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來看看這劍——”

江留醉說出跟傷情一樣的話,花非花不禁訝然,同樣的招數可再使一遍?他想使詐,還是用誠?是用謀略,還是無機心?

傷情笑了,江留醉此舉可謂大膽,他想都沒想,把劍遞了過去。他不能猶豫,他的氣勢已成,容不得一絲破壞。挫敗花非花的信心,他做到了,無須再把持這劍。

江留醉接劍,微妙的變化頓時出現。淩厲的劍光消失了,傷情眯起眼,神情越來越凝重。花非花則漸漸輕鬆,她終於明白了江留醉的用意。

那劍光居然變得頑皮、跳脫,充滿朝氣,而且,快樂。

一道快樂的劍光。沒有殺氣。欣欣向榮。這把劍就像江留醉,心頭沒有負擔,沒有黑暗,劍尖微抖,一派天朗氣清,不知人間愁為何物。傷情卻仿佛看到真正的對手,目光逼視著劍,一舉一動也不放過,心神終被牽動。

花非花微笑,把傷情造成的壓力完全拋諸腦後,劍回到她手,隨意揮去都可開山裂石。與阿離的一遇讓江留醉脫胎換骨?花非花不知道,又或許這就是他的本性。

江留醉笑嗬嗬地道:“我忽然想喝酒——”

這一句話猶如一劍擊來,傷情凝重的表情碎石般點點散開。江留醉氣定神閑,相較之下,傷情對輸贏的刻意落了下乘。他眼中仍有那劍,有執著,想到讓這少年比了下去,他好氣又好笑。一不小心著了江留醉的道,這少年是有意還是無心?

傷情看了江留醉一眼,一瞬間心思起伏。

眉頭,舒展。心結,打開。最後,他忍不住大笑,周身的殺氣消隱得無影無蹤,歎道:“你這小子,害我嘴饞!還不快拿酒來!”後麵一句卻是對花非花呼喊。花非花一愣,沒想到傷情竟放棄動手,對他的敬意又添了一分。她放下心事,折回洞裏取酒。

江留醉笑問:“你為何不動手?”

“打要打,卻非此刻。”傷情朗聲道,“喝痛快了,我與你再打便是。”

江留醉仔細打量傷情,淩厲的殺氣已斂,平靜不起一絲波瀾,仿佛蒼老了十年。想到剛才傷情劍光中的桀驁,微覺凜然。他原是想替花非花扭轉劣勢,胡亂插科打諢攪一攪局,才去拿那劍。不想歪打正著,因心中不存太多得失,反而引發獨有的劍意。此刻聽傷情說要跟他鬥一場,還是生出緊張,畢竟,他不是歸魂。

他心中有些沮喪,為這刻忽然而生的懼意。大丈夫立身處世,氣勢絕不可廢,他微笑,鎮定地將目光移到傷情臉上。山風凜冽,衣衫霍霍作響,平空為他添了些豪情。

傷情斜睨他一眼:“你這招跟失魂一樣狡詐,果然不枉他傳你功夫,對他的路子。”江留醉摸頭:“我尚未沒想通,不過想以心性感化這劍。”傷情歎道:“罷了,你們這等胸襟,分明諷刺我小氣放不開,我輸給你們便是。你現下打不過我,再過個五年十年,定不是你的對手。”

江留醉喜道:“真的?”想想得意忘形了,忙道,“前輩武功何等高深……”傷情沒等他說好聽的,笑罵道:“少跟我玩虛的。大丈夫立身處世但求心安,我瞧見你,便想到他,別人要殺他,他不在意,我又何苦摻和,讓他不能心安?”

江留醉讚道:“你們果是知己。”一時間信心大增,對與他動手一事又看開了些。

傷情心平氣和,道:“他既無事,我還是喝酒作樂,尋自家逍遙,哪裏管得了閑事。隨便跟你耍幾招罷了,斷魂那裏,我不去了。”見花非花捧了一個碩大的酒缸,約有半人高,不由兩眼放光,悄聲對江留醉道,“她會在酒裏放藥,你要小心!”

江留醉終於徹底鬆懈下來,他剛剛仍掛著心事,怕傷情一不留神殺了胭脂,而靈縈鑒又無處可尋,他便永遠弄不明真相。此刻知道傷情跟他動手隻是試招,心情大定,樂嗬嗬上前招呼花非花。

花非花拋下酒缸道:“這些總夠喝了!”陽光打在她臉上,江留醉看見她那秀美絕倫的側麵和嬌翹挺立的鼻子,癡癡傻傻就望呆了。傷情笑道:“好!一聞就知道是‘歸去來’,你這丫頭最懂我心意。”向江留醉解釋,“這酒一喝,保管你死去活來,猶墮虛空,此後魂縈夢繞牽之掛之。”

花非花笑罵道:“你這法螺吹得太響,若是一會兒不醉,我就拿這缸子裝你來釀!”

