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如龍身子貼著光滑的金屬洞壁向下滑去,直如風馳電掣一般。他在急速下滑中,腦中忽然閃過一句有道高僧喜歡說的一句話“入地獄如電射”。

時間其實很短,而在他感覺卻很漫長,真如穿越了十七層地獄,一下子滑進了十八層地獄一般。

他忽然感到兩腳懸空,心神一凜,想也不想,腰背一弓,兩手上撐,穩住身形。

“這洞穴的底部居然不是實地,難道下麵是深淵?”他心裏想著,已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小心翼翼地騰出一隻手,上下左右摸索著,想找到一處能抓住的地方,好把身子探出去,看看下麵究竟是什麽地方。可是洞壁打磨得光滑如鏡,根本沒有可著手之處。

上麵傳來兩聲清脆的敲擊聲,馬如龍知道一定是上麵的新月等得不耐煩了,在等他的回音。

他這才知道自己還是太過魯莽了,本應該用一條長繩子綁在腰上,另一頭拴在房間的固定處,這樣既可以吊在半空中查看下麵的情況,萬一不能下去,也好攀著繩子遠路返回,而現在則是進退不得。

上麵又傳來兩聲敲擊聲,顯然是用力敲擊的,洞穴中回蕩著嗡嗡的聲音,震得馬如龍腦子裏也嗡嗡亂響。

“急什麽?搗蛋鬼!”馬如龍心裏也焦躁起來,他知道向上遠路返回是絕對不可能了,不管下麵是怎樣凶險之處,甚至是萬丈深淵,也隻有下之一途了。

他長吸一口氣,調勻體內氣血,然後兩臂撐著兩邊的洞壁,盡量緩慢地向下滑行。

剛滑行了約有一尺,忽聽得上麵尖銳的破空聲,如有巨石墜下一般。“不好,上麵有東西下來了。”他心念一閃,急忙收攏雙臂,身子也如石頭般向下滑去。

就在他身子剛剛滑出洞穴的一瞬間,他兩手用力向上探出,居然抓住一個堅實的東西,他不暇細想,腰背一挺,身體淩空翻卷上來,落在一個平坦的地方。

他尚未看清自己身處何處,洞穴口又滑出一團黑乎乎的物體。

他探臂抓去,物體急速下墜的力道險些把他帶了下去。他急使“千金墜”,使雙膝牢牢釘在地麵,手上一用力,已把物體提了上來。

這才看清手中抓住的正是新月,而手抓住的正是她的後衣領。

他手中提著新月,找尋放下的地方,這才看清自己居然身處一個小平台上,丈許見方。

“你要勒死我嗎?”新月癱在地上,便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她若非手快,抓住了自己前麵的衣領,真要被活活勒死了。

“勒死也比摔死強,更何況……”馬如龍忽然張大了口,餘下的聲音好像被刀鋒截去一般。

望著下麵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之色。

新月向下望去,卻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皇上,您上了老頭子什麽惡當了?”陸士龍慌忙問道。

“我一直以為老頭子隻有玉符,沒有禦旨,無法調動九大親王的兵馬,而我卻忘了馬太後這一層。”

“馬太後又怎麽了?她難道有禦旨嗎?”

“禦旨她當然沒有,可是祖宗製度裏有一條:如果朝中有奸臣作亂,盜竊權柄,挾持皇上。

“天子不得自由行使權力,太後可以下旨,調九大親王率兵入京勤王,誅除君側之惡。”

“這條製度很好啊,李實就是個大大的奸臣,他用兵符挾持皇上,太後下旨調兵也隻能對付他啊。”

“可是祖宗給親王率兵勤王的典訓裏還有一條:如果皇上殘暴無道,荼毒無辜,或者荒**好色,不堪為天下之主。

“太後也可以下旨,用兵符征調九大親王率兵入京,廢黜皇帝,由太後、九大親王、宰相重臣另立明君。”皇上的臉色鐵青,按在桌子上的手不住發抖。

“可是皇上,您是有道明君,既不殘暴也不荒**,天下百姓誰人不說您是聖明天子。這一條祖製對您並不適用啊。”

“百姓說什麽有個屁用?宮廷裏的事你還不明白?說你有道,就是比堯舜還聖明,說你無道,就是比桀紂還殘暴。

“至於是非黑白、忠奸善惡還不是一言而定。

“關鍵在於誰握有兵權而已。正所謂‘舉之可使升天,按之可使入地’。”

“馬太後雖然能下旨,可她並無玉符,玉符在老頭子手裏,馬太後深居宮內,老頭子在洛陽,一次也沒去過長安,更別說入宮拜見太後了。

“太後的懿旨和玉符不還是

不能合在一起嗎?

