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牆後,從任何一方到高樓去,須跨越五十步的距離。

如此距離,在龍鷹的彈射下,仿似無物。

表麵看,除第三層樓透出暗弱的燈火外,其他兩層黑沉沉的。在龍鷹的魔種靈覺下,掌握到樓內人數達七、八人之眾,全為高手,底層尚有兩頭巨犬。

從遠處瞧過來,此樓外表上與宿園其他房舍分別不大,隻是高上一截。此刻近處觀之,方發覺牆是雙層磚石結構的堅牆,窗用上鐵框鐵枝,大有抵得住龍鷹全力一擊的可能性。

高樓長兩丈、寬丈半,一個入口,厚重的木門緊閉,破門入內不會比破窗容易,稍有遲滯,立告先機盡失,從突襲變為逃命。除第三層樓四麵開窗外,另兩層隻得朝宿園的一麵開窗,此樓實為哨樓,殆無疑問,正常居所,怎會如此。

他聽不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心中燃起希望,樓內若沒有無瑕、香霸般的高手,可趁有人出入之時,奪門而入,盡殲對方次幾級的高手,取台勒虛雲之命。即使台勒虛雲不在其內,他也沒損失,可泄一口心頭鳥氣。

雷聲電閃變得稀落,失去了早前轟天動地的懾人威力,雨勢逐漸減弱。

龍鷹很懷疑台勒虛雲是否在樓內,因他內傷未愈,憑他的靈耳,該聽得到他與別不同的呼吸聲,現時卻毫無所覺。

他保持在晶瑩剔透的狀態,不憂不喜,閉上眼睛,將靈應提升往極限去。

本是模模糊糊的,立告清晰分明。

雷響雨聲,退往聽覺的邊緣位置,樓內任何聲息,一點不漏被接收耳內,還有是雖不能直接瞧得到,竟可自然而然憑聲音在腦海內重組描繪,如能目見。

他感應到三層樓內,共九人二犬。最高第三層樓占去四人,從此個布局,知樓內有重要的人物在,故由四人分掌東、南、西、北四窗,透窗監察四方八麵,高低遠近。

龍鷹暗歎一口氣。

可肯定台勒虛雲不在第三層,若是第二層或地下,隻要不是靠窗坐著,攻其不備屬癡心妄想。何況直到此刻,尚未能掌握到他。

“咿呀”一聲,第三層樓朝龍鷹一方的那扇窗給推開來,或許是想看清楚點,又或讓雷雨後清新的氣息流進去。

龍鷹刺殺台勒虛雲的意誌仍然堅定,熱情早冷卻大半。

極有可能,此樓一向是台勒虛雲在神都的藏身之處。

第二層樓不覺有人,其他五人二犬,位於最下層。

忽有所感。

龍鷹睜開眼睛,居高臨下俯察遠近。

雷聲在西北麵遠處隱隱傳來,那邊的天際不住閃亮,但再不威脅神都,雨點疏落,厚重的烏雲散去,夜空仍是暗沉沉的。

前院翠翹樓一方的燈火相形下明亮起來,傳來陣陣管弦笙竹的靡靡之音,但明顯及不上以前的熱鬧。這是可以理解的,“東宮慘案”的知情者,既沒有心情,亦知不宜在這個時候來作樂。

看不到任何異樣。

龍鷹心中微動,靈覺轉往地底下去。

我的娘!

果然有地道。

他聽不到任何異響,純粹是超感官的靈應,感到有人從分渠的方向接近,顯然是由地道進入東南樓。有地道便有地下密室,如果台勒虛雲藏在地下室內療傷,那今夜他就是白走一趟。

來人停下了。

接著從樓另一邊的地底傳來微僅可察的機栝聲,保證稍次點的高手聽不到聲音。

以此樓的裝置布局,盡示敵人的高瞻遠矚、思慮周詳。

如龍鷹現在麵對高樓,生出無從埋手的無奈,正顯現出其成效。

他比任何一刻,更想幹掉台勒虛雲。

這般無功而回,實心有不甘,可是除此外,他可以做什麽?

就在此時,目標高樓底層傳來石蓋掀起的聲響。

第二層樓唯一的窗打開,現出無瑕的絕世玉容,無憂無喜,平靜若不波止水。

接著她移開少許,挨在窗旁牆壁。

雖然眼睜睜的見到她,卻沒法感應她、掌握她。龍鷹對她特別有感覺,每次見她,總與上次有些許差異,變得更詭奇難測,該因她在修為上能不住精進。

與她交手,未試過一次可穩占上風。

終聽到台勒虛雲的呼吸。

他從樓下登上第二層樓,步履沉重,可聽到他拾級而上每一下足音,呼吸細慢,雖仍內傷未愈,肯定渡過了最危險的時期,不致沒法複元過來,痊愈的速度比龍鷹猜想的快多了。

怎可能呢?

