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柴青鳳墓前呆待了約莫一個時辰,酈伊傑方才起身,姿勢遲緩笨拙。饒是江留醉內力不弱,也感雙腿微脹,更擔心酈伊傑體力不支,連忙過去攙扶。酈伊傑跪了多時,一個站不穩身子向下斜去,幸好江留醉一把托住才沒跌下。

和豪爽張揚的燕陸離相比,酈伊傑成了日漸衰老的老人,絕非正當盛年的輔政王爺。江留醉暗暗思忖,挽瀾軒內的酈伊傑會是如此毫無氣勢?能令嘉南王府諸多家將服膺,是否此時的他仍有拔劍四顧的另一麵?

江留醉不得不找些話來掩飾心中的難過,便問:“今日是義母忌日?”酈伊傑搖頭,凝視墓碑道:“這兩年我都在此陪她守歲。”江留醉遲疑地問:“那麽除夕晚上……”酈伊傑道:“我自是在這裏。”頓了頓,看著江留醉道,“三十已近,今晚陪完我這老頭子,你就回家探親去吧。”

江留醉胸口一堵,想酈伊傑在他人舉家團圓之際,仍要孤零零守在這荒山上,甚為他心酸。他一衝動,道:“我陪你!”酈伊傑一笑,“有這份心就夠了,可惜遜之……”神情一黯,又改口道,“不早了,回去吧。”

兩人走到山中停轎處,幾個轎夫閑談得乏了,正在打瞌睡。江留醉叫醒幾人,聽酈伊傑說了個地方,卻不是回酈府,他心下納悶,也沒多問,上轎一任他們抬著走。

天色已暗,轎子停在西湖邊一戶冷清的庭院外,酈伊傑引江留醉去扣那家的大門。江留醉隻覺這地方有點眼熟,拍了兩聲,聽得裏麵有腳步聲慢慢走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矮老頭歪掛著一頂皮帽,斜睨了他們一眼,神情並不友善。酈伊傑很是客氣地道:“我來看你家主人。”那矮老頭將身擋在入門處,嘴一歪,沒好氣地道:“我家主人今日沒心情,不見!”

一個看門的也敢如此對酈伊傑說話,江留醉聽了有些氣悶,誰知酈伊傑一點脾氣也無,反陪笑賠笑道:“你去通傳看看,我帶了個孩子來見他。”

矮老頭把一雙皺眼使勁睜開三分,仔細瞧了瞧江留醉,鼻子裏噴了股氣,勉強對酈伊傑說道:“你等著。”竟把大門砰的得關上,撂下兩人在門外吹風。

江留醉不忿他如此待客,趕上前去正想推門與那老頭理論,酈伊傑一把抓緊他的手臂,搖頭道:“千萬不可造次!你可知他是誰?”

“我不管他是誰,沒一點待客之道,實在委屈了義父!”江留醉並不在乎那人如何對自己,酈伊傑是長輩又是朝廷重臣,要看門房臉色委實說不過去。不知不覺間,他已代替了酈遜之,想真心實意地想照顧好身邊這個人。

酈伊傑平靜地道:“我欠他家的太多,他這般待我也是我活該。其實他輩分甚高,即便罵你我兩句,也隻有聽著的份。”朝那大門瞥了一眼,看到門上紅漆剝落,喉嚨被什麽阻住了,再也說不下去。

江留醉方欲開口,聽得鞋子踢踏之聲,那矮老頭去而複返,對待兩人的態度改觀了不少,還做了個“請”的姿勢,卻仍不肯多說話。酈伊傑、江留醉進了門,見諾大一個照壁隻剩殘石半塊,院中雜草叢生,一片衰敗景象,均現驚疑之色。

酈伊傑是心酸對方處世心灰意冷,連門院都不打掃;江留醉則揣測主人身份,連看門者都好似來頭極大,為何門庭冷落不堪淒涼?

更令江留醉心驚的是,院中處處可見打鬥後留下的痕跡,這邊廂留了一行整齊的腳印深嵌在青石路上,那邊廂又是一隻沒入廊柱的掌印宛如刀刻,加上飛簷上直插著的數根“沒羽針”、“情絲小箭”等諸多暗器,此地簡直就是個比武場。

這些痕跡,到底是此間主人所留,還是訪客為顯露武功而一展身手?為什麽主人毫不清理,一任門院荒蕪雜亂?種種疑問在江留醉心裏油然而生,不得其解。

前庭中站定一個體態修長的中年人,背影說不出的得豐神挺拔,江留醉隻望一眼,頓生仰慕之情。矮老頭領了兩人到此,躬身對那中年人說道:“他們來了。”

那中年人回過頭來,英氣蓬勃,眼神如電,一襲灰袍遮不住儀態風流。他看也不看酈伊傑,隻是上下打量著江留醉,問道:“你是什麽人?”