江留醉一本正經道:“不錯不錯,這的確很像我家醃菜的甕,前輩泡在裏麵滋味一定絕倫。”傷情大笑,輕輕一拐向兩人打來。花非花往江留醉身後一躲,擦肩時瞥他一眼,笑容說不出的溫柔嫵媚。

這時江留醉忽覺那斷崖上“歸魂宮”三字流光溢彩,竟似天上人間。

同在靈山之上,胭脂卻懷了一肚不忿,悶悶不樂地回到斷魂峰。她撇開戴鬥笠那人,獨自穿繞在石陣中,不多時尋了一條路,徑自走入一個岩洞。過了幾處火把,來到開闊處。石案、石凳、石屏,清淨齊整,不染點塵。她又往裏去,一個和衣臥著的女子聞聲起身,卻是靈縈鑒。

“你的傷好些了沒?”

“你還記得來看我?”靈縈鑒口氣殊淡。

胭脂妙目流轉,笑道:“是你要留在斷魂宮,明知我不愛來。”靈縈鑒似被觸及心事,默然無語。胭脂歎道:“他就是那脾氣,對誰都一樣。”靈縈鑒道:“江留醉的事辦成了麽?”

胭脂搖頭:“忙了半天,到底還是讓他溜了。”遂把前事說了一遍。靈縈鑒吃驚道:“你哥居然不出手阻攔?”胭脂道:“他說的兩句話頗為怪異,若我猜得沒錯,可能那小妮子就是歸魂!”

靈縈鑒“呀”了一聲,道:“你不是探過她的底細?”胭脂道:“我原本不信,但他想是看出來些什麽,才會那樣說話。”靈縈鑒一聽歸魂護住了江留醉,皺眉道:“這小子真好命,靠山一個接一個。”

胭脂道:“若真是歸魂,必不會放過我,我安心等他們來報仇。”靈縈鑒道:“有他在,你怕什麽?”胭脂看她一眼,想說什麽又忍住,扯別的話題道:“我剛燉了雞湯,你補補身子。”打開提盒遞上。

香氣四逸,靈縈鑒卻無食欲,推開她的手:“我吃不下。”胭脂道:“他在靜思,你不必等他用膳。”靈縈鑒麵上一紅,忙道:“我先前吃了,不餓。”胭脂瞧她的樣子,心中感歎,不覺道:“為何你我等別人一起吃頓飯,都如此不易?”

靈縈鑒道:“你胡說什麽!莫非你……”胭脂點頭。靈縈鑒不滿道:“那臭小子有什麽好,如何配得上你?他那個身份,我根本不稀罕。”胭脂道:“他待人很好,比起我哥可要強多了。”想起相識後種種,心頭仍有暖意。

靈縈鑒一愣,道:“若他待我有待你一半,我死也甘心。”胭脂當然明白這個“他”指的是斷魂,苦笑道:“你錯啦。他待我雖好,隻因父母臨終交代,完成諾言罷了,卻不是真心本意。他一貫看透世情,不會把任何一人放在心上。”暗暗地想,這話雖然傷人,還是早說為好,長痛不如短痛。

靈縈鑒愣了片刻,以她心高氣傲,哪能一下認輸,強自笑道:“他有他的古怪,我有我的法子。你莫替我著急,個中分寸我理會得,你先辦你的事要緊。”

胭脂心想點到為止,由來情關難參破,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往往任旁人磨破嘴皮也是無用,便不再說。閑聊了一陣,見她心思全不在此,不住打量刻漏,便道:“他那裏我不想去,你代我說一聲罷。”說完,一個人循了路出去了。

雞湯漸漸涼透。靈縈鑒想,她的熱情會不會也這樣乏人問津,一點點涼下去?她累積的期望被胭脂無情點破,空中樓閣雖光華耀眼,到底無路可通。麵對一塊堅冰,她究竟想做燃燒的火炭,還是堅忍的鑿子?

她出了會神,突然覺得寒意襲人,拉了件袍子披上,披完卻是一愣。這是他的白袍啊。上回瞧見磨破了,順手取回來補,那時一針一線,動手時心頭都是甜的。往杭州走了一遭,竟忘了還他。她撫著棉布,想,是該去找他了。

酒是好酒。以石碗盛,陽光直射進去,泛起粼粼白光,自有一番清冽。酒香,令人但求一醉。傷情已微醺,迷朦的眼神仿佛看透世情,哂謔地打量一會江留醉,又看看花非花。江留醉摸熟了他的性子,對他的稱呼從“前輩”改成“傷大哥”,傷情雖覺得怪,也隻得由他亂叫。

“是我眼花,還是那崖上有東西?”江留醉坐的地方正麵對一線天的高崖,那裏釘了花非花倚天而下的飛索,江留醉細究了半日,忽然發覺飛索盡頭有黑黑的一件小物事,隨便一瞧以為是石頭,看得久了越來越覺得不對。

傷情臉色頓變,他經常來去歸魂宮,因對地理了如指掌,才能蒙目而行動自如。這個黑乎乎的東西顯然不是舊物。他又看向花非花,她搖搖頭,示意不曾見過。

傷情縱步如飛,衣袂翩然,如仙鶴掠翅而上,幾下到了飛索處,伸手取那東西。花非花忽然警覺,叫道:“小心!”傷情的手眼看就要碰到,身子往後一拉,揮起拐杖來挑。他用力巧極,無奈那東西一受力竟似點著了火線,“嗑”地一下輕響,刹那間射出無數細毛小刺,鋪天蓋地往四周席卷而去。

