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員工忍不住向劉備提出建議,應該放棄百姓,輕軍前進,直達江陵,否則曹軍一到,必敗無疑。

劉備當然明白一旦曹軍趕到敗局無可挽回,但他更明白人心的重要。

十多萬百姓背井離鄉,隨我前進,我就這樣拋棄他們?

不,絕不!失敗沒有什麽可怕的。自從起兵以來二十四年,我敗多勝少,事業卻一點一點發展,理想卻一步一步接近,能夠得來今天的成就,靠的不是某一場戰役的勝利,靠的是人心和道義。

正因為人心和道義,十多萬百姓才一心追隨我前進。如果在危急關頭置百姓於不顧,今後將何以立足?

隻要得到人心、立足道義,仗打敗了還可以從頭再來,隊伍打沒了還可以從零再拉。

失去人心,背棄道義,才是徹底的失敗,意味著二十多年的不懈奮鬥全部付之東流,更意味著自己一生堅持的信念原來一直是錯的。

人,尤其是偉人,是靠信念活著的。失去信念,是他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關鍵不在計謀在人心

建安十三年(208年)春正月,曹操北征烏桓徹底掃清了袁紹父子的勢力,勝利班師回到大本營鄴城,並開掘了一個人工湖泊——玄武池,用來訓練水軍。

隻要不是蛋白質,都知道曹操的下一個目標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荊州。

劉表雖然人品好,但他不是蛋白質,他明白自己的末日即將來臨。他很鬱悶,也很後悔。

劉表同誌是輕易不後悔的,但這一次他是真後悔。因為曹操已經劍指荊州,他再也不能優哉遊哉地騎在襄陽城頭看風景了。

劉表後悔的一個標誌件,是向劉備認錯。

不為別的,隻為劉備的一個計謀,這是劉表改變被收拾命運的最後一次機會。

一年前,曹操親自率領主力北上遠征烏桓,後方空虛。劉備向劉表提出建議,率軍進攻許都,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抄了曹操的老窩。

曹操的手下,果然是有人才的,還不止一個,而是一撥。這一撥人才都料到劉備會抄後路。

關鍵時刻,郭嘉剛剛地站了出來,以實際行動再一次證明了什麽叫頂尖謀士,什麽叫高水平。

郭嘉認為,最關鍵的不在於計謀,而在於人心。劉備的計謀不錯,可惜劉表決不會采用,因為劉表的心不是信任劉備的心,而是猜忌劉備的心。劉表作為一個資深座談客,他關心的從來都不是遠在千裏之外的許都,隻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荊州。劉備倒是誌存高遠,心懷天下,但在劉表的猜忌之下隻能做做三陪,別的什麽也做不成,絲毫不足為慮。

郭嘉的發言,打消了眾人的顧慮,包括曹操在內,都對他報以欽佩的目光。世界上最難知的就是人心,而郭嘉的一雙眼,看人看到骨髓裏邊去了,不論是什麽人心,在他眼裏如掌心紋路,一覽無餘。

事實證明,郭嘉又一次對了。

不出所料,劉表又一次錯了。

事後,劉表向劉備認錯:“不聽你的建議,坐失了大好機會,如今我是後悔莫及啊。”

劉備當然也很鬱悶,但他明白鬱悶從來都於事無補,應該更多地向前看,隻好安慰劉表:“如今天下亂成一鍋粥,兵連禍結,機會多多,一次沒抓住機會不要緊,以後能抓住就好,不必後悔。”

事實上,劉備抓住了以後的機會,劉表卻沒有。

因為有人不由分說殺了過來。

率先殺過來的人不是曹操,而是江東集團CEO孫權。

自從猛人孫堅死在襄陽城下,江東孫家就琢磨著如何讓劉表從這個天底下消失——所謂不共戴天之仇。富二代孫權接班後,一準備停當就帶上一票人馬到荊州搞實戰演習,完了順手牽一些百姓回去。

這樣的日子情願也罷不情願也罷,說實話劉表已經習慣了。但這一次不一樣,劉表的江夏(今湖北武昌)被孫權攻克並慘遭屠城(似曾相識),太守黃祖因公殉職。黃祖是劉表的老弟兄,當年的孫堅正是被他帶著一票人馬幹掉的,他常年鎮守江夏對抗江東孫氏,把守著荊州的東大門。

這下北有曹操,東有孫權,劉表再也瀟灑不起來了。

劉表人品再好誌氣再小,直接交槍投降的事他還是幹不出來的。他準備派遣一個親信帶兵前往江夏,收拾殘局,再造一個堅固的東大門。

派出的親信是長子劉琦。

按理說,劉琦作為長子是不應該外出的,應該待在家裏等著接班。尤其是這個時期,劉表同誌年事已高,說不定哪天就嗚呼哀哉了,可荊州不能沒有一把手啊!

劉琦不想去江夏,卻不能不去。因為如果他待在襄陽,不但接不了班,還有可能陪著他爹共赴黃泉。

隻為劉琦還有一個不一般的弟弟——劉琮。

其實劉琮本人倒沒什麽不一般,不一般之處在於他的老婆——是劉表繼妻蔡夫人的侄女。有了這一層關係,蔡夫人與哥哥蔡瑁、外甥張允等人,毫無疑問齊刷刷地堅決站到了劉琮一邊。

雖然劉表在選拔接班人問題上同樣騎牆不定,但蔡瑁主外掌握軍隊,蔡夫人主內枕邊吹風,吹來吹去硬是把劉表吹了個回心轉意,答應讓劉琮做唯一接班人。劉琮成為接班人以後,為了保證順利接班,不出現意外情況,他的同盟自然將劉琦視為眼中釘。

大公子劉琦也不是傻蛋,他感到自己不但不可能成為接班人,而且生命安全也受到了嚴重威脅。為了活下去這個樸素的念頭,他找到剛剛加入劉備陣營的諸葛亮求救。但請教多次,諸葛亮就是扭扭捏捏推來推去不出一計。

諸葛亮這樣做,倒不是把劉琦當做外人。此時蔡瑁、蒯越、張允等人結成了同一戰線,擁戴劉琮打壓劉琦。劉備與劉琦作為蔡瑁一夥共同的敵人,在感情上非常接近。也正因為如此,劉琦才敢找劉備的員工諸葛亮為自己出謀劃策。

諸葛亮不出計,是基於一貫的做事原則——謹慎。疏不間親啊,再怎麽說劉琦、劉琮都是親兄弟;再者隔牆有耳,支持劉琦就是反對劉琮,難保不泄露出去。萬一計謀泄露,劉備一方的處境將更加艱難。

人的創造力是無窮的。在強烈的求生驅使下,智商平平的劉琦創造性地想出了一個讓諸葛亮開口的方法。他邀請諸葛亮一起到自己府中的後花園春遊。春色滿園,風景怡人,兩人坐在花園中的閣樓上邊看風景邊聊天,非常愜意。

諸葛亮正在不亦樂乎的時候,劉琦命令手下將上樓的梯子去掉,隨後哭喪著臉向他求救:“今天這個地方上不至天,下不至地,隻有你我二人,你說的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現在你可以給我出個主意了吧?”

劉琦如此有誠意,諸葛亮要是還不出主意,就有點不近人情了,他含蓄地說了一句:“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

兩人都是聰明人,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是在家待著很可能像春秋時期晉國太子申生一樣被幹掉,而跑到外邊就能保全性命,說不定還能像晉文公重耳一樣曲線救國,最終當上老板。

因此,在黃祖死後,大公子劉琦發揚風格,主動爭取前往死亡之地江夏出任太守。

對於很多人來說,離權力越遠越安全。

比如劉琦。他一旦離開荊州政治中心襄陽,就等於放棄與劉琮爭當接班人。蔡瑁等人自然也樂見其成,不會從中阻撓;何況以劉琦的用兵才能,會不會成為又一位因公殉職的江夏太守,蔡瑁以為實在是不可說,不可說。

諸葛亮出山以後,就一直心向劉備。他的這一妙計,實際上是計中計。對劉琦來說,出任江夏太守,雖然也很危險,但至少不用生活在陰影之中,可以暫時保住性命;對於劉備來說,就多了一個有力的幫手,日後可以聯手對抗荊州實力派蔡瑁、蒯越等人。畢竟一個手握兵權的太守,比一個不受寵信的公子,力量那叫一個不可同日而語。

於是,劉琦同誌帶著幾分僥幸幾分惆悵,前往江夏彌補黃祖的空缺。從能力來說,公子劉琦並不比太守黃祖強多少。隻要江東的風浪一來,劉琦很可能成為下一個因公殉職的高級幹部。

在亂世三國,平靜不是常態,戰爭才是。

不久,果然起風了,這次的風浪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猛烈。

風從北方來。

靠得住的隻有心

建安十三年(208年)七月,曹操統率大軍南征荊州,劉表的好日子徹底到頭了。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曹操大軍還沒到開到荊州,劉表就已經撐不住了,躺在襄陽城裏奄奄一息。

大公子劉琦得到老爹病危的消息,急忙從江夏趕來探望。蔡瑁等人怕劉表見到劉琦節外生枝,竟然阻攔劉琦,不讓他們父子見最後一麵。劉琦隻好哭著喊著傷心欲絕地回到江夏。

劉備也從樊城過江探望劉表。劉表見到劉備後,將荊州托於劉備,提議自己死後由劉備接任荊州刺史。這就是“劉表托國”。

關於劉表臨終托國,很多人表示懷疑,就連為《三國誌》做注的裴鬆之也提出了質疑。但這一說法,分別出自王粲的《英雄記》、王沈的《魏書》、孔衍的《漢魏春秋》三書。尤其是《英雄記》的作者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此時他正寄寓荊州,雖然沒有得到劉表的重用,但處在同一時代同一城市,能夠耳聞目睹,他的記載更能接近事實。何況王粲一直心向曹操,後來勸說劉琮投降,被曹操任命為丞相府秘書(丞相掾)、封為關內侯,他對於敵對勢力劉備一方,應該不會虛構這一事件進行褒美。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以上三書的記載雖然在細節上略有不同,卻能證明劉表至少說過讓劉備代理荊州的話。

不過在這個世界上,靠得住的從來就不是一個人說的話,而是一個人的心。

劉表說這句話的時候,荊州已經形勢危急,他將荊州托於劉備,用意是讓劉備更好地保衛荊州,以劉備一貫的作風,想必不會虧待自己的兒子與舊人。當然,劉表也可能隻是用語言試探一下劉備,大家互相謙讓一番就完事了,誰都不必當真,誰當真誰天真。至於劉表究竟是出於哪種心思說出讓劉備代理荊州的話,我們已經無法知曉。

劉備也未必明白劉表真實的心思,但是否明白一個將死之人劉表的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白蔡瑁、蒯越等荊州實力派的心思——絕對不會同意自己代理荊州。即使劉表是真心的,劉表一死,蔡瑁、蒯越等人必然會改弦更張擁立劉琮。如果鬧到這一地步,就隻能靠槍杆子說話了。而以劉備手中的槍杆子,想要壓製蔡瑁、蒯越等人,難度是非常高的,最大的可能性是重蹈徐州的覆轍——外敵(徐州是呂布,現在是曹操)一到,內部立刻分裂,投降的投降,背叛的背叛,蔡瑁、蒯越就是曹豹、申耽——照樣是得而複失。

