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有能道:“鐵幫主,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鐵飛龍道:“大幫主請講!”

魯有能道:“以鐵幫主的江湖閱曆,當可看出我等此舉絕不是賣弄風頭,要想在江湖上揚名立萬!”

鐵飛龍怔了一怔,重新又將魯有能和夏勁道幾人打量了一番,終於點了點頭道:“大幫主此舉莫非另有深意——?”

魯有能道:“不錯,本幫之所以取名擒龍幫,就是為了要找一個人——”

鐵飛龍道:“那這個人是大幫主的仇人了-?”

魯有能道:“不是仇人也不是朋友,是友非敵,一時也難以明斷!但其間利害想必鐵幫主也能猜出幾分!”

鐵飛龍老江湖,又哪能聽不出魯有能話中之意,當下渭然長歎了一聲道:“大幫主有如此重要的事情要辦,我們這些武功低微的人自然不能跟在身邊礙手礙腳了!”他滿懷希望而來,想不到遭遇竟是如此,非但空歡喜一場,連帶龐二的性命也搭了進去,心情當真悲涼已極!

魯有能道:“鐵幫主不必如此傷心——!”說著走到自己坐騎前,伸手取下自己的大旗,又走回鐵飛龍麵前道:“鐵幫主要是信的過我,就把這麵大旗拿去!”說著將大旗雙手捧到鐵飛龍麵前!

鐵飛龍搖了搖頭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鐵某今天算看透了,大幫主如此厚禮,鐵某不敢領受!”說著走到夏勁道身旁,揖身拜了三拜,道:“夏副幫主宅心仁厚,至誠至善,鐵某總算見識過了,就讓鐵某帶龐老二歸去吧!”

夏勁道道:“吾不殺伯仁,伯仁因吾而死,我實在對不住龐前輩!”

鐵飛龍道:“夏副幫主不必難過了,龐老二聽到這句話,想來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夏勁道一時無語,將懷中龐二屍身遞給鐵飛龍,鐵飛龍雙手接過,又彎腰對夏勁道施了一禮,轉身就走!

夏勁道想了一想,揚聲道:“鐵幫主安排好龐前輩後事,可徑去找遊盛天遊大俠,就說我小混蛋夏勁道說的——!”

鐵飛龍慕然回首,大聲道:“怎麽,遊大俠不是、、、、、、他當真還活著——!”聲音又是驚奇,又是歡喜異常!

夏勁道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我隻知道他尚在豫境,具體在哪裏並不知道,相信你們很快會找到他的!——”

鐵飛龍大喜過望,看了夏勁道兩眼,忽然道:“小混蛋,夏勁道、、、、、、難道你是金——”他一時過於驚駭,竟然激動的說不下去,心中忽然明白夏勁道為何問起金巨之時口氣怪異了!

夏勁道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金巨失蹤的義子,君子劍客夏淩霜的兒子夏勁道——!”

鐵飛龍怔了半晌,忽然仰天大笑道:“我不管什麽金巨也好,金巨的義子也好,總之你讓我去找遊盛天遊大俠我相信你就是——”說到這裏,笑聲突然嘎然而止,看了夏勁道兩眼,道:“你說你是夏淩霜的兒子——”

夏勁道見鐵飛龍問的古怪,不知怎的心中突突大跳,強打精神道:“鐵幫主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你不相信不成——?”

鐵飛龍猶疑再三,又道:“請恕鐵某冒昧問一句,夏副幫主的生母是誰?”

夏勁道見鐵飛龍這兩問一問比一問都令人覺得古怪異常,心中驚駭莫名,咬了咬牙關,答道:“家母生下我的時候,便因難產去世了!”一語未畢,淚水已情不自禁溢滿麵頰!

鐵飛龍看了夏勁道傷心欲絕的樣子,長歎一聲道:“人人不為莫己為,縱使英雄也淚垂——”

魯有能見夏勁道忽然淚落,不由駭了一跳,趨到夏勁道身側,道:“傻瓜,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就不要哭了!”鐵飛龍歎罷,又道:“副幫主對鐵某人等有情有義,鐵某就是拚著得罪副幫主,心中的話還是不能不說的——!”