這細刺來勢甚快,以傷情輕功之能,居然無法盡避。他及時撒手,憑空一個旋身,散出一團柔和勁氣,將大部分細刺**開,卻仍有數百根頑強地追蹤而至,眼見就要齊齊往臉上戳到。傷情力竭,無處可借,江留醉隻覺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一袖揮去,代他出手。

刺到眼前,傷情看清了它們的顏色,碧綠得猶如一把新茶,綻放春天的顏色。他避無可避,徐徐吹出一口氣去。這氣力挾了他剛強渾厚的內勁,如漩渦急流,攪得細刺迷失了方向。終於,傷情臉色鐵青,落回地麵。

花非花倒吸一口涼氣,看著歪在地上的拐杖道:“他又造了新玩意。”

江留醉一推敲,這個“他”必是斷魂,聯想到那個胭脂背後的神秘人,大概就是他,這暗器估計是適才順著繩索放下,卻不知用什麽法子遊**到山崖,被傷情一碰便觸發。

傷情簡單幹脆地道:“他知道你在這裏。”花非花點頭,不無唏噓道:“這是我們師兄妹頭一回打招呼,想不到竟會如此。”江留醉道:“斷魂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花非花道:“先師說,沒有失魂對付不了的人,沒有斷魂做不成的東西。”

傷情冷冷地道:“靈山大師雖然狂妄,這兩句倒也沒有批錯。”江留醉怔怔地想,這是何等的口氣,天下之大,能下這樣的定語,此二人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忽然念及仙靈穀中的家人,如果知道阿離就是失魂,又會如何?

他見花非花目光射來,笑道:“那是否沒有歸魂治不了的病呢?”花非花搖頭:“非花決不敢與兩位師兄並稱,更何況生死由命,我怎鬥得過老天?”語氣不無蕭索,又觸及了她的傷心事。

傷情端起碗道:“喝酒!管他是誰,現下快活,就不要為他亂了心情!”

三人此刻各有懷抱,喝得便不如先前酣暢。江留醉想尋些事來說,見傷情拾起拐杖,想起他並無腿腳不便,卻始終駐著,忍不住開口相問。傷情道:“這是先師遺物。”不再說其他。江留醉料想這背後必有故事,又是不能繼續的話題,隻得默默敬他一杯。

傷情被染了說不出的愁緒,極欲宣泄。當下猛灌了幾口,拋下碗,一舉拐杖對江留醉喝道:“想不想試試?”江留醉頓時心癢。花非花見他躍躍欲試,倒滿一杯遞上。江留醉一飲而盡,拱手道:“請——”

傷情喜他爽快,說打就打,一杖戳來。

靈縈鑒走到斷魂居處時,他正埋頭削著竹管,壁上牛油火燭燒得滿室紅亮。數百根木筷直直插入石壁中,筷上各掛了一件小巧的器物,形狀不一,有勺、鉤、鎖、筒,或者根本叫不出名目。她聞到刺鼻的硫磺氣味,仔細一看,果然還有芒消、木炭,又在造火藥。他抬頭看她一眼,點了下頭,算是招呼,繼續搗鼓手中的活計。

靈縈鑒知道他的脾氣,自到一旁的山泉處取了杯水,放到他身邊。若不是這洞裏有泉水引入,他一投入就足不出戶,恐怕幾日不喝水也是有的。她歎氣,人人當他是個神人,卻不知他其實是個瘋子。

斷魂拿過杯子,幾下喝完,眉頭一皺,問她:“這水是苦的?”靈縈鑒一愣,又取了一杯,喝了一口道:“不苦。”斷魂直視她道:“你心裏不快活,這水沾了你的怨氣,也不好喝。”靈縈鑒解嘲道:“我是個掃把星,到那裏都一樣。”心下越發難過。

斷魂回過頭,把一道插簧扣進竹管裏,道:“你又來做什麽?”靈縈鑒解下身後的包袱,遞上白袍,“已經補好了。”斷魂瞥了一眼:“洗得像新的,費心了。”靈縈鑒聽到這話,心裏一暖,忍不住微笑:“過新年原該給你做幾件新衣,隻是被傷勢拖累了……”

斷魂道:“無妨。有兩件換洗夠了。”突然眉開眼笑舉起手中的竹管,“成了!”他雙眼透亮,像燎原的星火,靈縈鑒一陣恍惚,隻覺他是在對她笑。湊過去看,那綠油油的竹管勾了一個機括,斷魂用手稍一碰觸,那管中射出一尖鉤,鉤後是一團黑丸,拖了長長的引線,撲哧末入三丈外的地上。靈縈鑒正在詫異,斷魂點著竹管這頭的引線。奇的是她並不能看見引線燃燒,兀自愣神時,那頭卻已劈啪狂響,炸將開來。

斷魂麵上的喜色一閃而過,又閉目片刻,睜開眼道:“若這鉤本身便是炸藥,就不會如此難看。”靈縈鑒問:“這引線為什麽……”斷魂道:“我用發絲浸酒三日,加上黃蠟、桐油等物,燒時可不見火星。等我把它改完,到時隔幾條街放火簡直易如反掌。”

靈縈鑒道:“若隻是隔幾條街放火,射火箭即可,哪用如此費周章?”

