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隻白釉雙螭碗裏盛了熱氣騰騰的小菜,公孫飄劍將之逐一放入朱紅雕花填漆食盒,稍一動念,一並取了白釉雙腹龍柄壺灌滿好酒,施施然往囚禁阿離的滲痕台下密室走去。路上碰到南無情在園子裏修剪雜草,公孫飄劍興高采烈地打了招呼。南無情看了食盒一眼,默不作聲,哢嚓剪斷了一莖長枝。

打開蟠龍機關鎖,公孫飄劍透過門縫看到阿離正於榻上打坐,床前憑幾上自烹了茶,佐以盛放的兩枝臘梅,悠哉閑適。公孫飄劍啞然笑道:“二哥想得周到。”他不用猜也知南無情先來探過,讓阿離借這些風雅之事紓緩煩鬱心事,正是南無情思慮周詳之處。

“酒味香醇濃厚,想是上品仙醇。”阿離抬頭說道,語氣裏沒半分被囚禁的拘謹怨懟。

“算你有口福,四弟手癢多做了些菜,來嚐嚐。”公孫飄劍大咧咧在他旁邊坐下。

“你房門大開,不怕我出去?”

公孫飄劍瞥見門竟開著,心呼糟糕,口中卻道:“即便開著,你以為就能走掉?”瞪了阿離一眼,立即走去把門重重合上,“你最好莫要多生心思,傷了和氣。”

阿離哈哈大笑:“這便是你和你兄弟的不同。他若前頭說了大話,絕不會像你這般補救。”

公孫飄劍點頭:“他愛死撐,原是沒錯。”阿離笑笑不言,仰頭倒酒。

公孫飄劍掀開盒蓋,嗅了香氣,嘖嘖讚道:“酒雖好,我四弟的手藝更佳。喏,周天子八珍之一的淳熬,迤北八珍裏的紫雲漿,連皇帝小兒也未必吃得到,你可想試試?”

滿目珍肴,阿離隻掃了一眼,淡然道:“真難為他,可惜太精細的東西我吃不來。”

公孫飄劍一愣,他和老四費盡心機翻書做出尋常人隻知名目的菜來,不過是想留住阿離的胃。他依舊笑笑的,又道:“以你的武功辟穀也成,不吃便不吃,不替你擔這心。倒是這酒裏的名堂,你看出來了麽?”

阿離歎道:“你混了十來種酒在一處,無非想我一醉罷了。”

公孫飄劍的用意被戳穿,絲毫不臉紅,坦然笑道:“哪裏哪裏,人生無非圖一醉。看你生性豁達,無愁可消,這酒中滋味正值得你一一細品。”

阿離聞言一笑:“你雖狡黠,卻不討厭。”

公孫飄劍徑自用筷夾了一粒肉末,放入口中咀嚼,吃了一口便道:“確是人間至味,高處不勝寒。”擱下筷又道:“你說得對。太精細的食物吃了之後,再看不上粗茶淡飯,隻怕到後來再無物可食,那便悲哀了。這種美味,少吃為妙。”

阿離卻拿起筷子,嚐了幾口,道:“若如人生,上得去也下得來。我內傷初複,該吃些好東西補補。”

公孫飄劍一愣,隨即滿臉堆笑:“是極。四弟一番心意,何況他挑的都適你吃。”

“回頭替我謝過。”阿離細嚼慢咽,神情認真,仿佛要吃出每道工序的詳細做法。公孫飄劍隱隱覺得不該盯住他看,仿佛被他每個動作所牽引,忍不住要替他盤算著想,這菜的口味如何,床榻會不會太硬,屋子是否過於陰濕。

阿離吃了一會,抬眼看他道:“你餓了不成?”公孫飄劍連忙借機移開目光,隨口攀談道:“對了,阿離是你的小名?”

阿離搖頭:“我這人離父離母,離親離友,離心離德,離情離義……是謂阿離。”

公孫飄劍失笑:“想擔這惡名,未免自視過高。”他有一說一,阿離反生好感,道:“說得沒錯,我確是目空一切。”公孫飄劍笑了凝視他,“你不是。你待我大哥親如兄弟,對我們三個……”他“哧”地一笑,歎道:“我們想抓你困你,你卻沒把我們當敵人看。”

阿離擱下筷子,拍拍衣襟,平靜地道:“這倒未必。酒足飯飽,我要走了。”

公孫飄劍駭然抬頭,阿離手中勁指一彈,兩道疾風激射公孫飄劍麵門,竟是說打就打。公孫飄劍旋身躲避,身子匍一離開原地,頓悟上當。那一隙間阿離如魚滑下,轉瞬已溜至門前。公孫飄劍袖中暗器登時出手。