夏勁道從方才金巨一事,情知此人坦率耿直,心腸無私,也稱得上一跳好漢,遂定了定心神道:“鐵幫主有話就直說吧——”

鐵飛龍神色凝重,說道:“昔日令尊夏淩霜與遊盛天遊大俠義結金蘭,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人所稱道,並譽為‘中原雙璧’!遊大俠為人謙和平易,樂於近人,做事嚴厲而有通融,但求公允,因此又被人稱為‘中原一條龍’;令尊則是性情剛烈,嫉惡如仇,一言一行宛若秋水寒潭,快刀利劍,明澈無私,田地凜然,因此被人稱為‘君子劍客’——!”

夏勁道從鐵飛龍話語中彌其乃父當年豐采,於悲痛中略感欣慰,道:“鐵幫主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鐵飛龍道:“這件事當然極為重要,所以不能不提——”說著話鋒一轉道,“令尊後來愛上了梅三娘,梅三娘是個女飛賊,是黑道大魔頭梅慕鬆的女兒,而令尊是天下知名的大俠客,所以兩人的戀情非但遭到所有正派武林人士的反對,也遭到邪派武林的反對沒,梅慕鬆更與梅三娘斷絕了父女關係而怒走天涯,一去不返——!”

夏勁道心中愈發迷惘,道:“鐵幫主,我實在不知你說這些是何意思——?”

鐵飛龍道:“請聽鐵某說下去,後來終於發生了十六年前的梅花山慘案,七大門派和武林盟主金巨在梅花山斷腸崖逼梅三娘跳崖自盡而亡,令尊痛不欲生,幾至瘋癲1這件事情天下皆知,試想以令尊為人,又怎會失節另娶——!”

夏勁道聽了這話猶如五雷轟頂,登時失魂落魄,身體搖搖欲倒,駭得魯有能連忙扶住,一迭連聲道:“你怎麽了——副幫主——你沒事吧?”

夏勁道吸了口長氣,努力鎮攝心神,又問鐵飛龍道:“鐵幫主,你究竟要告訴我什麽——?”

鐵飛龍長歎道:“是真名士自風流,英雄莫問出處!鐵某僅知道這麽多了,副幫主多多保重,鐵某人等告辭!”說著懷抱龐二屍首大步走到自己坐騎前,飛身上馬,吆喝一聲,那些人等俱都飛身上馬,但見人喊馬嘶,聲囂喧天,不一會絕塵而去!

夏勁道目送鐵飛龍人等離去,口中兀自吟詠著那兩句“是真名士自風流,英雄莫問出處來”!腦海當中忽的翟然一醒:鐵飛龍這兩句話分明是在勸慰自己,不要為自己的身世煩惱,他雖然沒有直接點明自己,但那一句“試想以令尊為人,又怎會失節另娶”分明已是委婉的告訴自己夏淩霜可能並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念至此,當真心頭泣血,痛不欲生!但他曆經磨難,挫折打擊,意誌早已磨練的堅定如鐵,加之這一年多經曆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無不稱得上刻骨銘心,對於人生世事也已看得很開,吉凶禍福,誰能預料。人生無常,誰又能掌握!名利如煙雲,人生如夢幻,但人生又有太多的事又必須去麵對、、、、、、想罷多時,頭腦反而愈加清醒,心情也漸趨平靜,又將鐵飛龍的話仔細回想一遍心道:鐵飛龍既然稱自己的父親夏淩霜為“令尊”,可見對自己的尊重,他斷然不會拿虛妄無稽之言來和自己開玩笑,但又說“試想以令尊的為人,又怎會失節另娶”,豈非就是否認自己的父親就是夏淩霜,但他並未明白的告訴自己,反而以“是真名士自風流,英雄莫問出處來”兩句話來勸慰自己,足見鐵飛龍是何等的審慎,恭謹,盡量避免傷害到自己,也許鐵飛龍也隻是心有懷疑而已,並無真憑實據,但總的說來,仍是令人不得不相信他的話、、、、、、想到這裏,長歎一聲道:“是真名士自風流,英雄莫問出處來!不錯,我夏勁道雖非英雄,卻又何必為了一些莫須有的事情想不開呢——!”貌似曠達,實則心酸不已,試問父子天性,母子連心,天下有誰又會對此無動於衷,麻木不仁?縱使心如止水,道法高深的得道高僧恐怕也未能免俗吧!魯有能見夏勁道終於開口說話,不由歎道:“請君試問東流水,卿意與之誰短長——副幫主,我們走吧!”

夏勁道聽的出魯有能關懷之意,不由感動莫名,點了點頭道:“先前意昏誌乖,一時糊塗,得罪多多,還望大幫主莫怪!”

