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生辰這日,疏峰向來都是熱鬧的。

元衿的這群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從來都卷,到了這天,更是卷上加卷,人人都要使出十八般武藝來證明自己和元衿比別人親。=

但今兒卻沒什麽聲響。

這本該是值得警覺的事,但舜安彥這時卻把這茬忘得幹幹淨淨,隻顧著先把人找到。

他先是到了元衿的小院前,照例是趙進壽看門,內屋歸青山掌管,通報了聲後青山直接走出來福了福。

“佟少爺。”

“我來求見公主。”

青山和舜安彥打交道多年了,憑借著元衿的“高高在上”和“悉心教導”,兩人之間素來沒什麽階級差異。

可今天——

青山屈膝又行了個禮,標標準準的內務府教導過的規矩,和素來見那些皇子公主及大人管事時一模一樣。

“佟少爺,請留步。”

舜安彥別眉,問:“青山姑娘,你怎麽喊我佟少爺了?”

他聽得渾身發毛。

“公主吩咐奴才,若是佟少爺來祝賀生辰,請您移駕去麗景軒,上過上書房的勳貴親眷們,四阿哥統一安排了內務府人接待,一應禮物也都會登記造冊,再安排各位用茶水點心並聽戲。”

“什麽意思?”

青山抿著唇不說話,神色卻是怪異。

“青山姑娘,我與您也相識多年……”他試著開始套近乎。

青山退了步,再次恭敬地福了福:“奴才隻是按主子吩咐辦事。”

這是元衿疏遠他。

舜安彥清楚了,更明白了。

這才幾天功夫,她就把界限畫好了——把他直接歸到了上書房念過書的普通勳貴那欄裏,都得不到她跟前人接待。

舜安彥真想當麵問一問,公主殿下您還記得那些勳貴的名字不,把他放進那籃子裏不覺得突兀嗎?

舜安彥收緊了拳頭,碰到了腰間的一隻荷包。他素來有一隻荷包裏裝著彥尋的小魚幹,這時候必須得拿出來了。

他碰了碰荷包,捏碎了根小魚幹的尾巴,果然,那隻貓跐溜一下從院子裏跳了出來往他身上跳。

青山變了變顏色,往屋裏走了一遭,再回來時彥尋正趴在舜安彥懷裏舔爪子,小魚幹已然快速幹脆地進了它的小肚子。

青山又是一福,“佟少爺。”

舜安彥渾身不自在地抬起頭,捋著彥尋的毛說:“您說。”

“公主吩咐,這貓喜歡您,您就帶走吧,以後也不必送來了。”

她話音剛落,舜安彥都來不及抗議,彥尋已然抗議起來。

它喵嗚大吼一聲,從舜安彥手裏跳下來撲進院子裏,但聽見裏麵叮啷當啷一通亂響——

是元衿氣急敗壞地幾聲痛罵伴著不知道是雞毛撣子還是書本發出來的砰砰敲打聲,然後彥尋又衝了出來,跳起來第n次用利爪狠狠撓了撓他的手背,在舊傷上添新。

“貓……”

“喵嗚!!!”

彥尋吼得就像不懂事孩子麵對父母離婚一樣,歇斯底裏、貓毛豎得和刺蝟般,銅鈴般的大眼滿含淚水,小虎牙露出來凶神惡煞。

舜安彥這刻覺得,就這大清朝,沒有比這隻貓更貼心的了,不愧是他同名好貓!靠譜!

他彎腰抱起炸毛的彥尋,愁眉苦臉地對青山說:“青山姑娘,您看這貓它……要不還是讓我和公主聊一聊這貓怎麽辦,貓如果處理不好情緒崩潰是容易得急病。”

青山覺得莫名其妙,但院子裏聽到他說話的元衿卻是懂得。

她穿來前就養貓,深知貓如果受了刺激容易得貓腹水,這病在現代也就近幾年勉強能用進口藥治療,在清朝,貓會直接去閻王殿報道的。

沒得為了和這人劃清關係犧牲一隻貓,而且還是隻陪伴她比誰都久的貓。

秉持著這樣悲天憫貓的心態,元衿從院子裏走了出來,表情自然是淡的白開水一樣,和她素來明豔張揚的美貌極不相稱。

但舜安彥還是不由地笑了下。

元衿淡淡掃了他眼,若有若無地帶了點鋒芒,似乎是在指責他:有什麽好笑的。

“公主。”青山讓了一步。

“公主。”舜安彥前進了一步。

元衿歎了口氣,伸手捋了捋彥尋,“一三五歸你,二四六歸我,周日讓它自己去四哥那裏追狗。”

圍觀的青山:??有沒有人和我解釋下公主說的是什麽??

她斜眼瞧了瞧旁邊的舜安彥,抱著貓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但他定是聽懂了,且有異議的。

青山歎了口氣,無奈地、按老規矩轉身退出十步遠捂住了耳朵。

元衿看見,沒好氣地把她拖了回來,“我沒有要說的了,就這麽定了。從今天開始算周一。”

“誒,等等……”

舜安彥追了上去,攔住了她去路。

“公主……”

元衿垂眸繞道。

“元衿!”

她掀了掀眼簾。

這次青山自覺捂住耳朵後,元衿沒有把她拉回來。

“進來。”元衿說。

舜安彥沒動,因為這裏是疏峰,盡管他們私下一對一過多次,但在皇太後眼皮子底下,他不敢出格。

“不進來就……”

“進進進!”