他的暗器名叫飄劍飛,一出手便是十把連索小劍,長均四寸有餘,薄刃窄柄,柄頭係在一根絲線上。既可展開出一排,又有如飛索甩手而出。公孫飄劍手腕一抖,十把小劍前後相接盤成蛇狀,扭動追至阿離後背,利刃眼見就要刺到他身上。

阿離的身子當空一折為二,深深伏下腰去,垂下的手卻不閑著,依舊回身向後彈出兩指。

公孫飄劍急忙抽劍,用小劍擋住他的淩空劍氣。阿離趁機“啪”地拉開了門。

南無情修長的身影森然遮住了門外的光。阿離早有預料,雙掌推出,十指箕張,強勁的先天內炁凝成一線,如厚背大刀砍向南無情胸口。南無情絲毫不懼,翻腕橫劍,隻聽“嗡”得數聲,長劍索索發抖,顫鳴不歇,那勁力卻被化解殆盡。

阿離及時撤掌避其鋒芒,在門口極窄狹之地足尖一點,身子巧妙扭了個彎,南無情眼前一花,脅下忽生涼意,卻是阿離鬼使神差地提膝勾腿踢來。南無情心知他變招之快,當世不做第二人之想,原是他這天下第一殺手的手段,好在自幼慣了和師父仙靈子過招,見多了變生肘腋的對敵之勢,稍稍往右閃避了半步。

南無情這一退,退得極有分寸,少了,會被阿離擊中,退多了,露出的空隙足夠讓他脫身而去。阿離嘴角留笑,讚賞地一點頭。公孫飄劍這時緩過勁,叫了聲“得罪”,那十把小劍忽然脫開飛索,一前一後各成五瓣梅花形,分別朝阿離上盤下盤打去。阿離哈哈一笑,雙手似乎長了眼睛,如采茶女雪腕靈巧翻飛,小劍馴服地被采摘到手中,朝身側的茶筐擲去。

十把小劍居然悉數襲向南無情。南無情絲毫不亂,用劍身各處將小劍撞歪方向,劍尖卻於那耀眼的眾劍之芒中刺出,倏地指向阿離脖際。

南無情的劍劃到阿離喉間,凝視對手雙眼的他卻忽然想到——

失魂怎會抵不住這一劍?以他嘯傲天下的堂皇身份,即便此刻隻能使出一半功夫,也不至輕易傷在他劍下。且阿離又是大哥的朋友,毒傷初愈,卻不得已要對他動手,倘若真的傷了他,雖對這天下有所交代,對兄弟卻是有愧。

這一猶豫,阿離影如鬼魅,突然在南無情眼皮底下消失。等他警覺,人已在數丈開外。公孫飄劍本要追出,卻正好被他擋了個嚴實,遲了一步,已是晚了。

南無情悵然心想,究竟他是為阿離氣勢所迫,還是武功不敵?阿離悠然含笑的臉猶在眼前,如惑人心思的狐,能力深不可測。

“你豈是無情,根本太多情!”阿離的語聲猶留在耳,人飄然遠去。

公孫飄劍跺足衝了南無情大喊道:“哎,你!”推開他發足追去。卻哪裏追得上,跑出滲痕台一看,早不知去向。他在台上兀自長籲短歎,直到南無情走到他旁邊,說:“人已經走了,我們跟師父說一聲罷。”

公孫飄劍恨恨地道:“說什麽,是我……我們沒用。”南無情道:“人是我放走的,直說便是。”公孫飄劍指了他罵道:“說什麽混賬話,你還想領功不成?你我都在場,誰也脫不了幹係。管他什麽天下第一殺手,去就去了,難道還養他一輩子!早走早幹淨!”

仙靈子不知何時站在兩人身後,憂然喟歎:“他此去江湖,怕要風雲變色。”公孫飄劍頓時垂頭喪氣:“弟子無能,讓他走了。”子瀟湘聽得動靜,遠遠趕了過來,聞言隻說了句“糟糕,怎麽讓他走了!”轉頭看師父反應。

仙靈子凝神道:“此人有通天徹地之能,原是留不住他。”南無情欠身道:“以弟子之見,失魂雖胸藏十萬甲兵,卻非殘忍嗜殺之輩,或是師父多慮。”仙靈子點頭:“為善為惡,在他一念之間,你們已盡力,不必自責。”說話間望向天外,“留醉的靈山之行,未知如何?”