江留醉急忙稽首道:“晚輩江留醉,是酈遜之的結拜兄弟,見過前輩。”他訝然發覺這人正是他小時認得的柴員外,二十年前黑道上第一位人物,空幻樓主柴青山。雖多年不見,柴青山並沒有衰老的跡象,隻是曾經浮現在臉上的雍容笑意,已隱在了嚴峻的表情之後。

“你說什麽?”柴青山激動之色瞬即閃過,目露精光疾步走近,扶起他溫言道,“你……遜之一向可好?”

江留醉奇怪他一聽酈遜之的名字,變得如此親切,與待酈伊傑有天壤之別,不禁暗自納悶,答道:“遜之陪同嘉南王上京去了,他封了廉察,得皇上和太後委以重任,官場上很是如意。”

柴青山瞪了酈伊傑一眼,恨恨地道:“你還是讓他做官,哼!”酈伊傑神態甚是謙恭,方欲開口,柴青山搖手道:“我不想見你,你回去吧。這孩子我瞧了可喜,想多留他聊一陣,你不用等他。”

酈伊傑歎了口氣,悲戚之色又不禁流露,傷感地道:“也罷,我回去便是。”朝江留醉望了一眼,點點頭,囑他好自為之,便徑自走出門去。柴青山肯見他一麵,他心滿意足,故並不覺得難過。相反的,江留醉見柴青山趕走酈伊傑,尷尬異常,不曉得他為何見了妹夫這等生氣,又奇怪酈伊傑毫無反對,似是習以為常。

柴青山望定酈伊傑的背影,眼中充滿種種複雜情緒,好一會兒才收回目光,不無感傷地對江留醉道:“前兩年他想見我,我連麵也沒露。想不到吃了兩年閉門羹,他還敢來……”

江留醉見過酈伊傑對柴青鳳的追惜悲痛之情,心下替他惋惜,幫著酈伊傑說道:“我們剛剛拜祭了義母,義父想是思念過度,在墳前跪了許久。”又想,酈伊傑此刻摸著紅腫的膝蓋孤零零地坐上轎子,心情會是怎樣?或許更該在他身邊陪伴才是。

柴青山目中的恨意稍減,歎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負了手,領江留醉往內堂走去。

內堂擺設猶為簡單,僅桌椅燈燭,顯落得空****的分外孤寂。江留醉遙想幼時,柴家華服美食,往來人流不息,是杭州府一等富戶,時隔數年竟會寥落至此,不由替柴家黯然神傷。

柴青山看出他心中所思,著他坐定後,淡淡地說道:“你可認得我是誰?”

“晚輩知道前輩曾是空幻樓主,雄霸一方。也知道前輩退隱後在杭州做絲綢生意,人稱柴員外。”江留醉說完自悔多言,怕他不喜。

“你可是在想,堂堂空幻樓主,怎麽躲到這個地方蝸居,家境如此寒酸破落?”

江留醉一時語塞,不曉得拿什麽話安慰這昔日的一方霸者。空幻樓,如傳聞所言,早已不複存在於江湖,唯有過去顯赫的聲名提醒世人它曾經的輝煌。

柴青山哈哈大笑,須發皆張,朗聲道:“二十多年前,空幻樓助你義父在浙西起兵,擁先帝為義軍首領,橫掃大江南北,是何等威風!”

江留醉眼前出現的是酈伊傑縱馬領軍的模樣,身後千軍萬馬,浴血奮戰,更有像柴青山之流的江湖豪傑相助,這才百戰還生,成就一方霸業。而今,昔日的兵馬大元帥禮佛持齋,懶問朝政,黑道梟雄亦撤幫隱居,閑散世事,難道王霸之業真的隻如曇花一現?他忽地明了酈遜之一心仕途的心境,是眼看長輩的壯誌豪情不再在,而激起內心的宏願吧?那種一振臂便有天下無數群雄呼應、千山萬水任我縱橫的情懷,是多麽令人恣意!

“酒來!”柴青山說得激昂,忽然高喝一聲,但聽得一陣鞋響,半空平平飛來一個酒壇、兩隻大碗,力道角度恰到好處,穩穩地落在兩人間的茶案上,宛如輕輕放上。江留醉忙往門外看去,那矮老頭的身形一閃即沒,這才知曉對方的內力與暗器功夫已臻化境,酈伊傑說他輩分甚高,看來所指是江湖上的輩分。

江留醉奇怪以這矮老頭的功夫,走路盡可不露絲毫聲息,卻總能聽到那懶散的拖鞋聲,不曉得是何道理。柴青山望著那矮那老頭逝去的地方,拎起酒壇讚歎道:“好,不愧是我空幻樓下的厲孤鶴,這記龍騰手威力不減當年。痛快,痛快!”揭開封紙,往案上的大碗裏汩汩倒去。

江留醉一聽厲孤鶴的名字,倒吸一口涼氣,這矮老頭竟是百年前赫赫有名的西域狼王厲天行的唯一後人,當年柴青山座下第一高手。有他在此,難怪庭前再多打鬥痕跡,柴青山依然安然無恙。這老頭的輩分算起來比柴青山還高,卻因受過柴的救命之恩自甘仆役,隻服他一人。江留醉要想,要厲孤鶴客氣待人,隻怕比登天還難。

柴青山倒滿兩碗,濃鬱的酒香頓時四溢,引得江留醉酒癮上來,爽快地拿過一碗,先幹為盡。柴青山見狀大喜,幹吞了手中那碗,一拍桌子笑道:“果然是我輩中人,不拘小節,來,再和你幹上一碗!”