斷魂搖頭,“火箭需使箭人膀臂氣力,何況人人可見,乃是明器,哪裏像這暗器,小兒也使得。”靈縈鑒道:“你造的暗器夠多啦,又從不用,也不知說放火什麽的作甚。”

斷魂道:“我小時最想玩火,卻始終沒這膽量,如今折騰一下,圖個眼熱。”舉起那竹管在燈火下看,臉上神色,和小孩子新年放爆竹無甚不同,“起個什麽名兒好呢?”

“不如叫隔岸觀火。”靈縈鑒忍笑道。

誰知斷魂一聽,附和道:“‘觀火’一名甚佳,隔岸則多餘。”

靈縈鑒又好氣又好笑,歎道:“你呀,對這些玩意比對人好多了。”

斷魂點頭:“說得對,人本來就沒這些東西可喜。”

“你亂說!你待胭脂真是極好,我若有兄長能如此對我……”

“我應了父母的事,總是要達成。”他說得心不在焉,翻轉那竹看個不停。

靈縈鑒此刻親耳聽他說出,仍是不信,笑道:“你是孝悌兩全,明明對她好,就是不肯認。”

斷魂板了臉,盯了她道:“什麽狗屁倫理忠義,你不用跟我說。”冷冷接道:“父母之愛,為的是傳宗接代,養一輩子聽話服從的子孫。男女之愛,不過為一己之欲,過後便如煙雲。朋友之愛,或是意氣用事,或是假意籠絡。至於兼愛天下眾生,更是不通之至,無非彰顯自己超凡入聖。哼,妄談愛有何用?掩人耳目,聊以**罷了。我對胭脂,不過是她若被人害死,我替她報仇,如此而已。”他一口氣說完,臉冷得如黑鐵。

“你太悲觀。”她一下子傷感。

“我不過看清虛幻。”他厭了這話題,丟下她一人,起身去烹茶。

“為何你會像個和尚?”靈縈鑒喃喃自語。想他這一番話,不知是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他自己。然而心中兀自痛得厲害,她要不要堅持?要不要執著於這份愛?

一個“情”,一個“愛”,寫起來並不難,卻有人拚得千辛萬苦、千魔萬障,依舊不明其義。靈縈鑒凝視他的背影,眼中漸漸混沌,鼻頭有酸意湧出。她想,她就像一個認定方向在趕路的人,走啊走啊,突然發覺前方雖有一條大路,卻沒了方向。

終點,也許是絕路,為什麽她竟義無反顧?

她癡癡呆呆地坐著,想著,直到他把一碗熱滾滾的茶水遞到她麵前,說道:“喝點熱的。”

他的聲音裏其實什麽感情也沒有,大概招呼乞丐也會如此。為何先前她總覺飽含柔情蜜意?靈縈鑒抬眼盯他看,永遠是一臉無動於衷,於是她又奇怪,為何曾以為溢滿關心疼愛?接過碗,她清晰地吐出兩個字:“謝了。”卻發現聲音變得涼涼的,像初冬的河水。

這熱茶,竟是澆不了心中塊壘。

那一拐來時全無征兆。

江留醉知道他要打,但居然看不破他的攻勢,等到了眼前,頭腦空空的,不曉得如何應對。好在身體本能一動,擦身避過,一個冷顫激零零從心頭打起。

是飲酒麻痹了還是傷情實在太快,江留醉疾退,他想不出該怎樣出手。排山倒海,容不得喘息。退,退,退。可這方寸地,退到哪裏都有荊棘在前,芒刺在背,手腳如被縛,動彈不得。

左。右。上。下。前。後。裏。外。進。退。

一一被阻。

他舉手投足,傷情早已洞悉,每每在去路上等著。即便他完全放平了一顆心,仍處處受製,一招未盡已被迫變招,像被狂奔的野牛逼到絕路上。如此驚濤駭浪,他那率性而為的心法根本施展不出。江留醉心中驚駭,要不是知道傷情沒有敵意,恐怕早就崩潰。

他的鬥誌呢?若是塞進一隻黑箱子中,動輒磕碰,隻有撞破這箱子才可破解,可這密封得嚴實的黑箱,哪裏是破綻?

