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舜安彥說出這樣的話以後,佟國維十二萬分同意康熙的看法——孫子瘋了。

他配合康熙嚴密地把舜安彥關了起來,好吃好喝好睡,但絕不能讓任何人和他通消息。

經此一鬧,本來要被康熙罵的狗血淋頭的九阿哥胤禟都成“尚能容忍”的對象,在南巡隊伍回到京城前,就被康熙放了出來。

但他要南下的事卻被耽擱了下來,因為康熙沒心情搭理他,他還在順自己被元衿氣得七葷八素的心情。

胤禟一被放出來就想去找元衿和舜安彥,當他聽說這兩人似乎把康熙得罪得比自己更嚴重後,搖著八阿哥的肩膀吼道:“怎麽可能?他們怎麽可能比我還過分?”

八阿哥莫名其妙地看著九弟,“你是不是關糊塗了?□□父這種事,你還要爭個第一第二?”

九阿哥這才如夢初醒,“對哦,這有什麽好爭的。”他把這歸為□□後遺症,都怪漫無天日地抗爭生活讓他骨子裏的反骨越長越硬,“所以,小元衿到底幹什麽了?”

“不知道,禦前這次嘴閉的格外牢。”

八阿哥極其無奈,從山東回京城,這一路皇子們輪番上陣去打聽,卻沒一個有法子撬開真相。

四阿哥和五阿哥都急瘋了,都裹挾過老太後去康熙那裏求情,但康熙堅決不理,誰也不聽,非要把元衿關起來。

九阿哥坐在一把象牙交椅上,翹著二郎腿問:“梁九功你們翹過了嗎?”

“翹過了,他平時嘴最不嚴了,但這回似乎是被皇阿瑪嚇到了。”

九阿哥掂著自己裝滿金果子的荷包思考了半天,衝出了屋子,“我去找老四去。”

“誒,誒,你找老四幹什麽去?”

九阿哥回頭看看自家八哥,“你麵太善了,還是老四那張閻王臉管用。”

*

兩個時辰後,梁九功靠在永定河行宮的牆角瑟瑟發抖。

這些年來,各個阿哥之間的關係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大阿哥和太子三年前就不會單獨相處了,五阿哥和誰都能說上幾句話,八阿哥看誰都笑嘻嘻好脾氣。

至於這九阿哥。他出手最大方,但四阿哥對錢的興趣一般,很少能和九阿哥混在一處。

現在倒好,九阿哥舉著銀票,四阿哥抱著雙臂,兩人一齊朝他散發“和善”的氣息。

“兩……兩位阿哥,奴才我……”

“說,老九就把這些銀票給你。不說,老九也把這些銀票給你。”

四阿哥輕笑了下,腳尖踢了踢麵前的一粒小石子。

“不過,一個是給你活著享受,另一個麽,是給你死著享受。”

梁九功腿一軟,直接滑在了地上。

“四阿哥,九阿哥,實在是萬歲爺這次在氣頭的氣頭上,奴才不敢說啊。”

四阿哥笑得肩膀發顫,“行啊,行啊,你既然如此忠心,分辨得了皇阿瑪什麽時候在氣頭上,那本阿哥也問問你,你能不能分辨太後什麽時候在氣頭上,後宮娘娘們什麽時候在氣頭上,諸位皇子什麽時候在氣頭上?”

他從老九手裏夾過那疊厚厚的銀票來,“九弟啊,四哥瞧這點銀子太少了,不夠咱們梁公公安排後事,你要不再加點。”

“行啊。”九阿哥從荷包裏掏出一枚通透的翡翠來,“四哥,您瞧這個行不行?萬金之數”

“好啊,那九弟你砸碎了給梁公公塞嘴裏當玉晗吧。”四阿哥退後一步,冷冷說,“摔!”

九阿哥舉高了手就要往地下砸。

“別別別,九阿哥,您別!”