魯有能笑道:“副幫主俠骨天生,純粹仁義,我倘若為了這些許之事而耿耿與懷,豈非是俗不可耐了——”

兩人經此一事,隻覺彼此間誰都為了對方而改變了一些什麽,那種微妙的情懷,實非言語所能形容。夏勁道更於魯有能古怪之處發現幾分可愛,對魯有能的反感大大減少,而變的心悅氣和起來!

兩人上了馬,魯有能又將大旗插好,笑對夏勁道道:“想不到我堂堂擒龍幫大幫主的旗號竟被人視之如草介,反不及人家一言一行足以服人,當真是‘一言之褒,榮於華胄,一心之誠,勝於珠玉’,我今天算是見識過了!”

夏勁道道:“既然如此,何不丟了,省的累贅!”

魯有能笑道:“那可不行,豈不聞‘人人譖之,吾愈愛之,人人棄之,吾愈蔽之’,如果自己都不懂得自珍自愛,又怎會怨別人不識荊蘭呢!”

夏勁道心道:此人妙語連珠,聰慧狡黠,委實不可多得,隻是不知其究竟意欲何為?要不然引為知己,實乃人生快事、、、、、、想到這裏,不知怎的竟有一絲遺憾之感,口中道:“大幫主的道理,多如恒河沙數,我可不敢多多領教了——!”

魯有能道:“道理人人都會懂得,但做事情又另當別論了——”

夏勁道忽的記起一事,道:“聽了大幫主此言,我請教大幫主一個問題,還望不吝賜教!”

魯有能看了夏勁道一眼,笑道:“你這個人身上奇怪的事情很多,想必提的問題也是很奇怪,我可不敢貿然答應你,要不一向好為人師,忽被學生問倒,豈不窘死——”

夏勁道想不到魯有能會推脫,雖然情知魯有能一向愛開玩笑,也是不由一怔,口中道:“這個——”一時沒了下文,竟覺無言以對!

魯有能笑道:“你不要這個了那個了——看在你如此老實的份上,說來聽聽也無妨——”話鋒一轉,又道:“你這個人當真笨的可以,我隻說不敢貿然答應你,卻並不是說不答應你,你怎麽竟然聽不出來,害得自己和別人兩下都要為難,幸好我可不象你夏大英雄死要麵子——”

夏勁道臉一紅,道:“大幫主教訓的是,我就直說了——請問大幫主,如果一個人武功與機智,兩樣都是絕頂,你說他要做好事,還是要做壞事?”這個問題還是長生散人問趙威之時,他偷聽到的,這個問題看似荒誕,實則蘊涵的道理極深,所以他一直記在心裏!

魯有能臉色忽轉凝重,似乎也覺得這個問題十分奇怪,沉吟再三,道:“你說他要做好事還是做壞事,副幫主?”

夏勁道從未見過魯有能如此莊重臉色,又見他想了半天反來問自己,不由感到極為好笑,心道:我麵前就有一個武功機智雙絕頂的人,相處恁久,都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為,更不要說他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了、、、、、、強忍笑意道:“恕我愚昧,還請大幫主明示!”

魯有能笑道:“我倒險些忘記了,聰明人都覺得十分困難的問題,傻瓜又如何地得上來!”頓了一頓,又道:“我並不是取消你,你可知道我剛才問你其實也是大有道理的——”

夏勁道怔道:“——大有道理?什麽道理?”

魯有能道:“正所謂言為心聲,一個人如果有所問,必然心有所係,心慮凝結,才有一問,我剛才反問與你,你卻茫然無所指,豈不奇怪?由此可知,這個問題並非你自己所想出來的,定是聽別人提過——”

夏勁道對於他前麵的一番話何以推出自己這個問題是聽別人提過的道理雖然不大懂,但也是由衷心折,大為佩服,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個問題的確是我聽別人說過的!”

魯有能笑道:“非但如此,我還知道那個人必有所答,而且多半還是說做壞事!”

夏勁道見魯有能旦旦而言,仿佛親眼所見一般,不由瞠目結舌——

魯有能笑道:“你不必如此驚訝!你既然向我請教,我當然要把道理說給你聽——”說到這裏,停了一停道,“不如我們到前麵找一家客棧住下,我再詳細告訴你如何?”

夏勁道這才發覺天色將晚,想不到自己失魂落魄當中,過於關注,竟然不覺時光流逝,連累別人也要陪自己在大路上消受風霜之苦,連忙點頭道:“大幫主如不提醒,我到忘了,真是不好意思!”幾人催馬疾馳,直至夜幕降臨才到一座村鎮,家家戶戶掌燈閉戶,雞犬安寧,一派太平祥和景象!