兩人把酒言歡,一氣喝下大半壇。江留醉飲得興起,道:“前輩何不請厲老前輩一同來喝酒?”柴青山搖頭,“他盡忠職守,既決定幫我看園子,就不會離開一步。唉——”他不無感慨地道:“這些年他怕我寂寞,故意弄出很多聲響,讓我覺得這園中尚有生氣。其實我有他這個知己相陪,已勝過人間無數。”

空幻樓隻有厲孤鶴一人陪伴,柴青山為何落得如此寂寞光景?江留醉滿腹疑問,隻能順酒水灌下肚,憋在心裏。他想,如果是酈遜之,一定會問個清楚,可自己畢竟是外人,柴青山能待他青眼有加已是不易,不如日後再打聽為是。

飲到酒酣,柴青山看了江留醉數眼,喟然歎道:“可惜我與你義父再不會把酒同歡。”眉頭緊緊揪起,重重放下酒碗,打著拍子歌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愁!”一時間,江留醉覺得柴青山和酈伊傑頗有相像之處,讓他看到了一種英雄的落寞,高處不勝寒,唯有獨對明月,獨飲美酒。縱然天下唾手可得,亦無人分享。

江留醉愛管閑事的性子又上來了,有心替兩人解開心結,歎惜道:“以前輩胸襟,怎會放不下芥蒂,和我義父老死不相往來?”

柴青山盯住他看,道:“你可知我生平第一樁憾事,是什麽?”江留醉搖頭,聽他繼續道,“便是把妹子青鳳嫁給你義父!”柴青山抓碗的手筋脈畢現,不勝追惜地長歎一聲。

江留醉默不作聲默不作聲,想不通其中原委,隻注視著柴青山,盼他能一吐心中鬱結。說也奇怪,柴青山給他如同酈伊傑般的親切感,他想為這孤獨的長者分擔,哪怕僅做個傾聽者。他所見的酈伊傑與柴青山都向他展示了柔軟的一麵,是否當年華逝去,人會越來越易感脆弱,不複往日的棱角崢嶸?

柴青山道:“若論縱橫疆場運籌帷幄,你義父算得上數一數二的英豪,因此當年我與他一見如故,更為他做媒。可歎,可恨!他做人雖頂天立地,卻當不得一個好丈夫!”

江留醉道:“義父篤信命數,說自己是亡神入命……”他此話不說還好,柴青山一聽到便恨恨地道:“什麽狗屁命數,害死了他,也害苦了青鳳!”忽地摔下酒碗,高喝道,“倘若我做皇帝,就要天下所有術士不得好死!”

江留醉默然不言,暗替酈伊傑惋惜。柴青山抱起壇子,猛灌下幾口酒,續道:“一個江湖術士說他兩句,他就信以為真,把親生子遠送他鄉,苦了青鳳母子分離!我……是我看錯了他!我也不得好死!”

江留醉忙握住他的手,柴青山的激動稍減,道:“我不礙事。咳,她去了三年,我後悔有什麽用?如今落得我一個人,這便是報應!”江留醉道:“前輩還有遜之。”柴青山黯然點頭,苦笑道:“青鳳因此抑鬱成疾,此處離她兒子近些,故而搬來和我同住。可惜我不能還她一個兒子。”江留醉道:“既是如此,遜之的師父們應該常帶他來看義母?”

柴青山木然,良久,搖了搖頭,“雖然我知道遜之曾隨小佛祖回中土遊曆,但杭州柴家,他們卻一步也不曾踏進!”

江留醉不禁呆了,這其中究竟是何緣故?怪不得柴青山不想見酈伊傑。想那柴青鳳貴為王妃,又是一代江湖霸主之妹,卻終日不得開顏,那寂寞如雪的日子是怎生熬過?酈伊傑在她墓前的追悔,不知是後悔自己命運多舛連累了她,還是後悔錯信命數誤她一生?

世間不如意事常八九,她大概寧願平淡一生,守著相公兒子相親相愛罷。

江留醉忽然覺得心痛,為柴青鳳、為酈遜之,也為柴青山和酈伊傑,如今至親至愛生死相隔,永不能彌補遺憾,也唯有像酈伊傑那樣守著墳墓過除夕,才能一慰相思寂寥。他不知怎生勸解,又被彌漫著的悲傷氣氛籠罩,越發思念起親人來。

柴青山見他發呆,語重心長地道:“日後你若娶妻生子,千萬莫要像他!什麽國家大事、江湖盛名不理也罷,連親人也照顧不周,絕算不上英雄好漢!”

