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宜容色轉白,兩唇顫動,龍鷹不用去探他的波動,也知這以膽小著名的家夥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心中一動,伸手抓著武攸宜肩頭,喝道:“建安王放心,一切由庭經代勞。”他的聲音暗含魔勁,如雷貫耳般灌進武攸宜耳內去,三艘快船的羽林衛高手全聽得一清二楚。

負責指揮的羽林衛頭子自然而然往武攸宜望下去,看他的反應。

武攸宜正心驚膽戰,聞言如在怒海裏遇上浮木,茫然點頭。

頭子的目光從武攸宜移往王庭經,龍鷹沒有時間問他的名字,當機立斷地道:“保持隊形,朝左前方兩艘敵舟駛去,速度不變,舉盾擋在船首。”

頭子臉現疑惑神色,望往最接近他們距離已不到七十丈的那艘最先出現的漁舟,反不著意在後方追來的三艘漁舟,因依目前形勢,此漁舟會攔腰切入他們的船隊去。

龍鷹喝道:“立即依令而行,本人自有應對之策。”

時間不容頭子多想,發出命令。

這批確為羽林衛裏的精銳高手,個個臨危不亂,分出兩人到船首舉盾戒備,改向朝左前側撲來的兩艘漁舟迎去。

龍鷹伸手指著正不住接近右前側的漁舟,從容笑道:“小符!不枉師父帶你到新潭來曆練,終於遇上大場麵,你給我到那艘船去,先揀易吃的,見人便殺。”

這番話是說給三船上的所有人聽,語調輕鬆,令人感到他成竹在胸,又是滿肚疑惑。遣徒兒憑一人之力硬撼整艘不知其虛實的敵船,這個神醫是否瘋了。

龍鷹亦不是找話來說,而是藉說話調控符太出擊的時機。

符太聽得心領神會,曉得楊清仁果然親來主持大局,刻下正在那艘敵船上。笑道:“徒兒多謝師父讓徒兒有舒展筋骨、強身健體的機會。”

倏忽裏他已立在船緣處,眾衛雖然眼睜睜瞧著,可是符太從起立、移位隻是眨眼的工夫,感覺便如他早立於船緣處,中間並沒有行動的過程,詭異至極。

下一刻符太已借力射離快船,幾乎是貼著水麵疾飛達二十丈的遠距離,方沒入水裏去,不激起半點水花,無聲無息。

眾人均是行家,見到符太令人心生寒意的駭人身手,轟然叫好。龍鷹如此來個反客為主,登時振起所有人的士氣。至於符太是去宰人還是會被宰掉,已無暇思索。

頭子對龍鷹的態度頓然不同,恭敬道:“下屬左羽林軍偏將範文同,敢問王先生,假如前方的兩船截著我們,我們將難逃被前後夾擊的命運。”

武攸宜因符太驚人的身手回過神來,道:“怎辦好呢?”

前方兩船和己方快船不住接近,此時已不足五十丈的距離,雙方很快進入對方的射程內,形勢趨急。

不過現在仍有時間可商量對策,是因王庭經於敵人乍現之際發出警示,否則一旦陷入重圍,即使以龍鷹和符太之能,亦沒有保住武攸宜小命的把握,羽林衛高手則肯定傷亡慘重。

楊清仁最高明處,是選在沒有舟船停泊的湖麵空廣處施襲,時間拿捏精確,如果不是有龍鷹在,武攸宜倉皇下試圖脫身逃走,將正中楊清仁之計,如揀看似最弱隻有一艘漁舟的方向闖,以楊清仁的身手,武攸宜肯定沒命。

龍鷹沉聲喝道:“加速前進!”

範文同呆了一呆,接著狠狠發令,看樣子是豁出去了。

“嘩啦”水響,兩股水柱在敵船旁離湖疾射,斜斜衝往敵船,登時傳來兩聲驚呼。

接著符太像從水裏射出來的箭矢般,直投往對方船桅之巔,長笑道:“痛快嗬痛快!多謝師父!”