在一個地方跌倒一次,是教訓。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是悲哀。

劉備明白要了荊州也是白要,即使劉表是真心實意也不能要。

荊州我想要,卻不是現在。

成大事者的一個重要品質就是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劉備隱藏起自己的,對劉表的提議進行了一番推辭。《魏書》記載劉備的回答是:“您(劉表)的兒子很好,可以當好接班人,您就安心養病吧。”(諸子自賢,君其憂病)

有人勸說劉備幹脆要了荊州,這麽一塊大好地盤,不要白不要,要了不白要啊!劉備再次拒絕,而且從道德層麵說出理由:“此人(劉表)待我厚,今從其言,人必以我為薄,所不忍也。”

當然,劉備的話同樣未必可靠,可靠的隻有心——一顆知己知彼的心。

八月,坐擁荊州近二十年、一生騎牆看風景的劉表在襄陽病逝。

隨後,富二代劉琮被蔡瑁等人擁立為荊州牧。

劉表的遺產總共是荊州牧、鎮南將軍、成武侯三份,劉琮繼承了最大最實惠的荊州牧,怕哥哥劉琦不高興,就把成武侯的封號送給劉琦,也算是門戶開放利益均沾了。

以自我為中心考慮問題的方式,明顯是有問題的。在劉琮眼裏利益均沾的好事,在劉琦看來完全是拿他開涮。

分家產分到這麽個空頭封號,大公子劉琦當然不高興。按照公理來說,他作為長子,理應繼承荊州牧,可現在明顯是公理靠不住。

公理都靠不住,還有什麽靠得住?拳頭,劉琦以為靠得住的有,且隻有拳頭。雖然自己的拳頭不怎麽硬,他還是抱著試一試不認輸的心態,決定起兵討回一個公道。

但劉琦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錯得太離譜。當然不是靠拳頭解決問題的思路錯了,而是碰到了一個更大更硬的拳頭。

這個更大更硬的拳頭就是曹操。此時曹操的大軍已經浩浩蕩蕩地開進荊州地盤,首先進入北部的新野。

劉琦隻好無可奈何地收回自己脆弱無力的拳頭,將解決遺產繼承問題的時間無限期後延。

領導也鬱悶

風景永遠在彼岸。事先對荊州牧一職心往神馳垂涎三尺的劉琮,如願以償後很快就發現,當領導並不總是一件令人心曠神怡妙不可言的事情,很多時候領導也鬱悶。荊州牧的位子還沒坐幾天,就惹得親哥哥不高興,員工們也不高興——蒯越、韓嵩、傅巽等人正爭先恐後地發表勸降宣言。

勸劉琮抓緊時間投降曹操。

以蒯越來說,他是跟隨劉表多年的老部下,深受劉表信任,兩人的交情是不一般的。但實際上,蒯越一幫人根本不看好劉表,他們給劉表做官,主要是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官職俸祿。相對而言,他們更看好曹操,隻不過之前曹老板的生意還沒擴張到荊州,隻好給本地的劉表老板打打工。現在跳槽的機會來了,而且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荊州被曹老板兼並之後,他們這幫人肯定加官晉爵。投降得越早,他們的收益越大;投降得越晚,他們的物資財產和生命財產就越沒有保障。

這筆賬,他們在心裏早就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是的,劉表老板對我們還算不錯。但你發薪水我幹活,我們的交情隻是薪水麵前的那一點交情。除此之外,你要是還以為有點別的什麽,還是勸你趁早洗洗睡吧,睡著了再做夢。

交情再好,好不過一個錢字。這個道理,我懂,你不懂。

投降吧!投降吧!

一時之間,投降的聲音縈繞在新任荊州牧劉琮的耳朵裏,揮之不去。

沒有哪個做老板的,在預期收益不高的情況下,心甘情願自己的公司被人兼並。

富二代劉琮也不例外。蒯越等人投降了,可以繼續當國家幹部,很有可能還要升官。他劉琮投降了,還能做荊州地區的一把手嗎?絕對不可能。

年輕人劉琮說出了不願投降的想法之後,老江湖傅巽看出劉琮之所以不想投降,是因為對不投降的預期收益還抱有一絲幻想——以為不投降就可以繼續做荊州地區的一把手。

傅巽決定立即讓劉琮從幻想中清醒過來。

傅巽從三個方麵分析問題:第一,投降曹操就是歸順中央政府,不投降曹操就是反抗中央政府,就是叛逆,這個罪名你背得起嗎?第二,一個人最重要的品質是有自知之明,對抗曹操,一定會輸,這個結果你認識清楚了沒有?第三,即使讓劉備抵抗曹操,同樣會輸,這個想法你也別抱太大希望。

給劉琮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後,傅巽接著問老板:“你覺得你比起劉備怎麽樣?”(將軍自料何與劉備)

劉琮倒是個坦率人,承認自己比不上劉備。

傅巽如此循循善誘,是把劉琮往圈套裏引,他早就為劉琮量身定作了一個二難命題:如果劉備打不過曹操,你即使想打,也打不過;如果劉備能打敗曹操,肯定不會讓你當老板,而是要當你的老板。

最後,傅巽為劉琮指明出路:形勢如此嚴峻,不論采取哪種方式,這個老板你最終都當不成,還不如直接投降曹操。投降後雖然當不了老板,但好歹能混個一官半職,可以繼續做國家幹部。

傅巽把收益算清楚後,僅僅當了一個月老板的劉琮,終於明白怎麽走都是死胡同,無奈之下同意當一回俊傑,識一回時務,向曹操上表投降。

時間是建安十三年(208年)九月。

劉琮決定接受曹操集團兼並,按理說應該通知公司全體員工,讓大家上下一心,統一思想,統一行動,改頭換麵,重新做官。但劉琮偏偏沒有讓劉備知道消息。

這個可以理解,劉琮明白劉備是不可能投降曹操的,自己投降後,劉備很有可能會帶人殺過來,至少也會痛罵自己一頓。劉琮不打算自找沒趣。

等到曹操大軍開進荊州地盤,劉備左看右看,看不出劉琮這邊出兵抵抗的一點動靜。

別人來搶東西,主人無動於衷,這唱的是哪一出?莫不是已經投降了吧?

劉備急忙派人前去詢問新任領導劉琮。劉琮這才派了一個叫宋忠的人,給劉備傳達投降曹操的意思,並建議劉備同誌一起接受曹操收編,曹老板已經答應不計前嫌、量才任用等等。

劉備怒了。這叫什麽人?做的什麽事?漢朝人都知道我與曹操早就結下了深仇大恨,你裝什麽蒜?既然你們要投降,好歹大家一個鍋裏吃飯的,你不能早點打個招呼啊?現在曹操都殺到家門口了,你才告訴我,實在太不厚道了。

劉備拔劍出鞘,有一股想砍了宋忠的衝動。但人到中年的劉備,早已不是鞭打督郵時血氣方剛的那個年輕人了,他強壓住火氣,訓斥宋忠:“就是砍了你,我也不能解恨,臨別之際殺你,我還覺得是恥辱!(亦恥大丈夫臨別複殺卿輩)”

從劉備罵走宋忠的話中(臨別),可以看出劉備又一次決定跑路。樊城北邊有曹操大軍逼近,南邊劉琮在襄陽已經投降,劉備在夾縫中根本無法生存,撤退是正確的選擇。

鬱悶的劉備,隻好召開緊急會議商議對策。當然,主要是商議撤退的目的地和怎麽落實的問題。

撤退的目的地很快確定下來——江陵(今湖北荊州市)。江陵是東周時期楚國都城所在地,秦漢時期一直是南郡政府所在地(襄陽隸屬南郡),按今天的標準來看就是大城市,既是戰略要地,又是軍械糧草等戰略物資的囤積地,還是水軍基地,有好幾萬水軍駐紮。

劉備如果趕在曹操之前占據江陵,就能擺脫被夾擊的不利形勢,以空間換取時間,組織有效抵抗。

此外,曹操縱橫北方靠的是什麽?精銳的步騎兵。如果能迫使曹操在長江一帶依賴水軍作戰,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化解曹操的優勢,扭轉不利局勢。

至於撤退的方式,有人建議,既然劉琮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幹脆打進襄陽城活捉劉琮這小子,然後號召荊州軍民一起撤到江陵。

史書記載劉備大義凜然地拒絕了這個建議:“劉荊州(表)臨亡托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死何麵目以見劉荊州乎!”意思是劉表對我不錯,我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

劉備這句話更像是外交辭令,有些實際問題是省略不講的,講的隻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省略的是可行性問題——襄陽城不是想打就能打下來的,很可能兩方人馬拚死拚活相爭不下的時候,曹操已經開開心心地當了漁翁。即使在曹軍到來之前打下襄陽,自己的損失肯定不小,還怎麽抵抗曹操?

收起這個念頭吧,還是抓緊時間跑路比較實際。

曆史不是個小姑娘

劉備來到荊州,過了長達七年的穩定生活。雖然這七年不像在徐州時大起大落不斷征戰,沒有幹出多少成績,但除了招聘諸葛亮等一批荊州人才,收服許多荊州士民的人心之外,他還有一樣可喜的收獲。

兒子。

劉備此前可能有過兒子,但生在風起雲湧的亂世,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嬰兒活下來的幾率實在太小。在荊州的第六年——公元207年,劉備有了兒子劉禪,乳名阿鬥。對於一個已經四十七歲的父親來說,老年得子的喜悅是不能用言語來形容的。

曆史人物也罷,心懷天下也罷,他們的天倫之樂與普通人沒有什麽不同。

除了劉備之外,關羽、張飛等骨幹成員也在這段難得的穩定歲月中生兒育女。以關興、張苞的年齡推算,他們很有可能也是出生在這個時期。

亂世中穩定的歲月,終究有個盡頭。

在路上,才是這個時代永恒的主題。

經過一番準備,劉備再次上路——從樊城出發向江陵跑路。

這次跑路是有計劃有目標的戰略撤退。兵分兩路,陸路由劉備自己統領,謀臣有諸葛亮、徐庶等人,大將有張飛、趙雲等人,直趨江陵,路程約五百漢裏(下同,單位都是漢裏)。水路由關羽率領,戰船數百艘,軍士約一萬人(哪來的這麽多水軍後麵將會交代),沿漢水南下,前往江陵會師(進軍路線請看下文),路程約一千幾百裏。

陸路距離最短,水路迂回曲折。但水軍順水行舟的速度,可達步兵的三四倍。步兵一天行走三四十裏,水軍一天可行駛一二百裏。

按照這個計劃,水陸兩軍,差不多可以同時到達江陵。

關羽率領的水軍,還承擔了運輸軍需物資的任務。劉備在樊城駐軍多年,囤積的軍需物資不少,這次戰略撤退,能帶的家當自然都要帶上。古時候陸路運輸不便,依靠水路運輸軍需物資在情理之中。

管理學有個規避風險的理論——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否則籃子一翻,全部完蛋。

正是這個分兵策略,最終挽救了劉備集團的命運。

襄陽在樊城的南邊,隻隔著一條漢水。劉備南撤的第一站就是襄陽。

年輕人諸葛亮來到劉備集團才短短一年時間,不像關羽、張飛等老員工已經經曆過N次有驚無險的跑路。這是諸葛亮平生第一次跑路。

第一次,總會有些不習慣。諸葛亮不認為跑路能跑出一個新局麵。惶惶如喪家之犬,樊城守不住,江陵就能守得住嗎?既然免不了與曹操一戰,晚打不如早打,不如就在襄陽決戰。否則跑到江陵一帶,士氣喪盡,又人生地不熟,這仗還怎麽打?

