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醫府,符太已不知去向,龍鷹受寧采霜的影響,情緒低落,獨自一人吃過送來的晚膳後,睡覺又嫌太早,振作起來,到天井練習“神炁分離”下的實戰方法。

想是一回事,但到真的要付諸行動,卻有無從入手之感,問題在失去魔氣的支援,他的道家真氣隻是普通貨色。當日在荒穀小屋多年精修已被他散去,死而複生後隻懂“以勁禦氣”,卻沒法“以氣禦勁”。而“神炁分離”,指的正是“以氣禦勁”之法。氣魔為體,道勁為用。

內則為魔種之氣,外則為道勁。

以前的情況像道勁為手,魔氣則似如槍、刀、劍、棒的攻擊神器。故此純以魔氣攻敵卻敵是水到渠成,隻要有積蓄魔氣的時間機會,魔氣可隨心之所願,但掉轉過來,如何將魔氣變為手,道勁變為攻堅利器,卻受到道勁不濟的限製,對著無瑕般的高手,恐怕不到三招兩式,立告原形畢露。

幸好苦無辦法裏忽然靈光乍現,想到魔氣最奇異的特性,就是根本不是“真氣”,而是無形而有實、取之不盡的能量。任對手如何厲害,亦無從掌握,摸不到虛實。不過這亦形成了龍鷹戰鬥的特質和風格,高明如無瑕者,隻要與他接觸交手,憑感覺可輕易將他辨認,無所遁形。

以往與敵作戰之時,他自然而然會以督任二脈為主,奇經八脈為輔的一套道家功法,用在與敵交鋒上去,氣隨勁走,意動功行,得心應手。由於道氣早已散盡,魔氣天然地取而代之,成“道心種魔大法”,巧妙至極。

但倒過來又如何呢?

龍鷹欣喜如狂,多年來一直想不通的事似忽然豁然而悟。

當魔氣變成勁,道勁化為氣,會是怎樣的一番麵貌?魔道渾一的至境,會否由此而得?

思索至此,終忘掉了寧采霜,卻記起了符太的那套次次不同來自寇仲和徐子陵的拳法。以前的他是無招勝有招,但為了改變戰鬥作風,卻要在招式變化上給自己一點規限,方能瞞天過海。

怎想過遭受到寧采霜離開的沉重打擊後,忽然妙手偶得,悟通“魔變”。變的正是主客的位置。

※※※

龍鷹從深沉的睡眠蘇醒過來,全身竅穴齊動,魔氣遍經脈遊竄,雖仍是如一群脫韁野馬,但比起昨夜差點道勁全軍盡歿,名副其實的走火入魔的驚險,現在的情況已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龍鷹懷著再一次死過翻生、曆劫餘生的暢美心情,來到大廳。

符太正據桌大嚼送來的美食。

龍鷹在他另一邊坐下,抓起一個饅頭往嘴裏塞,大叫好吃後道:“竟肯這麽早回來,太少是否轉了性子?”

符太瞅他一眼,道:“稟上師父,我現在吃的是午膳。”

龍鷹一怔道:“是什麽時候哩?”

符太悠然道:“剛過午時。師父是怎麽弄的,晨晏不分,昨夜又幹過不可告人的事嗎?”

龍鷹默計時間,昨夜戌時中登榻練睡功,豈非一閉眼已七、八個時辰?幸好沒有長眠不起,又或沒法憑自己的力量下榻。

笑道:“要不要試試老子的‘魔心種道大法’?”

符太不屑地道:“勿怪小徒沒有預作警告,我這個人動起手來六親不認。”

龍鷹開懷笑道:“難得徒兒如此大逆不道。來!讓你這小子見識一下古往今來從未有過的心法武功。”

※※※

龍鷹和符太對立天井處,相距不到十步,符太神態悠閑,龍鷹初試新功法,不得不虎視眈眈,尋找對方的破綻。

符太搖頭歎息。

龍鷹倏地搶前,左掌右拳,上切下抽,疾攻符太。不論步法、身法和招式均配合得中規中矩,對“新丁”來說,非常難得,沒想過的是符太竟不理他的招式,一個旋身欺往他右方,龍鷹淩厲的招式立即變老了,竟擊在空處,想變招時,龍鷹已被他用脅下夾著對他本該有威脅力的右拳,整個人被他掀起來,猛擲在地。

龍鷹跌個四腳朝天,看到是天上飄浮著的一朵白雲。

符太的大頭在他上方出現,眉開眼笑道:“師父在上,徒兒抵神都後,數此刻最痛快開心,竟能將名震天下的鷹爺重摔一跤。哈哈哈!”

龍鷹沒好氣道:“是在下而非在上。你奶奶的,老子出了什麽問題?”