魯有能歎道:“是亦當如此也——!”

夏勁道皺了皺眉頭,隻覺魯有能這句話頗為古怪,欲待相問,又不知魯有能會說出什麽希奇古怪的話來,令自己反而難堪,隻得忍了下去!

幾人緩馬進了村鎮,村鎮中央有一個悅來客棧,店門兩側懸掛兩串迎客燈,燈火通明,幾人翻身下馬,早有夥計迎了上來,魯有能道:“小心照料,必有重賞!”夥計察言觀色,情知幾人非同尋常人物,哪敢怠慢,沈二爺幾人把皮箱卸下,夥計牽了馬由打旁門進入牽去馬廄不提!

幾人進了店門,店堂之上燭光四照,亮如白晝,有幾個客人正在進晚膳。掌櫃的見有客人進門,連忙從櫃台後奔出迎上前來,笑道:“幾位客官,是先用餐還是住下!”

魯有能道:“住店——不過上一個人的飯菜端到客房即可——!”

掌櫃的怔了一怔,似是極為奇怪,卻還是笑臉答道:“好,好——”

魯有能道:“奇怪,怎麽就你掌櫃的一個人,夥計們都到哪裏去了?”

掌櫃的臉一苦,道:“小店可不敢怠慢幾位客官,實在事出有因,還望客官暫待片刻,請多多包涵!”

魯有能道:“事出有因——究竟什麽事?”

掌櫃的一張臉更加苦的難看,賠笑道:“客官聖明,幹我們這一行的凡是客人都是大爺,小的又怎敢說大爺的不是!”

這時一個夥計蹬蹬從店堂後麵跑了進來,大聲道:“掌櫃,掌櫃,還有酒沒有?”

掌櫃的扭回頭去,瞪了這個夥計一眼,罵道:“酒多的是!張三,你可給我侍侯好了,那幾位大爺要是不滿意,鬧將起來,我砸折你的狗腿!”

張三一張臉比哭都要難看,道:“李四他們還好,那個人雖然奇醜,可也是還是個俗人,我張三伺候的一群喇嘛,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掌櫃的駭了一跳,忙道:“小聲點,我的祖宗,你不要命了!”

張三吐了吐舌頭,道:“他媽的,喇嘛不修行念佛,卻還飲酒作樂,真是活見鬼!”

掌櫃的道:“你小子知道什麽,西域喇嘛教向來不戒酒色,快去,免得讓人疑心!”

張三點了點頭,從、櫃台後麵抱了兩壇酒,又匆匆而去!掌櫃的轉回頭,又賠笑道:“幾位客官全看見了,小的也實在沒有辦法,這又脫不開身,要不我親自領幾位到客房去!”

夏勁道不由暗皺眉頭,心道:喇嘛教,難道是西域龍木上人?奇怪,少林寺被焚,何獨龍木上人會安然無恙,想不到竟又在此出現,自己一定要覓個究竟!

魯有能笑道:“掌櫃,我們也是明理之人,那些人既然如此凶惡,自是不能得罪,這樣吧,你告訴我們房間,我們自己去好了,再準備些酒菜——”

掌櫃的大喜,連聲道:“多謝了,多謝了!”轉身從廚房弄了兩樣精致的小菜,一盤點心和一壺酒用托盤托好走出來道:“不知哪位客官要用——?”

夏勁道伸手接過,道:“是我!”

掌櫃的道:“北麵的上房都被客人占滿了,所以隻好委屈幾位客官住東廂房了,東廂房有六間,幾位客官可請自擇——”

魯有能道:“多謝——”領先穿過店堂向後院走去,沈二爺幾人跟在魯有能身後,夏勁道排在最後!幾人到了後院,後院四角燈籠高挑,天井上方星空燦爛,夏勁道目睹此情此景,忽的憶起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也是這樣的一座客棧,自己和王彩雯成就恩愛,憶起王彩雯的柔情似水,嬌楚呻吟,不禁心旌搖蕩,如今情景依稀,芳蹤難覓,不由黯然神傷,惆悵滿懷!

忽聽魯有能的聲音道:“副幫主,何故站在那裏發愣,還不進屋來!”夏勁道翟然一醒,這才發覺魯有能幾人以進了東廂房。這時北麵客房突然傳出一陣爆笑聲,也不知是為何事開心,聲音十分刺耳!夏勁道飛身進屋,將酒菜放到桌上,隻見燭光突突跳躍,忽的爆開一個大大的燈花,心中不由一怔,暗道:今夜莫非喲事發生不成,不知是吉是凶?

