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劉備與曹操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選手。

但劉備還是來了,義無反顧地來了。

輸不丟人,怕才丟人。

失敗算什麽?大不了從頭再來,再大不了成仁取義。如果失去了勇氣,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以及一切的可能。

出來混,就不怕死。沒有勇氣的人,根本不配摻和到血雨腥風的亂世中來,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你該過的日子。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裏。

搏擊長空,不計生死,隻為了心中的抱負!

活著最重要

在黃巾起義中,投身戰場渴望建功立業的人有成千上萬,曹操、孫堅等人正是在這場戰爭中奠定了割據稱雄的基礎。

劉備卻是一個例外。

不是劉備不想打出一片天地,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一群不會打仗的泥腿子,加上草根出身的低起點,在血雨腥風的無情戰場,在看重門第出身的時代,這一切注定了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目標太高,起點太低。在這個風雲變幻的亂世,劉備似乎隻是一個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棋子。

重要的是,他依然堅定地走在自己挑選的人生路上。

即使全世界放棄了你,你也不要放棄你自己。

相信未來,堅持到底,總會有希望。

劉備堅持了下去,哪怕這代價是蹉跎歲月年華虛度的漫長等待,哪怕這境遇是寄人籬下流離失所的無盡漂泊。

從軍之後,劉備先是跟著政府軍中一個名叫鄒靖的將軍作戰。

需要指出的是,劉備從軍有一定的獨立性質,他和他的兄弟們更像是一群誌願者,配合政府軍作戰,而不是被收編到政府軍當中。

可見,劉備一出道就有著自立山頭的想法。

不過這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想法。一群不會打仗的泥腿子,摻和到政府軍當中混飯吃,在別人眼裏這是不折不扣的瞎折騰加窮折騰。

不折騰這句話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在打仗的時候,折騰來折騰去,弄不好就把大好的一條性命折騰沒了。

劉備轉戰到青州平原(今山東平原西南)一帶,進一步體驗了戰爭的殘酷。

一次敵我雙方在野外遭遇,二話沒說,直接開打。由於是遭遇戰,兵法謀略陣形之類的統統沒有用,最有用的隻有一樣——誰的人馬更多,誰更狠更玩命。

事實證明,政府軍是不一定靠得住的。在起義軍的瘋狂進攻之下,領頭的將軍不明白這遭遇戰怎麽打,但有一點他是明白的——再不撤退弟兄們就要拚光了。

等政府軍撤(說“逃”應該更準確一些)到安全地帶,大家驚魂初定,重新歸隊,清點人數,發現一仗下來很多人不見了。

對於關羽、張飛等劉備的兄弟們來說,最在乎的不是戰鬥減員多少,而是一個人的生死——劉備。因為劉備也不見了。

這下麻煩大了。

關羽、張飛等人立即分頭尋找,有一撥人馬順著逃跑的路線原路返回,又找回到戰場上。

與有後勤保障的政府軍不一樣,起義軍一向很忙的,沒人發工資,吃的、穿的、用的都要自己動手,因此一般都是管殺不管埋。此時的戰場,起義軍已經走遠,隻剩下斷戈殘劍,屍橫遍野,血映殘陽,寒鴉哀鳴。

就在關羽、張飛等一幫兄弟快要絕望的時候,一個受傷的人從屍體堆裏爬了起來。原來他是在裝死。

這個人正是劉備。

這件事透露出一個強大的信號:劉備一生都在信守著一個著名的軍事原則——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劉備戎馬一生,運用這個原則的次數已經多得無法統計,從平原到徐州,從新野到夷陵,都留下無數他倉皇逃跑的足跡。因此現在有人稱他為“劉跑跑”。

不隻是劉備自己,劉備手下的重要員工,比如關羽、張飛等人,也跟著他跑遍了大半個中國。

我們有理由相信,戰場上常敗不死的人,除了運氣好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們沒有硬拚,沒有抱著必死的決心做無謂的犧牲。如果在沒有勝利希望的戰局下,仍然堅持到底死戰不退,別說你是曆史上血肉之軀一個腦袋兩條胳膊的關羽關將軍,即便是傳說中神勇無比羽化成仙的武聖“關聖帝君”,照樣是玉石俱碎倒地成鬼。

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跑不掉就裝死甚至暫時投降,是個行之有效屢試不爽的好方法。劉備是這樣做的,也教導關羽、張飛等弟兄們這樣做,不要太在意一場戰鬥的勝負,不要太心疼一座城池的得失,這一切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活著。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哪怕輸得一幹二淨,隻要活著,就有翻盤的機會;哪怕是被人打得爬下了,隻要活著,就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如果無謂的犧牲了,就不再有任何可能,心中的抱負也就永遠無法實現。

所以有時候死並不光榮,活著才真的偉大。

這一頓鞭子打了誰

劉備帶領弟兄們幾番出生入死,雖然沒有立下拿得出手的豐功偉績,但起碼也是忠心耿耿為國家出力替政府效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他多少還算有所斬獲。