舜安彥抱著貓就跟了上去,頭一次登堂入室,獨自進了元衿的院落。

這處院落元衿住了已有六七年,一應花草早已繁茂昌盛,裏麵的擺件也從開始的一點點擴張到了鋪滿了開。

進的屋裏抬眼一掃,舜安彥再度笑了起來。

雖然他沒有單獨進來過,但不妨礙他在這裏刷存在感。

元衿的這處屋子裏,牆上掛著他帶回來的倫勃朗,妝台上有他尋來的歐洲切割的寶石,連靠窗吃了一半的膳桌上的餐具也是他找人訂做的。

她喜歡桂花,他便找人做了一套黃銅餐具,在握柄上陰刻了金桂飄香的花樣。

他這一樣樣看過去,元衿便也發現了。

她坐在窗邊的搖椅上認真思忖了下,道:“東西回頭我打包還你,以前是我過分了。”

說罷,正巧摸到了搖椅上的狐皮坐墊,也是舜安彥送來的,便和觸電般跳了起來。

“用過的,我折舊加銀子給你。”

話說出口,元衿眯著眼在屋裏掃了一遍,心口稍稍疼了下。他送的東西裏十有八九都用過了,這折舊銀子沒個一米寬的大箱子裝估計不行。

而且要是東西都打包送還給他,她這院子會變得十室九空。

想到這裏,元衿便有些沮喪。

她沒有依賴過什麽人,連買東西都是廣撒網的買法,偏愛是極少有的情緒,博愛才是她的日常。

偏生現在,吃穿用度都被舜安彥見縫插針的供上了。

明明作為公主,元衿什麽都不缺,就像這狐皮坐墊,內務府並五哥九哥那裏也送來過不少,其中料子更好、做工更細、棉花更軟的都有好幾個,但偏就是舜安彥送的這個她一直在用,也從沒想過要換。

更可怖的是,這些天她每每用到什麽東西,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得精細著點用,萬一破了,以後不能再找他了。

一句不能再找他,更是讓沮喪加倍。

這些天裏,這種沮喪不停繞著她打轉,且越轉越緊,似乎就是要把她生生扼在其中困到窒息。

莫名其妙,不可思議!

元大小姐為此深深反思、徹夜不眠,黑亮的頭發都掉了好幾把。

反思的結果便是:她在過去這些年過於封閉,導致過去百花齊放的後花園裏隻剩鄢少爺這支同源草,甚至那點喜歡應該也是這麽才會產生的,她給的機會太多了,讓自己的生活哪哪都有這個人,才會變成這樣。

若是像現代一樣任由雜草叢生,笑看諸草殷勤備至、前仆後繼,她便還是那個博愛的人。

最重要的是,博愛而無心。

所以今天見到康熙,元衿直截了當地要他給自己安排下選額駙——隻要魚塘足夠大,她就不會關注一個人,也不會見不到人而沮喪。

舜安彥則沉著臉,也不要那點規矩了,挑了個凳子坐下,捏著彥尋的貓爪咬牙切齒地問:“公主準備怎麽折,按什麽折?”

“你可以列個單子,或者我找九哥估個價,再加上工費一起補你。”

“補完後呢。”

“兩清吧。”元衿盡量地輕描淡寫,“以前都是我胡鬧,我這人向來如此,一點小事無限放大作的要命,我向你道歉。”

“……”舜安彥逼問了句,“沒什麽要留下的?”

元衿說著眼睛落到了牆上的倫勃朗上,這畫一掛兩年,四哥五哥每次來都看得直皺眉頭,但她每天入睡前都要細細欣賞一番,現在也該要還回去了。

這念頭一劃過,元衿便舍不得了。

“那個倫勃朗,我問你買吧,多少錢都可以。”

若是天價,不夠的部分她就去問哥哥們賒,怎麽也得要留下。

舜安彥則心裏發堵,心裏冷笑,嘴裏的話也陰陽怪氣了起來:“奴才還不如個畫。”

他把手裏的彥尋舉起來,“彥尋也不如這幅畫了?貓,你聽見了沒?”

“我不是讓步了嗎?一三五、二四六!”

“畫你能留下,貓你能讓步,就我不行?”

舜安彥忍無可忍,甚至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看見那畫這貓人都泛酸。

“你憑什麽,憑什麽到我這裏,就學會快刀斬亂麻了?”

“上次不是解釋清楚了嗎?你也同意了。”

“我反悔了。”

元衿沉默了下去。

舜安彥抱著彥尋,蹲在元衿麵前,仰麵與她四目相對:“你就按著原來的性子活不行嗎?你死命地作我啊,公主都有一點喜歡我了,我這個不長眼的竟然沒有十倍百倍地喜歡回去,什麽狗屁的不歸路,姓鄢的家夥不應該絞盡腦汁把不歸路弄成活路嗎?不對,呸呸呸,什麽不歸路,姓鄢的家夥應該把一切都安排好,讓公主高高興興地過下去,什麽後顧之憂都不要有才對。”

元衿嗤笑了聲,轉開臉去,“別胡說。”

“元衿,對我不求甚解一次,行不行?”

舜安彥挪了挪位置,再次和她四目相對。

“什麽意思?”

“允許我陪著你,就像蘇赫貝勒和四公主去漠北時一樣,允許我站在你身邊,哪天你要是發現的確不喜歡不樂意不想看到我,再把我踹了,我保證不掙紮不胡攪蠻纏。”

“哪有這麽簡單。”

“隻要你提,我自己求下堂,我給你寫保證書,簽字畫押的那種。”

元衿笑了出來,酒窩都浮在了臉頰上,是動容讓步的神態。

舜安彥把貓遞給她,轉身就要去找筆墨紙硯。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怒吼——

“舜安彥,你還要不要臉?”

“嗬,還臉呢,狗東西。”

作者有話說:

彥尋發帖急問:父母離婚,沒有自理能力的孩子該怎麽辦?

這章卡的我死去活來,sor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