梁九功握住了九阿哥的手臂,“奴才選擇生前享受,生前享受。”

“梁公公還是明白人呢。”四阿哥拍拍九阿哥的肩膀,“破費了。”

九阿哥拉開梁九功的衣襟,把翠玉直接塞了進去,“梁公公,收好了。”

梁九功三下五除二就交代了自己那天知道的事,可他也就聽到了幾句話,都是康熙憤怒之下喊出來的部分,其他的也不夠真切。

但對於皇子們來說,夠用了。

放走梁九功後,四阿哥胤禛背著手看向天空,一臉凝重。

九阿哥倒比他輕鬆,吹起了口哨,是一曲老派的蒙古長調。

胤禛幾乎沒和老九單獨說過話,難得的,他有了點閑情逸致和素來在他眼裏吊兒郎當的胤禟聊聊天。

“這長調,你是聽誰給你唱的?”

“最早是蘇赫吧,這狗東西在書房裏老炫耀科爾沁的光輝。”

“嗯,看來都一樣,最早都是蘇赫。”

“他當初真夠煩的,在書房裏招貓惹狗,尤其是愛盯著元衿,四哥還記得嗎?倒是舜安彥,安安靜靜,從來不惹是生非,結果啊結果。”

九阿哥想起當年不由感慨萬千。

“人的表麵和內心,不一定是一致的。”

“那沒有吧,蘇赫一直挺一致的,喜歡元衿的時候叫她天鵝公主,後來不喜歡了,也大大方方就說出來了。”

“蘇赫是蘇赫,舜安彥是舜安彥,而元衿……”

四阿哥說了一半,緊閉上了雙唇,他幽幽看向遠方奔流不息的永定河,眼眸裏含著洶湧的情緒。

“四哥,元衿和您不太像親兄妹,十四弟也是。”

“哦?”四阿哥收回目光,看向九阿哥,“是嗎?哪裏不一樣。”

“她不端著。”九阿哥如此評價道,“她對喜歡的東西不會假裝不感興趣。”

“你在罵我假惺惺。”四阿哥語氣淡淡的,說不上高興也說不上憤怒。

“你說我這是罵就是罵吧。現在還能直接罵幾句,再過些年,或許咱們兄弟幾人說話,就不是罵而是互相參本了。又或許,參本都省了,直接下獄流放圈禁,自由、性命、爵位、金銀,什麽都不給對方剩下。”

四阿哥沒有否認這種可能,他甚至暗暗覺得老九說得極對,這都是遲早的事。

“你這張嘴,會給你惹大麻煩的。”

“沒有嘴惹麻煩,也有別的會惹麻煩。咱們互相之間隻要有人存在,那就是對方的麻煩。”九阿哥歎了口氣,“難得和您說幾句真話,但這真話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就問您最後一個問題吧。”

“說。”

“咱們能不能一起,先把元衿摘出去?”

四阿哥想也沒想,便回答:“能。”

*

這一年的南巡進行的算是順利,至少在表麵上是這樣。

黃河的治理在幾年的曲折後走向了相對穩定的發展,到了禦駕回京,夏季大汛到來,黃河沒有發生大的決口,老老實實經過了康熙冊封的媽祖廟一路向黃海奔去。

金陵的梅家在見識過舜安彥的風采後,對八旗子弟有了相當的好感,雖然梅家小姐沒能如願結親,但曹寅來奏,說梅家老人願意幫忙一起校對全唐詩。

大報恩寺的辯經雖然巴拜特穆爾爭強好勝,但也讓南人看到北方的佛教學識興盛,引得不少福建江浙的高僧奏請想去五台山看一看。

各個維度來說,康熙都達到了自己南巡的目的,可以安下心、騰出手,放下南邊,把目光重新方向廣闊的北疆。

但第一批糧草被押送到山西送出大同後,歸化城處安北將軍台參奏前方事宜的密折像雪片般飛向理藩院。

塞北諸部的不少貴族如中蠱般反對安北將軍台的選材之策,對朝廷派去的郎中和秀才,使出了各種駭人聽聞的手段進行打壓。

同時對於朝廷發放的糧食和派出的駐兵,也生出了許多汙名化的言論。

蘇赫確如康熙預料的那樣,勇猛有餘、智謀不足,在一次向北巡視中和塞上的一位小王爭吵了起來,四公主騎快馬出歸化去調停,不料卻引發了更大的麻煩。

四公主有孕了,快馬和怒火驚動了她的胎氣,在被送回歸化城後,她第一時間給康熙寫了信,問他要人。

她給康熙的信寫的很清楚:太子的舅公我和蘇赫使喚不動,塞上的人也不止需要彈壓,更需要解釋,如果不派足夠的兵丁來強壓,那就派靠譜的人來斡旋。舜安彥就很靠譜,他不是要娶五妹妹嗎?娶完了讓他們夫妻兩打著看我的名義來吧,元衿的嘴皮子利索,舜安彥的槍利索,您別吝嗇了。

康熙捏著四公主的信,整個人頭皮發麻。

“理藩院呢?前線現在怎麽說?”