“前輩既能放下這些俗世羈絆,何不放下對我義父的怨懟?”江留醉脫口而出,見柴青山兩眼圓睜,膽氣一硬,隨即滔滔說道,“義父專程自京城趕來,便為在除夕替義母守墓,這些年來,他對義母的思念絕不亞於前輩。前輩既是一代宗師,氣度自是超越常人,義母在天之靈也盼你二老能重修舊好。到時前輩就不是孤零零一人,起碼可得回一個知己!”

說到末了,他索性一跪,毅然對柴青山道:“江留醉替義父向您賠罪,萬千不是,請前輩一笑忘之!”

柴青山訝然半晌,不勝震驚,忽地清醒過來,哈哈笑了數聲,竟連眼淚也笑了出來。他速行數步,背對著江留醉,向天長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下心情,方才回過頭來慨然道:“想不到,想不到你能有這番言語!好,大丈夫說一不二,瞧在你的麵上,我答應了便是。”扶起江留醉,眼中欣慰異常。

江留醉見他如此痛快,反而赧顏,覺得甚是唐突,忙拱手道:“前輩海量,晚輩胡言亂語,實在冒昧。”

“不用前輩長前輩短的,你跟著遜之叫我聲舅父,我便心滿意足。”柴青山故意掏掏耳朵,親切地道,“自從十幾年前我金盆洗手,兄弟散盡,對我直言不阿的隻有你和老厲。你和遜之是兄弟,就是我的家人,以後凡事盡管直說,不必有所避諱。”

江留醉心下為難,和酈遜之認了兄弟,平白多出義父義母不算,又來個舅父。他倒不是不願認親,隻是叫不慣,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略一遲疑,柴青山長歎一聲,“我愛屋及烏,倒叫江公子麻煩了。”

“舅父不必多慮,”江留醉硬著頭皮叫了聲,“叫多了便習慣了。遜之不在,我替他盡些孝道是情理中的事。”說也怪哉,叫了這聲後他胸中舒坦許多,恨不能多叫兩聲。想到自己母親如有兄弟,這一聲想來已叫過千百回,可歎身世不明,骨肉難尋。

柴青山聽他改了稱呼,眉間煩惱盡消,笑得甚是暢快,將壇中所剩的酒喝了個一幹二淨。

江留醉忽然思及柴青山是多年前的江湖風雲人物,必熟知武林掌故,正可借機引開話題,便問道:“我有一事相詢,不知舅父是否知道。”

“你想問什麽?”

“我師父名叫仙靈子,舅父可曾聽說?”

柴青山來回踱了幾步,臉色時晴時陰,江留醉兀自驚疑中,聽他說道:“仙靈子這個名號,我不曾聽過。你不妨把你師父教的功夫略使一二,興許我能從武功中看出他的身份,也未可知。”

江留醉原已心灰,聽到後來興奮地道:“如此甚好,我這就獻醜,請舅父指點!”

他雙足輕點地麵,如青煙渺渺升起,渾身看似不著力,忽地幻出七、八個身影,分不出哪是真身、哪是幻覺,在堂中遊走。腳下步法更暗藏玄機,以為他要進,卻驀地飄出丈外,以為他往南,竟有若幹分身化往各個方向,眼力稍差便完全失去他的蹤跡。

江留醉一麵施展輕功,一麵叫道:“這是師門疊影幻步的輕功絕技,舅父可曾見過?”

柴青山沉吟不語間,江留醉右掌在空中緩緩一劈,接著左掌翻開劃出,掌勢看去極慢,偏生又躲不過。柴青山點頭稱許,見他不斷畫起圓圈來,帶動四周掌風大作,周身數丈內景致模糊,再看他雙掌化成千手舒展,姿態大氣磅礴,不由驚異他小小年紀,造詣卻是不低。

江留醉凝神道:“此乃師門金剛掌。”

說完,他變掌為指,這指法又與他常用的雲行風的穿金指不同,刹那起滅,瞬息無蹤,恍若因緣際會,變幻莫測。柴青山看了兩眼,不覺勾起陳年往事,鶯燕笑語宛在眼前,知是江留醉的指法作用,連忙攝定心神,暗讚了聲“好”!又聽他說了句,“這是因緣指”,想到緣起緣滅,人生無常,不由心酸歎息。

以柴青山的武功修為,本不會受江留醉所施指法控製,但一者他全無迎敵之心,全心全意凝視江留醉的一招一式;二者因他心裏所藏的往事,著相受控,卻也因此看出這套指法的諸多奧秘難言之處。

