的話真是發人深思。”許是水麵河燈太多,漣漪難行,剛剛放下的河燈居然仍在原地勾留未去,段雲就伸手又推了兩推,邊推邊道,“其實小弟也不過是遵先母慈訓,每逢中元布施藥材,順便也來此放燈思親。”

之惟點點頭,也助他推送水波,見是兩盞河燈,因問:“這是令堂與……?”

“舅父。”段雲答,“以前先母健在時就是每年帶我來此祭奠於他。”

蘭王的手指在水麵下一震,問話也帶了顫音:“請問……令堂可是京城人士?”

“不,先母乃是杭城人士。”白衣人兒沒注意到他人臉色的異樣,仍自沉浸在對親人的追思之中,“外公家就在西湖邊上,所以先母以前常說:天下的水是相通的。我們所做的一切,那頭的人也一定是能看得到的。”

“……”連之惟都不知自己應了句什麽。

段雲便問:“兄台這是怎麽了?可也是懷念故人?”

之惟的聲音聽來有幾分飄忽:“為兄是忽生感慨,遺憾今日未曾備得盞蓮燈——大約要讓先人失望了。”

“兄台不必如此。”隻聽段雲輕輕道,“一念心清淨,蓮花處處開。”說著,他就閉上了雙眼,默默祈禱,沒有看見身邊人眼中忽然閃動的刺目的光芒……

待得墨景純處理完了涼棚那頭的事情,尋來河邊的時候,便看見他的王爺和那白衣少年竟然一起蹲在河邊,盈盈的水光倒映著二人皆是盈盈的眸光。看著看著,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於是輕咳了一聲。

之惟果然回頭,一看是他,便站起身來。

段雲也跟著起身,卻因蹲得久了,腳上麻木,之惟便順手一托他肘。於是,墨景純的眉便皺得更緊了。

之惟也不知發覺沒有,隻是朝他笑道:“真正愛管閑事的熱心人總算回來了。景純,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段雲段賢弟。”

“段公子。”

“景公子。”段雲回他一笑。

墨景純見他打量了自己一眼,又複看眼之惟,心道此人當是有些眼力,便對之惟道:“爺,天晚了,咱們該回了。”

之惟點點頭,轉頭問段雲:“賢弟呢?”

“小弟自還要回棚裏一看——兩位老人乃是小弟家老仆,隻怕正等得焦急呢。”說著,向之惟一揖,“這就告辭了。”

“慢走。”之惟自不慣答禮,直愣愣道別的樣子落在白衣人清亮的眼波中,流瀉出淡淡一笑。隻是這笑意勾起時,人已同時轉身而去,不多時便消失在了人海。

“爺?”墨景純覺得這是自己該出言的時候。

之惟扭頭看他,墨玉般的眸中隱隱有光:“景純,你去查查……”

“恕難從命。”

“嘎?”之惟有些吃驚,凝視自己的幕賓良久,眸子漸漸深沉起來,看著看著,忽然笑了,“你究竟想到哪裏去了?”

“……”

之惟笑得更加開懷,一天之中怕也唯有此刻心胸如此暢快:“傻景純啊,虧你還武功高強,目光如炬——‘他’是個女子啊,你難道沒看出來?”

半晌方聽墨景純嘟囔了句:“女子也不行,爺你還不夠……”

晚風徐來,將他的話語吹散,之惟隻當沒聽見,回眸望向靜靜流淌的河流,成千上萬的水燈在波光上閃耀,像是光亮織就的錦緞,仿佛真能一直鋪到天盡頭。心底有根弦被輕輕的觸動了一下,引他驀然抬首,九霄雲際,唯有冷月千古,照著同樣千古不變的山河——如此的……寂寞。

墨景純看見望天的蘭王似乎輕輕念了句什麽,也就跟著瞥了眼天上,卻見——“王爺,那邊是什麽?”——一驚之下,竟將本來稱呼脫口道出。

之惟也凝望著黑幕盡頭,隻見遠方一團黑壓壓的東西正急速掠過天空,竟有遮雲避月之勢。頃刻間月光暗了又明,隻聽轟鳴之聲由遠及近——原是那片黑影忽然四散,有如烏雲頓裂,瀉作雨點萬千,於是耳邊便有撲翼之聲逐漸清晰起來——二人對視一眼:“是——鳥!”

可哪裏來的這麽許多?二人同時在對方眼中瞧見了疑問。

心念電轉,之惟猛然又扭頭看向天邊,隻見幾隻飛鳥撲扇著翅膀飛落樹上,借著河裏的燈光,隱約能見樹上之鳥羽毛斑斕,甚是絢麗,他認出了——竟是吐蕃鸚鵡!這是吐蕃國進貢的珍禽,羽毛極其貴重,聖上見後甚為喜愛,卻又擔心飼養不慎,便賞賜給了次子信王,因這信王愛好花鳥之名乃是朝野皆知。想到這裏,之惟已猜到了這些鳥兒來曆,心頭不由一片烏雲飄過,半晌無言。

而一旁墨景純凝神觀察了片刻,也跟著看了出來,立時也學樣凝眉:“這是……”

山雨欲來?

四目交匯,寒光一閃,又很快分開。

之惟低眉,又一次望向水麵:果然風來——

隻見河波湧動,燈火明滅,已再找不到方才纖手放入的兩盞,隻餘了渺渺的光帶一路西去……

看著看著,江畔的蘭王忽於風中綻出了蒼茫的笑意……

嗬嗬,說實話,重新提筆寫BG,有點不習慣,個人喜歡的大氣的東西要慢慢鋪慢慢來,麻煩,笑~~看官們,既然來了,就給句說法吧,還是那個話,你們的每一個微笑,每一語置評都是寫作的動力,特別是蝸牛的某舒啊~~

ps:晉江的新規則,光打分不留言的話好像是不計的,所以隻能麻煩各位看官了,給兩句話吧,希望聽到你們的意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