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峰早無其他人,隻有季寥候在峰頂,天邊月恰然如鉤,掛在太乙峰頭。

少年宗主緩步上得太乙峰,青玄幾乎所有人,都看見了他。

數千年下來,很少有外人能踏足太乙峰,近百年來,少年宗主還是第一個。季寥立在峰頭,俯瞰少年宗主。

他沿著款款溪流,往上遊的峰頭走來。

論風姿,他著實稱的上一句,世上無雙,可是比起那位少年道者,又差之甚遠。季寥的視線著落在少年宗主身上,少年宗主抬眸,他的視線和季寥的視線直接觸碰。

他眸光悠悠,似河水泛起漣漪。

季寥心頭頓時生出驚濤駭浪。

這是少年宗主“生住異滅”四字真訣中的“異”字真訣開始發威。

鬥法,從此刻伊始。

季寥沒有冥想,沒有禪定,什麽都沒做,任由心頭駭浪驚濤。他外表根本看不出任何變化。

心靈波濤起伏,外在卻愈發神秘幽邃。

他仿佛與神秘不可測的太乙峰連成一體,所以心頭的駭浪驚濤,也成了太乙峰暗藏的凶險。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而然,季寥便成了太乙峰,這個過程,一點突兀都沒有。

少年宗主一步步往上走,而季寥心頭驚濤,亦醞釀成圍繞在少年宗主身邊的凶險。

少年宗主念念生法,而季寥念念是自然險境。

仿佛步步驚濤。

少年宗主身邊有岩漿迸發,巨大的火舌,將他吞沒,過了一會,又成寒冰絕域,泯滅任何生靈的痕跡。

是水,是火,是風雨雷電,是自然界種種不可思議的怪象。

少年宗主引動季寥的念頭起伏,最終都成為季寥憑之用來攻伐他的利器。這一手回應,實是高明得很,而且也很難。

因為季寥任由心海狂湧,當然也得承受那些自然怪象的威力。

少年宗主洞悉一切,微笑道:“我們還是停止互相傷害吧。”

他話音一落,如春風拂麵,似陽春白雪。

季寥心海波濤頓時消弭無形。

他淡淡一笑,看向離他不足百丈遠的黃泉宗主,這位世間第一號大魔頭。僅從外表上來看,他斯文秀氣,根本沒法和魔道巨擘之類的詞匯聯係起來。

凝眸片刻,季寥道:“宗主異、滅兩個法訣用得爐火純青,隻是對我起不到什麽作用,還請讓我見識一下,生住兩字真訣吧。”

說完,他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適才季寥念頭起伏是“異”字訣,後來念頭平定是“滅”字訣。少年宗主用出,世間九成九的長生真人都要受他擺布,隻是季寥太厲害了,所以少年宗主這無往不利的兩招,沒有任何見效。

少年宗主道:“季寥,你知道我‘生住異滅’的真正奧妙麽?”

季寥笑道:“我若是知道,宗主怕是不敢來了。”

少年宗主淡然道:“你以為太乙峰我不敢來麽,我知道這裏有什麽秘密,但我還是來了,我根本不怕這些,我要做的事,現在隻有我明白,以後的你,大約也明白一點,其實無所謂。一座山登不登得上,對於普通人來說是有所謂的,對於我來說,是無所謂的。隻要我竭盡全力,便沒有可後悔的事。”

季寥道:“這是宗主的道,我聽得明白,也很理解,還請你繼續說。”

聽了黃泉宗主這番話,季寥頓時對他的評價高了一分,無論如何,黃泉宗主的胸襟,確實是季寥平生未見的,甚至他都以為這人沒有了執著。

修行有執著,才能到高處,但到了高處,還能放下執著,那就更可怕了。

黃泉宗主很可能是這種更可怕的存在。

少年宗主微微一笑道:“所以我要向你講解‘生住’兩字真訣的奧妙,你不明白,我給你講明白,然後你還死在我手上,那便是該當如此,若是你沒有死在我手上,我的路,你也能繼續替我走下去。”

季寥微微訝然,不過他還是反問道:“宗主如此確定我會走你走的路?”

少年宗主道:“有生必有死,萬物負陰而抱陽,生死矛盾而統一,我的路又不是絕路,甚至是出路,你為什麽不走,不走是你的損失,於我何幹?”

季寥笑了笑道:“宗主是教我去偏執,受教了。”

少年宗主沒有因為季寥的謙虛,而有所欣慰,隻是平淡道:“生住兩字真訣,並非是我首創,你一步登天,自然也清楚斬破虛妄。什麽事虛妄呢,佛門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這就是虛妄。適才我用‘異滅’兩字真訣,就是引動你的虛妄。你自己應該清楚。”

季寥道:“到現在,我大抵清楚了虛妄的根源,那便是記憶。所以斬去虛妄,虛妄仍是會不斷再生,而人在世間,不可能沒有記憶。現在我也明白了,你為何要取純陽道宮的坐忘經。”

少年宗主道:“不錯,既然虛妄的本來是記憶,那麽坐忘經對於拂去虛妄的幫助自然極大,坐忘者,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也。沒有坐忘經,我‘生住’兩字真訣就修煉不成功。”

季寥道:“這麽說你的‘生住’兩字真訣,跟本性靈光有關,既然坐忘,自當擺脫形體和智能的束縛,與大道融通為一。”

少年宗主微笑道:“確實如此,現在我跟你再仔細說說。我練成坐忘經後,便領悟出‘住’字訣,喜怒哀樂通四時。你且接招吧。”

他語氣淡淡道:“這是春。”

霎時間,青草遍地,幽幽搖綠。

春風吹來,吹綠柳樹,吹紅桃花,幾許燕子,在虛空盤旋。

季寥看著少年宗主,心頭竟生不出一絲對他的敵意。

這便是‘住’字的訣玄妙,根本虛妄無關,這是真實。

春夏秋冬四時,本就是世間的自然規律。

他方體味到春風般的溫暖,春風般的迷醉,尚未多久。

少年宗主吐出一字道:“夏。”

片刻不到,烈日炎炎,烘烤大地。

沒有蟬唱蟲鳴,更無春風細雨,季寥周遭的環境,顯得極為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