山穀深處,一群驚鳥撲翅高飛,直衝向至高至大的藍天盡頭。

江留醉、花非花、傷情三人在歸魂宮宿了一宿。花非花喜潔,嫌衾枕久放生了濕氣,取火烤暖了,再為兩人鋪陳安置。傷情攀到崖外,尋了些山珍野味來與他們下酒,江留醉則擔了除塵清潔的活兒,把石洞裏裏外外打掃抹拭了一回。

三人忙活一夜,倒真像過年鬧新春,手上不閑著,心下卻暖洋洋的。

次日清早,江留醉睜目醒來時差點記不起身在何處。他出了會神,想到花非花就在隔壁洞裏安歇,心頭甜蜜。起身取了泉水洗麵,走到前洞,見傷情和花非花沒出來,便候到兩人所居的石洞附近各喚了一聲。傷情正在打坐,聞言應聲走出。花非花挨了片刻,梳洗完畢才出來,容光煥發。江留醉瞧得出神,傷情見狀一笑,領頭走在前麵。

三人走到前洞,外頭斜射進幾縷窺伺的陽光,洞壁被打上一片耀黃。花非花忽然眉頭一蹙,傷情看出動靜,問:“有何不對?”花非花蹙眉道:“恐怕他會來。”江留醉問:“斷魂?”

花非花道:“我須布置一下。”傷情笑道:“你有把握,我就不幫你。”花非花道:“你和江大哥隻管喝酒去。”指了指偏洞。傷情大喜,拔腿衝將過去。江留醉道:“有什麽要做的,我打下手。”花非花搖頭:“跟你不相幹,喝酒去罷。”江留醉想說什麽,聽傷情大叫道:“快來,快來,我搬不動!”隻得笑道:“慢慢喝就是,傷大哥怎麽貪心起來!”踱進偏洞幫忙。

江留醉和傷情坐在崖口,一人抱了一壇。傷情喝了兩口,道:“喝酒要專心才有滋味,你當喝水,便無趣得緊。”江留醉尷尬一笑,心不在焉地喝著,一雙眼仔細張望斷崖和四周山峰。山峰間的飛索此刻異常清晰,細細嫋嫋如一根玉帶牽連在兩峰間。江留醉讚歎道:“這不知是誰人的鬼斧神工?”

傷情得意道:“這有何難?一把勁弓即可。”江留醉瞧他神色,狐疑道:“難道……”傷情哈哈大笑:“她走之前將地方借我,我蒙目兩年,來往山峰間太麻煩,就連了這飛索。”江留醉道:“這麽說,歸魂宮本有他路可通?”

傷情指了指一邊崖上的雜草叢,江留醉費盡眼力,依稀看到有一根長藤穿梭其間,盤桓而下。江留醉心想,取這人跡難至之處修煉,是否花非花在幼時就生了與世隔絕的念頭?又覺她的性子樂觀開朗,不會情願老死此間。

兩人喝了一陣,江留醉向傷情討教對敵時所用的“心眼”功夫,如何料敵機先。傷情以前曾傳花非花“詩詞劍法”,要她用“納芥劍法”來換,這回聽江留醉對他的功夫來了興趣,便要他拿一套武功交換。江留醉想來想去,把“太玄步”說了出來。傷情驚奇地道:“黃山老道的武功,你從哪裏學來?”

江留醉把前事說了。傷情想起什麽事沉默不語。江留醉以為他揣摩功夫,並不相催。直到傷情醒悟還沒教江留醉“心眼”之術,江留醉已幹完一壇酒。

兩人邊喝邊談,聊到興起,動手動腳。喝到半酣,見花非花仍在洞中不出,江留醉一時童心大起,扯開褲子朝山下解手。傷情瞧了有趣,也走過來,猶如兩條猛龍下山。兩人互視而笑,收拾衣服,勾肩搭背走去坐下,大聲唱起歌來。

花非花在洞中聽見歌聲,心神一寧,怡然微笑。

午時,花非花喊兩人用膳。烤肉是昨夜剩的,新摘了野菜,撲鼻的泥土香。三人吃完,江留醉陪花非花去洗碗筷,他在洞裏走了一圈沒瞧出有何變化,生怕擋不住斷魂,又不能多言擾了花非花心神,兀自想著心事。花非花見他憂心忡忡,把碗筷往他手裏一塞,笑道:“強龍難壓地頭蛇,這是我的老巢,你放心便是。”

江留醉一想也是,到底她是歸魂,比起斷魂不遑多讓。看她自信滿滿,便也笑道:“我在想,什麽時候帶你回仙靈穀,見我師父。你也好去見你大師兄。”

花非花側頭想道:“師門遺訓,大師兄若好好活著,我不見為宜。”江留醉道:“你師門的規矩太古怪。”

兩人洗過碗筷,去尋傷情。走了數步,花非花突然止步,一動不動,江留醉覺出不對,剛想詢問,聽她朝一空處喝道:“師兄,是你?”傷情聽到聲音趕來,橫杖立住,冷哼一聲,道:“斷魂,莫要裝神弄鬼,給我出來!”

江留醉訝然,眼見他們目光所聚那處全然無人,連個藏身地都沒有。冥冥中孕著一種**不安,清晨微涼的風襲進洞中,攪亂了那一團空氣。他正愣神看著,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仿佛鬥轉星移,兩眼一花,江留醉見到平空裏多出個人來,氣定神閑以一種優雅的姿勢站立,通身的架勢像原地長出一塊磐石,令人休想搖動分毫。

傷情吸了口冷氣道:“你這奇門遁甲之術,倒越來越精進!”