這時沈二爺道:“大幫主既然和副幫主有事要商談,我們去隔壁住好了!”

魯有能點了點頭道:“也好,一切小心——”

沈二爺,鍾爺,佟爺,龔爺,花爺六人應了聲是,轉身出門去隔壁房間了。魯有能掩上屋門,對夏勁道皺了皺眉頭道:“北麵屋裏的人當真討厭的很,擾的四下不得安寧!”

夏勁道道:“何必跟那等人一般見識,大幫主還是坐下休息吧。”

魯有能點了點頭,往床榻上坐下來,道:“你快吃吧,你不是還要問那個問題麽,吃飽以後,我告訴你——”

夏勁道在桌前坐下,忽覺此等情形委實好笑,忍了一人,終究還是忍不住,不由笑出聲來!

魯有能奇道:“你笑什麽,有什麽值得你好笑的——”

夏勁道看了魯有能一眼,道:“我隻是奇怪,大幫主人等何以不飲不食,聖人曰‘食色性也’,色字可免、、、、、、”

魯有能忽然把臉一板,冷冷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人人都有一些各自的習慣,我的習慣就是這樣!”

夏勁道話還未說完就碰了一個軟釘子,不禁有些悻悻然,不過心中更覺好笑:他分明是言而不實,這樣的習慣我可是從未聽說過,也罷,人家既然不說,我又何必自討沒趣呢!當下搖了搖頭,低頭一陣大嚼,狼吞虎咽一般!

魯有能見夏勁道不說話,忽又麵露笑容道:“剛才我語氣太過重了一些,還望副幫主不要生氣!”

夏勁道將一塊點心拋到口中,邊嚼邊道:“我怎麽敢生大幫主的氣呢!大幫主又何必跟我道歉,豈不是太過委屈自己了麽?”

魯有能見了夏勁道這付吃相,不由笑的更歡,道:“夏副幫主乃當今灑脫不俗超凡出塵的大英雄,我委屈一下又什麽要緊的!”

夏勁道見了魯有能神貌如此恰然,又如此言語,不由好笑道:“大幫主能屈能伸這才謂之為大丈夫,我夏勁道與之相比,何當汗顏!不過這委屈一句還請大幫主收回,聽來讓人當真覺得如同小女子之言了!”

魯有能瞅了瞅夏勁道,笑道:“是嗎,我倒情願化作一個小女子,與夏大英雄成就一對神仙伴侶,遊俠四方,笑傲江湖!該是何等幸福之事!”

夏勁道見魯有能越說越離譜,不由駭了一跳,連忙正色道:“大幫主言笑了——!”低下頭去,顧自吃飯,心道:魯有能這人當真荒誕不經,這樣的話竟也說得出口,又哪裏有半點中年男子的氣概!

魯有能笑道:“我隻是和副幫主開個玩笑而已,我是說以副幫主的俠風傲骨,相貌堂堂不知要傾倒天下多少絕色女子為之垂青,渴慕相交呢,你可不要誤會!”

夏勁道哪敢再理魯有能,一口氣將飯菜吃完,最後端起那壺酒,道:“魯前輩,先前你雖然從我身上取走了武林盟主令,後來又給我服下了什麽爆胎異心丸,但我知道你乃當世奇人,此舉必有深意,所以並不怨恨於你!”

魯有能見夏勁道忽出此言,不由一怔,繼爾笑道:“怎麽,難道這是要跟我算帳麽,副幫主——”

夏勁道搖了搖頭道:“非也,一來得識前輩這樣的奇人,實乃三生有幸,二來我還要向前輩請教白天未盡之問題,所以想籍此一壺酒,和前輩對酌一番,以顯親近之情!”

魯有能皺了

皺眉頭道:“原來如此、、、、、、不過同處一室,連床夜話,這還不夠親近麽,那個問題我自然會講給你聽,這酒還是免了吧?”

夏勁道又搖了搖頭道:“這可不行,前輩難道忘了這‘親近’二字可是前輩親口對我說的,我是真心誠意向前輩敬酒的,還請前輩達成我這個心願!”

魯有能道:“想不到天底下竟還有你這種執拗之人,不過說老實話,我可不會飲酒,隻怕不勝酒力醉倒了,惹夏副幫主笑話!”

夏勁道見他口氣有所鬆動,不由大喜,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勉強,那就請前輩小飲一口、、、、、、我不勝感激!”