再看時,江留醉翻身抽出腰間小劍,點、挑、撥、勾、轉、引、抹、削,忽而似棍,泛出大片光影;忽而似鏈,奔躥跳脫如梭;忽而似槍,仿佛靈蛇出洞。又聽“刷”的地一記,兩把小劍如孔雀開屏霍然展開,舞來忽忽有聲,恍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騰不息。江留醉灌注內勁在手,劍身頓時揚起栗栗罡風,如狂刀劈下,他腳下的石板地頃刻間裂出一道長痕。

江留醉“哎呀”停手,頗為不好意思,柴青山說了句“無妨”,示意他繼續。江留醉本也打得暢快,聞言又舞出兩道青紫光芒。一開一闔合,氣象萬千,正是他得意的離合神劍。那夜在小鎮外遇敵已對紅衣使過,其劍勢飄忽靈動,充滿生命之氣。

柴青山隻看了看,便了悟創這劍法之人當時看透人世間的悲歡離合,但求解脫自在的天道,唯江留醉心胸開闊不染塵埃,故能從另一方麵將劍意舞到極致,也算殊為難得。

江留醉平素常用的功夫已然使完,見柴青山並沒出聲反應,又將二弟南無情的佛音掌、三弟公孫飄劍的過客劍法、四弟子瀟湘的蓮華拳一一舞來,比對敵時還勁力十足,忽而身形飄忽、忽而凝如泰山,打得整個內堂風起雲湧,煞是好看。

柴青山心想,若不喊停,隻怕他會層出不窮地打下去,直累到筋疲力盡,於是,他忙移動身形去接他下一招。

江留醉一見他迎麵打來,以為是來試招,奮起精神使出全身功力,一擊過去。柴青山見勢不對,也不躲閃,長袖一揮,連消帶擋把他的勁力都化了去。江留醉隨即腳點方位,用疊影幻步追擊而上,他打得興起,竟左手佛音掌,右手金剛掌,招式未得用老,又極快變化成蓮花拳,饒是柴青山剛剛看過,也要應付一陣。

他正高興,柴青山身形一停,雙臂舒展如龍吟九天,江留醉隻覺眼前一花,出現千手千臂,把他所有招式都拆得了一幹二淨。更有一隻手神不知鬼不覺,宛如遊蛇纏上頸間,扣住他的大椎要穴。

江留醉頹然住手,朝柴青山拱手一笑,“我輸了。”

“傻孩子,誰跟你比武?”柴青山爽然一笑,“你如想打,稍後再練也不遲。你使的這些功夫並未聞名江湖,多半以輕靈為主,想是你師父年輕時所修習。隻有那金剛掌稍顯穩重些,該是後來的功夫。”

江留醉又驚又喜,“說得一絲不差,師父也說他少年時悟不到這掌中精髓,授業時囑我凝神靜氣,說練上十年才有小成。後來幸得雲行風前輩指點,我方明白其中諸多妙處,總之這掌每打一遍,都有所領悟。”

柴青山點頭,又道:“你所習武功與佛門頗有淵源,你師父難道是佛門中人?”江留醉一愣,這一層他從未深究過,但沒見過師父吃齋念佛,不像禮佛之人,於是搖頭道:“不是。隻是舅父當真沒見過這些武功?”

“這些功夫未曾揚名江湖,我的確不曾見過。佛門藏龍臥虎,許是有人知道它們的來曆也未可知。我有個好友在無色寺出家,法號心淨,幾時你有暇路過,向他討教看看。”

江留醉見師父的來曆仍不可知,黯然點頭,心念忽動,又問道:“昔日聞名江湖的劍客冷劍生,與哪些人有仇?”

“冷劍生作為先帝的貼身侍衛,入宮前曾為先帝斬殺過數個有名的魔道中人,也殺過很多無名小卒,頗有些仇家。你問這個作甚?”柴青山的臉色略略一變。

江留醉道:“沒什麽,我前些日子碰到冷劍生,不知為何打了一架,正自納悶。”

柴青山冷哼一聲,“他來動你?以大欺小,真是沒羞!你受傷了沒?”

“當時被他打得不能動彈……”

江留醉話未說完,柴青山倏地近身,兩手按住他脈門,將兩股熱流衝進他體內。他吃了一驚,察覺柴青山並無惡意,便以自身內力去擋這兩股氣力。說也奇怪,這兩股氣一接觸他的內力就如脫韁野馬徑自遊走,江留醉連忙閉目凝神,引氣追去。隻覺那氣流引領自己的內力順著經脈疾走,所經之處激起內息反應,不覺相互絞在一處,不分彼此。

如此氣流越聚越大,萬流歸宗、江河入海般循環十二周天,等江留醉睜開眼來,百骸通泰,舒暢不可言語。柴青山鬆開手,神情凝重地道:“他的拂塵手頗有獨到之處,最為陰毒的是一擊之力竟可藏伏體內兩月方才發作,適才我為你查了一下……”

江留醉驚道:“那我……”回想遇襲後與紅衣動手並不曾有礙,放心一笑,“我沒事。”柴青山含笑道:“並非他手下留情,而是早有人替你解了內勁之毒。”

江留醉“哦”了一聲,思及花非花心下感激。她為他療傷時,就暗自驅除他的內傷,而今晨又為他打探到敵人來曆,看來她心裏竟是一直掛念他的事,隻是不言明罷了。相識以來,屢碰她的軟釘子,他心灰得以為流水有意落花無情,此刻希望頓生,是否她麵冷心熱,隻把那份關心埋在心底?