斷魂一振寬大的灰袍,頗似黑暗中的蝙蝠張開兩翼,給人颼颼的寒意。江留醉情不自禁倒退半步,隻覺他隱含的逼人氣勢,比山風海嘯還淩厲。他相貌清奇,眸子黑漆漆深不見底,江留醉看了一眼,就情不自禁想多看幾眼。一旦看多了,又不得不移開視線,因那目光下幾令人無所遁形,竟要將一切看破看徹。

斷魂定睛看了花非花一陣,吐出幾字:“師父眼光不錯。”花非花俯首行禮:“非花見過師兄。”江留醉看了看她,發覺她的克製矜持。

斷魂踏前一步,江留醉看得更清,他兩道劍眉挺拔中帶了淩厲,為原本深邃的目光平添兩分殺氣。好在他嘴角上翹,有意無意地淡笑,抑或那不是笑,但這錯覺卻可將殺氣悄然掩去,江留醉不由記起傷情對他“喜怒不形於色,離怖離憂”的評價,暗覺果然輕易看不透斷魂此人。

斷魂直截了當地對花非花道:“師父原說生死存亡之際,你我才可一見。”花非花點頭:“師兄莫非覺得已到性命攸關之刻?”斷魂反問:“難道你不想見我?”

花非花啞然片刻,搖了搖頭。

斷魂微微一笑,先轉頭對傷情道:“我有些家務事處理,你回思舊崖去。”傷情自顧自撫摸他的拐杖,道:“你們師兄妹一般脾氣,都急著趕我走。”抬頭冷冷地道,“誰想管你靈山派的破事!”斷魂立即道:“如此再好不過。你還不走?”

江留醉心下氣悶,莫說這樣跟傷情講話,換作他也會惹得一肚子火氣。哪知傷情隻一笑,朝花非花一拱手,扛了拐杖逍遙地往洞口走去。花非花過意不去,忙喊道:“我遲些來尋你!”

傷情搖頭,丟下一句話:“不用。他既平安,我不愁沒有對手。”江留醉叫道:“傷大哥,改日再喝酒!後會有期!”傷情一揮拐杖,拔地而起,幾下躍出洞去。

花非花頗捏不準斷魂的脾性,見他趕走傷情,又是胭脂兄長,心下存了一絲芥蒂。斷魂忽然開口道:“你站坤位,是怕我突然出手?”

江留醉這才留神看他們三人所在的方位,心中一動。今日丁未,想到剛才傷情所在的位置,正是兌位生門,為斷魂在的乾位傷門所克。想不到斷魂看似輕鬆地一站,已牽製住傷情,搶了他的氣勢。傷情見機而退,不僅是因為失魂平安無事,也是不想花過多代價贏這一仗。既然沒有必勝把握,他說走就走,足見高手風範。

他再看到自己所在的離位開門,巧的是正與花非花相生相濟,又或者這不是巧合,而是花非花有意無意地借他做了屏障,抵抗斷魂這冥冥中難以察覺的出手。江留醉感佩之餘,對靈山一派鬥智鬥勇的較量生出更大的興趣,連他也很想看看斷魂和歸魂交手會是什麽樣子。

江留醉當然不去想花非花有受傷的可能。此次靈山一行,他簡直要把她奉若神明。他心底裏同時大呼糟糕,再這樣下去,真怕有天她會瞧不上他。該如何盡顯他男兒本色,讓花非花更加信賴與依靠,顯然比失銀案難辦許多。

花非花淡然一笑:“非花怎敢班門弄斧?未知師兄來意為何?”

斷魂道:“要你罷手!”

花非花與江留醉都是猛然一驚。花非花低頭輕笑道:“師兄所指為何事?”

斷魂道:“他們插手的事,你何必管。”

花非花鬆了口氣:“這麽說,師兄本來置身事外?”

“如今卻不得不與你為敵,倘你不肯罷手。”

花非花踏前一步,一字一句地道:“她想殺大師兄,你聽之任之?”

“失魂若那麽容易死,就不配做靈山弟子。”

江留醉聽得頭大,這斷魂扭了一根筋護定胭脂不算,似乎為了妹子黑的也能說成白的。

花非花道:“她罷手,我便罷手。”

斷魂收攏雙袖,抱臂在胸,淡淡地道:“我不想給你殺她之機,就隻能先殺了你。”

他的話聲不重,一字字鏗鏘有力仿佛斷金,江留醉悚然一驚,想到之前他說的“生死存亡之際”,指的竟是花非花。花非花反而笑起來,道:“師父曾說過一句話,師兄想不想聽?”

“你說。”

“他對我說,倘有日你兩個師兄想殺你,莫要心生怨恨,他們至情至性,定是情非得已。”

斷魂麵容一峻,嘿嘿冷笑兩聲,道:“你出手吧!”