路過襄陽的時候,諸葛亮忍不住向劉備提出建議,攻打襄陽吧,拿下荊州省會襄陽,就能號令整個荊州,然後利用荊州的人力物力與曹操開戰,勝算比直接跑路大一些。

劉備又一次否決攻打襄陽。

諸葛亮的做事原則是絕不輕言放棄,劉備的原則卻是分清輕重,明於取舍。

這正是一個辦事能臣與出色領導之間的差別所在。

劉備將自己多年的人生體驗告訴諸葛亮,活著永遠是最重要的,隻有活著才有可能。船到碼頭自然直,車到山前必有路,人生的精彩就在於機鋒處處,看起來山窮水盡,實際上柳暗花明,前提是必須活著才能抓住這些機鋒。跑路能跑出一個新天地嗎?能,而且是大有可能。有失才有得,有得必有失。心懷天下,就不能太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眼睛隻盯著襄陽,隻盯著荊州,會把自己繞進去,最終輸得一幹二淨。襄陽以後再說,目前壓倒一切的任務是跑路。

老板拍板,這事就這麽定了。

劉備路過襄陽時,駐馬城下呼喊劉琮。劉備既然不打算攻打襄陽,呼喊劉琮的用意多半是回憶一下往日的崢嶸歲月,訓斥幾句你爹屍骨未寒就將荊州基業拱手送人的懦夫行徑,再叮囑幾句好自為之一類的話,然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相忘於江湖。

富二代劉琮卻十分緊張,連登上城樓見劉備的勇氣都沒有。劉琮的害怕有他的道理,自從決定投降曹操之後,他就成為曹操陣營的人,正式與劉備化友為敵。現在劉備帶著大批軍隊來到襄陽城外,這就等於一個仇人帶了一票人馬操著家夥站在家門口,誰知道究竟要幹什麽?

劉備多年收服荊州人心的努力,在此時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劉琮在襄陽城裏無動於衷,襄陽士民卻紛紛出城追隨劉備。

疾風知勁草,歲寒見後凋。在時間就是生命的撤退途中,劉備又做出了一件讓荊州軍民十分感動的事情——前去劉表墓前祭奠拜別。

雖然劉備與劉表不是同路人,兩人的交往過程中也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但整體來看七年時間相處得還算融洽。在危急關頭劉備不忘舊恩,到底是重情重義之人。

有人認為這不過是劉備用來收買人心的一場行為藝術。我隻想指出一點,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劉備是假仁假義,荊州人民不會自願跟著他走,曆代人民更不會頌揚他長達一千八百多年。

人民群眾從來就不是好忽悠的。同樣是草根出身的皇帝,劉邦推翻暴秦建立漢朝之後,他的員工和後代開始使勁寫書給他美化形象,卻仍然在民間被罵作流氓無賴;朱元璋驅逐蒙元(當時蒙古與漢人並不是一家人)建立明朝之後,他的員工和後代照樣使勁寫書給他美化形象,卻依舊在民間被罵作殘忍暴君。

曆史不隻是文人集團統治階級所書寫的白紙黑字,它同時存在於曆代人民的心中。白紙黑字可以被篡改,可以被抹掉,人心中的曆史,卻永遠也不會輕易改變。

也許在口耳相傳中,人心中的曆史會有些失真,會有些誇張,逐漸會演變成傳說甚至神話,但絕對不會被黑白顛倒。人們絕對不會稱讚曹操是仁主,也不會相信劉備是暴君,這隻是一個小小的例子。

即便是呂思勉先生,為曹操辯護的時候,說世人批評曹操,“隻能認為是一些人程度低下,不足以認識英雄”(《三國史話》),卻也不能否認《三國演義》裏邊尊劉貶曹的觀點是“和大多數人的心理相合”,所以才流行甚廣的。

呂思勉先生認為大多數人“程度低下”,我在這裏無意多說什麽,隻想指出一點,每個人心中的英雄標準是不一樣的,我們不能強求所有人的觀點都和自己一樣,更不能認為別人的觀點與自己不同就是“程度低下”。

有人說,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我要給這句話加一個字——書,曆史書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可以寫,可以略,可以篡。但曆史本身並不是個小姑娘,比如人心中的曆史,就很難被抹殺,很難被篡改,所以有時候反而更可信賴。

不論日本的教科書怎麽寫,南京大屠殺是曆史存在。

不論清廷的記錄怎麽記,光緒帝是死於砒霜劇毒。

曆史書的記載未必可信,人民心中往往有曆史真相。

為什麽要追隨你

在劉備南撤的途中,出現了中國曆史上一個極為罕見的現象——大批荊州百姓拖家帶口、扶老攜幼趕來追隨劉備。

劉備帶領軍隊向南撤退,沿途百姓不斷從四麵北方趕來加入隊伍。隊伍越來越龐大,越來越臃腫,越來越緩慢,到當陽(今湖北當陽)境內時,大約有十餘萬百姓加入隊伍,離開家園,踏上漫漫的旅途,走向未知的遠方。

類似的情景,在西晉滅亡五胡亂華大批人民渡江南遷時沒有出現,在靖康之難北宋滅亡後大批人民逃離北方時也沒有出現。

這是人心向背的一大標誌,是劉備深得人心的如山鐵證。

這麽多荊州人民,不是不希望擁有安定幸福的生活,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田產房屋,不是不知道跟隨劉備前途莫測,但他們還是毅然用自己的雙腿做出了選擇。

人民選擇逃離,必然與曹操的殘暴有關。曹操屠城的往事,也許他自己已經淡忘,但人民不會忘記。荊州是逃難者的樂園,來自徐州的難民對曹操的暴行更是沒齒難忘。

卻不全是因為曹操屠城。如果隻是懼怕被殺,那麽可以四散逃命,為什麽他們偏偏選擇追隨劉備?而劉備恰恰是最危險的人物,曹操絕不會放過他。

這麽多百姓選擇追隨劉備,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至少其中的一部分)愛戴劉備,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追隨劉備。

人們有從眾心理,一批人追隨劉備南撤,就會帶動更多的人。所以,加入劉備隊伍的人民越來越多。

現在有一些曹迷不顧荊州人民自願追隨劉備的史實,認為是劉備妖魔化曹操強迫人民南遷、拿百姓當人質作肉盾,根本就是扯淡,不值一辯。雖然跟隨劉備的人民最終的結局十分悲慘,但事發之前,誰又能未卜先知料定這些人民會慘遭不幸?

人生的可能性有很多種,答案也有很多種,但能夠得到的答案,隻是親身實踐的那一種。在實踐之前,所有的可能性都沒有確切答案。曆史同樣如此。

曆代研究曆史的學者,很少對人民自願跟隨劉備這件事提出質疑。三國曆史有著太多的疑團,許多事件的記載出入很大甚至相互矛盾,但這件事卻沒有爭議,因為這雖然難以令人相信,卻是不折不扣的史實。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劉備之所以能夠贏得這麽多百姓的愛戴以及後世廣泛的頌揚,與正統不正統沒有多少關係,而在於他有著非凡的人格魅力,一貫作風踐行仁義,地地道道深得民心。

建立漢、唐、宋、明等大一統朝代的開國皇帝很多,卻沒有誰有過這樣感人的事跡;建立像蜀漢一般規模割據政權的帝王更多,卻沒有誰贏得民間如此廣泛的頌揚。

後世對劉備的頌揚,並不是開始於《三國演義》。在《三國演義》出現之前,早在唐代至北宋時期,劉備及其他三國重要人物的民間形象已經基本成型。唐代詩人李商隱有一首《驕兒詩》,就描述了小兒對三國故事的癡迷情形,說道“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北宋時,三國故事更加普及,成為茶館酒肆說書人的重要題材之一。蘇軾在筆記小說《東坡誌林》中記述:“塗巷中小兒薄劣,其家人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蘇軾的評論——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國家會滅亡,朝代會興替,唯有仁德、忠義一類如今天所謂的普世價值,永遠存在於世人的心中!

而劉備,在許多人心中就是仁義的化身!

從襄陽至江陵,陸路約五百漢裏,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步兵十多天可以到達江陵,騎兵四五天就能到達。

劉備的軍隊,絕大多數是步兵,再加上十多萬荊州人民,行軍速度越來越慢,史書記載“日行十餘裏”。影響行軍速度的主要是跟隨劉備的人民,這些百姓拖家帶口、扶老攜幼,除了帶上金銀細軟等值錢的家當,還少不了糧食衣物,推著獨輪車,甚至還有可能趕著耕牛緩慢前進。

隊伍走了好多天,才到達當陽一帶。照這樣的蝸牛速度,什麽時候才能到達江陵?如果半路上被曹操的追兵趕到,既無險可守,倉促之間又不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就隻有被動挨打的份了。

有一位員工忍不住向劉備提出建議,應該放棄百姓,輕軍前進,直達江陵,否則曹軍一到,必敗無疑。

劉備當然明白一旦曹軍趕到敗局無可挽回,但他更明白人心的重要。

十多萬百姓背井離鄉,隨我前進,我就這樣拋棄他們?

不,絕不!

失敗沒有什麽可怕的。自從起兵以來二十四年,我敗多勝少,事業卻一點一點發展,理想卻一步一步接近,能夠得來今天的成就,靠的不是某一場戰役的勝利,靠的是人心和道義。

正因為人心和道義,十多萬百姓才一心追隨我前進。如果在危急關頭置百姓於不顧,今後將何以立足?

隻要得到人心、立足道義,仗打敗了還可以從頭再來,隊伍打沒了還可以從零再拉。

失去人心,背棄道義,才是徹底的失敗,意味著二十多年的不懈奮鬥全部付之東流,更意味著自己一生堅持的信念原來一直是錯的。

人,尤其是偉人,是靠信念活著的。失去信念,是他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何況根據正常的行軍速度,劉備認為曹軍追上自己的可能性很小。

於是,麵對部下的建議,劉備說出了一句感動曆史的千古名言:“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

危難之際見真情,這句話表明了劉備的真實心境,感動了當時所有聽到這句話的人,也感動了古往今來無數看到這句話的人。

一百多年後,晉人習鑿齒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就被深深地感動,並寫下了著名的評論:先主雖顛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劉表)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觀其所以結物情者,豈徒投醪撫寒含蓼問疾而已哉!其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在習鑿齒看來,劉備如此重情重義,信義昭著,在危急時刻依然堅持一貫的原則,根本不是靠小恩小惠收買人心的行為比得了的,必然深得人心,日後終成大業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

的確,這樣一個人不得民心,誰能得民心?這樣一個人不成功,誰又能成功?

劉備,即將走出人生的低穀,大踏步走上成功之路。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接受一次極為殘酷的考驗。

因為他即將遭遇一支天下無雙的軍隊。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這支軍隊,那麽就是——恐怖!

恐怖的虎豹騎

這支軍隊的名字叫做虎豹騎。

它是曹操手中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

《三國誌》惜墨如金,尤其不注重戰爭描寫,其他兵種能在正文甚至裴鬆之的注文中出現一次,已經是莫大的榮幸,可以稱得上是精銳,比如陶謙的丹陽兵、公孫瓚的白馬義從、高順的陷陣營等等。但虎豹騎僅在《三國誌》正文中就出現了三次,可見是精銳中的精銳。

有關虎豹騎的史料記載非常缺少,《三國誌》裴鬆之注引王沈的《魏書》記載:(曹)純所督虎豹騎,皆天下驍銳,或從百人將補之。由此可見,虎豹騎的士兵稱得上是百裏挑一,其他軍隊中帶領百人(一個連隊)的頭目,在虎豹騎中隻能充當一名普通士兵。

悲哀嗎?不,一點也不悲哀,相反是無上的光榮。因為你加入的是一支天下無雙的常勝鐵軍!