江留醉心裏**出一絲暖意,他沒有信錯她,看錯她。

柴青山見他沉思,以為仍憂慮冷劍生之事,遂道:“冷劍生的成名絕技有三,一曰拂塵手、二曰一元劍、三曰太玄步,盡得黃山道長真傳。如今他隱匿不出十餘年,必又有絕招練就。如果與你有仇,要打得贏他不易,避他卻也不難。”他款款道來,言談間仿佛羽扇綸巾,正談笑指點江山。

“老賊胡扯!”一聲嬌叱傳自門外,“叮”地的一記,一支弩箭穿窗而過,標進屋內,直衝柴青山而去。柴青山臉稍一側已避其鋒,弩箭餘力未退,“噗”地透入地磚,箭尾兀自搖曳不停。

隻聽厲孤鶴高聲罵道:“臭丫頭,哪裏走!”門外乒乒乓乓打將起來。柴青山眉頭大皺,自言自語道:“何苦又來?”示意江留醉同他一起出去。

江留醉一出門便看到一個青衣女子,手持一張勁弩與厲孤鶴鬥在一處。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當日在京城所見的黃衫女子,手上那勁弩煞是奇怪,彎曲的弩弓竟由薄刃所造,僅靠近弩臂處由木頭製成,稍不留神被它劃到不亞於被利器割傷。

柴青山一麵注視兩人相鬥,一麵對江留醉道:“這姑娘叫靈縈鑒,其父靈天驕死於我手,每年都來尋仇。”

他言語間盡是惋惜之意,江留醉聞言大吃一驚。靈天驕這名字實在如雷貫耳,隻因他曾是一代霸主,二十多年前雄踞嶺南,儼然小國之王的架勢。當年燕陸離領大軍久攻重鎮邵州不下,向靈天驕借兵十萬,突襲永州、衡州斷其支援,南北夾擊方告成功。靈天驕因此博得先帝信任,許其做嘉南王。後來傳聞靈天驕得勝歸來便即告抱恙,不久辭世,而燕陸離轉戰多年後成為禦賜嘉南王,名列四大輔政王爺之一。

江留醉一驚靈天驕死於柴青山之手,二驚這可能是冷劍生徒弟的女子居然是靈天驕後人,世事多變令他摸不清頭腦,他不覺暗自取出雙劍。再看場中,厲孤鶴僅憑單手壓住靈縈鑒的攻勢,她沒機會扣動弩機,身後的數十支弩箭便沒了用場。

靈縈鑒見兵器受製,大喝一聲,索性運氣把勁弩當作當做暗器,旋轉間破空飛去,直衝柴青山。她瞥了一眼,見江留醉在場,神色大變,忽然回頭對厲孤鶴冷笑道:“老鬼,我讓你見識我真正的功夫!”

勁弩閃著刀光呼嘯而至。柴青山張手抓去,江留醉方欲驚呼,見他穩穩地抓牢了弩機,這才放心。再看靈縈鑒雙腳疾點數步,歪歪斜斜走來,又從腰間橫抽出一把軟劍,淩空一劃,耀出萬丈光芒。柴青山失聲道:“銀索劍?一元劍法?”忽地又澀聲對江留醉道,“你要尋的人在這裏了!”

江留醉道:“舅父認得她的劍法?”柴青山凝神道:“豈止是劍法?銀索劍名列天下三大奇劍之一,是冷劍生的成名兵器,此劍極薄極軟,可藏於腰間,一出手卻又鋒利無比。想不到這丫頭為報父仇,學了他的功夫。”

江留醉心道,回想上次在十分樓外中毒被困,差點命喪她手,那神秘的高手必是冷劍生無疑,出手高深莫測,令人心有餘悸。場中靈縈鑒出手快如閃電,配合腳下玄妙莫測的太玄步法,厲孤鶴不得不雙掌齊上,避其鋒芒。

柴青山似不相信,喃喃自語,“靈天驕的後人,怎會拜冷劍生為師?不可能。”

江留醉不解地問:“舅父何出此言?”