花非花道:“我早已出手,難道師兄不覺?”倏地伸手一拉江留醉,疾點他若幹穴道,又往他嘴中塞入一丸藥,含笑候於一邊望著斷魂。

斷魂急忙運氣,冷笑道:“鳩羽鶴頂,你真下得了手!”江留醉頓感驚異,心想花非花怎會用如此奇毒對付斷魂,卻見斷魂長袖呼展,噗噗數聲周身落下四個鑲銀海棠花盒,僅半個巴掌大小。盒蓋上均留一孔,待斷魂翻手掠過四盒,皆有香煙自孔中冒出,嫋嫋升騰,將斷魂遮在一張濃密霧網之中。

花非花所用之毒名曰“虛空”,內含鳩羽、鶴頂、惑蠅、玄膠諸毒,本有數個層次,每種可侵占人之一覺,直至最後六覺盡失,聽任擺布。虛空之毒散布空中各個角落,略微可嗅出腥鹹之味。

她一上來就是狠毒的鬥法,令斷魂心下微感意外,想這小師妹果然難惹。好在他來前早預備了防身之物,四個小盒貌似尋常,卻藏有解毒攻毒的犀角、蘆菔、地膽、斑蝥、青娘子、螻蛄諸物磨製燒煉而成的“淩煙”,正好派上用場。

虛空燃諸惡,縹緲照淩煙。洞中霎時飛煙走霧,淩雲亂舞,斷魂高深莫測地處於中心位置,兩人依稀看到他模糊的麵容,仿佛露出詭異的笑意。

“楚家青霧帳的伎倆居然被師兄改良,可喜可賀。”花非花見他以煙霧為陣,擋住毒氣攻擊,點頭稱讚,“且看我這三腳貓陣法能否困住師兄。”玉手一招,江留醉隱約瞥見一群黑壓壓的東西朝斷魂飛去,仔細一瞧,竟全是約莫有指甲蓋大小的飛蟻。

花非花隻須一聞,已知斷魂所用的煙陣雖可阻住她的虛空之毒,卻暫時奈何不了這些蟲蟻侵襲。斷魂以機關之學著稱於世,她這些難登大雅之堂的法子正對他口味。這些飛蟻愛噬咬活物,一旦被纏上將周身紅腫發癢,傷痛難消。

見了她的應對之策,斷魂絲毫不懼,目光中更帶了欣賞,取出一塊非絲非紗的帳子來。那些飛蟻襲至跟前,他手一抖,一麵白帳當空垂下。花非花俏麵一變,江留醉這才看到那帳子用了奇特的織法,交叉往複,回環勾替,如一麵千纏百繞的蜘蛛網,沾有粘稠的汁液,能將入侵之敵悉數包圍。

花非花正欲召回飛蟻,斷魂伸手一絞,白帳刷地纏上眾蟻,仿佛裹屍布替它們送了終。他抬起眼道:“我非善男信女,殺人雖不敢說,殺蟲倒擅長。”

花非花想,倒是小覷了他,來此之前想是知道有一場硬仗要打,帶了不少家夥。她這裏滿洞機關皆以藥物相生相克布置,但以斷魂的機警,循了陰陽五行的道理一樣可以逃脫。花非花歎了口氣,和他相鬥仍無必勝把握。

斷魂幽幽一笑,道:“師妹既然相讓,我便不客氣了。”中指勁彈,兩道無形劍氣往兩邊激射,花非花玉容慘淡,知他這兩下即將她身邊隱藏的野葛、天雄二毒除去,關了驚門、傷門兩處,頗有決一死戰的意味。

未時動手,火入金鄉,本是交戰主客兩傷的格局。花非花不知斷魂挑了這樣的時辰,是否有所寓意。當下把心一橫,把江留醉往更遠處一推,用無形劍氣將藏在洞壁的六十四種藥物悉數散出,排出“諸天無常連環八陣”,首尾應和。其味辛、酸、甘、苦、鹹,各入肺、肝、脾、心、腎,又攻鼻、目、口、舌、耳五官,發躁、焦、香、腥、腐五氣,生涕、淚、涎、汗、唾五液,傷皮、筋、肉、脈、骨五體。

五味層疊而至,密密複複,斷魂猶如身入蜂巢,千百種交替往複的氣味嗡鳴而至,無從躲閃。“淩煙”再也擋不了這山崩地裂般洶湧而來的氣味,頹然瓦解。斷魂冷笑一聲,腳步形如魅影,倏地起動,瞅準物物相克的微小罅隙,屏息而過。

花非花“啪啪”數掌,拍出九隻小金鼎,竟亦燒了九品迷迭香,層遞**來。更損的是她知道斷魂會依陣法方位找出生門,故意往那方向打出八十一枚金針,密密麻麻排列開來,杜絕他的後路。