“僅有太後的懿旨而無兵符,充其量也不過榮親王能奉旨,但那已不是入京勤王,而是造反篡位了。

“其他八大親王斷斷不肯應和,而榮親王孤掌難鳴,也斷斷不敢做此必敗之事。”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皇上點頭道,“就因為老頭子和馬太後從無聯係,我也就沒把這兩人合在一起想,但現在看來,這兩人一定是有密謀。”

“這怎麽可能?”陸士龍說,“馬太後在深宮,一言一行也逃不過您的耳目,而老頭子這些年在洛陽,除了在船上他自己的房間裏和女人鬼混外,其他的舉動也都是在咱們的眼皮底下,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聯係啊?”

“關鍵在於玉葉公主身上,”皇上怒道,“這個賤人隨時可以入宮見太後,有時還在宮中住上十天半月的。

“她若和太後有甚密謀,我們耳目再廣,她們也有辦法避得開,而這個賤人居然又安插她的婢女到我們船上,分明是充當馬太後和老頭子的信使。”

“可是我們把那個叫玉翠的女人送給老頭子前,確實仔細檢查過了。她身上絕對沒有太後的密旨。”

“糊塗!”皇上不悅道,“這麽重要的物事她會放在身上讓你搜出來?

“她一定是事先放在隱秘的地方,船上這麽大,她想藏一張薄薄的紙還不容易?

“她見到老頭子後說出地點,老頭子自會派人取出,這樣密旨和玉符不就合在一處了嗎?”

“皇上,您是說玉符在船上?”陸士龍失聲叫道。

“是的。玉符就在船上,在老頭子自己的房間裏。”皇上喃喃說道,腦中如有一道電光炸開,心中已然雪亮,“這些年來,老頭子在長安的府邸我搜了不下十次,連牆壁和廊柱都沒放過,地下能挖動的地方也都挖開了。

“而他在洛陽的家裏,我連他夫人的馬桶、下人的茅坑、往外排水的陰溝也都安排人天天檢查,唯一漏過的就是他在船上的房間。

“老頭子等於把咱們想要的東西直接放在咱們的口袋裏,咱們卻像傻子似的,上窮碧落下黃泉地搜尋,而他想用的時候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咱們的口袋中拿走了。”

“這麽說那個叫玉翠的女人離船的時候,身上就藏著太後的密旨和調兵的玉符?”陸士龍跌足長歎,如此重要的東西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昂然直過。

“一定是這樣,否則那個叫玉翠的賤人沒理由見到老頭子後就匆匆離去。

“她身上帶著這麽重要的物事,老頭子一定會安排人接應保護,你派去攔截的人也一定是回不來了。

“你馬上再派人下船,立即關閉洛陽所有城門,在沒找到那個賤人和東西前,任何人不得進出洛陽城。

“違者殺無赦!”

“臣領旨。”陸士龍應了一聲,轉身疾奔出去。

皇上又擊一下掌,喝道:

“來人。”

站在船長室外的兩名中年人推門進來,躬身行禮道:

“皇上。”

“你二人馬上帶人去追查那個叫玉翠的女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管死活都給朕帶回來。

“凡是和她接觸過的人,也都一起帶回來見朕。敢不從命者殺無赦!”

兩人應了一聲,人影一閃,已出門而去。

“但願還來得及!”皇上又頹然坐下,心裏推算著:

城門早已關閉了,沒有軍國大事,任何人也無法出城,那個叫玉翠的賤人一定還在城裏,她隻要還在城裏,就算鑽進老鼠洞裏,我也能把她挖出來。

想到這裏,他心裏總算安穩一些,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麵,歎道:“李愛卿,你又何苦舍棄已握到手裏的世世代代的富貴而和朕作對?你是聰明得過了頭了。”

他忽然一笑,心裏湧上一股衝動:

想馬上到李實房間裏,把自己如何識破他奸謀的過程和盤托出,然後看看他瞠目結舌、無言可對的表情,能在計謀上勝過李實一籌,皇上心裏感到說不出的興奮和快活。

陸士龍又如疾風般回來了,臉上卻是氣急敗壞的神色。

“事情安排妥當了?”皇上興奮之下,並沒注意陸士龍臉上的表情。

“安排妥當了,沒有皇上的親筆禦旨,任何人也不能進出洛陽城。”陸士龍低聲回道。

“很好,明天早上天一亮就大搜洛陽城。”皇上的手在空中張開,用力一收,似乎要把什麽

東西捏得粉碎。

“皇上,船上又有大事發生了。”陸士龍說著,又附在皇上耳邊低語一陣。

“什麽?那小子還在船上?”皇上大驚失色,“李實這個老狐狸究竟在搗什麽鬼?”