符太道:“見師父肯虛心受教,讓徒兒來點醒你。先問你一句話,你的氣場到哪裏去了?等於失去掩護,被小徒看通看透,不乘機取你小命,是念在師恩如山了。哈哈!”

龍鷹彈將起來,道:“為師是這麽易殺嗎?你奶奶!對!氣場!唉喲!”

符太趁他陣腳未穩,一拳打在他的肋骨處,痛得他喘不過氣來時,另起一腳掃正他屁股,龍鷹慘呼一聲,再次變成滾地葫蘆。

龍鷹隻好怨找錯試功的對象,知跟著不會有好事,魔氣依道功往來的竅脈疾走一遍,離地躍升,兩腳淩空向撲過來的符太踢去。

符太腳踏奇步,左晃右閃,化出重重幻影,龍鷹連續兩腳明明該踢中他,偏全部落空,心知糟糕時,已給他抓著一腳,想用另一腳點往他胸口之際,符太輕輕鬆鬆用力一送,龍鷹如斷線風箏的直撞往天井的外牆,滑坐地上。

今次不用惡徒點醒,龍鷹亦曉得問題出在什麽地方。

他已成功走出第一步,辦到“以氣禦勁”,可是魔氣仍是氣,未能轉化為勁,這個念頭剛起,運行於竅脈間的魔氣已像個懂性的乖孩子般,念動勁至,先送出一股“真氣”反撞背靠的天井外牆,借力飆前,迎上符太另一輪沒有絲毫留手排山倒海的攻勢。

龍鷹沒想過的事發生了。

魔氣與脈氣於丹田氣海處以螺旋的方式運動起來,同流合運,感覺是難受得要命,急需宣泄。

左手一拳擊出。

符太臉現訝色,往右晃去,撮掌斜劈而下,切又改為掌拍,將他“粗糙”的拳勁卸開,帶得偏轉方向。

“轟!”

拳勁擊中三十多步的天井外牆,登時石屑濺飛,現出個拳頭般大、深達寸許的拳印。

符太退了開去,與呆若木雞的龍鷹你眼望我眼。

符太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一拳的真氣絕對是個新品種。”

龍鷹抑製著心中驚喜的情緒,沉聲道:“他奶奶的!現在老子一邊身熱如火炭,另一邊身冷似冰雪。告訴我,有被魔氣滲透氣場勢壘的感覺嗎?”

符太搖頭表示沒有。

龍鷹大喜道:“那就成功了,我該是引發了魔種的陽中之陰,與我脈氣的陰中之陽結合,成就了一種全新的氣勁。哈!爽透哩!”

符太道:“還打不打?”

龍鷹道:“為師要先在爐鼎內私下做足功夫,才再次教訓你這個不肖徒兒。”

符太“咭咭”怪笑道:“若師父憑的隻是這手功夫,任你如何進步,在未來一段長時間仍隻有捱揍的份兒。”

龍鷹狠狠道:“我們就走著瞧。”

領先往外廳走去。

符太追在他身後,歎道:“徒兒很擔心呢!”

龍鷹道:“有何好擔心的?老子神功初成,太少該高興才對!”

符太道:“怎可能不擔心呢?怕的是你練功練至高不成低不就,使你老人家沒法傳小徒‘分心二用’之術。”

龍鷹道:“恰恰相反,為師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有把握。三娘究竟傳了你什麽東西?”

兩人在桌前重新坐好,繼續未完的午膳。

符太看著眼前似剛從閻王殿放出來的餓鬼般,掃**桌上美食的龍鷹,道:“三娘教的,叫‘還元化真訣’。訣曰‘白無金精,五華敷生;和魂攝精,凝液骨靈;無上太真,六氣內纏,日月相翕,秘功自成’,師父明白嗎?”

龍鷹笑道:“師父雖然在這方麵經驗豐富,走過的橋比徒兒行的路多,但隻講實戰,不涉理淪。哈!不過明師出高徒,老子的徒兒會差到哪裏去。”

符太沒好氣道:“現在是萬事俱備,獨欠師父‘分心二用’的東風。時日無多,後天你便要上路,快傳徒兒你老的終極功法,俾徒兒今夜便可以試試看會否像師父剛才神功初成時那麽窩囊?”

龍鷹斜眼睥著他道:“照老子看,假如太少不是心切回來求藝,根本不會返太醫府。”

符太理直氣壯地道:“這個當然,否則回來幹啥?”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大笑。

龍鷹喘著氣道:“好吧!姑念太少誠心學藝,就傳你關門秘技,順道在太少身上偷點氣勁的獨家行功方式,完善老子的‘魔心種道大法’。哈!爽透了!”