虎豹騎不隻是精銳王牌,還是曹操的親兵。史料記載虎豹騎的統領將軍前後有曹純、曹休、曹真三人——都是曹操非常重視的曹氏將領。其中曹休“使領虎豹騎宿衛”,可見曹操將這支部隊當做禁衛軍,那是相當的信任。

比較有趣的是,曹純去世後,選拔新任虎豹騎統領的時候,曹操說道:“曹純這樣的人才,非常難得,一時之間選不出第二個。我看還是由我本人親自擔任虎豹騎統領吧。”(純之比,何可複得!吾獨不中督邪?)於是曹操親自上馬,兼任虎豹騎統領。可見曹操對虎豹騎是何等重視!

在冷兵器時代,騎兵取代戰車以後,就成為新興的摩托化部隊,可以說是今天的主戰坦克。鑒於當時的戰爭,陸戰占據絕對重要的地位,因此擁有一支精銳騎兵,是每一個意圖亂世稱雄者的夢想。後世的成吉思汗縱橫歐亞大陸,正是依靠精銳騎兵。

組建騎兵的前提條件是擁有大批優良的戰馬,而戰馬在亂世中無比金貴。官渡之戰前,戰馬正是曹操迫切想要卻又得不到的東西。這也沒辦法,曹操起家的地盤是河南、山東一帶,這個地方隻能長莊稼,不長駿馬。

借問駿馬何處有?曹操惆悵望北方。

在河北經營多年的袁紹,與北方遊牧民族首領的關係搞得很好,弄點馬匹回來不算太難,他手中握有不少讓曹操羨慕不已垂涎三尺的騎兵。

官渡之戰後,曹操將袁紹投降的士兵全部坑殺,而袁紹的一萬多匹戰馬卻是高高興興照單全收。

曹操正是利用這些馬匹,組建起威震三國的虎豹騎。虎豹騎其實是由虎騎和豹騎兩支精銳騎兵組成的,不過習慣上並稱而已。

虎豹騎的數量不會太多,大約在五六千到一萬之間。兵貴精而不貴多,善於用兵的曹操深諳此道。何況組建和維持這樣一支精銳部隊的經費是非常高昂的,即使曹操想擴大數量,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否則也沒必要設置發丘中郎將和摸金校尉專門盜墓了)。

從虎豹騎橫空出世的那天起,這支軍隊就與“百戰百勝”幾個字畫上了等號。建安九年,曹純“督虎豹騎從圍南皮”,破斬袁譚。建安十二年曹操北征烏桓,曹純率領虎豹騎陣斬烏桓單於蹋頓。後來,在渭水擊破西涼馬超軍團的仍然是虎豹騎;曹操與劉備爭奪漢中時,虎豹騎同樣在陣前立下赫赫戰功。這些戰役,都是三國曆史上著名的硬戰。

總而言之,虎豹騎的戰鬥力極其剽悍,是名副其實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曹操正是揮著這把利劍,方才縱橫天下,統一北方,奠定曹魏霸業。

虎豹騎能夠發揮出如此恐怖的戰鬥威力,是與身上的一件小小的裝備分不開的。

這件小小的裝備雖然不起眼,卻在騎兵發展史甚至戰爭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這件裝備就是——馬鐙。

關於馬鐙(雙馬鐙)對騎兵的影響,及其發明的時間,是不是由中國人發明,這些問題說起來至少可以爭論幾天幾夜。我隻在這裏簡單介紹一下。

我們知道,根據幾何原理,三角形最具穩固性。騎馬也是如此,騎馬者隻有借助馬鞍(高橋馬鞍)和馬鐙,臀部支撐於馬鞍上,雙腳支撐於馬鐙上,構成三個支撐點,才能更好地保持平衡,才能達到人馬合一的效果,在馬匹急速奔馳的時候輕易不會掉下來,在戰鬥中也更能保持身體的靈活性與揮動兵器的力量。

在馬鞍和馬鐙發明之前,騎著近似於光身子的馬匹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大夥最好不要去嚐試)。這是騎兵出現之前,中、西方為什麽都用馬來拉戰車而不直接騎馬作戰的一大原因。

但戰車比起騎兵,有很大的局限性。最大的弱點是對地形要求很高,地形不平坦不行,有條小河小溝也不行。在戰車時代,雙方打仗一般要提前選擇一個平原地形,然後才能開戰。打著打著,不小心車輪子一損壞(一般是木質的),那就完蛋了,等著當俘虜吧——春秋時代N個國君就是這樣當了俘虜,你說冤不冤?另外,使用戰車也十分不經濟,組裝一輛戰車一般需要四匹馬,而車上隻有三名甲士,一人負責遠程攻擊——射箭(稱車左或甲首,是戰車的指揮人員),一人負責近程保護——持長戈或長矛(稱車右或參乘),還有一名非戰鬥人員——禦者,也就是專門的司機。可見,花費四匹馬以及大量的木材,才能擁有兩名高速機動的戰鬥人員,比起一人一馬的騎兵實在太浪費了。

戰國中期,趙國武靈王趙雍,從北方匈奴人那裏學會了騎馬作戰,並加以推行,這就是著名的“胡服騎射”。此後,中原各國紛紛效仿,騎兵逐漸興盛起來。

值得注意的是“騎射”兩個字。這表明當時的騎兵,絕對不是今天反映春秋戰國時期戰爭場麵的影視作品中,常見的騎上戰馬揮動大刀長槍往來衝突的精彩景象,而是騎馬射箭(甚至下馬射箭),隻能算是輕騎兵。

當時騎兵的作用,在我國的一項傳統遊戲當中有一定的體現,這個遊戲想必很多朋友都玩過,就是——象棋。小小的象棋中,蘊藏著古人的智慧以及當時的軍事特征。下過象棋的朋友都知道,象棋中最牛的主戰兵種還是車,而馬隻能叫做“拐子馬”,隻能從側翼發動進攻,不但對車作戰沒有優勢,就是正麵遇上步兵(兵和卒)也擋不住,完全不是重騎兵時代衝突敵陣、勢不可當的場麵。

這正是因為馬鞍與馬鐙還沒有發明出來。這時候的騎兵,主要是利用馬的快捷優勢,進行一些偵察、騷擾、包抄、偷襲和追擊的任務,配合步兵軍團進行戰鬥,騎兵單獨對步兵作戰並不占有優勢。秦始皇兵馬俑中,騎兵的數量很少,而且分布在遠離主陣的側翼,就是明證。兵馬俑二號坑中出土的與真馬大小相似的陶馬,馬身上其他馬具齊備,唯獨缺少高橋馬鞍與馬鐙。

據考古研究,在中國發現的表現高橋馬鞍的文物,年代最早的是東漢末年的作品,如甘肅武威雷台漢墓出土的騎俑和鞍馬彩繪木雕。

我們知道,藝術品的產生必然滯後於實物的出現,再加上藝術品保存至今的概率差不多與中彩票一樣小,因此可以斷定,最晚在東漢後期,高橋馬鞍就已經出現。

那麽,馬鐙是什麽時間出現的?這是一個令無數中、西方學者研究了很久,卻沒有形成定論的問題。

在中國境內,迄今為止發現的實物雙馬鐙,最早的是遼寧北票西官營子出土的十六國時期北燕馮素弗墓的三角形鎏金銅裹木質馬鐙,時間是公元四世紀初;另一件是南京象山東晉琅邪王氏(王導、王羲之一族)墓葬群七號墓中出土的一件裝備雙鐙的陶馬,時間是東晉永昌元年(322年)或稍後。

這兩件證明雙馬鐙存在的文物,雖然地域一南一北相隔很遠,年代卻非常接近。這表明雙馬鐙在公元四世紀初,在中國境內已經廣泛使用,而且馬鐙的形態已經趨於成熟。而歐洲出土的馬鐙,最早的是在公元六世紀匈牙利阿瓦爾人(蒙古高原的柔然人後代)的墓葬中,這比中國晚了兩個多世紀。因此,一些學者認為,馬鐙是由古代中國人(包括漢民族和周邊少數民族)發明的,是柔然人把馬鐙從中國帶到了西方,馬鐙也被一些西方學者稱為“中國靴子”。

另外,根據史書上關於騎兵作戰的一些記載,比如項羽使用騎兵衝突敵陣、漢武帝時期騎兵作為主戰兵種大規模投入進攻匈奴的戰爭等等,許多人推測馬鞍和馬鐙就是在中國漢代出現的。即使當時沒有出現後世的金屬雙馬鐙,起碼出現了類似的替代品——比如采用繩帶、皮革或木板作為馬鐙。

這不隻是人們的推測,西方一本《阿提拉的傳奇——匈奴人入侵歐洲》的書籍記載,“上帝之鞭”阿提拉率領的匈奴騎兵,裝備有歐洲人從來沒有見過的馬鐙。不過是在馬鞍上係上繃帶、皮帶或者用一種亞麻織成的腿帶,讓腳有個可以踩踏的地方。

由此可見,早期的騎兵的確采用過繩帶、皮革或者木板一類的材料作為馬鐙,而這些材料很容易腐爛,不可能有實物保存下來。至於金屬,在當時是非常昂貴的東西,如果用來大量製作馬鐙,那實在是太奢侈了。

關於馬鐙的記載最早出現在西方,並不奇怪,因為我們的古人尤其是知識分子,重道德文章而輕實用技術,一向不重視類似的奇技**巧。木牛、流馬如果不是諸葛亮而是一般人發明,想要在《三國誌》中留下一筆,基本上就是白日做夢。

綜合以上幾點,就能合理地解釋為什麽公元四世紀初中國境內的馬鐙已經成熟且廣泛使用,卻沒有此前的實物馬鐙保存下來以及沒有書麵記載。

成熟的馬鐙在公元四世紀初出現於中國境內,那麽馬鐙的雛形或替代品出現於什麽年代?大致範圍可以確定為兩漢至魏晉時期,至於準確時間,目前還沒有定論。考古實物的出現,隻能證其有,不能證其無。公元四世紀初在中國境內出現馬鐙,隻能說明當時已經有了馬鐙,絕對不是說馬鐙在那個時期才發明。隨著考古的進一步發掘和研究,馬鐙出現的時間隻會提前不會推遲。

我有一個推測,曹操手下威猛無比、百戰百勝的虎豹騎,正是裝備了馬鐙(很可能就是木板、皮革和繩帶製作的替代品),方才發揮出更加令人恐怖的戰鬥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軍隊戰鬥力的提升,不僅要靠戰術和勇氣,還要依靠先進的武器裝備。

此時,距出土的成熟馬鐙出現的時間——公元四世紀初,還有一百年,出現馬鐙的雛形是完全有可能的。

追擊劉備的五千虎豹騎,正是一支利用新技術裝備了馬鐙的精銳騎兵!