江留醉慢慢抑製住慌亂的心,他發覺還是心慌了,平常心,在猝然到來的危機前難以長持。山河破碎,他要一點點重新收拾。穩住陣腳,他步法一變,身形頓時變幻,縱然是芥子微末之地,他也要勉力迷惑對方視線。

疊影幻步原本是縱橫天下的輕功身法,此刻,成了他脫離危機的護身符。

一步三**,幻影叢生。腳尖如柳葉飄搖,身影似飛絮起舞。

江留醉的身子變靈巧後,傷情的速度並沒有慢上一分,相反的,如狂風驟雨,仍讓他看不出來路歸途。他如是那梁上燕,傷情就是袖底風,一個有形,一個無形。

他快,傷情更快,後發先至,簡直不似人而如鬼。江留醉明白,傷情蒙目後提升的聽、觸、嗅、身、意諸覺,已千百倍發散開來,他每個細微的動作、表情都逃不過傷情的“心眼”。甚至,他有赤身**之感,連心意也被對方看個透徹清晰。

不求勝,但求守得住自己。

江留醉定下這個目標,緩緩打出一掌。任他波濤洶湧,隻作一葉扁舟,隨波逐流。他這一掌順了傷情的力道,以力卸力,半途又偷偷借去拐中的勁力,借力打力。傷情雖快,被他這種不守而守的打法吊住了浪尾,餘波不興。這一招總算爭取來一點點喘息之機。

傷情“哼”了一聲,拐杖忽然也慢了,端重如山平平壓來。江留醉吃不過那一拐上氣勢如虹的力道,腳退後數步,死死抵住了。

花非花倚在崖邊,靜靜作壁上觀。和傷情做對手的人絕不會輕鬆,這一戰本來該由她來,看了傷情的出手,想贏太不容易。在她遠遊的這兩年裏,蒙目走遍靈山的他甚至可能已超越失魂。她不禁想起失魂當初和他們五個殺手一一交手的情形,之所以能擔上“殺手之王”的稱號,傷情、紅衣、小童、牡丹、芙蓉五人甘拜下風是最有力的實證。

然而她知道,當時和失魂交手的傷情,並沒有輸。他們一戰相交,惺惺相惜。

江留醉能求的,唯有自保而已。

周身如有山壓的江留醉,隻覺使不出平時武功的一成。其實他已竭盡所能,但因受製太多,感覺卻是極差。手腳胸腹背,各各被傷情用拐杖輕點了無數下,開始還好,越動手那些地方越酸麻,到後來沉重如鉛。他試著調整內息,連筋脈亦隱隱作痛,恐怕此戰之後非要休息數日才能補回元氣。

江留醉這葉扁舟處處殘破,唯有強自苦守。到後來簡直成了苦捱,想著忍住、挺住、頂住,餘了一口氣在,其餘跟閉目挨打無甚區別。花非花看了不忍,歎了口氣,把目光凝在傷情的攻勢上,不敢多看他一眼。

眼看就要摧枯拉朽之際,傷情突然停了手。江留醉渾身一顫,魂靈回竅,整個人的意識方清醒了。隻聽得傷情的聲音如從天際傳來:“能在我手中過一百招而意誌不奪,算是難得。”

江留醉無力跪倒,用手撐地,勉強笑道:“多謝手下留情,我已經蛻了層皮。”當下一陣咳嗽,嗆出一口腥甜的血來,心口才舒服一些。此時他感受到若無深厚內功築基,遇上真正高手還是一敗塗地,更可怕是那些反彈之力盡數激回身上,雙倍施壓。

傷情不理會他,負手站在崖邊,對花非花道:“該你了……”

太陽漸漸西斜,一縷橘色鑽進洞去,整個斷崖上暖意一片。花非花不語,任風吹動發絲,陽光在她身上鍍了層金。江留醉看著她,消失的鬥誌不覺一點點匯聚,得失勝負輸贏頓成過眼雲煙。

她亭亭玉立,神態自若地抽出那把“千古”,劍沒有一絲變化,仍是劍本身。沒有劍芒,沒有劍氣,隻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劍。

這外在沒有任何變化的劍,是否能贏過傷情?江留醉睜大了雙眼,他實在很想知道花非花手握千古究竟有何玄機。他注目那劍,仿佛想看透劍髓,又仿佛想讓自己定心,確信她會贏。

他又忽然不想知道結果,不想這一戰開始和結束。隻因此刻的一朝一夕,有她在的地方,與她共度的時光,才是他最想珍惜。

在他猶疑多思的心態中,花非花含笑出劍——

自從那晚向花非花要了藥方後,金無憂病體漸康,兩兄弟易容扮成行旅商人,各騎了一匹快馬連日朝京城進發。沿路上金無慮一心趕路,不願招惹事端,金無憂卻熬不過,每每看到不平就想動手。若依了金無憂的本意,以兩人的身手智慧並不會暴露身份,隻是管閑事自然耽擱時辰。金無慮勸了又勸,阻了又阻,最後拗不過金無憂,小懲大戒出手了多次。

這樣兩人於初二晚間到了京城,易容後改名進城,並未照會大理寺任何人。兩人因知道冷劍生重入江湖,刻意查探了兩日,果然查出他在雍穆王王府落腳。

忙到初四晚間兩人又換了客棧,從城西搬到城東重新登記姓名。金無憂臉色凝重,冷劍生既在太公酒樓與芙蓉勾結,想必與失銀案有關,此刻住在雍穆王府又意味著什麽?