※※※

“神火化形空色相,心印懸空月影淨;性光返照複元真,筏舟到岸日光融。”

龍鷹終於掌握到“魔變”的真義,且是誤打誤撞下領悟得來。看似容易,事實上其中包含著無數的機緣和因果的關係。

由於不安好心的師父杜傲的“悉心栽培”,他雖然自懂事後一直修煉道家功法,可是因始終是少年心性,又天生好奇心重,遍閱府內藏書,此正為修道的大忌,故雖天資過人,火通任督二脈便沒法再有寸進。如果勉強修煉下去,有走火入魔之險。

就在這關鍵時刻,武曌頒下《**魔檄》,魔門各係逐一覆亡,龍鷹逃出生天,攜《道心種魔大法》避往荒穀小屋,手上除兩卷大法外再無其他雜書擾心,反變得心無旁騖,全神修煉。

當他被逼自行散去道功,剩下來的便是練就出來至純至淨的“道心”。接著從死裏複生,魔種全麵進駐,變成憑道心駕禦魔種的奇異格局。

魔種和道心的融合是一條有快有緩的漫長道路,初步的融合為“成魔”。從“養魔”、“催魔”至“成魔”的過程迅如雷閃,幾是一蹴即就。

他有個向雨田沒有的優勢,就是處處皆敵,對手頑強,故多曆練的機會。

“魔極”就是魔種和道心融合的頂峰,物窮則變,而高“魔極”一重的“魔變”,正是道窮則變的天然程序。可是該如何變呢?龍鷹有如瞎子摸象,隻能在黑暗裏摸索,事實上魔道的融合至此已盡,故隻能在變境徘徊踏步,難作突破。

第一個轉機來自與明心道丹的融合,但他仍未察覺,就是散去的道功已“現出元關消息路”,死灰重燃,但因過程緩慢,雖多了點神通變化,道功仍是在他知感之外暗附魔種運行,似有如無,卻合乎天然相依之道。起於是,止於是。

第二個轉機來自那次與拓跋斛羅的生死搏鬥,於生死懸於一發的凶險裏,被逼純以魔氣克敵,竟見奇效,建奇功。但連他自己都不曉得,似是自然而然的事,實歸功道氣已成氣候,因而能與魔氣分拆。

第三個關鍵性的轉機是被無瑕的“玉女心功”破了他的“道心種魔”,令神炁分離,更將他擺在一個全新的位置和起點,再次出發。

那天能與仙子大破台勒虛雲和無瑕的前後夾擊,雖說關鍵在戰略和詐術,但如非道功壯大,亦不可能辦得到。

亦隻有當道法壯大至能與魔種並駕齊驅,分庭抗禮,真正的“魔變”方會出現。

道功等若另一種的“死而複生”,其微妙處玄之又玄,奇異至極。

為了不泄露龍鷹的身份,龍鷹殫思竭智,想須想得妥帖,可是付諸實戰,卻不堪符太一擊。

幸好龍鷹身具魔種,靈通變化,在壓力下窮極生變,深藏的道功給激發出來,造成根本性的改變。

龍鷹從榻子坐起來,應道:“是榮公公嗎?請進來!”

榮公公進入臥室,不好意思地道:“驚醒太醫哩!”

龍鷹移身坐到榻邊,訝道:“何事須勞煩公公呢?”

榮公公道:“小榮是受命而來,奚王的使節團今早離神都北返,太醫須陪伴聖上一起送行。”

龍鷹一拍額頭,尷尬道:“最近記性很差,忘掉了很多事。”

榮公公壓低聲音道:“聖上在外麵等你。”

龍鷹給駭得從榻子跳起,匆匆趕去梳洗換衣,榮公公幫忙伺候。

龍鷹拍拍腦袋,心想最近常忘記東西,不知是否與“魔變”徘徊於突破的邊緣有關係,致心神不屬。

榮公公一邊為他遞衣穿衣,邊道:“昨天張氏兄弟在聖上麵前痛哭流涕,大數梁王的不是。”

龍鷹此刻的心情,是不想聽到宮廷內的是非恩怨,點頭表示知道。

榮公公道:“小榮聽不到他們說什麽,隻隱隱聽到他們提及太醫的名字。”

龍鷹心忖這對家夥是死心不息了,由此亦可看出他們奈何不了武三思。

榮公公為他加上外袍後,又在腰間係上太醫的標誌小葫蘆,兩人並肩穿過天井,朝大門的方向舉步。

龍鷹心想看來不論自己同意與否,張氏兄弟亦會派出高手來“保護”他,真的不知是福是禍,大江聯會否因此而放過殺他呢?

馬車停在小廣場處,眼所見已有二十多個飛騎禦衛,還不計在院門外的大隊人馬。

龍鷹暗歎自己愈來愈似變回了以前的“大周國賓”。

不過“欲蓋彌彰”的另一麵便是“欲彰彌蓋”,虛虛實實,或會使人更猜不到他是龍鷹,隻是女帝的“新寵”。

暗歎一口氣,朝聖輿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