“還有馬太後和榮親王這對母子哪。”陸士龍適時加上一句。

皇上又站起身來,雙手按著桌麵,厲聲喝道:

“馬上封鎖所有船艙,拉起吊板,任何人不得離船,也不得在船上隨意走動,違者殺無赦!”

平台下麵約有兩丈多高,這個高度對武林中的高手並不可怕,但如果從上麵急速墜下,身體早已失去平衡能力,這兩丈多的高度就是致命的了。

更何況下麵還有四頭凶猛碩大的獅子在逡巡徘徊,無論什麽人掉到裏麵,隻消片刻工夫,就會被四頭獅子撕成碎片。

“原來他們是這樣處理屍體的。”新月臉色慘白,看著下麵四處狼籍的人的頭蓋骨、大腿骨和一堆堆已看不出是什麽的骨頭碎片,已不敢想象自己落到裏麵會是什麽景象。

“這個方法倒是幹淨,隻是太歹毒了。

“難怪在船上失蹤的人連屍體都找不到。”馬如龍低聲說道,臉色絲毫不比新月好看,那張永遠充滿陽光的臉也仿佛變成了沒有太陽的灰蒙蒙的太空。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怎能用這般惡毒的法子?就不怕絕子絕孫嗎?”新月憤然罵道。

馬如龍沒有說話,他怕新月的父親也遭到這樣的毒手,新月觸景生情,就很難說會做出什麽了。

“我真恨!”新月咬牙切齒地說。

“海盜船主人是可恨。”

“我說的不是他。”

“那是誰?”

“那個叫嫣紅的凶手!這些年她不知已扔下過多少人了。”

“她隻是奉命行事,也不可能知道下麵是什麽樣子。”馬如龍歎道。

“你……”新月氣得渾身亂戰,“你是不是見到漂亮的女人就迷住心竅了?她就算掘了你的祖墳,你也會為她辯護?”

馬如龍看著她已充血的眼睛,不敢再說話了。

“早知這樣,我一定把她扔下來,讓她也嚐嚐葬身獅腹的滋味。”

正說著,背後的牆壁裏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兩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是恐懼之色,不約而同地想到:

鬼!隻有鬼魂才能在牆壁裏走動,但鬼走路會不會有腳步聲就無暇想到了。

“老王,今兒個上麵怎麽了?好像扔下來三個人,我怎麽隻聽到一個落地聲?

會不會是後麵那兩個被什麽東西卡住了?”

“你……喝多了,”一個大了舌頭的聲音說,“沒聽……到。

“我就聽到了三聲響。”

“你才喝多了呢,老王,你別以為咱們在最下麵就沒人管,你天天喝成這樣,小心哪天被上頭看見,把你也喂了那幾個獅子當點心吃。”

“我喝多了?你比我喝得還多哪,咱們整年價窩在這裏,連外麵是什麽樣子都快忘了,什麽叫暗無天……天日,那……那就是……說咱們哪。

“再不喝點酒自己早……該撞牆死了。”

馬如龍和新月心裏都放鬆下來,原來不是鬼魂,而是兩個喂獅子的人,同時也明白了,自己兩人身處的平台,就是供那兩人給獅子扔食物的,畢竟船上不可能天天都殺人。

也就在這時,兩人才發現身後的牆上有一個暗門,隻是門和牆壁巧妙地融合為一體,若不用心查看很難發覺,兩人又是一喜,有門路可走,總比縱身下去和獅子肉搏,殺開一條血路好得多。

門後傳來用鑰匙開鎖的聲音,新月忙貼身門後,用手一指門,又一指下麵,示意等兩人一進來,就把他們踢下去喂獅子。

馬如龍心中雖有不忍,卻知道勸不動她,隻好黯然一點頭,也緊緊貼身門旁。

門開了,先進來的是個右手拿著酒瓶,走路跌跌撞撞的人,一股濃濃的酒氣也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他一轉頭,看見了正衝他扮鬼臉的馬如龍,登時真如見了活鬼一般,喝下去的酒都化成冷汗出了,當下拔腿狂奔,卻忘了前麵不過是個小平台,隻奔出幾步,就頭栽下去,傳出一聲淒慘恐怖的叫聲。

“老王,你怎麽了?”後麵那人幾步衝到平台邊緣,向下望去。

“你也下去吧。”新月在那人屁股上輕輕一腳,就把他踹了下去,又是和適才一樣的慘叫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