金無慮正在登記籍貫名姓,那客棧門口人影一晃,閃進兩個女子。這兩人容貌出眾,雖是尋常婦人打扮,卻引了不少人目光交集。金無憂原在四處張望,看到這兩人竟自呆住。

“秋瑩碧。”金無憂喃喃自語,眼神空洞,怔怔站直。多年前秋將軍府的那個桀驁少女,倔強的表情宛如昨日。

秋瑩碧有了感應,鷹般利目射向兩人。金無慮一瞥之下大呼不妙,金無憂的身體剛有起色就碰上當今最厲害的兩大殺手,顯然不是好事。不想秋瑩碧雙目光芒一斂,收了戾氣,若無其事招呼藍颯兒道:“這裏不幹淨,走罷。”

藍颯兒看似柔弱的身影漸漸飄出金無憂的視線。他苦笑想起那日看到冷劍生與她一起,未曾多加留意,不料竟是天下知名的芙蓉殺手,他被紅衣和牡丹所傷,溯本追源便因此事。他愣神間,金無慮皺眉拍了拍他問道:“人都走了,追不追?”

金無慮知他不會錯過追查線索,不忍他犯險,遂道:“你在此打尖,我來跑這一遭。”言畢人已遠去。金無憂阻攔不及,終不放心,咬咬牙將行李交給店中夥計,隻身趕上。

藍颯兒行了兩步已覺有異,傳音問秋瑩碧道:“後麵那人輕功奇高,是殺是避?”她純以直覺感應到金無慮的存在,身邊人如潮水湧過,心頭有隱隱的憂,明白來了高人。

秋瑩碧兩眼無光:“不必多事。”

藍颯兒頗覺訝異,袖口的玉簾鉤悄然縮回。忽然,她失去了感應。

金無憂從後追上,把金無慮一手抓住,藏身於一麵大幅的酒幌之後。眼看牡丹、芙蓉越行越遠,金無慮怨道:“你來作甚?”忽然靈機一動,把花非花那日送他的萬裏追痕香取了出來。他依法施為,果然悄無聲息地將萬裏追痕香粘到秋瑩碧身上。她心不在焉,似乎並未覺察。那一瞥引發的陳年往事令她思緒混亂,不能自持。

金無憂沉吟道:“如果冷劍生和她們一夥,又和金敬相熟,會不會金逸之死隻是一出戲?”他腦筋轉得極快,金無慮顯然想到這問題。牡丹和芙蓉既殺了金逸,為何不走?殺手暴露本來麵目已是大忌,全城通緝居然還招搖過市,到底有何所恃?若說武功,雖然除了天宮諸女,京城鮮少有人能與匹敵,但官府人多勢眾,她們一定另有憑借。

金無憂冷汗直冒。金逸既死,金敬便可借抓凶手為名在京城展開搜捕,此時調派人手不會引人注意。茲事體大,饒是他也不免心慌,咽了口幹沫道:“盯住雍穆王府要緊,不要管她倆。”金無慮剛剛做好手腳,聞言瞪他道:“你去查你的,這兩個人我對付。”不等他阻攔,自顧自飛身而出。

金無憂剛想呼喊,藍颯兒悠然的身影攔住了金無慮。神偷知道不妙,依舊笑笑的,道:“大姑娘擋我作甚?”

金無憂訝然四顧,秋瑩碧悄然貼身而立,冷淡黯然的目光掃視他一圈,道:“今日之你,非我對手。你走吧。”藍颯兒聞言一驚,繼而露出不滿神情,惡狠狠對金無慮道:“不怕死就放馬過來!”

金無憂情知秋瑩碧看出他的身份,念在舊識放他一馬,他想起秋家際遇亦是唏噓,歎道:“你身犯命案,我必須抓你回去。”他這一說暴露官差身份,藍颯兒隻當他是個尋常捕快,替秋瑩碧答道:“贏過我們再說大話!”

金無慮在一邊搔頭:“我跟你動手,就是以大欺小。不妥,不妥。”藍颯兒一見他有所動作,顧慮他輕功驚人,連忙退後兩尺。金無慮撲哧一笑,借機疾退,掩到金無憂身邊,切斷秋瑩碧的攻擊路線,對她說道:“你們行藏已露,不要命的隻管來打。”

那劍還原成它自己。千古。

傷情與江留醉隻覺眼前有劍,花非花似乎不見。劍如流水淌來,清澈晶亮,又如行雲奔走,毫無阻滯,仿佛不是人使出來,而是天生如此,並非定招。傷情手中的拐突然變得極慢,愣了神似的,許久才東敲一記,西擋一下。江留醉睜大眼看去,花非花像是藏身於劍內,那內斂的劍光過處劃出一個個無形的圈,而傷情的拐杖竟不能揮入這劍圈內一寸。

他看不破。傷情明白他不曾看穿她的招式,既然這些非是定招,也就無從看穿。但他想通了花非花的用意。和他交手,她不能依循常理,否則必輸無疑。她隻能用巧法,才會有占先機的可能。