一道如激電般的劍光從甲板直射向這輕狂的小子。

符太避過攻擊,沒入漁舟船首的方向,立即傳來敵人吆喝慘哼的聲音,漁舟速度減緩,雖然因仍遠達三十丈,漁舟船首又裝了擋箭板,看不清楚船上情況,但亦知肯定亂作一團,再沒法繼續攔腰截擊的任務。

眾羽林衛齊聲歡呼,忽然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敵人再不是那麽可怕了。

範文同道:“後方的敵船加速哩!”

正麵迎來的兩艘沙船離他們已不到二十五丈的距離,幾下吐息雙方拉近至可互射的距離,後方三艘敵舟則在五十丈外加速趕來,依現時情況的發展,隻要前方兩船能稍阻他們片刻,己方立陷於被前後夾擊的死局,唯一可慶幸的是有楊清仁坐鎮的敵船被符太成功癱瘓了,打鬥聲不住傳過來,血戰仍是方興未艾。

現時就算己方的人手多上一倍,亦難扭轉劣勢,這已不關武功強弱的事,不用猜也知二十八宿集團用的是上等強弩,隻要在擋箭板的垛孔不住朝三船發射,那己方隻能憑藤盾擋得多少枝箭便多少枝箭,無暇顧及其他,在那樣惡劣的局麵裏,三船均難逃被敵船撞得船翻人墜的厄運,再會被後方趕上來敵船上的高手逐一射殺於湖水裏。

敵方的水戰之術,高明至極,非常可怕。

就在此危急存亡的關頭,龍鷹正在猶豫不顧暴露身份,以彈射之術投向敵船的一刻,長笑聲在前方敵船後十丈許處響起,遙傳過來道:“何方妖魅?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在京畿重地行凶,我萬仞雨絕不教你們有一人能活著離開!”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眾衛聞天下第一刀手之名,雖然不明白他從何處鑽出來,也清楚救星到,爆出震湖喝彩。

機栝聲密集響起。

不用看見亦知敵人掉轉弩弓,改向從後催船逼近的萬仞雨射去。

就是這眨幾眼的工夫,雙方的距離縮短至十丈的距離。

龍鷹跳將起來,移往船首,向範文同道:“範將軍至緊要護著建安王,什麽都不理的直駛至安全位置,其他兩船的兄弟隨本太醫登船殺敵。”

破風聲在前方響起,萬仞雨已躍上半空,投往左麵的敵船去。

龍鷹知此為唯一登敵船的時機,如若讓對方上第二輪的弩箭,改為向他們發射,將坐失良機。

哈哈笑道:“萬壯士來得好!”

說話間拔身而起,兩個翻騰,落往右邊的敵船去。

範文同一聲令下,前麵快船的八個高手,棄船投往龍鷹所在的敵船去,範文同並不擔心萬仞雨,隻怕神醫有失,那就盡殺敵人也難避罪責。同時築起盾牆團團護著武攸宜,劃船的盡其全力,望兩艘敵船間直穿過去。

後麵的一船全體發力,往援萬仞雨。

忽然間整個形勢被扭轉過來,敵人的刺殺功敗垂成,隻看有多少人能及時脫身。

“咚”的一聲,符太彈離敵船,投進湖水去,以他的強橫亦不得不撤走,可知敵船上敵勢之強大。

哨子聲起。

見勢不妙的楊清仁,下達了急撤的命令。

※※※

十三條屍並排放在碼頭上空地處,陸石夫來了,逐一檢查被殺的敵人,看看可否找到揭開敵人身份的蛛絲馬跡。

龍鷹則一副神醫本色,為受傷的羽林軍兄弟處理傷勢,包紮傷口。

萬仞雨則扮作與王庭經師徒初次見麵,正與驚魂甫定的武攸宜說話。這個家夥剛才怕得要死,現在回複神氣,好像戰功全歸於他英明指揮的模樣。

大批陸石夫的手下在另一邊擋著想來看熱鬧以百計的閑雜人等。

神都的水師船全體出動,隻找到棄下來的五艘漁舟,敵人則一個不見。

龍鷹正為一個兄弟包紮被刀劃傷的手臂,範文同來到他身旁道:“今趟全有賴神醫。”

龍鷹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報告是否由範將軍寫呢?”