饒是斷魂也被弄了手忙腳亂,不得不閉了呼吸,更以護體功法護住心脈,以防毒性順延經脈而入。他瞥到生門被花非花布了新的埋伏,腳尖輕點,仍徑自往地上踩去。花非花心中忽然想到,斷魂的鞋子必是特製,立即兩手一揮,左右各射出三枚金針。

江留醉生怕這回斷魂會輕易闖關,心下著急,想起花非花那一壁珍寶,候著斷魂全神貫注之即,腳步微移。哪知他一動,斷魂立有察覺,鷹隼般的眼冷冷一瞥,江留醉頓感心神為他所牽製脅迫,胸口隱隱如有重壓。他及時調整吐納,靜心澄慮,把斷魂那一瞥的壓力盡數打消,膽氣一壯,心想反正斷魂會發覺,不如索性脫離戰圈。

江留醉佯裝怯懦往後退去,見花非花全力對外,根本無暇念及他的行蹤,越發擔憂她贏麵不大。轉道走至歸魂宮藏藥處,一排排的藥罐令他眼花,好在每個瓶罐下都有針刺的小字注釋。他一目十行走過,看到後來,除了藥物外還找到暗器和工具。

有一管比印章略大的紫水晶吸引了他,他凝聚目光,看清下麵那幾個小字,寫的正是“疾雨綿針”。急忙套在袖中藏了,往兩人決鬥處而來。

場上形勢卻是一變,斷魂忍不住動手,舒展寬袖連環擊出,更要命的是他一招揮出,連帶附送若幹古怪暗器,均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抹紅暈從他手上疾飛而出,那暈紅的色彩分明獨屬女子嬌麗的雙頰,在他手上卻活了過來,宛若少女的羞澀就要印上花非花的臉。本已避無可避,花非花張口輕吹,暈散如霞,化作瓣瓣花雨。她猝然低頭躲過,又見兩隻燕子一高一低翩然舞翅,往雙脅飛掠。

江留醉見勢不妙,扣住疾雨綿針的機關就想發射。花非花纖手一旋,遙遙以氣機牽住那九隻小金鼎,六隻排成一個“品”字,另三隻呈倒三角,各襲向斷魂上下盤。雙燕眼看飛至,花非花伸掌一撥,竟不懼暗器淩厲,兩隻燕子頹然折翼倒地。

斷魂自知他製的暗器尋常人根本碰不得,冷然挑眉,張開十指,飄飄白雪迎頭打下,簌簌落落漫天飛翔。花非花厲喝一聲:“快退!”江留醉急忙施展疊影幻步遠遁而去,花非花身形陡轉,長袖善舞,頓時將周身氣流打出一個巨大的漩渦。白雪絲毫進身不得,反圍繞她凝成一團,被她越聚越小,直至最後化成雙掌間一枚碩大雪球。

她冷哼一聲,伸手捏了個訣,立即使出前趟對付傷情的“麝檀功”。斷魂見暗器全然無用,她的反擊亦無比迅速,不由嘿嘿一笑,身形快如鬼魅,疾點四壁,借助花非花原先布下的連環陣躲避“麝檀功”引發的辛烈氣味。

局麵轉變,花非花操了主動,江留醉大喜,疾雨綿針到底使不上。這兩人鬥法使的不是毒藥針法,就是暗器機關,委實令他插不了手。

斷魂避到遠處,一聲長笑:“紅顏、歸燕、丹雪,都被你破了……師父說你能克製我們,看來並非虛言。”

花非花一愣,聽出他並無敵意,袖中登即飛出九尺輕羅,打中洞頂一處凹起。岩壁裂開一條狹縫,綿長蜿蜒有數丈之長,猶如張大了嘴巴,忽地把洞中諸多藥味抽了一幹二淨。江留醉看得呆了,聽斷魂凝望那機關長歎道:“這是師父的手筆罷!”

花非花點頭,平心靜氣地道:“你隻是來探我虛實?”斷魂一笑:“同在一門下多年,切磋技藝理所應當。”花非花鬆了口氣,道:“你非為失魂的事而來。”斷魂道:“我早知他會脫困而出,諸事皆宜,愁他做甚?”

花非花想到他必推算洞悉前事,胭脂的野心瞞不過他耳目。可他雖然心知肚明,依舊不忍違逆這妹子的意願,到歸魂宮走這遭除了想見她這個師妹,更大的情由怕是欲尋妥善解決之道。她有了計較,不想再與斷魂為難,點頭道:“你進退兩難,我不該逼你。”

斷魂聽了這話,似笑非笑卻是不答。花非花也自躊躇,胭脂若仍肆意妄為,她是否要瞧在斷魂的情分上不理會?又想失魂既然無事,諸事由他操心也罷。

江留醉想到阿離,道:“他在我家中不知呆得可好?”斷魂知他在說失魂,坦然一笑道:“你家?恐怕他早離開。”江留醉急道:“他去了何處?”