自己臨“死”前的全力反擊,理該予他極度重創,他自身的催發潛力,依符太的說法,沒有兩、三年休想回複過來。可是眼下的他,行動自如,呼吸均勻,與正常人無異。

北博之戰到現在約三個月光景,憑聲判斷,再有幾個月工天,台勒虛雲可徹底康複,整個過程頂多半年多一點。

這個想法,令龍鷹明白今次不趁機殺死他,勢失機會。

有人隨在台勒虛雲身後亦步亦趨的登上第二層樓,足音輕巧,論功力差無瑕遠了,但仍屬一流的高手,雖聽不真切,龍鷹卻有熟悉的感覺,接著腦海浮現湘夫人的形相。

湘君碧!又大惑不解,為何她的功力大幅減弱了,拉遠了與無瑕的距離。

龍鷹恍然而悟。

台勒虛雲能有如此驚人快速的康複,得力於湘夫人的“玉女功”,以陰補陽,故北博之戰後,湘夫人隨台勒虛雲返回神都一直沒露臉。

想到此點,心裏抹過一陣不舒服,他不曉得是否妒忌的情緒,但明白多少有些這方麵的意味。

在諸般負麵的情緒裏,妒忌普迫的真實情況,最令人吃驚,也最為人們不願意承認。說得好聽點是羨慕,深刻處似毒蛇噬心,即使心胸廣闊者在所難免,尤當牽涉到男女關係。

龍鷹曾多次放過與湘夫人發生肉體關係,並不代表不會因台勒虛雲與湘夫人現時的情況,生出妒忌之意。唯一之法是嚴禁自己循此方向想下去,硬把其排拒於思域之外,但仍隱隱曉得自己和“美女師父”再難回複以前有情男女的微妙,並知道乃基於一種報複的心態,也是此時可令他稍感快意的想法。

他的心靈回複晶瑩,魔種出擊,越過百多步的空間,嵌入高樓第二層樓的空間去,剛好捕捉到台勒虛雲坐入椅內的聲響。

龍鷹的心立往下沉。

他奶奶的,台勒虛雲就是台勒虛雲,一舉一動,莫不完美無瑕、乏懈可擊,坐的竟是無瑕立處之旁的角落位置,即使龍鷹有能力破鐵窗入內,想行刺嗎?須過得無瑕的一關。那還算刺殺嗎?

另三人在另一邊向著窗子坐下,不過他隻聽到湘夫人坐入椅內的聲音,另兩人坐得無聲無息,全賴他全神貫注下,生出感應。

今晚的行動勢告泡湯,幸好並非一無所得,因碰上對方最重要的幾個人物,於陰謀成功後聚頭,在探聽敵情上,是大豐收。

魔種令龍鷹成為天下間最靈異可怕的探子,在這方麵屢建奇功。

沒想過的,楊清仁的聲音響起道:“狄仁傑走了!”

龍鷹明白過來。

楊清仁得到訊息,立即通知香霸和無瑕,三人聯袂而至,找台勒虛雲商量研判最新的形勢。正因三人在地道內全速奔行,惹起他的感應。

坐在台勒虛雲另一邊的三個人,知道的有湘夫人、楊清仁,另一個當為香霸,隻他像其他兩人般,有在台勒虛雲前平坐的資格。

至於刺殺,此刻他想都不敢想。

一個無瑕,足教他應付不來。

第二層樓內的四個人,默默等待台勒虛雲的反應。

台勒虛雲發出深重的歎息,沉聲道:“一代風流,就此埋骨黃土,未能與他博弈中土,我之不幸也。”

龍鷹聽得目瞪口呆,怎猜到台勒虛雲有如此說話反應,顯示在他心底裏,何等尊敬狄仁傑,推崇備至。

樓內一陣沉默。

無瑕的聲音輕柔道:“狄仁傑的風流,自有嬌婿為他延續,不會令小可汗失望。”

台勒虛雲低聲念道:“龍鷹!”

楊清仁道:“正午時武曌忽召張柬之和姚崇去見,所有人均以為該因應昨晚的事再有重要宣布,豈知她一字不提,隻通知兩人狄仁傑的事。還有……”

香霸的聲音插言道:“尚有何事呢?”