危難之處顯身手

劉備遭遇虎豹騎的地點是當陽長阪(今湖北當陽東北)。

從襄陽到當陽長阪,共三百餘裏,劉備的軍民混合隊伍走了十多天,曹操的虎豹騎隻走了一日一夜(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裏)。

什麽叫急行軍?什麽叫快速反應部隊?虎豹騎給出了最佳的詮釋。

如果沒有馬鞍和馬鐙的幫助,日夜不停奔馳三百裏,將士們累都可以累死,大腿和臀部會嚴重磨損。在這種情況下還想立刻發動猛烈進攻,那就有點不把虎豹騎的將士當人使了——他們當然不可能是超人,尤其不可能個個都是超人。即使有個別人騎術高超身體強壯勉強可以做到,但五千虎豹騎不可能人人騎術都如此精湛。所以曹操的虎豹騎裝備有馬鐙或類似馬鐙的配件,是非常有可能的。

追擊劉備,又一次體現出曹操卓越的軍事才能。曹操在新野一帶接到劉琮的投降申請書後,準確判斷出劉備將要南撤占據戰略要地和軍需物資囤積地江陵。

江陵如此重要,曹操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它落到劉備手中。他將運輸部隊留在後邊,親自率領大軍迅速向襄陽開進。到達襄陽後,確認劉備已經向江陵撤退,他更是將收降納叛的統戰工作暫時放到一邊,立即部署追擊劉備。為求萬無一失,針對劉備分軍南下,他同樣分軍追擊。

曹操毫無疑問是軍事奇才,判斷準確,決斷英明,分得清輕重緩急,做決定當機立斷。同時可以看出,曹操將劉備視為大敵,力求一舉殲滅,不能任由劉備逃跑,過不了多久又死灰複燃。

這一次,曹操希望在南下之路上給劉備一個大大的驚喜,徹底終結劉備奇跡般的逃亡生涯。

實際上,曹操幾乎就要做到了,但還是差了那麽一點點。

曹操親自率領的五千虎豹騎經過一日一夜的急行軍,軍隊已經十分疲勞。但最高領導曹操本人身先士卒與小兵們一同追擊,領導不喊苦,小兵們隻得咬緊牙關跟著前進。

在當陽長阪追上劉備隊伍的時候,虎豹騎的將士以及他們的戰馬都很疲憊,不過令他們欣慰的是,經過多日行軍的劉備軍隊,處境也好不到哪去。

劉備軍隊在行軍中難以保持隊形,許多士兵都被分散開來幫助老百姓推車扛包,倉促遇敵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這樣一支既疲勞又無陣形的軍隊,在虎豹騎雷霆萬鈞之勢的突擊下,如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麵對此時此境,劉備別無選擇,隻能再一次抓緊時間跑路。

劉備逃命非常倉促,第四次不得已丟棄了老婆孩子,跟在身邊的隻有諸葛亮、徐庶等幾十個人。

這是亂世的生存法則,老婆孩子遠遠比不上謀臣武將重要,婦孺老弱遠遠比不上青壯男子逃命方便。

虎豹騎有著陣斬敵軍統帥的光榮傳統,當然不會放任劉備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他們紛紛縱馬追趕,迫切想要砍下劉備的首級來博取封侯拜爵。

這是生與死的較量,追擊的一方與逃命的一方沒有對與錯,隻有對成功的渴望和對死亡的逃離。

虎豹騎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們中間的某些人將會因此改變命運。

但一個人的出現,阻止了他們建功立業的步伐。

這個人就是張飛。

張飛帶著二十名騎兵,肩負著掩護劉備安全逃命的殿後重任。

恐怖的虎豹騎與落荒而逃的劉備之間,隻隔著張飛與他的二十名騎兵。

概括一點說,劉備、諸葛亮等人的生與死之間,隻隔著張飛匹馬單槍。

通常情況下,虎豹騎的進攻不會猶豫,速度不容置疑,摧枯拉朽,擋我者死,逃命者同樣是死。比如當年袁譚逃命時,喊著“兄弟你放我一馬,我給你富貴”,但話音未落,虎豹騎的兄弟就揮劍砍下了他的腦袋——富貴我現在就可以自己取,需要你給嗎?別人施舍的東西,永遠不如自己伸手拿到的可靠。

這一次,虎豹騎的勇士卻猶豫了。麵對張飛率領的一小撥人,深深地猶豫了。

虎豹騎的勇士與張飛的小股騎兵,分別駐馬一條河流的一座木橋的兩邊,相對無言。生死一線的戰場出現難得的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打破這片寂靜的是張飛。他怒目圓睜,橫握長矛,像極了一座堅固的橋頭堡,並自報家門:“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

名人效應在這裏發揮了作用。虎豹騎的勇士除了軍事技術過硬之外,也有良好的軍事素養。張飛張益德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並不陌生,他們清楚這個名字意味著勇冠三軍(劉曄語)和熊虎之將(周瑜評)。上去與張飛決死,結果往往隻有一個——一決自己就死。當然,憑借人多勢眾,虎豹騎的勇士們最終是可以幹掉張飛的,但這需要留下幾具屍體作為代價——誰都不清楚自己會不會是不幸倒下的幾個人之一。

保全生命和博取功名哪一個更重要?虎豹騎的勇士用自己的行為做出了選擇——沒有人敢衝上去與張飛試比高(皆無敢近者)。

當然,虎豹騎的勇士猶豫的時間隻有片刻,等到戰友越聚越多,尤其是頂頭上司前來督戰的時候,他們照樣會縱馬渡河,奮勇前進。

但兩軍陣前,一發千鈞,戰機轉瞬即逝,四分之一炷香之後,劉備已經絕塵而去,虎豹騎將士望塵莫及。

張飛完成了艱巨的殿後任務,奠定了一代猛將的曆史地位,如趙翼所說“漢以後稱勇者,必推關(羽)、張(飛)”(《廿二史劄記》)。

劉備就此逃出生天。

一起逃出的,還有日後的蜀漢皇帝劉禪。

此時的劉禪剛剛一歲,是個剛學會爬還不會走路的小屁孩,更不會騎馬。

這樣一個小屁孩能夠成為有幸逃出的幾十個人之一,絕對是個奇跡。

奇跡的創造者是趙雲。

劉備倉皇逃過木橋時,原本跟在隊伍中的趙雲掉轉馬頭,往亂軍中拍馬趕去。

劉備身邊有人立即打小報告,說趙雲同誌背叛革命事業,向北投降曹操去了。

危機處理最能體現領導的水平。劉備卓越的識人才能,在這緊急關頭又一次展示出來。

遭遇這樣的大敗,跟隨的十餘萬百姓遭難,大批將士紛紛逃散,老婆孩子丟棄於亂軍之中,任何一個領導都會生氣、憤怒乃至抓狂。

但劉備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斷定趙雲絕對不會背叛。他在憤怒中拔出手戟(匕首)扔向打小報告的人(打小報告的教訓啊,這位同誌是不是當場犧牲,史書沒有記載),語氣肯定地說道:“子龍不棄我走也。”(《三國誌》注引《雲別傳》)

趙雲確實沒有辜負劉備的信任。他往曹軍中拍馬跑去,不是投靠新老板,而是為了救出未來的老板——阿鬥。

救出阿鬥,體現出趙雲的大局意識與前瞻性思維。

阿鬥,是劉備當時唯一的兒子,也是劉備集團未來事業的接班人。

唯一的兒子很重要,未來的接班人更重要。

揣著這樣的認識,趙雲返身縱馬衝進亂軍之中。

不錯,虎豹騎不是一般的恐怖,此去救出阿鬥的希望很渺茫,很有可能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但劉備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古有公孫杵臼,今有常山趙子龍!

舍生取義,何足惜哉!

忠義所在,雖萬千人,吾往矣!

長阪坡前屍橫遍野,血映殘陽。活著的隻有兩種人,縱橫衝突、所向披靡的虎豹騎,與四散逃命、哀號震天的劉備軍民。在這樣的亂軍之中尋找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無異於大海撈針。

值得慶幸的是有尋找線索。亂軍之中,幾個婦人和嬰兒能跑到哪裏去?線索就是保護劉備家眷的將士,還有夫人和阿鬥乘坐的馬車。

史料的記載極其簡略,我們已經無法還原趙雲救出阿鬥的具體細節。隻知道這個結果——(趙)雲身抱弱子,即後主也,保護甘夫人,即後主母也,皆得免難(《三國誌·趙雲傳》)。

能夠在虎豹騎的鐵蹄之下救出一個嬰兒與一位夫人,除了趙雲過人的膽略和卓越的武勇,必然離不開保護劉備家眷的將士們的奮死抵抗。

趙雲贏得生前身後名,其他將士卻淹沒於曆史的塵埃。

曆史不應隻為英雄記。

為了奴隸的母親

劉備見到趙雲救出阿鬥與甘夫人時的喜悅,還有對趙雲的嘉獎和稱讚,不需要多說(史書上沒有劉備摔孩子的記載)。

需要討論的還是一個老問題:跑路跑到何處才是盡頭?

恐怖的虎豹騎就在身後窮追不舍,今天跑出了,不代表明天還能跑得出。要想徹底擺脫虎豹騎的追擊,需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在有人滿世界追著自己要命的時候,以天地之大,跑是絕對跑不出一個安全的地方的(參見南宋兩位末代小皇帝的悲慘遭遇)。光杆司令一個,則無處不危險;手下有一撥靠得住的槍杆子,則無處不安全。

所以劉備此時唯一的希望就是關羽。隻有會合關羽水軍,才能保障他們一撥人的生命安全,也是東山再起的最後資本。

那麽,關羽此時究竟在哪裏?

答案在劉備心中。

不過在劉備會合關羽之前,有一個人選擇了離開。

這個人便是徐庶。

徐庶加盟劉備集團比諸葛亮早一點,而且同樣受到了重用。此時他選擇離開,並不是因為他隻能同享樂不能共患難,而是因為他的母親與劉備的一雙女兒一樣——被曹軍俘虜,成了階下囚。

漢朝號稱以孝治天下,非常推崇孝道,忠孝是倫理道德的核心。正是在孝道觀念的影響下,徐庶決定離開劉備,前往曹操軍中,救出成為奴隸的母親,日後為她養老送終。

徐庶以手指心,向劉備遞交了口頭辭職報告:“我本想憑借胸中所學,跟隨主公共謀王霸雄圖,開創千秋大業。可是如今我的母親做了俘虜,我的心很亂,不能繼續追隨你了,希望你讓我走吧。”(本欲與將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於事,請從此別)

劉備心中明白失去徐庶這樣優秀的人才是一大損失,也明白自己手下的人才跳槽到競爭對手那裏對自己非常不利,但他將心比心,更明白母親遇難時作為一個兒子的痛苦心情。因此,即使心中有著萬千的不舍和諸多的不情願,他還是沒有強留徐庶。

元直,你去吧。

即使不能一生相隨,過往的深情厚誼,逝去的崢嶸歲月,定當留於心間。此一去,今世就如生死相隔,再難相見,唯願彼此珍重!

員工也是人,不是隻能幹活創造剩餘價值的機器,他們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和理解。

劉備的做法,體現出一個仁義老板的廣闊胸懷。

對此,東晉人徐眾有一段評論,還舉例在類似的情況下,劉備讓徐庶離去,而曹操的大臣程昱卻要求下屬靳允不要在乎母、弟、妻、子的生命,將兩種行為做了一番對比,認為“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靳允也應該先救親人,不能為了工作不顧親人的生命。“徐庶母為曹公所得,劉備乃遣(徐)庶歸,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曹公亦宜遣(靳)允”(《三國誌》注引徐眾《三國評》)。他明確指出程昱的做法不對,對劉備的行為則表達了讚同和景仰。

林肯說過:你可以一時欺騙所有人,也可以永遠欺騙某些人,但不可能永遠欺騙所有人。

是包子總會露餡的。劉備如此處處以仁義為懷,明顯不是裝出來的包子,而是表裏如一裏外皆白的一個饅頭。

徐庶離開之後,劉備帶領幸存的幾十人,繼續策馬狂奔,抄近路前往漢津。

漢津,顧名思義是漢水渡口。但究竟是哪一個渡口,卻是眾說紛紜。

根據《三國誌》的記載,劉備從當陽長阪“斜趨漢津”,可以看出這個渡口應該是離當陽長阪最近的一個,大約是今天湖北沙洋或者鍾祥一帶的漢水渡口。

當劉備死裏逃生一路狂奔到達漢津的時候,無比驚喜地發現,漢水中行駛的船隊正是關羽水軍!