魯有能笑道:“你這人既然如此纏頭,想要不答應你都很難,看來我隻有滿足夏副幫主這個大心願,你才肯放過我了——”說著把手一伸,道:“拿來——!”

夏勁道正被魯有能一席話說的好笑之極,這一下沒有醒過神來,怔了一怔,道:“什麽拿來——”

魯有能道:“當然是酒了——”接著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你非但是個傻瓜,而且還是個呆頭鵝,又傻又呆,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麽好了!”

夏勁道雖然被他笑罵,但不知怎的卻極為歡喜,連忙將酒壺雙手奉上,口中道:“我的確是又傻又呆,但這一點心意卻是真的!”

魯有能接過酒壺,道:“想不到你還會替自己開脫——”說著雙手將酒壺捧到口邊,小心翼翼呷了一哭,一口酒入肚,立刻咳了起來!

夏勁道連忙從魯有能手中取下酒壺,道:“前輩,你沒事吧?”心中暗道:慚愧,他果然不勝酒力,自己還以為他欺騙自己呢,不過一個大男人連一口酒的酒量都不能勝任,更何況他還出身富貴,豈不是好笑之極!

魯有能止住咳聲,搖了搖頭道:“我實在不勝酒力,恐怕不能陪副幫主再飲了——”

夏勁道笑道:“前輩的酒量果然還要鍛煉鍛煉才行,不過既然喝了第一口就有酒力不適之感,那恐怕還要再喝一口壓一壓酒氣才會清醒了!”

魯有能將信將疑道:“喝酒還有這樣的說法麽,我怎麽從未聽說過——”

夏勁道道:“我怎麽敢欺騙前輩大幫主!”說著又將酒壺遞到魯有能麵前。

魯有能伸手取過,仰脖又喝了第二口,豈料這一次比上一次咳得更加厲害,眼淚險些流出,情知上當,不由罵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會騙人,是不是想討打!”說著揚起一隻手掌就往夏勁道胸脯打來!

夏勁道想不到魯有能居然會使出這種小兒女姿態來,不由更加好笑,道:“我已說過前輩的酒量果然還要鍛煉鍛煉才行,怎麽會是欺騙前輩呢,前輩自己沒有聽出來,怎麽反怪別人!”瞧了瞧燭光當中魯有能一隻手掌潔白粉嫩,柔弱無骨,瑩然如玉生輝,素致淡雅,柔和已極,隻覺不知在哪裏見過一般,呆了一呆,身體竟然不願挪動分毫,似乎不聽大腦指使,任由魯有能打來!

魯有能忽然將手輕輕收回,笑道:“你分明是願意挨打,你現在學得如此狡猾,我可不能再上當了!”

夏勁道回過神來,兀自覺得魯有能的手掌委實美妙絕倫,上蒼造物,果然神奇無比,而且手掌所發出的光輝自己昔日定然見過,隻覺十分熟悉,又似十分陌生,十分近切卻又似十分遙遠,努力回想,終究想不起來,隻得作罷,口中道:“前輩高抬貴手,實乃我之造化,多謝手下留情!”

魯有能輕輕一笑,看了夏勁道兩眼,忽然吟道:“彩袖殷勤捧玉鍾,為君拚卻醉顏紅。今宵勝把銀燈照,猶疑相逢是夢中——”此情此景,共此燭光,笑語嘻微,饒令夏勁道是如何風雅不諳,不懂解詩附會之人也不由不被魯有能此詩感染,心道:此人文心曲妙,才思敏捷,當真令人折服,自己披的這件火狐裘,可不就是‘彩袖’麽,自己兩次奉酒,雖然心有別屬,卻也稱得上‘殷勤’二字、、、、、、此人因情因景,即興成詩,奇人無異也!、、、、、、推敲再三,忽的翟然一醒,哎呀險些叫出聲來,心頭突突一陣大跳,暗道:原來他雖然不知自己第二次勸酒是在騙他,但他心底裏其實也是願意飲這第二口酒的!‘為君拚卻醉顏紅’這個‘拚’字不就表露無遺了麽,明知自己不勝酒力,卻還要強飲,不是拚麽,為什麽要拚,皆因為君而,這分明是在告訴自己,無論自己是不是在騙他,他都要飲這第二口酒了,可笑自己還以為得計,引人家上當了呢!一時隻覺此詩中當真有豪氣萬丈之情,但後麵兩句分明又寓滿惆悵悱惻之意,‘今宵勝把銀燈照,猶疑相逢是夢中’一個‘勝’字一個‘夢’字,此情此景,並非夢境,既言其夢,足見詩者心中彷徨失落,傷感淒切之情,夏勁道並非木訥無情之人,情知魯有能是在歎息,傷感和自己不料竟會如此親近生情,當然這裏的‘情’乃是指友情,親近之情而並非**之情的情了,但又因終究要和自己分手,是已傷感今宵猶疑是一夢罷了、、、、、、想到這裏,夏勁道不禁暗自解嘲一笑:心道: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相處時日,自己非但不記‘盟主令’‘異心丸’之恨,反爾對魯有能心生敬服而不知不覺和他親近了許多,連他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此際也是聽來賞心悅耳,不再生厭、、、、、、一時心情複雜莫名,微妙無比,強自笑道:“我隻顧沉溺前輩詩境當中不能自拔,倒把前輩冷落了,實在慚愧!”

