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篇 且以深情共白頭(五)

“可以,”顧卿遙沉默片刻,垂眸笑了:“慕寒,現在的情況是這樣的,顧氏現在並不穩定,而且有人在虎視眈眈,如果你是為了投資,我個人建議你將資產投入到美國那邊的公司去,同樣是上市公司,那邊相比之下更加安穩。”

慕寒篤定地搖了搖頭:“我的錢也不多,就算是圖個心安,能幫上一點忙,就是一點忙。”

顧卿遙看了慕寒良久,這才和黎霂言對視一眼,點頭應了:“好,那我知道了。”

慕寒又將適才那份信托文件推過來:“這個,我明天和姐姐一起去一下信托公司,看看能不能將錢取出來,姐姐可以用這個來收購一些股東手中的股份,他們能收購我們也能收購,多一點股份占比總是安穩多了。”

淩依依下意識看了顧卿遙一眼,以為顧卿遙會反對,可是顧卿遙什麽都沒說,手指在桌上輕輕叩了叩,倒是點了頭。

慕寒這才鬆了口氣,眼底眉心都染上輕快的笑意:“謝謝姐姐。”

“你之後是怎麽打算的?回美國去嗎?”顧卿遙含笑問道。

慕寒想了想,道:“在國內玩一個月吧,也算是休養生息了。”

顧卿遙點點頭,若有所思:“在這邊還有朋友嗎?”

慕寒的眼神添了三分黯然:“我在這邊都不認識什麽人,”他頓了頓,小心地開口道:“對了……顧遠山,還活著嗎?”

“你一直沒有關注過?”顧卿遙有點詫異,想了想道:“要去見見嗎?最近他們一個月一次的會見日又到了,要去的話,明天剛好可以過去。”

慕寒有點遲疑,淩依依就笑了一聲,道:“你可以過去看看,上次我還跟著去看了看風景,不過要做好心理準備,他現在挺慘的。”

挺慘的……

彼時慕寒還沒有想過,“挺慘的”究竟是個怎樣的模樣。

可是第二天,當真正見到顧遠山時,慕寒簡直要驚叫出聲了。

……

眾多囚犯都在勞動改造,慕寒看過去時,囚犯一水地穿著橘黃色的囚服,哪裏看得出誰是誰?

慕寒在烈日炎炎下站了一會兒就有點受不住了。

“還有多久能會見?顧遠山也在那邊嗎?”他忍不住問道。

顧卿遙一怔:“你沒看到嗎?0414號。”她一邊說著,一邊指了一下。

慕寒詫異地看過去,果然,不多時就看到一個佝僂著的身影。

短短時間的時間,顧遠山卻像是早已老態龍鍾。

他身上的傲骨已經盡數消磨了,絲毫看不出從前頤指氣使的模樣,相反,慕寒眼睜睜地看著旁邊有個囚犯大聲地叫了“414號”,顧遠山整個人都打了個晃,陪著笑一路小跑過去,中間差點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還是緊忙跟了過去,被人推搡了一下也不說話,隻是低著頭笑著。

這樣的顧遠山,和十年前幾乎迥然不同。

顧卿遙站在不遠處,手中拿著一杯果汁,和黎霂言低聲說著話。

見慕寒神色有異,立刻明白了慕寒的心思,笑了笑道:“覺得不適應了?”

“十年沒見……我沒想到他變成這樣了。”

慕寒的語氣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他記憶之中的顧遠山,永遠是離開時候的那一個。

會聲色俱厲地威脅他,挑挑眉毛都會讓一屋子的人微微顫栗。

哪裏會是現在這樣?仿佛連骨頭都被人抽去了。

顧卿遙笑笑,淡淡道:“行了,我們也進去吧,顧遠山一會兒就回來了。”

果然,不過半小時,顧遠山就出現在了會客室。

他走進來的時候,慕寒方才後知後覺,顧遠山似乎是有點瘸了,一隻眼睛也不太好用,一瘸一拐地跑過去,難怪剛剛差點摔了一跤。

他心情複雜地沉默了一會兒,這才開口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你是……”顧遠山的嗓子也啞得厲害。

他看向慕寒,眯起右眼向前抻了抻脖子,幹巴巴地道:“你是哪位?”

“是慕寒,不認識了?”顧卿遙平靜地問道。

“哦,慕寒,慕寒。”顧遠山像是才聽懂,他的臉上也沒幾兩肉,幹癟地厲害,眼睛也微微凸起了,經年的疲憊讓他根本無暇注重自己的形象,隻低聲道:“好多年沒看到你了,都認不出來了。”

慕寒沉默片刻,道:“你還有十五年就出來了吧?”

“前陣子,因為打架鬥毆,又加了三年。”顧遠山麵無表情地說著,苦笑道:“也沒什麽所謂了。”

他算是看清楚了,之前他們一直都將他關在這裏,原本顧遠山以為一死了之也就算了,而現在顧遠山算是徹底看清楚了。

他是不可能死的,無論如何,顧卿遙和黎霂言都不可能讓他輕易地死去。

他隻能在這裏蹉跎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在這裏蹉跎著。

眼睛瞎了,醫生也盡力治了,可是沒治好,他就瞎著一隻眼過了五年。

之後有那麽一次,同屋的犯人勞動改造的時候“不小心”將鋼釘敲進了他的腿骨,顧遠山當時眼睛都紅了,撲上去就要和人拚命,可是那人到底是太年輕了。顧遠山無論如何都沒能怎麽樣人家,反而耽誤了治療的最佳時機,腿也跟著瘸了。

再後來,顧遠山慢慢也就不胡鬧了。

他是徹徹底底地明白了,這就是他的一生。

他安安分分的,或許還能過點好日子。

如果他不服從,那麽等待著他的一切隻比死亡還要可怕。

顧遠山認命了。

他的眼底早就沒有了曾經的精神,心底也沒有那股氣了。

反正就是活著而已,他們會讓自己活著的,還能怎樣呢?

慕寒看了顧遠山良久,這才低聲問道:“你曾經對我說,你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顧家人,你也不在乎你曾經做過什麽,顧彥之死了,顧家幾乎家破人亡,你什麽都不在乎,因為你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一切,”他頓了頓,聲音幾乎不受控製地抬高了:“你讓我對抗我姐姐,你還讓沒成年的我幫你販毒,你……你後悔了嗎?”

顧遠山就像是情緒忽然有些失控了似的,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