關羽水軍在樊城、襄陽一帶,與劉備陸軍分別後,沿漢水南下。劉備陸軍以蝸牛速度走了十多天才到達當陽長阪,關羽水軍也走了足足十多天方才走到當陽東邊的漢水一帶。

這是一個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為什麽關羽水軍在漢水中走得如此緩慢?

漢水從襄陽附近到當陽東部,水道基本是南下,大約五六百裏。這麽一段路程,不要說水軍依靠風力還有人力,就是扔一塊木板順流而下,十多天時間大概也漂出漢水進入長江了。

關羽水軍的行軍速度怎麽就比不上一塊木板呢?

答案隻有一個——關羽水軍其實根本就不想走。

至少還有你

關羽水軍前往江陵,有兩條進軍路線。

一是先沿漢水東南方向行進至夏口,然後溯長江西上到達江陵,在漢水與長江中行駛的路程差不多都是1200多裏,總計約2400多裏。這一條路線今天仍然通行,路程也沒有多少疑問,是絕大多數人認同的自襄陽到江陵的水路。

有疑問的是第二條水路。據《宋書?州郡誌》記載:江陵“去京都(今江蘇南京)水三千三百八十”,夏口“去京都水二千一百”,襄陽“去京都水四千四百”。可以看出,南朝劉宋時期,襄陽至夏口的水路是2300裏(4400裏減去2100裏),這差不多是漢水從襄陽至夏口水道(約1200裏)的兩倍。很明顯,《宋書》記載的從襄陽至夏口的水路,必然不是一直在漢水中行駛。

這說明在南朝劉宋時期,從襄陽到江陵,除了沿漢水東南行至夏口然後取道長江這條水路之外,還至少有一條水路可以到達江陵(大約是從漢水取道夏水、楊水或湧水)。而這一條水路還是一條近路,隻有一千餘裏(江陵至夏口水路為3380裏減去2100等於1280裏,則襄陽到江陵水路為2300裏減去1280裏等於1020裏,或者4400裏減去3380裏等於1020裏)。甚至有時候前往夏口也是先走這條水路到達江陵,然後順長江東下。

論證第二條水路在三國時期是否存在,後來在什麽時期消失,涉及古今地理的演變、雲夢澤的消亡等自然科學方麵的問題,實在過於複雜。我隻在這裏簡單找出幾條論據支撐一下。

論據一:西晉陸機《辯亡論》寫道:“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眾。”鄧塞即在襄陽附近。此外,王粲《英雄記》記載,曹操欲從襄陽浮漢水到長江,但由於“無船”,隻好“作竹椑(筏子),使部曲乘之,從漢水來下,出大江,注浦口”。這兩條記載,可以證明赤壁戰前,曹操的大部隊及投降的襄陽軍隊至少有一部分是走水路與江陵水軍會師後開往赤壁的(確切說是烏林)。但江夏掌握在劉備和劉琦的手中,曹操軍隊走水路不可能經過夏口前去烏林會師(如果能通過夏口也不必在赤壁決戰了),當然更不可能水軍變空軍飛過去,必然有另外的水路通往江陵一帶的長江,與江陵水軍會師後順江東下。

論據二:日後劉備配合周瑜進攻曹仁鎮守的江陵,提出了“從夏水入截(曹)仁後”(《三國誌》注引《吳錄》)的進軍計劃。證明水軍可以從江陵附近的長江進入夏水,並可以沿夏水深入江陵北部。很有可能正是這一條夏水連通了漢水。

論據三:關羽日後從江陵、公安北攻襄陽、樊城,當時江夏掌握在東吳手中,史料中並沒有關羽向東吳借道的記載(東吳答應不答應暫且不論)。但在襄樊之戰中,關羽水軍大顯神威,水淹於禁七軍,攻滅龐德等人。如果沒有其他水路,關羽水軍的大船難道是飛過去的?

由此可以證明,這第二條水路在三國時期乃至南朝劉宋時期,都是真真切切存在的,還是一條近路,隻有一千餘裏的路程。

劉備如果急於占據江陵,南撤時有兩個選擇:一是陸軍分軍一部分脫離軍民聯合隊伍先走,二是派關羽水軍走近路直下江陵。

但劉備既沒有分軍,也沒有派遣關羽水軍搶先占據江陵。否則,用十多天時間走一千餘裏水路,是綽綽有餘的,當劉備兵敗當陽的時候,關羽已經在江陵城裏曬太陽了。

而劉備兵敗當陽的時候,關羽水軍還行駛在當陽附近的漢水中,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關羽根本沒有急著前往江陵。在當陽附近接應劉備,不是巧合,而是事先安排。從一開始分軍,關羽水軍的任務就不是急於占據江陵,而主要是策應和掩護劉備陸軍。

這是劉備撤退時部署的一手好棋。劉備清楚曹操的長處是陸軍尤其是騎兵,水軍就是曹操手中最短的那塊木板,所以由關羽水軍擔任策應和掩護陸軍的任務,是比較容易完成的。水陸兩軍同步前進,最終同時達到江陵。

因此,在當陽長阪遭遇虎豹騎的猛烈打擊後,劉備毫無疑問會向東“斜趨漢津”,會合關羽水軍。

陸軍潰敗,至少還有關羽水軍可以依靠。此後一直到南征四郡時期,關羽水軍是劉備唯一的嫡係軍事力量。

劉備與關羽會合後,眼看曹操虎豹騎迅速南下,他們原定會師江陵的計劃已經落空,隻好改變行軍路線前往江夏一帶。

劉備作出這個決定,至少有三個因素。

一是劉備一方與江夏太守大公子劉琦一向交情不錯,現在又有共同的敵人曹操,牽手合作是共同的需要。

二是此時劉備隻能依靠關羽水軍前進,而水軍隻能走水路,既然不能南下江陵,就隻能走另一條水道——沿漢水走江夏,進入長江。

三是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

來人便是魯肅,因為獻出“炕上策”(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而深受老板孫權器重的魯肅。

魯肅不辭勞苦冒著生命危險奔波幾千裏深入荊州來到當陽,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吊唁老板孫權的殺父仇人劉表那麽單純,而是身負重任,既要與大公子劉琦化敵為友,又要與劉備聯絡感情建立革命友誼。

曹操幾乎兵不血刃迫降荊州,身在江東的孫權早已坐立不安睡不踏實。在強大的曹操威脅之下,不隻是劉備、劉琦需要盟友,需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孫權也有同樣迫切的需要。

在共同的利益驅使下,牽手合作是必然的結局。

因此,劉備順水推舟,接受魯肅的建議,率軍前往江夏一帶。這樣不但能擺脫曹操的追擊,而且能靠近東吳的地盤,便於日後抱團取暖,聯合抗曹。

不過漢水從當陽到江夏的水道還遠,曹操追了那麽久追得那麽辛苦,怎麽舍得讓你瀟瀟灑灑地走?

能否安全到達江夏,劉備唯一能夠指望的,還是關羽水軍。

劉備的水軍,最早組建於駐軍樊城時期,而且應當是在後期。

此時,劉備逐步取得了劉表的一定信任。也是在此時,劉表早年的戰友(比如黃祖)大多老去或死去(劉表臨終言:“諸將並零落”),打仗需要依靠劉備這樣有些真材實料的人。

於是,在劉表的許可下,駐軍樊城的劉備開始組建一支水軍。日後威震華夏的關羽水軍,就此誕生在襄陽和樊城之間的漢水之中。

這支水軍初創時期的統帥,很可能就是關羽。三國時期為保持軍隊的戰鬥力,做到兵知將、將知兵,往往是一個將軍固定統領一支部隊。

不過這支水軍的數量應該不多,大約隻有幾千人。

劉琮投降曹操時,許多不願投降的襄陽、樊城一帶的荊州水軍,紛紛投奔劉備,關羽水軍得以迅速擴軍。

在劉備南撤時,關羽水軍擔任了運輸軍需物資和掩護、策應陸軍的重任。

關於這一點,從劉備的軍隊分配上也可以看出端倪。從樊城南撤時,劉備的軍隊大約有一萬多人,分給關羽的水軍和船步兵大約是一半,也就是五六千人。後來諸葛亮出使東吳時曾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考慮到當陽慘敗後能夠活著回來的將士數量不會很多,這一萬精甲的主要組成部分正是關羽水軍,大約在千之間。也就是說,關羽水軍中有不少是剛剛投奔劉備追隨南下的劉表水軍。而劉備派遣這樣一支龐大的水軍在漢水裏遊蕩,既不急著去占領重鎮江陵,又不擔負其他作戰任務,除非是腦袋突然進水了。

實際上,關羽水軍在漢水中南下,與劉備陸軍的進展保持同步,幾乎每天還要互通消息,協調進度。

漢水中有荊州水軍時,關羽就打個招呼,喊兄弟們跟我走吧,我們歡迎你(當然,有時候違背當事人意願裹脅南下也是難免的);漢水中或岸邊有曹操的追兵時,關羽就狠狠地揍他們幾下。

如果不是關羽水軍掩護陸軍、切斷水路、帶走船隻,曹操進入襄陽後,派遣襄陽水軍運載大批軍隊南下,然後迂回包抄劉備,速度比騎兵慢不了多少,而數量將不再是五千,會是好幾萬。再加上虎豹騎兩路夾擊,帶給劉備的將是滅頂之災。

關羽水軍帶走漢水船隻,有前文引用《英雄記》的記載:曹操進軍至江上,欲從赤壁渡江,無船,作竹椑,使部曲乘之,從漢水來下大江,注浦口。

當然說“無船”有誇張的成分,但船少不夠用卻是不爭的事實。襄陽是荊州重鎮,也是劉表經營多年的大本營,如果說襄陽一帶本來就沒有劉表的水軍和船隻,那就有點太離譜了。曹操到達襄陽時“無船”,肯定與關羽的努力拉人和認真搶船的出色工作是分不開的。

關羽水軍在南下過程中,並不是一帆風順的。曹操絕不會輕易放棄追擊劉備,但苦於沒有一支能打硬仗的水軍,陸軍進攻水軍又無從下口,隻好望水興歎,眼睜睜地看著劉備上了關羽的船,又一次跑路成功。遺憾的是,關羽水軍與曹魏名將樂進、徐晃、文聘、滿寵等人交手發生的漢津之戰、尋口之戰、荊城之戰,由於《三國誌》的記載過於簡略,難以確定具體的交戰時間。

當陽慘敗,劉備能夠死裏逃生、能夠東山再起,表現最為突出的不是出山不久的諸葛亮,也不是堪稱長阪雙璧的張飛和趙雲,而是水軍統帥關羽!