傷情嘿嘿一笑,拐杖一變,指東打西點南撞北,既不像與江留醉動手那般大江東去,氣勢磅礴,也不像起先呆若木雞,伺機而動。江留醉眼前一花,他身形如狂似顛,前傾後倒,來去翩躚,說是風中飄絮,又有根主心骨巋然不動。

花非花既順其自然,劍招仿佛天生天養,傷情便讓招式一記記如夢似醉,讓她摸不著頭緒。

崖風凜冽。傷情的拐杖成了迎空飄揚的風箏,看似風吹便應,其實那執杖的手才是關鍵。他手腕翻轉,拐杖一揚三抑,欲進先退,迂回曲折順著劍圈滑動。千古仍是不緊不慢將四周都劃入劍圈之內,劍身攜帶了花非花凝聚的獨門內力,所及處風起雲湧。江留醉雖在戰圈外,然則崖上地方無多,仍被那逼人勁氣迫得喘不過氣來。

傷情卻是無礙,渾然不覺被劍光包圍,拐杖猶如翻騰的羹勺,攪動一池熱湯。終於,拐杖一頓,他用盡畢生功力朝劍圈中央戳去——

花非花手不停,劍光流轉,劍圈換了中軸。傷情早就料到,拐杖微一提,順勢趕上,正打在劍光最強也是勁力最集中處。花非花眉頭一皺,劍圈有如被刺穿了一個小孔,嘶嘶出氣,偌大的防護一下瓦解。

傷情的笑容剛起,倏地消失,隻因他突然聞到了一股襲人的香氣,幽幽如前塵遺夢踏波而來。他一嗅到這氣味頓覺不妙,花非花分明用上了靈山大師的秘術“麝檀功”。

這功法唯有長久浸潤藥物的人方練得成。須知麝香集諸香之最,氣可透骨髓,遊走經絡,亦能損耗真元,引邪入竅;檀香則能調氣去邪,除一切煩惱,兼通陽明之經,疏解抑鬱之氣。麝檀功則以麝之香攻人,以檀之味保己,中者七竅芳香氣烈,卻醺然若醉,意識手足無不聽從對方差遣。

傷情見花非花取勝心切,連這功夫也用上,隻得打點全副精神,瞬間封住口眼耳鼻七竅,同時以“鎖穴”之功閉住周身諸穴,手上依舊施為,把拐杖舞了個密不透風。此時他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整個人宛若一塊頑石,嚴實得不透一絲縫隙。

千古流芳。劍尖傳出的香氣,令到一旁觀戰的江留醉也自微醺。觀兩人激戰如飲美酒,至醇至酣,醄醄沉醉其間。這劍配了這香氣,渾然天成,奪人心誌於無聲無息之間。花非花長劍抖動,一分分的香氣悉數傳到傷情身側,猶如尋花的蝶,采蜜的蜂,齊齊往他身上撲去。

傷情暴喝一聲,四肢百骸散出一股至剛罡氣,密密集結成一幢塔狀氣牆,環繞在他周身。香氣竟盤旋徘徊,鑽不進去。花非花微笑,劍氣一吐,激射出一道劍光,利箭穿空集於一點刺入。這情形與剛剛傷情以拐戳入劍圈非常相似,所不同的是,傷情此刻閉了七竅及諸穴,行動不如花非花自若,顯得較為狼狽。

劍光被擋回。

花非花雙足一點,人飄然而起,江留醉直到今日此時,方才見識到她真正的輕功,竟然狀如“飛天”。雲無空碧在,天靜月華流。但見她翩然騰於崖上,紅裳襯了斜陽混成火般顏色,配上紫劍如虹,鳳凰衝天也似暈出朵朵絢爛劍花。

千古低沉地嗡鳴一聲,散出萬千劍光,從四麵八方射向傷情。花非花不停催動劍氣,漱漱落落如天花亂墜,一場劍雨當頭劈下。傷情的護身罡氣極耗真元,既要擋她劍招,又要防麝檀功所發香氣,煞費氣力。但見劍花打在氣牆上,龍蛇亂竄,紫朱耀眼,花非花左手同時拍出一掌,揮出真氣卸去傷情的護身罡氣。

傷情憑意念感覺氣機有變,真氣**似無止境,終忍不住睜開雙目。他雙眼一睜,一縷香氣伺機飄進,花非花微笑退後,竟不借機動手。傷情兩眼一陣辛香刺激,已然著道。好在花非花登即停手,他身上的壓力了然無蹤,不由停拐大笑道:“居然輸你半招!”

江留醉看得出神,忘了叫好。花非花卻無得色,收了劍,略帶忐忑地望了江留醉一眼。她分明贏了,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地呆立。傷情看她的神態頓時了悟,叫道:“來,來,再打過,不許使這投機取巧的功夫!”

花非花道:“真要打,當然打不過你。”傷情大笑搖頭。

江留醉叫道:“傷大哥耍什麽無賴,輸便輸了,男子漢大丈夫,輸了以後再贏過。既然分了勝負,你我兩個輸家一同罰酒!”抱起酒壇斟滿兩碗。花非花不曉得他是借酒消愁還是真的灑脫看開,怔怔走近了盯住他望。江留醉抬頭看她一眼,笑得坦然:“喂,你是不是眼饞?叫聲好哥哥,我便分你一碗喝。”

花非花詫異一笑:“你幾時……學會貧嘴?”