今次輪到楊清仁歎氣,道:“還有是武曌已發召令,著趕往奔喪的龍鷹於大葬後返神都來見她。”

兩個消息,均有石破天驚的震撼力,可想象樓內各人的心情,特別是自己返回神都,可令台勒虛雲一方的大計,出現難測的變量。

以楊清仁的修養,仍要遲疑著、吞吞吐吐的說出來,可知他在對付龍鷹上,全無把握。

台勒虛雲叫了一聲“好”。

楊清仁沉聲道:“龍鷹對羽林軍和飛騎禦衛,至乎掌握在武氏子弟手內的城衛和戍兵,有著近乎神聖的影響力,我們該否在他來神都前提早發動?”

他顯然經過思量,然而苦思不得下,作出這個改變計劃的提議。

香霸道:“風險太大。”

繼而沉吟道:“有可能在他赴京途上襲殺他嗎?”

他比平時說話更斷斷續續的,可知他口是這麽說,其實亦知是不切實際的妄想,如果龍鷹這般易收拾,早死去多時。

在大漠,默啜於自己的勢力範圍下,強手盡出仍辦不到,現在乃龍鷹熟悉的中土,他們憑什麽可辦得到?

楊清仁道:“這個想也不要想。張柬之和姚崇欲要奔喪去,被武曌拒絕,說在現時情況下,他們身為朝中重臣,不宜離開崗位。奔喪的事,交由胖公公和符太代行。可以想象兩人將偕龍鷹一起回神都。”

接著以帶點沮喪的語氣道:“這個變化,是以前沒想過的,請小可汗考慮清仁的提議。”

台勒虛雲輕描淡寫地道:“虛雲想聽玉姑娘的意見。”

諸人裏,惟有無瑕曾與龍鷹正麵交鋒,最有就龍鷹一事發言的資格。

無瑕沉吟片刻,似陷進回憶裏,徐徐道:“天下間最不智的事,或許是與此人硬撼。請容我實話實說,此人有著鬼神莫測的手段,當你以為占盡優勢,事實卻剛好相反。武功高如拓跋斛羅,用兵如丹羅度,精銳似莫哥及其金狼軍,莫不在他手上吃大虧,且賠上個‘金將’歸鍔。”

略一停頓,續道:“當年孫萬榮在硤石穀大破大周軍,何等威風?大周軍幾被全殲,痛失頭號名將王孝傑。可是,當盡忠和孫萬榮遇上龍鷹,又得默啜派軍上魁信率三萬突厥精騎扯龍鷹後腿,最後落得怎麽樣的下場?”

台勒虛雲讚道:“玉姑娘說得好。換過大周任何一位統帥,又要不把軍上魁信和其三萬騎計算在內,也許仍可僥幸勝出,卻絕不能如龍鷹般遊刃有餘,勢似破竹,於千軍萬馬裏取敵酋首級如探囊取物,且折損輕微。如此蓋代名帥,遠可與古戰國時的李牧相比,近可與‘少帥’寇仲先後輝映。”

樓內沒人說得出話來。

龍鷹的頭皮在發麻。

這已非心胸廣闊的問題。台勒虛雲的聲音透出某一沒法形容、近乎信仰的狂熱,毫無保留地去稱許對手。

台勒虛雲的聲音,稍頓後續在他耳鼓響起來,道:“如惹得龍鷹大怒反擊,我們勢變擋車的螳螂,立被碾成肉醬。提早發動之議,毋庸再提。”

楊清仁噤若寒蟬,不敢反駁,也實在無言以應。

在座的每一個人,人人能獨當一麵,全屬領袖級的人物,可是比之台勒虛雲的識見才情形成的超凡見地和因之而來的魅力,都像差了一截,使台勒虛雲如鶴立雞群,直有擎天柱地之姿。

香霸恭敬地道:“然則我們如何應付龍鷹的歸來?”

龍鷹自問處在台勒虛雲的位置,亦難想到妥善之計。

無瑕發言道:“狄仁傑離世一事,尚未公布,清仁如何得悉?”

楊清仁解釋道:“申時頭,李顯著我去見他,同時被召見的還有他親弟‘相王’李旦、妹子太平公主,武三思和太子妃也在座,方曉得張柬之和姚崇來過向他報訊。”

龍鷹頭皮再發麻。

楊清仁已成功打入與李顯關係最密切的小圈子內去,可參聞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