是關羽救出了危難之中的劉備和他的骨幹成員,也是關羽保全了劉備最後的一支軍事力量。

十年如未死,卷土定重來。劉備日後正是憑借這些骨幹成員和關羽水軍,東聯孫吳,北抗曹魏,奠定蜀漢霸業。

關羽能成為劉備手下的第一名將,絕非僥幸。他被後世尊為“武聖”,也不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劉備一路漂泊到達江夏的時候,曹操也沒有閑著。

曹操在當陽擊潰劉備陸軍後,迅速占領江陵,掌握了數萬荊州水軍。

隨後,曹操進一步落實招降納叛、安撫地方的統戰接受工作。飲水不忘挖井人,曹操沒有忘記對和平解放荊州做出巨大貢獻的蒯越、韓嵩、傅巽、王粲等荊州幹部,被封侯者達十五人,蒯越、韓嵩等人還被調入以曹操同誌為總理(丞相)的中央政府工作。原荊州地區一把手劉琮同誌,被調任青州刺史,日後另有任用,改為中央政府閑職(諫議大夫),再往後就與這個時代的很多人一樣,下落不明了。

同時,曹操調兵遣將,占領各處要地,將機動部隊大部分集中於江陵,準備順江東下。

不可否認的是,在這關鍵時刻,曹操同誌又一次自負了。

幾乎兵不血刃占領大半個荊州,一戰擊潰劉備,連遠在西蜀的益州牧劉璋也俯首帖耳,主動派兵前來聽從調遣。

多麽小的代價,多麽大的收獲!

更關鍵的是,除了虎豹騎在當陽一戰擊潰劉備,曹操的主力部隊根本沒有打仗,難道就這樣班師回朝?要知道大規模出兵一次很不容易,需要準備很長時間,消耗很多糧餉。寶劍既然出鞘,就要派上用場。

武俠小說中有的劍客,出劍必見血,伸手必殺人。曹操此時就像極了一個劍客。

一個高處寂寞不勝寒、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劍客。

人心苦不知足,既得楚複望吳。曹操在出兵之前,目標隻是占領荊州,沒有料到會如此輕鬆地達到既定目標。

人生的目標,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水漲船高。達到一個既定的高度之後,新的目標就是一個更高的地方。生命不息,奮鬥不止。人生其實一直在路上。

此時,出乎意料輕而易舉的勝利,使曹操堅定了一舉蕩平江東孫權,奠定統一大業的雄心壯誌!

秦王掃,虎視何雄哉!

江山代有人才出,曹某豈非一統主!

於是,自信滿滿的曹操大筆一揮寫下一封書信,送到了江東老板孫權的眼前。這是一封內容極其簡單措辭極其牛叉的恐嚇信:

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

二十七歲的年輕人孫權,此時正在柴桑(今江西九江)首鼠兩端舉棋不定。

看到這封書信的時候,孫老板與他的員工們著實嚇了一跳。

水軍八十萬,那是什麽概念?差不多是江東總兵力的十倍!

會獵於吳,這是什麽意思?吳是我孫家的自留地,你曹操不請自到來打秋風,意欲何為?

曹操的意思其實不言自明:要投降就抓緊,不投降就連你一塊收拾,信中欠收拾的獵物就是你孫權。

一時間,“投降吧,投降吧”的呼聲又在孫權的耳旁此起彼伏。

江東才俊比起荊襄人士,也就是半斤八兩。舊事重演,孫權遭遇劉琮靈魂附體。

最終阻止富二代孫權成為劉琮第二的,主要是三個人——魯肅、諸葛亮、周瑜。

這三個人站在不同立場,在不同時間,分別從不同角度,為孫權指點迷津。

諸葛亮是作為劉備的全權使者,本著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的指導思想,主動向劉備申請跟隨魯肅到東吳締結同盟條約的。見到孫權後,他先用心理學知識,拿激將法指出一個男人是不能投降受辱的(投降是哪種人,自己去想);然後指出劉備是大男人真英雄,而你孫權算不算男人,不要看別人怎麽評價,而是要看你自己怎麽做。得到孫權要做男人的表態後,諸葛亮又從社會學的角度,指出團結抗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上起劉備、劉琦,下到荊州人民,都是可以團結的力量。現在的形勢那叫一個寡不敵眾,不過不是我們寡,曹操眾,而是我們眾,曹操寡。隻要你孫權決心聯合劉備並肩奮鬥,就一定能夠打敗曹操。

魯肅則從投資學的角度,指明孫權投降曹操不是入股而是被兼並,並且是股權為零、收益為負的兼並,毫無疑問是筆賠本的生意,永遠也不會再有翻本的機會,很可能混來混去就會混到下落不明的地步。不投降你是獨霸江東的孫老板,投降後你就是曹操掌中的孫跟幫,曹操想怎麽欺負你就怎麽欺負,什麽時候想要你的命就什麽時候要,你一點脾氣都沒有,後悔也是來不及的。

最關鍵的是周瑜,這是一個即將迎來人生的人物。他先從政治學的角度指出曹操“托名漢相,其實漢賊”,抗曹不是以下犯上,而是為大漢王朝打掃衛生清除垃圾(為漢家除殘去穢)的正義行為。接著,他從軍事學的角度,點明曹軍南下曠日持久,難保無虞;北部不穩,馬(超)、韓(遂)在後;水軍作戰,舍長就短;水土不服,人馬皆困,得出的結論是——曹操必敗無疑。最後,他還秀了一回統計學知識,指出曹操原來的人馬不過十五六萬(《三國誌》注引虞溥《江表傳》),已經疲憊不堪喪失了戰鬥力;收降的荊州軍隊最多七八萬,更是軍心不穩難有作為,全部加起來不過二十幾萬,拆穿了曹操吹噓“水軍八十萬眾”的牛皮。尤其要注意的是,這個統計數據的準確度之高,是今天我們熟悉的統計局根本無法同日而語的。

在三人多角度多側麵的輪番勸說下,孫權終於擺脫了劉琮的陰影,抗曹的信心頓時雄起,成長為令曹操慨歎“生子當如”的孫仲謀。

很多人的不同命運,不過是一個關鍵的抉擇,決定了幾種不同的人生。人生的要緊處,往往隻有那麽幾步,甚至一步。

孫權下定決心聯合劉備對抗曹操,實際上這也是他最好的選擇,以他的話來說,放眼天下,“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

決定中國向何處去的孫、劉聯盟,就此結成。

表麵上看起來,促成結盟出力最多的是不辭勞苦奔波千裏的魯肅和諸葛亮,實際上出力最大的是坐鎮江陵蠢蠢欲動的曹操。如果沒有曹操的巨大威脅,劉備和孫權恐怕早就在江夏打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恒的敵人,也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當落魄人士遭遇成功人士

到達江夏後,劉備渡江駐軍長江南岸的樊口(今湖北鄂州西北),劉琦駐紮北岸夏口。關羽水軍,作為劉備唯一的依靠,應該在漢水與長江的交匯處封鎖江麵。

自從諸葛亮跟隨魯肅順江東下,劉備就以渴望長江水倒流的精神,眼巴巴地看著江麵上逆流漂過來點什麽。

作為一個資深CEO,劉備有自知之明。他清楚手下的一萬人馬加上劉琦的一萬,照樣不是曹操的對手。曹操是地地道道的猛人,當年他不是NO.1的時候,就帶著幾萬人馬搞定了帶頭大哥袁紹,那場戰役劉備還親身參與,記憶猶新啊。現在曹操自己成了NO.1,他搞不定的人,放眼天下,還有誰?

正是在曹操接連不斷的殘酷打擊下,劉備在徐州一帶走南闖北,最後一路漂泊寄寓荊州。現在又漂過了漢水,漂過了長江,下一步漂到哪裏去?

劉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為他一想這個問題就忍不住有些鬱悶。從河北涿郡起兵,出生入死混了幾十年,混來混去混到了江南。下一步難道是蠻夷之地的交州蒼梧郡?

是不是這條路?

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

所謂的人生,許多時候隻是走一步看一步,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劉備的革命事業在曹操的打擊下,陷入低穀。同樣陷入低穀的,還有劉備的信心。

事實上,這是最後的低穀。

不過,長路茫茫劉備看不到盡頭。

長江茫茫,劉備同樣看不到盡頭。

劉備隻看到了船隊。

從長江下遊逆流而上的船隊。

船隊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劉備看清楚不是曹操的船隊而是東吳水軍後,感動得心裏一陣熱乎,啥也別說了,連忙派人前去勞軍。

船隊的統領是大夥都熟悉的帥哥周瑜,陸續到達的還有程普、黃蓋、魯肅、呂蒙、甘寧、淩統等一撥東吳猛人。

周瑜帶來了多少軍隊?

答案是三萬。

周瑜從來沒有帶過這麽多軍隊。三十出頭的周帥哥,懂音樂,會打仗,膝下有子女,金屋藏小喬,愛情與事業雙豐收,那叫一個意氣風發,感覺大丈夫在世自當如此。

大丈夫在世不當如劉備。周瑜如是認為。

惶惶如喪家之犬,從徐州跑到荊州,從漢水跑到長江,幾番拋妻別子,年近半百的劉備還能折騰出個什麽明天?

周瑜以為劉備盛名之下,著實難副。

總而言之,別人眼裏大名鼎鼎的劉豫州、劉左將軍、劉使君,在成功人士周瑜的眼裏,其實是一個不成功人士。

何止是不成功,簡直就是落魄。

現在落魄人士劉備派人慰勞成功人士周瑜。周瑜感到不爽。

為了讓自己爽一把,周瑜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劉備過來看望自己。

以劉備的左將軍的官階,討虜將軍孫權都差得很遠,周瑜更是沒法比。按理說,應該是周瑜前去拜見劉備。

雖說亂世靠槍杆子說話,而不是看印把子,但周瑜手裏有槍杆子,劉備手裏也有。何況此時劉備與孫權是聯盟雙方的首腦人物,而周瑜不過是孫權手下一個打工仔——級別高一點的打工仔而已。

說到底,周瑜提出的是不合理要求。

劉備卻沒有拒絕。因為孫劉同盟,是他劉備有求於孫權。曹操殺過來,首當其衝是他,最想幹掉的還是他,他不著急誰著急?

小不忍則亂大謀。成大事者的一個重要品質就是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劉備最終接受了周瑜的不合理要求。

為表達誠意,劉備隻乘一隻小船去見周瑜(乘單舸往見)。

賓主見麵,久仰失敬、請坐看茶之後,劉備提出了最關心的問題:“戰卒有幾?”

周瑜:“三萬。”

劉備:“是不是少了點?”

周瑜:“足夠了,您就待在一邊看我破曹。”

劉備:“魯肅先生來了吧?要不一起見見?”