魯有能笑道:“既然如此,副幫主當以酒謝罪了!”說著把手中酒壺遞還夏勁道!

夏勁道伸手接過酒壺,笑道:“那是自然——”說著將酒壺傾到頭頂沒上方,虎口賁張,一氣流注,飲完壺中之酒,將酒壺往桌上重重一放,接道:“接下來該請教大幫主那個問題了——”

這時屋外更鼓之聲傳來,已是二更天時分,魯有能笑道:“時間溜的好快,好,現在我們言歸正傳——”

夏勁道見魯有能一句“我們”流露自然,親切無比,不由自主心情一漾,實難言誦,連忙鎮攝心神,聽魯有能說下去——

隻見魯有能正色道:“這個問題可以從兩方麵推敲,我先說第一個方麵:古天竺國有一本名為《斑鴆心經》的書,裏麵專講辯謬、析難等學問,我僥幸讀過此書,所以我知道這個問題並非你所想出也並非胡亂揣測——”略略頓了一下道,“我們先說這個問題本身,這個問題其實有兩句問題,我們先來看後麵這個問題:他是做好事還是做壞事?這好比說他是要吃葷還是要吃素一樣,別人又如何知道!可能這個人自己都還沒作出決定呢!所以這個問題讓人覺得無從回答,疑惑難決,但《墨經》說‘或謂之牛,或謂之非牛,是爭彼也,是不俱當,不俱當,必或不當’也就說這個問題二者必擇其一:他不是做壞事,就是做好事。這個問題是你提出來問我的,我反問於你,你卻兩個都不回答,豈非奇怪,由此可知這個問題不是你想出來的,定是聽別人提及!”

夏勁道雖然不知道魯有能口中的《什麽心經》《什麽墨經》究竟是何書,對於魯有能分析的一番道理也如雲山霧罩不知所雲之感,但還是對魯有能佩服的五體投地,口中道:“前輩智慧超群,胸羅萬有,可惜我讀的書不多,不大懂得其中真諦,實在慚愧!”

魯有能笑道:“你先不要給我戴高帽子,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說著忽然歎了口氣,又道:“其實,說句老實話,我心中也和你一樣,同樣疑惑不堪呢!”

夏勁道聽出魯有能話中有異,不禁呆了一呆,道:“前輩何出此言?”

魯有能歎道:“人生在意不襯意,憐堪命運翻尤人!我是說你如果不向我提出這個問題,恐怕我至今還不能鄭重其是呢!”忽又一笑道,“當然這又是一回事了,我們還是先來談你的這個問題吧——”

夏勁道聽魯有能言語中竟似也充滿猶疑難決之事,遂不敢打叉,靜聽魯有能說下去!

魯有能道:“我們再來看如果一個人武功與機智同樣絕頂這句話,但不論武功與機智孰強孰劣的問題,這個問題本已經博大精深,實難辨析。武功與機智雙絕頂就更加令人疑惑,實在費解了!這個問題也隻是猜測而已,是確鑿無訛的——”說著看了看夏勁道一眼,笑道:“你的武功已是很不錯,這個道理想必明白吧——”

夏勁道笑道:“我雖然愚笨,但藝無止境的道理還是懂得的!”

魯有能笑道:“夏大英雄不必如此自慊,你能懂得這個道理,誰又敢說你愚笨呢!”