“我天生油嘴滑舌,隻不過從來當了你的麵始終正經罷了。”這一回,江留醉真心讚歎花非花的武功心智,忘了要自歎不如,隻覺她贏了比自己贏了更令他高興。

傷情笑道:“如今酒喝多了,膽子大了,什麽都敢說了?”

江留醉認真點頭:“正是。非花,從今後我絕不在你麵前假裝好人,有什麽就說什麽,你看可好?”

“如此說來,你先前都是糊弄我?”花非花板了臉道。

“不是不是。”江留醉急忙搖手,“以前怕你小看我,老是逞強,又有些短處怕你見了不喜。可我這人就這樣子,現下你該最熟悉不過,我也不必刻意藏了性子。跟你在一起,本就什麽話都可說出來……”

他還待一一剖白心事,花非花臉上飛紅,瞥了傷情一眼,阻住他道:“好了,我明白。你一說就是一堆,還喝不喝酒?”

江留醉笑道:“你呢,跟我幹一碗?”花非花倒滿一碗,與江留醉輕碰一記,酒水在碗中歡快地跳著笑著,打破了暮色將合的沉寂。

一記梆子敲破夜的寧靜。

藍颯兒眉頭一皺,金無慮的舉動所站處不偏不倚,恰恰令秋瑩碧無法順利出手,看來這兩個捕快武功的確不低,隻是話說得太滿。她冷笑不已,方想開口,秋瑩碧望定金無憂,緩緩問道:“你不走?”

金無憂道:“閣下做過的事,總要有個交代。”秋瑩碧淡然一笑:“是麽?”藍颯兒耐不住性子,叫道:“囉嗦什麽,要打便打,怕你不成!”擎出一對玉簾鉤,在月色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秋瑩碧用目光阻住她,對金無憂道:“你既做捕快就該查個仔細。無憑無據抓人,莫要誤了大事。”金無憂見她若有所指,心中一動,金無慮也不想打架,忙道:“這話在理。兄弟,我們有證據沒有?”

藍颯兒冷笑道:“廢話!”對這既不打又不放人的局麵失去耐心,喝道,“你們倆是哪裏來的捕快,報上名來!”

金無慮提起一顆心,手裏暗自取了暗器,隻待秋瑩碧一說就出手,拉了金無憂先走為上。金無憂念及冷劍生及秋瑩碧話中之意,心思活絡了些,不想平白交手,便道:“你們……也罷,我便花一日辰光查明兩位這幾日的行蹤,若真犯了案,改日定向兩位討教。”

秋瑩碧道:“多謝。”示意藍颯兒一同離去。藍颯兒滿腹狐疑,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好說話,見她走得甚急,隻得加速趕上。

藍颯兒走了片刻,越想越不對,忍不住道:“這兩個人到底是誰?”

“金無憂、金無慮。”秋瑩碧神態悠閑,仿佛說著兩個不相幹的人。

藍颯兒聞言大怒,“是他們!金無憂居然還活著,怎不殺了他?”見秋瑩碧不言不語,越發覺得錯失良機,頓足道:“不行,此人不除,大事都要被他壞了。”

秋瑩碧淡然道:“他見著你和冷劍生的事,隻怕早告訴江留醉或其他人,你殺他又有何用?你我能自保便可,不相幹的事何必攬上身來操心?”藍颯兒一怔,兀自氣結,想得恨了,手上玉簾鉤一揮,把地上砍出一道深凹的裂縫來。

等確信牡丹、芙蓉二人已走,金無慮急忙拉了金無憂騎上快馬,到客棧要回行李。他生怕那兩殺手改了主意,繞皇城行了大半圈,沿路不斷急抽馬鞭,跑了好一陣,金無憂隻覺頭也繞昏了,喊他停下。兩人行到僻靜處棄了馬,重新易容,換過衣衫鞋襪,改過所有行頭。

一切忙完,金無慮心中氣悶,咒罵道:“等你傷勢盡複,我非要好好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尤其是那個紅衣!”

金無憂道:“你什麽也別說,從芙蓉身上偷了什麽,給我瞧瞧。”

金無憂老臉一紅,嘻笑道:“你又看穿了,嘿嘿,眼光不賴嘛。”摸出一封信來。金無憂一見是信,掠過一絲憂思,奪來便看。金無慮笑道:“秋瑩碧居然沒有揭穿我們,奇怪,奇怪。好在如此,不然芙蓉定會防我。”

金無憂長歎道:“那種情形你居然還敢下手,真不知討打還是找死。唉,我想你怎會如此樂衷逃跑,原來是為了它。”說著說著語氣越來越低沉生澀,“我寫封密函,你立即替我想法送入宮中。”

金無慮看他麵色凝重,斂了笑容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金逸也許還活著。”金無憂沉吟地道,“這到底是不是一個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