“換作你會去何處?”

江留醉驚道:“京城?”苦笑著對花非花道,“這下輪到遜之頭疼了。”

初七立春,龍佑帝服大裘冕,乘玉輅,至崇武門外東二裏祀青帝,以帝太昊氏配,勾芒氏、歲星、三辰、七宿從祀。祭祀後歸來,龍佑帝入金屏宮禮宴群臣。

這天甚是晴好,隨行的顧亭運不由對酈遜之笑說道:“《占年書》說,人日晴,所生之物蕃育;若逢陰雨,則有災。看來今歲得享五穀豐登,大喜啊。”

酈遜之道:“但願如此。”他心不在此,正頭疼找尋謝盈紫一事。燕陸離一案已君臣達成一致,既以疑案論,辦足官樣文章,日內就可了結。可謝盈紫的出走使龍佑帝憂心忡忡,為人臣子的他不得不想盡法子要尋回佳人,卻不知人海茫茫從何找起。

宴席上酈遜之心不在焉,尋隙去見酈屏,坦然把難題擺出。酈屏從容微笑,告訴他旁事或許難辦,在京城找人易如反掌。酈遜之大惑不解,聽酈屏詳細解說一番,方知個中巧妙。

此次與酈屏同批歸來的酈家軍將士有三營共計一千五百人,均是特別領了恩旨,批準回鄉探親。說是恩旨,其實是為防止兵驕將專而進行的換防,這些將士約有一年不必再赴邊疆。這千五百人分居京師各處,每日到屯駐在京畿的禁軍帳中點卯,由都監統一管理,農閑時習武訓練,農忙時解甲歸田,恰好成了酈家在京中的耳目。

往日酈遜之托付酈屏的事總能迅速辦妥,原來是這麽個緣故,思及先前酈屏提及的千餘傭伍軍士,酈遜之知道必定也在酈家將士的監視下,略略安心。但他又生出別的擔心,以龍佑帝的縝密心思,豈會想不到這原本內外相製的法兒,便宜了酈家人左右逢源?不過是如今依仗他酈家,隱忍不發罷了。

令酈遜之犯愁的事遂多了這一樁。事有緩急,他雖未想出什麽安置的好法子,卻因有這批眼線的存在,僅花了四個時辰就得知了謝盈紫的下落。

那些將士拿了謝盈紫的畫像按圖索驥,返回消息時一致交口稱讚此女美若天仙。據說是宿在一家客棧晝夜不出,因送飯小廝和店老板沒口子地誇讚,豔名已傳了出去。周邊專湊熱鬧的紈絝子弟來閑逛的多了,客棧生意平白好了三兩倍,依舊無人見到她的麵目。

酈遜之心知天宮在尋謝盈紫,不知被什麽心思牽引,生出親自造訪的念頭。他自然不打正門進,趁了客棧裏眾人午後困乏皆在歇息,悄然來到謝盈紫門外。門房緊閉,酈遜之用了巧勁,推手卸去插銷。

進門,無人。酈遜之心有感應,回首望去仍是無人,明知她就在旁,迅捷地幾次轉身,不料依舊看不到謝盈紫一絲痕跡。他好勝心起,腳步微移,身形陡轉,速度越來越快,簡直如陀螺飛旋,才瞥見她一星半點霓裳,仿若雲遮霧擋的山間蜿蜒伸出的鬥拱飛簷。

酈遜之長歎一聲,駐足拱手道:“遜之甘拜下風,請謝姑娘現身一見。”

他這廂認了輸,謝盈紫不忍他受窘,輕移蓮步走出,酈遜之乍見之下已然呆住。謝盈紫曼妙地行了一禮,道:“盈紫一介草民,何勞大人屈尊來訪?”

酈遜之定睛相看。這般出塵容貌,冰清玉潔姿態,唯有這不沾俗世的女子方有。他這時明了為何龍佑帝會對她如此傾心,竟想以後位相許,他心底亦隱隱生出了感歎——塵世間再高的地位也會褻瀆她的仙氣,離開宮廷應是她正確的去處。

隻是他,一顆心太過留戀紅塵俗氣,縱然明白她該高飛遠走,卻依然要做一個不識時務的說客,勸她留下。

謝盈紫心不在此,說完話便飄然走過他身際,依了床邊坐下。她靜謐的神態讓酈遜之的心也漸漸安靜,暗歎一聲無奈,說道:“姑娘不辭而別,可知宮裏上下一片混亂?”

“盈紫原非什麽大人物,大人說笑了。”她輕撫**一席衾被,棉布溫柔的質地使她泛起悵惘的微笑,平常人的日子,於她竟成了奢望。

酈遜之仿佛明白她的心思,不忍打斷,由她兀自出神,在一旁癡癡凝望。過了好一會兒,酈遜之緩過神,道:“我送你回家。”

“我沒有家。”

酈遜之道:“天宮不算你家?”