夏勁道見魯有能又開起玩笑來,也不由笑道:“我麵前不就坐著一人麽,在前輩的眼裏,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魯有能忽然正色道:“好了,開個玩笑,接下來繼續那個問題——”輕輕咳了一聲道,“現在我們把這個問題連起來回答:先假定有這樣一個武功機智雙絕的人,那麽你如果回答他這個人做好事,那麽他可能說這個人會做壞事,反之,他就會說這個人做好事,可是你如果說這個人又做壞事又做好事,他就會說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所以無論你怎麽回答,也答不對——”

夏勁道道:“前輩說的果然有道理,但你如何知道這個人說的是做壞事呢?”

魯有能道:“這又是一個問題了,我們先談這個問題——這個問題看起來荒誕不經,實則蘊意深奧!因為提出這個問題的人明知這個問題如此‘荒唐’但還是提了出來,所以他必定是有所指,換句話說,他是告訴我們可能有這樣一個人,但也僅隻可能而已,他自己也是不敢肯定,但無論如何我們可以得知他是說有這麽一個人了——!”

夏勁道點了點頭道:“不錯,當時我聽了這個問題也立即懷疑這個人是有指而發的,但一來不知說的是誰,後來又覺得這個問題希奇古怪,僅當笑料罷了!”

魯有能笑道:“不錯,我早就說你是個聰明傻瓜,你沒有經過象我這樣一番分析推導乍一聽這個問題,便立即覺得此人這個問題是有指而發,這便是佛家所說的‘慧根’道家的‘琴心’了,但後來隻因被心中的黠思雜念所惑而不複能辨了,這也就是所謂的‘迷津’‘心魔’了!”

夏勁道聽魯有能娓娓道來,當真有混沌竇開,醍醐灌頂之感,口中道:“前輩說的一點錯,但你又怎知提出問題之人回說這個武功機智雙絕的人做壞事呢?

魯有能笑道:“這個道理其實很簡單,這也就是我先前為何說這個問題要從兩方麵推敲的原因了!”

夏勁道對於魯有能縝密無比的才思,逛聞博記的學識,精徹入理的分析當真佩服的無以複加,口中道:“願聞其詳!——”

魯有能道:“上麵所說的這些都是針對這個問題本身而談的,其實我們還可以與世事常情的角度來看,所謂‘言語抉幽,必責其隱’,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一個人評論一個人如果所說的話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甚至荒謬怪誕,不知其所以雲,那他必然是指責另一個人有見不得人的事,隱即暗也,不光明者,不光明還不是壞事是什麽?”

夏勁道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前輩這番分析實在精彩絕倫!”

魯有能白了夏勁道一眼,道:“你這人怎麽如此容易得意忘形——”

夏勁道連忙斂態,道:“我一時忘情,不能自抑,惹前輩見笑了!”

魯有能道:“你這樣高興,想必已猜到那個人是誰了?”

夏勁道搖了搖頭道:“沒有,不過以我現在遇到的人來說就數前輩的武功最高了——!”

魯有能笑道:“我的那種武功隻不過是一種小把戲罷了,怎比得撒謊能夠副幫主的絕世神功——”

夏勁道知道他不肯明說,也就不再追問,又道:“那依前輩之見,此人會是誰呢?”

魯有能笑道:“我這個雖然有一點小聰明,但卻從不去想無謂之事,何況我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呢!”

夏勁道笑道:“說的也是,聽說前輩是為了找一個人,不知這人是誰?”

魯有能道:“這個人現在我不能告訴你,不過這個人與副幫主也大有幹係——”

夏勁道奇道:“這個人與我也有關係——怎麽會呢?”

魯有能道:“副幫主怎麽忘了,大家現在都是擒龍幫的人了,我要找的人自然和你也有關係了!”

夏勁道心中恍然大悟,口中道:“這個理由未免有些勉強,難道我非要幫助前輩不成——?”

魯有能忽然歎了口氣,道:“這一件事對於副幫主來說卻是勉為其難了,不過我早已說過爆胎異心丸並非毒藥,副幫主自然可以隨時離去!至於盟主令我用過以後自然也會還給副幫主!”

夏勁道見魯有能似有無限傷感之意,心中也不由一陣慨然,以魯有能這樣的不世奇人,如果不是親眼得見,誰又會知道他竟也有不快之事,可見七情六欲,人人都不免了,口中道:“以前輩的武功智慧要辦一件事豈不是手到擒來,我這等又傻又呆的人又出得了什麽力——!”

魯有能道:“你不用安慰我,我隻是擔心而已,恐怕你我聯手都打不過那個人!”

夏勁道這一驚非同小可,呆呆的望著魯有能,嘴巴張了一張,竟然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