範文同愕然道:“是由下屬起草,先交予大統領批核,再由大統領呈上聖上。”

宮禁內三大禦衛係統,不受兵部管轄,由武曌親自處理。

龍鷹道:“範將軍務要將我的話改為由建安王說出來。明白嗎?包保你老哥從此官運亨通。”

範文同鬆一口氣道:“神醫確是明白人。”

聽他改口稱自己為神醫,便知範文同心裏感激。換過王庭經不是可直接和女帝說話的普通太醫,不用龍鷹叮囑,範文同亦會如龍鷹剛說的話般去起草報告,卻怕王庭經向武曌說出另一版本,因而犯上欺君之罪。現在得龍鷹配合,範文同如釋重負。

龍鷹正是要利用官場上的微妙情況,不讓別人曉得他的高明,範文同不用他吩咐,亦會約束手下,對真正的情況守口如瓶。

符太盡足神醫之徒的本分,落手包紮的事由他去辦。

武攸宜和萬仞雨並肩朝他們走過來,前者趾高氣揚裏又隱含憂色,該是為不知如何向女帝解釋為何這麽巧在遇襲時會和神醫同處一船而苦惱。

萬仞雨隔遠向龍鷹行江湖禮,抱拳道:“久聞神醫之名,今日有幸得見,是仞雨的榮幸。”

龍鷹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介紹自己的“徒兒”。

符太對萬仞雨沒有怠慢,執後輩之禮,看得龍鷹“老懷大慰”,因這是個連他亦沒法控製約束的劣徒。

龍鷹低聲道:“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萬壯士能幫我們這個忙。”

萬仞雨和符太都摸不著頭腦,想不到在什麽方麵須萬仞雨幫手。

心不在焉的武攸宜也被吸引,現出注意的神色。

龍鷹湊近萬仞雨和武攸宜,輕輕道:“萬壯士可否扮作因想找小弟問些治病診症方麵的問題,請建安王引介,剛巧小弟想遊覽新潭,故相約在湖上相見呢?”

武攸宜精神大振,盯著萬仞雨,怕這個正直的人不肯為他們圓謊。官場就是這個樣子,不論理由如何荒謬,卻是讓女帝有下台階的方便。以女帝現時對王庭經的恩寵,為難武攸宜等若為難王庭經,故此情況絕不會發生,武攸宜便可過關。

萬仞雨看看龍鷹,又瞥一眼武攸宜,在後者熱盼的眼色下,點頭道:“隻是舉手之勞,就依神醫之言。不過卻有個條件,喚我仞雨便好了。”

龍鷹伸手與他相握,表示謝意,武攸宜立即加入,雙目射出感激神色,顯已視兩人為刎頸之交。

陸石夫來到他們身旁,向武攸宜報告道:“敵人身上幹幹淨淨的,顯非一般臨時湊合之徒,用的弓矢兵器莫不是一流貨色,如石夫沒有料錯,該是來自大江聯的叛賊。”

武攸宜對著陸石夫立即變臉,擺足官款道:“敵人準備十足,幸好本王應付得宜。嘿!又得仞雨和神醫助力。叛賊來神都該有一段時日,怎都會留下蛛絲馬跡,石夫你給我全城徹查。”

陸石夫與龍鷹交換眼色,領命去了。

“隆隆”聲從湖麵傳來。

一艘三桅樓船正緩緩泊往碼頭。

龍鷹向武攸宜欣然道:“該是上船辦正事的時候哩!”

又向萬仞雨道:“萬兄一道來如何,否則談不到兩句便道別分手,會是不合情理的。”

武攸宜憂慮盡去,想起立即見到心中玉人,心花怒放地道:“三位請!”

符太因表現超卓,終於在武攸宜心裏占得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