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季寥不由在腦海裏浮現一詞,那是道德經裏麵的一句話——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夏日炎炎是躁動不安的,但靜是躁動的主宰。

季寥明白了一個道理,那是動靜之道,有靜才有動。動是基於靜而言的,生死也是一樣,死是永恒的寂靜,生是一時的躁動。

這是兩種形態的轉變。

若是“春”讓季寥感悟到生,那麽夏便是生向死轉化的過程。

少年宗主再度吐出一個字——“秋”。

季寥不覺淒然。

那些青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黃,秋風吹來,萬物瑟瑟。

萬物皆死!

季寥覺得自己又像是變成一塊石頭,不能動,不能說話,不過他還有念頭。

他如果想,一念間便可以從這種狀態抽離出來,但他選擇繼續嚐試少年宗主的法。

沒過多久,少年宗主說出最後一個字——“冬。”

然後季寥連念頭的起伏都沒有了,秋收冬藏。秋天收割生命的碩果,冬天便將其藏起來。

季寥心中再無一念生,卻仿佛進入一種不可言喻的境界,他沒有所思所想,卻仿佛能洞悉一切。

沒過多久,季寥眉心那一點燦若流華的朱砂亮起,他輕輕歎口氣道:“我明白了,‘住’字訣,指的是生滅念。春夏秋冬四時,便代表著生滅往複。這也是最高明的世間法,因為生滅是世間眾生都難以逃出的自然規律。不過這境界,也不過是道家天仙或者佛門的摩訶薩而已,我本身就是這境界,憑此你奈何不了我。”

少年宗主微笑道:“我知道,現在讓你見識一下‘生’字訣。”

季寥輕輕頷首,他知道這次決戰,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進入到最**。黃泉宗主最厲害的手段,終於要讓季寥見到了。

少年宗主接著淡然道:“最後的‘生’字訣,自然也跟念頭有關,這又叫做本體念,那是最本來的東西,跳出生滅。如同一株草,在春夏秋冬四季,形態是不同的。但你始終知道它是一株草,哪怕它才長出來,或者又枯萎了。甚至被燒成灰!”

季寥視線一直停留在少年宗主身上,不曾離開。

他聽到了少年宗主的話,可心,仍是如止水一般。

隨後少年宗主居然生根發芽了。

季寥簡直不能更意外。

這位橫行世間的黃泉宗主變成了一棵樹,而且在太乙峰不斷生長。樹冠衝入雲霄,樹根似乎接通黃泉。

這簡直就是一株世界樹。

季寥不由想起傳說中的一種神物——“建木”。

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

據說建木是古之天帝們於天上和人間往來的通道,這是神話,難以考證,但建木確實是傳說中最神秘莫測的一株樹。

季寥心想,若黃泉宗主的本體是建木,倒也不奇怪,唯有如此,他有這麽大本事,便順理成章。

無比龐大的神樹,朝著季寥壓來,太乙峰都出現動**。

季寥眸光一沉,他打出種種異象,有花卉、果實、飛禽、走獸、懸龍、神鈴等,每一樣,都有驚人至極的偉力,但撞擊到神樹上,皆是毫無作用。

神樹好似已經跳出生滅,所以任何攻擊對它都起不到作用。

除卻音音的萬法不沾,神樹幾乎是有季寥見過的最強防禦。

在不斷打擊神樹的過程中,神樹仍是在不斷膨脹。它好似一個黑洞,正在以驚人至極的速度吞噬天地間的精氣。

神樹吸收的精氣越多,潛藏的威能便愈發恐怖,同時也有所缺憾,那就是變得有些遲鈍。

它雖然強大,但季寥卻可以輕巧的閃開它的撞擊。

神樹沒撞到季寥也不著惱,隻是一味的汲取天地精氣,哪怕是越來越遲鈍,都沒有絲毫放棄的樣子。

它汲取的精氣越多,季寥的攻擊便越是難以對它起到作用,甚至季寥打出的法術,轉而成了神樹的補物。

當季寥意識到這一點後,第一反應是放棄攻擊神樹,但轉眼間心頭一動,他突然間把握住黃泉宗主的真實目的,反而更加不遺餘力的攻擊神樹。

神樹愈發龐大偉岸,太乙峰晃動得更加厲害。

不知何時,神樹猛地一躍,以太乙峰為踏板,衝向天空。

季寥緊隨其後。

一場超乎想象的爆炸,發生在高空上。

空間層層破碎,這是神樹的能量在刹那間爆發出來。

不可思議的能量,洞穿的不隻是空間,還有時光。

季寥趁這個機會,衝擊神樹爆炸打開的一個通道中。他終於明悟到,少年宗主不是要跟他決戰,而是要破開時空的束縛。

季寥衝進通道的刹那間,看到了一個此生難忘的景象。

他以一個沒法用言語形容的視角,看到了時光長河的全貌。

時光如一條大河奔湧,滔滔不絕,但在某個位置,赫然斷裂。

他來不及思考更多,一道靈光裹著他,衝擊向前麵的斷口。那是爆炸的餘威凝聚成的一道靈光,甚至可能藏有黃泉宗主的本性靈光。

天書呐喊道:“季寥,這是我們的機會,衝過那個斷裂口,回到山海界,我們會抵彼岸的。”

天書瘋狂、驚喜以及無比的渴望情緒,都讓季寥感應得清清楚楚。

他和天書還有那道靈光一起衝向時光長河的斷裂口。

進入斷口後,季寥清楚感受到靈光在飛速消失,同時他也在不斷消弭。天仙境的修為,都不能阻止他在時光斷口中飛速的泯滅。

一道佛音率先響起,延緩了季寥的泯滅速度,可這還不夠。

他咬咬牙,在心頭不斷回想那位皇者對他口述的道德經,一字字玄言,在心海升起,伴隨而至的是神秘幽邃的誦經聲,同佛音混而為一。

分屬道佛的兩種不可思議的偉力湧現出來。

這兩種力量,各自有無法想象的偉大,且又是兩個極端,但都以季寥為紐帶完美結合起來,同舟共濟。

但季寥仍是沒有脫離危險,他能感覺到,自己仍是在泯滅,道佛兩種偉力的結合,不過是減緩了他泯滅的過程。

照著目前的進程,他恐怕撐不過逃出時光長河的斷口。

那一道疑似黃泉宗主的靈光更慘,幾乎淡不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