她抬眼看他:“來處非我來處。”

“你既不想回去,又有何打算?”

“人如浮塵,來去匆匆,去到哪裏都是一樣。”她伸出手去,輕輕接住了什麽。

酈遜之直截了當道:“你在躲避皇上?”

謝盈紫搖頭,眼裏有一抹愁思,仿佛明月上的一斑陰霾,道:“我不避誰,塵世避無可避。”

酈遜之心下歎息:“你可知你不回宮,京城將天翻地覆?”

“盈紫不沾世事,大人言過其實。”

酈遜之神情鄭重,肅然道:“謝姑娘,皇上為了姑娘和太後鬧翻,將太後困在慈恩宮,從此不許太後早朝。之後的大婚,也不知皇上會如何,政事動**,姑娘真的隻想袖手旁觀?”

“他當真如此……”她沉吟。

酈遜之在這當兒仔細端詳她微蹙的黛眉,責備話兒均不忍出口。他暗恨自己,她本不屬於皇宮那種俗處,他卻偏偏要為了皇帝和社稷要綁她回去。

酈遜之憑直覺感到,龍佑帝骨子裏隱忍多年的暴戾,將會因她的離開而爆發。皇帝每個陰霾的眼神,都讓酈遜之看到了深埋他心底的怒火,因此,無論用何手段都不得不把謝盈紫請回皇宮。

“請謝姑娘恕遜之無禮,鬥膽再次請姑娘回宮。”

謝盈紫靜靜地道:“我不想走。”

酈遜之無奈。話已盡,唯剩動手一途,強行帶她離開。他尚不知如何動手,謝盈紫看破他的心機,笑道:“我既是天宮子弟,你便依江湖規矩罷了。”

這一笑令酈遜之失神。他拱手行了一禮,隨即揉身襲上。身子方動,眼前已無謝盈紫蹤影,訝然抽身四顧,隱隱覺得深陷一個虛無場中,飄飄然無處著力。

進,退,似被雲朵托扶,被藤柳相攙,軟綿綿不落力。酈遜之急忙運氣,內力一縷縷奔瀉而出,仿佛成了吐絲的蛹要到死方盡。他心底駭然,頓時想起師父說過這門“日月縹緲”功法的厲害,可令方圓數丈控製在其掌力範圍內,更可旋轉回吸對手內力。

他當即沉氣內收,頓時止住外泄之勢,而覬覦在他周遭的回旋內力,始終虎視眈眈。謝盈紫內力之強著實令酈遜之詫異,這亦激起他好勝的心。他師門的華陽功本就遇強則強,逢變則變,善於覷隙而進,如神蟄炁海藏於九淵之下,一旦被激發,則如赤蛇透關動於九天之上。

對應日月縹緲連綿不斷的內力一波波纏綿起伏,酈遜之雙掌拂動似雲臥天行,將洶湧而至的內力於掌中氣場疾轉,漸漸消之解之,化為己用。

謝盈紫內息登時一變,酈遜之突感刺骨冰寒,竟是不知覺沾了她的陰寒之炁,沁入骨髓。那陰炁順他氣脈遊走一圈,酈遜之禁不住凍得哆嗦。謝盈紫嫣然一笑,內力盡撤。酈遜之趁隙將勁氣逼來,鋪天蓋地壓得她喘息不得。

謝盈紫方悟上當,以他的純陽內功而言並不懼她,故意吸了她的內力去。她也不生氣,又運起內力,把他頂了回去。

相持不下。酈遜之未想到謝盈紫的武功竟精湛如斯,隱隱有超越謝紅劍之勢。忽地心中一動,她若真能留在龍佑帝身邊,皇帝又何懼殺手的刺殺。

他心念一動,隨即散功,疾退數步,把謝盈紫的內力一一化去。謝盈紫不解望他,見酈遜之忽然雙膝跪地,一臉執著。

“你為什麽……”謝盈紫說了一半,眉頭緊蹙。

酈遜之知她心頭所想,苦笑道:“皇上對姑娘一片癡心,求姑娘成全。”

謝盈紫神情恍惚地念了一句:“若有所求,別生憎愛,則不能入清淨覺海。”酈遜之茫然失落,見她浮起清凜的微笑,淡然說道,“今夜我便回宮,請酈大人先行。”酈遜之牢牢盯緊她片刻,站起身告辭而去。

他眼前始終縈繞謝盈紫的影子,仿佛哀怨。那一跪,是不是斷送了一個清淨女子,他不知道,心頭悶得發慌,十步一徘徊地回到了康和王府。

想到謝盈紫回宮的樣子,酈遜之的心口竟然很痛,很痛。他不知道,這天下還需要再犧牲什麽,一種無力感纏滿他疲倦的身軀,連大門也差點邁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