理藩院尚書和侍郎都已經去了前線,餘下的不過是辦事郎中,現下和皇子們一起被喊到清溪書屋來問責。不由惴惴不安且心驚膽戰。

康熙一眼瞧去,便也知道和這些郎中廢話沒用,他轉而把四公主的折子收進袖子裏,看向自己的兒子們。

“老大,你去跑一次塞外,先去把四公主接回來,她這身子得先回京養。”

大阿哥沒答,他看看站在最前麵的太子的背影,咧開嘴笑了下,附帶幾聲誇張的咳嗽聲。

太子站在前方,聽著這咳嗽聲,也笑了笑。

這兩個先後發生的笑容,讓康熙覺得十分之刺眼,但他又沒揭穿,隻是追問大阿哥:“老大,你這是不想去?”

“兒臣不敢,隻是,兒臣是比蘇赫更魯莽的人,實在是怕在辜負您的囑托,去了以後,給前線火上澆油、忙中添亂了。”

大阿哥說得很隱晦,但康熙聽得出他的意思:之前派先鋒督運我要去您不同意,現在想起派我去了?歸化城還蹲著給索額圖呢,我去了肯定要和他吵起來,還是不要去給您的大計拆牆腳了。

康熙不滿地斥責:“是讓你去接四公主,又不是讓你去……”

“皇阿瑪,兒臣有個主意。”太子突然插了句,“舅公還在前線呢,與其讓大阿哥一來一回拖延時間,不如現在快馬加鞭去信讓舅公護送四妹妹南歸。”

“太子是說,讓索額圖護送四公主?”

“兒臣親自給舅公寫信,一定叮囑他小心小心再小心。”

大阿哥立即恭維了句:“那敢情好啊,索額圖也算是自家人,說來還可以讓阿靈阿也去接麽。”

四阿哥附和道:“沒錯沒錯,阿靈阿也是自家人,這麽安排,比大哥慢騰騰趕過去要快許多。”

康熙皺著眉,“索額圖和阿靈阿本是去督運的,他們這一來一去,督運之事該如何?”

“中線處馬齊幹得還不錯,不用換人。”三阿哥這時站出來中肯地評價著,“至於再往北,現在已然不順,若是硬要往前推隻怕會消耗朝廷的囤糧,不如先送進歸化城和幾個內附部落處存放,待朝廷大軍開到歸化,再做打算。至於那些反抗激烈的塞上諸王麽……”

太子這時動了下手指,八阿哥立馬上前拱手稟報:“皇阿瑪,聽說前不久塞外那位一歲多的小法王座下有位老師寫了封信,提及當年法王轉世時朝廷派去的年輕貴族十分親善,最近法王駐地頻繁生事,他想請這位親善之人回去敘敘舊。不過理藩院做不了決斷,便一直沒回信。”

一直默不作聲的九阿哥突然掛上恍然大明白的表情說:“法王轉世?那不就舜安彥去的那次嗎?他可是塞上的老朋友了,賽音諾顏部的郡王大人都不知道在他手裏栽了幾次了,他辦那邊的事倒是輕車熟路,合適,真合適。”

連五阿哥都附和:“倒也是,別說舜安彥了,就是五妹妹也對安北將軍台及塞上諸部了解的甚多,聽說四姐經常給她寫信來著。”

聽到這裏,傻子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更別說是康熙。

他拍著桌子中氣十足地怒吼:“你們,是誰給四公主出的餿主意,是誰去給小法王的師父寫了信?”

眾皇子停了下來,然後太子帶頭答:“是兒臣們一起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