“靈天驕好武如癡,曾與冷劍生交手,不恥其為人,放言冷劍生決無好下場。個中情形我雖不知,卻……聽靈天驕提過。”柴青山目露追惜之意,緊握雙拳長歎,“我雖非有意殺他,他畢竟死在我手下,這個錯……”

靈縈鑒聞言,“啐”了一口,高聲罵道:“老賊,你卑鄙無恥,詆毀家師,我一並和你算賬!”柴青山雙目怒睜,陡然喝道:“丫頭,錯殺你父是我平生第二大憾事,你要報仇便來吧!那個冷劍生本就混賬,不服氣隻管來試!”手一招,叫厲孤鶴退下。

靈縈鑒揚劍掠向柴青山,一劍刺出。江留醉細看她出手,發覺步法詭異多變,雖不如疊影幻步靈動飄逸,卻更為繁複玄奧,令普通一記殺招隱了若幹後著,更不用說她所使的是變幻莫測的一元劍法。

江留醉隻看了一招,劍刺四麵,鋒扣八方,頗覺難以對付,便留神細看柴青山的應對。

“玄有二道,一以三起,一以三生。”柴青山悠然吟道,說的得正是太玄步法的總綱。他身法忽變,竟用了與靈縈鑒一模一樣的腳法,先發製人,靈縈鑒反像影子般跟在他身後。

江留醉看得著迷,卻聽柴青山又長聲說道:“仰而視之在乎上,俯而窺之在乎下,企而望之在乎前,棄而忘之在乎後。”江留醉怦然心動,知道他正在教授自己太玄步法的精要,玩味這四句的含義,隱約摸索到其中真義。

與上回靈縈鑒識得江留醉的出手的相同,此番她無論如何踏步、出劍,無不在柴青山的意料中。柴青山純是守勢,並不乘隙進攻,令得一旁掠陣的厲孤鶴眉頭微皺。江留醉一麵看,一麵吟誦剛才柴青山所背的口訣,參照兩人步法深思,厲孤鶴見了,走到他身邊,有意無意地道:“天以不見為玄,地以不形為玄,人以心腹為玄。”

江留醉朝他微一躬身,恭敬地道:“玄者既無形無象,又無所不在,這步法也是如此。”厲孤鶴揚起眼看他,聽出他話中仍有疑問,嘴角哂笑道:“玄生陰陽二氣,又以三起三生,三三為九,遇九則變,共計九九八十一方位。”

江留醉豁然開朗,凝視場中道:“她下一步腳踏東南。”厲孤鶴瞥了一眼道:“止位。”靈縈鑒恰恰踏到此步,江留醉又道:“舅父踏東南,卻偏南兩分。”厲孤鶴道:“難位。”江留醉道:“她轉向西北,舅父守偏北。”厲孤鶴道:“格位、更位。”江留醉點頭,不再言語,繼續留神揣摩。

厲孤鶴暗自稱許,負手走開,守在靈縈鑒的退路處,目光仍對她不依不饒。

太玄步法被完全識破,靈縈鑒惱羞成怒,幹脆止步不動揮出一劍。失卻了身法憑仗,靈縈鑒使劍更為用心,將周身先護得密不透風,再伺機而再動。柴青山微微一笑,輕身飛起,避過劍鋒,食指如箭戳入劍圈中央,倏地點到靈縈鑒右手外的勞宮穴。

靈縈鑒頓時握不穩劍,被柴青山一手夾住銀索劍不放,任憑靈縈鑒手中發力亦無法動搖分毫。靈縈鑒無奈,左手攻向柴青山,宛若清風拂麵飄忽而至。柴青山正是要逼她使出拂塵手,左手兩指繼續夾緊銀索劍,右手一擋一推,與她拆起招來。

江留醉見到柴青山破一元劍的那招,立即領悟到一元劍法以一為本,持劍之手即是根本所在。再看她所使的拂塵手,指尖仿有千絲萬縷纏繞,又似撥弄琴弦調曲弄音,五指箕張,疾扭如蚓。柴青山卻以慢打快,任她變招再快,隻是一味退避,候其力竭再輕輕一撥,即化解了她的淩厲攻勢。

看到此處,江留醉忽然明白,柴青山竟是教他識遍冷劍生的成名功夫,以備日後對敵,心頭不覺一熱複又一酸。他自幼無父,師父雖然慈祥,但練功時常嚴厲以待,而平時又鮮有言語。唯獨此次遇上酈伊傑及柴青山兩位長輩,一個體貼照顧,一個諄諄教導,宛如慈父所能給予的種種關懷。

靈縈鑒無論如何攻不破柴青山的防守,心也冷了,雙手力拔,將劍從他手裏奪了出來,往脖上抹去。柴青山急忙一阻,靈縈鑒卻是虛招,一劍橫揮把他逼退兩步。誰知厲孤鶴早看出她的伎倆,悄然趕上,掌中含勁一吐,盡數往她背脊上按去。

靈縈鑒聽得身後風響,暗罵老鬼狡猾,翻轉手腕將劍向後一揮。厲孤鶴變掌為指,“乒”地彈在劍上,這一指凝聚他數十年功力,靈縈鑒頓感手指發麻,銀索劍脫手而飛。厲孤鶴有心為柴青山去此餘孽,得勢不饒人,掌風如刀迎麵割去,柴青山驚呼“小心”,靈縈鑒躲閃不及,正中脖間扶突穴。