周瑜:“魯肅不歸我管轄(明顯是借口),您要見改天自己去見。”

劉備:……

很明顯,會見場麵是話不投機,周瑜盛氣淩人,劉備委曲求全。

當落魄人士遭遇成功人士,類似的情形是司空見慣,絲毫不值得意外。

能做到成功而不傲人,富貴而不驕人,很難。

周瑜沒做到,劉備做到了。

不論是在平原還是在荊州,劉備不分貴賤一視同仁,以此感化了刺客,贏得了人心,讓他受益終生。

周瑜的心不是《三國演義》中所寫的小,而是高,自視甚高,恃才傲物,日後成為曹操與劉備離間的對象,讓他防不勝防。

不過,此時劉備與周瑜沒有時間去反省自己,他們需要並肩作戰,共謀抗曹大計。

赤壁是個謎

在周瑜率領東吳軍隊溯江西上的同時,曹操也準備停當,自江陵順江東下,時間是建安十三年(208年)冬十二月。

赤壁之戰正式打響。

鑒於《三國演義》中的赤壁之戰實在太精彩了,而且主導戰役的是東吳一方,劉備集團並沒有多少作為(諸葛亮舌戰群儒、草船借箭、借東風、捉放曹,都是羅貫中讓他幹的),所以我決定不寫戰役經過了,主要分析討論一些戰役中的謎團,以及劉備一方在戰役中到底幹了什麽。

赤壁之戰,擊碎了曹操一統山河的夢想,奠定了天下分裂的格局,甚至對日後南北朝並立局麵的出現也有一定的推動作用,對中國曆史的進程影響深遠。

然而這一仗,有著太多的謎團。這些謎團,已經無休止地爭論了千年,很有可能還會一直爭論下去,我也無法給出確切答案,隻能擇其善者而從之或者說出個人觀點。

第一大謎團,會戰地點。

赤壁是周瑜水軍與曹操水軍在長江逆向行駛中遭遇的地點,然後雙方停下來在此決戰。至於具體的地點,至少有蒲圻說、嘉魚說、黃州說三種。其中蒲圻說證據較多,最為可信。

蒲圻說認為赤壁位於今湖北蒲圻(為發展旅遊業,已改名為赤壁市)西北,隔江與烏林(今湖北洪湖東北)相對。周瑜駐軍南岸赤壁,曹操駐軍北岸烏林,隔江對峙。所以這一仗又被稱為烏林戰役。

第二大謎團,參戰雙方。

宏觀上說,參戰雙方自然是劉備、孫權聯軍,對抗曹操一方。但具體到烏林戰役,雙方究竟有哪些部隊參戰,卻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爭論的焦點是劉備的主力——關羽水軍究竟有沒有參戰,劉備一方在戰役中發揮什麽作用,等等。

史料記載過於簡略,是這些疑問出現的根源。但正因為關羽、張飛、趙雲等劉備大將的傳記中沒有記載他們在烏林戰役中有什麽表現,恰恰從側麵說明他們沒有參戰或者沒有值得一提的戰績。

既然史料記載無法正麵說明問題,我們不妨從字縫裏尋找答案。

關羽水軍究竟有沒有參戰的問題,有一句話可以作為參考:“烏林之役,左將軍(劉備)身在行間,寢不脫介,戮力破魏,豈得徒勞,無一塊壤,而足下(魯肅)來欲收地邪?”(《三國誌》注引《吳書》)

這句話的發言人是關羽,用意是爭取荊州土地。

這樣的語境,就如我們學生時代評選三好學生或者爭取獎學金,候選人都是盡量找出自己的優點和成績,為自己增加砝碼,不弄虛作假、吹牛謊報都算不錯了,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成績絕對不會隱瞞不報。但關羽口中己方的功勞僅僅是劉備身臨前線,卻沒有說具體有什麽戰績,更沒有說自己率領水軍如何如何。

所以結論是關羽水軍沒有參加烏林戰役,很可能是在封鎖漢水,防止曹操從漢水進入長江,以掩護周瑜水軍後路。

劉備在戰役中發揮的作用,從上麵的引文中也可以看出——親臨前線,卻沒有直接戰果。

這不奇怪,如果關羽水軍沒有參戰,那麽劉備率領參戰的就隻是一部分陸軍,在水戰主導的烏林戰役中發揮的作用必然十分有限。實際上,周瑜火燒赤壁打敗曹操後,劉備陸軍倒是配合周瑜水軍共同追擊,一直追擊到江陵城下,不過沒有什麽可喜的戰果。

《三國誌》注引樂資《山陽公載記》有劉備追擊曹操的記載。曹操烏林戰敗後,走陸路抄近道過華容道回江陵。華容縣南部有著名的雲夢澤,曹操的軍隊就紮紮實實地走了一回雲夢澤的泥濘草地,不過他們走得很有創意,不但在草地上填草,而且填人——許多老弱傷殘的士兵被踩死在泥中,極其悲慘!(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

丟下N多將士的屍體後,曹操曆盡艱難走出了華容道。

華容道上沒有關羽義釋曹操的故事,而是劉備率領的追兵趕到放了一把火,但沒有什麽收獲。

僥幸逃過一劫後,驚魂初定的曹操對劉備做出了最新評價:“劉備,果真是我的對手。隻不過做事經常慢半拍,剛才他要是早一點放火,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劉備,吾儔也。但得計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無類矣)

從當年青梅煮酒時,帶著幾分酒力幾分恭維說道“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到此時給出清醒的判斷“劉備,吾儔也”,曹操終於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劉備正是與他爭天下的不二人選,是真正的對手。

正所謂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

不過,此時劉備的實力,比起曹操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要成為與曹操同一重量級的選手,他還需要不斷努力。

另外,劉備在戰後初期所處的不利形勢,近似於依附東吳,失去平等地位,也印證了劉備軍隊沒有顯著的戰功,在烏林打敗曹操的是周瑜的三萬水軍。

事情是誰搞定的,誰自然擁有話語權,說起話來底氣更足,神氣更牛,分量更重。

第三大謎團,曹操兵力。

通過對第二個謎團的分析,基本可以確定烏林戰役中,孫劉一方參戰兵力主要是周瑜的三萬水軍,另外有劉備的幾千陸軍(很可能是《三國誌》注引《江表傳》所記的兩千人:“差池在後,將二千人與羽、飛俱”)。

那麽曹操一方參戰兵力有多少呢?

答案自然不是八十三萬,也不是二十多萬,而是不到十萬。

周瑜為孫權統計曹操兵力時,曾說“彼所將中國(中原)人,不過十五六萬,且軍已久疲,所得(劉)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

周瑜這句話是用來決定孫吳政權和戰大計的,力求客觀準確,數據本身沒有多少疑問,疑問在於:周瑜所說的曹操兵力,是全部總兵力十五六萬,還是帶到赤壁的有十五六萬?

答案是前者。證據至少有三。

一是周瑜發言時曹操正在調兵遣將,還沒有將參戰部隊集中到江陵更沒有到達赤壁,周瑜不可能提前知道曹操的參戰兵力,他所說的一定是曹軍總數。那麽這個總數是進攻荊州的總兵力,還是包括後方的全部總兵力?請看第二條證據。

二是曹操曾對出使許都的荊州別駕劉先說道:“今孤有熊羆之士,步騎十萬。”(《三國誌》注引《零陵先賢傳》)此時曹操已經打敗袁紹,用來恐嚇別人的話,也隻是說自己有十萬大軍。因此,在赤壁戰前曹操的軍隊擴大為十五六萬是比較合理的。如果是帶領南下荊州的兵力有十五六萬,那麽加上後方夏侯惇等人的留守軍隊、防守馬超韓遂的軍隊、防守合肥東線的軍隊,總兵力將在二十五萬左右,這樣的擴軍速度以及軍費開支,是曹操難以承受的。

三是“所得(劉)表眾,亦極七八萬耳”,明明白白說的是收降的劉表軍隊的總數,而不是準備投入戰鬥的荊州降軍兵力。《劉表傳》中記載劉表“擁十萬之眾”,除去劉琦的一萬兵力、關羽帶走的部分水軍以及一些逃散的士兵,周瑜說曹操最多收降七八萬人是經得起推敲的。這些士兵還要守衛各地,曹操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抽調到前線投入戰鬥。因此,前半句話中的曹軍人數,應當也是全部兵力。

三國前期的戰役,很少有一方投入兵力在十萬人以上的。這也是為什麽大大小小軍閥林立的原因之一——沒有巨無霸,大家都差不多,誰比誰強多少啊?有個萬把人馬就敢跟你耍橫,你能把我怎麽地?

弄清楚曹操全部兵力是十五六萬之後,可以斷定曹操進攻荊州的軍隊不超過十萬。

這不到十萬的軍隊,還要分兵據守戰略要地或承擔其他任務,如樂進留守襄陽,曹仁鎮守江陵,夏侯淵督運軍糧後勤,等等。曹操的許多名將都沒有到前方參戰,這也說明他們指揮的軍隊承擔的是其他任務,並沒有投入烏林戰役。

這樣一來,曹操指揮參加烏林戰役的軍隊,原來的中原軍隊最多五六萬,加上剛剛收降的幾萬荊州軍隊(主要是水軍),總數差不多在六七萬至十萬之間。

這也是周瑜底氣十足,認定必能破曹的一個重要因素。

取最大值十萬,對陣三萬,差不多是官渡之戰的兵力對比。

戰役的結果同樣是以少勝多。

不同的是,上次的勝出者曹操,這次嚐到了失敗的滋味。

曹操在赤壁敗於周瑜的火攻可以肯定,軍隊在戰時感染疾病(很可能是血吸蟲病)影響戰鬥力也沒有多少疑問。

正因為曹操此戰投入的兵力不是很多,所以失敗的後果不是非常嚴重,史載“死者大半”(《三國誌·吳主傳》),也就是幾萬人,不至於動搖北方的統治根基,才能在戰後不斷主動發起新的戰略進攻。如戰後第一年進軍合肥向孫權耀兵,第三年戰馬超奪取關中。

而秦趙長平之戰、前秦淝水之戰,都是慘敗,失敗的一方從此一蹶不振。

赤壁之戰,曹操雖然不是慘敗,但也是平生用兵最大的失敗。尤其是損失了剛剛收降的荊州水軍,失去與孫劉水軍征戰長江流域的憑借,隻好怏怏不樂撤回北方。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敗軍還。

一代梟雄從此望江興歎,統一雄心終歸折戟沉沙。

碰釘子不一定是壞事

世事的奇妙就在於橫看成嶺側成峰。站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立場,會看到不同的風景,得出不同的結論。

赤壁之戰,對曹操來說是災難,對劉備和孫權來說卻無疑是福音。

烏林火攻破曹後,劉備陸軍配合周瑜水軍,一路追擊曹操到達江陵城下。

江陵攻防戰打響了。

赤壁之戰分為三個階段:劉備當陽之敗是揭幕戰,周瑜烏林取勝是中堅戰,江陵攻防是收官戰。

當陽之戰勝敗立見分曉,烏林之戰包含僥幸(疾病流行、詐降得逞),江陵之戰則是真材實料的攻堅戰。

江陵位於荊州的中心位置,幾千年來都是戰略要地,北可以攻襄陽入中原,東可以取江夏下江南,西可以進巴蜀,南可以扼交廣。所謂兵家必爭之地是也。

這樣一塊寶地,劉備看上了,曹操看上了,孫權、周瑜也看上了。

曹操北撤時,留守江陵的大將是征南將軍曹仁與橫野將軍徐晃等人,可見他對江陵的重視。

周瑜和劉備各自統帥烏林戰役的參戰部隊,乘勝進攻江陵。

拿不下江陵,烏林之戰就沒有實現價值最大化,隻是消滅了曹操的有生力量消滅了水軍,沒有摘到實際的果實——地盤。如果上遊的江陵握在曹操手裏,就等於曹操站在孫權的頭上,想什麽時候欺負孫權就什麽時候欺負,一點不跟你客氣。這樣的狀況孫權當然不能容忍。

領導的想法就是下屬的做法,老板的意向就是員工的方向。孫權要拿下江陵,周瑜自然全力以赴。

曹仁死守不退,周瑜誌在必得。雙方就在江陵開始拚命。

江陵位於長江以北,在這裏主要打的是陸戰。

剛開始雙方隔江對峙,各自鞏固防線,建立據點,摩拳擦掌。

睡好了,吃飽了,刀磨快了,那就開打吧。

戰鬥一開始,久經沙場的曹仁就給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