遭此重擊,她一聲慘叫,人如落葉橫飛出去,輕飄飄不著力,看得柴青山色變。厲孤鶴掠上,一探她鼻息,啞然抬頭道:“死了。”

“什麽?”柴青山奔至,俯身去看靈縈鑒。見她麵色發白,雙眼緊閉,氣息全無,不由頹然跌坐。厲孤鶴不忍地說道:“樓主,我……”柴青山一揮手,搖頭道:“與你無關,是我害了她。你先陪江公子到裏麵休息。”

厲孤鶴歎了口氣,方欲離開,卻見死了的靈縈鑒如鬼附體,手腕微動,數點寒星朝柴青山打去,柴青山離得太近,卻不躲不避。厲孤鶴大駭,待要出手已是不及,眼看那些暗器就要打中柴青山,兩隻小劍忽現,叮叮兩聲,暗器盡數被撥落。

江留醉一心想找靈縈鑒問出身世,始終注意她的舉動,見她忽然出手,手中雙劍立即揮出。

靈縈鑒一擊不中人便疾退,厲孤鶴的雙掌攏出一圈氣勁,將她整個人粘了回來。柴青山見狀高喝一聲,“不要傷她!”厲孤鶴愣了一愣,靈縈鑒就勢脫身,著地一滾,撿起地上的銀索劍,遁出丈外。

江留醉滿腹疑團,不依不饒地追上她,叫道:“慢走!”便一劍刺去。靈縈鑒回身一劍格上,金光亂竄,胸口受擊處猶隱隱作痛。她一咬牙,用力舞出一道劍光,匹丈雪練斜劈在江留醉上首。江留醉不敢怠慢,忙以師門功夫應敵。怎知冷劍生曾教過靈縈鑒一套功夫,專門用來破解江留醉的武功,她剛才對付柴青山時不敢使出來,此刻卻無忌諱,冷笑出招。

江留醉被她連擊數下,剛才在柴青山麵前耍得得意的劍法居然屢屢受製,對方似乎極為熟悉他的心意。他正苦惱中,厲孤鶴繞著兩人逡巡不已,又欲上陣。

靈縈鑒心裏著急,怕再拖延下去,兩人夾攻脫身不得。忽聽一聲呼哨,院外一個蒙麵人如鳥投林衝進戰圈,揚手一鞭掃開江留醉,另一手牽著靈縈鑒往外遁去。厲孤鶴哪裏容她跑掉,雙掌一錯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蒙麵人身形矯健,忽然攬住靈縈鑒的腰,兩人拔高丈餘,長鞭下掃風力激**,更卷出一股似粉似煙的沙塵。柴青山看出蹊蹺,喝道:“小心有毒!”厲孤鶴稍緩了一緩,被那人攜了靈縈鑒掠出院去。

江留醉見狀來不及告別,朝柴青山匆匆一拱手,就此追出。

厲孤鶴提步欲趕,被柴青山阻道:“由她去吧。”厲孤鶴一跺腳,甚是可惜,想了想又露出擔憂之色,沉聲道:“樓主,那丫頭裝死用的是魔境的龜息功,救她的人身法也像來自魔境,莫非……”

柴青山望著門口出了會兒神,歎道:“塞外千裏魔境……我們有多久沒去了?”輕輕念了兩遍江留醉的名字,陷入沉思。

縱身追趕出柴府時,江留醉看見那頂小轎還在門口等他,酈伊傑為他想得甚是周到。隻是他沒時間招呼轎夫,急急地掉吊在那蒙麵人身後穿巷過街,飛簷走壁。那人輕功極佳,與靈縈鑒配合默契,相攜著手如比翼雙飛,幾次差點消失蹤影。

江留醉追了個半死,眼見夜色漸濃不禁暗暗著急。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辰,眼前的樓閣看了眼熟,江留醉驚疑地發現,那人帶著靈縈鑒沒入了酈伊傑的杭州別苑,沒了蹤跡。

他飛身進了酈府,想去找花非花幫忙,胭脂遠遠地迎過來道:“你回來了,王爺等得你心焦。”江留醉忙問:“見著花非花了沒?”胭脂一側頭,微怔道:“我也沒找著她,不知去哪裏了。”

江留醉心中揪緊,不發一言直奔花非花的住處,果然人不在,包袱也不見了。他隱隱不安,對著胭脂又不便說,甚是難過。

酈府門外的小巷中,靈縈鑒躲在一輛馬車中,服下一顆丹藥,盤膝運氣。良久,吐出數口血,臉色漸漸轉潤。她摸著脖上的掌印,眼中恨意絲絲凝聚,忽地掀起馬車的布簾,凝神看去。

無月無星,夜已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