因此黃巾起義被鎮壓以後,劉備終於從臨時誌願者轉正成了國家幹部,當上了中山國(漢代實行郡國並行製,國與郡同一級別)安喜縣(今河北定州東南)的縣尉。

縣尉是個什麽官呢?詳細點說縣尉是縣令手下的官職,掌管一個縣裏治安捕盜一類的事務,類似於今天的縣公安局長兼武裝部長這麽一個職務。在今天來看這是一個不小的官職,不過在當時隻能算是一個小官。

小官也是官,好歹算是混進公務員隊伍了,說明那麽多仗沒有白打,那麽多兄弟的血沒有白流。

好好幹吧,平凡的崗位照樣能幹出不平凡的事業,幹好了也是很有前途的。

但人生不如意者,常十之。沒過多久,劉備的這份公務員工作就幹到頭了。

不是劉備像孫悟空一樣心氣太高,看不上這麽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而是政府不讓他幹了。

東漢政府下達公文,命令全國各地淘汰一部分因為建立軍功而混進公務員隊伍的人——淘汰的正是像劉備這樣的人。

當然,鑒於人的主觀能動性是很強的,要想保住公務員編製也不是沒有辦法。一是讓後台出來說句話,朝中有人好做官嘛。《西遊記》告訴我們,沒後台的妖怪都在孫悟空的金箍棒下當場死翹翹,有後台的卻都被各路神仙接走了,可見後台很重要。

二是出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東漢末年買官賣官也是司空見慣了,比如曹操他爹曹嵩同誌就是花一億萬錢買的太尉官職。連位列三公的太尉都能用錢買到,還有什麽官職不能買?很難說這次淘汰官吏是不是政府創收填補財政赤字的又一次大好機會。

可劉備既沒有後台,也沒有錢。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劉備非常鬱悶,非常惱火,這不僅僅是他被開除出公務員隊伍的問題,還意味著政府根本就不待見他們這幫人,需要的時候招呼一聲流血流汗不當人使,用完了就一腳踢開。

朝廷上下貪官汙吏滿地走,而像他這樣一心報國、忠正廉潔的有誌青年卻報國無門,懷才不遇。

在這樣的世道,要成一點事真的很難。

即便是他們死心塌地地為政府出了那麽多力,流了那麽多血,死了那麽多兄弟,照樣還是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毫無意義的無用功。

實在太氣人了!

幾天後,中山國的督郵(郡國的檢察官)來到了安喜縣辦理公事,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罷免劉備等人的官職。

劉備想見一見督郵大人的願望極其迫切以及強烈。對於劉備一類的草根來說,這個時代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被時代,被忽悠,被利用,被罷官,還有很多很多的“被”等待著他們。但即便是被罷官,他也想罷個明白,給督郵大人說個清楚,自己是漢室宗親,有報國安民的遠大抱負,有出生入死的功勞苦勞,做這個縣尉不隻是完全夠資格,簡直就是大材小用(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說不定還有保住公務員編製的一線希望。

便鼓起勇氣厚著臉皮前去求見。

便被無情地傷害了。

在督郵大人下榻的星級賓館門口站立了N久之後,劉備得到的回複是:督郵大人身體不舒服,不能接客。

劉備是個明白人,明白督郵大人偏偏這時候生病,明顯是裝出來的,真正的原因是督郵大人壓根兒就不想接見一位幾個時辰之後就要被免職的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不,嚴格來說已經是個草民。

督郵大人認為接見這樣一個草民,不隻是浪費時間,簡直是浪費感情。因此,督郵大人合情合理地拒絕了一個草民的不合理要求。這是他多年以來養成的良好習慣,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劉備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他怎麽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一把無名之火了。出了那麽多力,流了那麽多血,死了那麽多兄弟,卻依舊不受朝廷待見,甚至不受一個督郵待見。奈何不了朝廷,奈何不了社會,還奈何不了你一個小小的督郵麽?

他氣衝衝地回到縣尉辦公室,帶上了辦公印章,叫上了兄弟們,第二次去找督郵。

賓館門口的辦公人員不明白劉備為何去而複返,他隻明白一點——來者不善。

因為劉備身後跟著一票肌肉男,這幫人手裏還拿著繩子、棍子和鞭子等凶器。

劉備帶著兄弟們奪門而入,衝進了督郵休息的房間,把正在**的督郵大人綁成了一個粽子,扔了出來。

然後,劉備鄭重其事地將縣尉的印章掛在督郵大人的脖子上,不就是要拿走印把子嗎?給你,老子不稀罕。

接著,劉備把督郵大人綁在了拴馬的柱子上,掄起馬鞭劈頭蓋臉地抽了下去,打得督郵大人哭爹喊娘,哀號不斷。

鞭打加杖擊,足足持續了一百多下之後,劉備拔出陪劍準備給督郵大人一個痛快的了斷。

一樁草民殘殺國家幹部的特大命案,似乎已經無法挽回。

片刻之前還目中無人的督郵大人,此刻早已屁滾尿流,眼看就要因公殉職,他說出了一句話,挽救了自己的生命:我也不想罷你的官啊,隻是奉命行事啊。

是啊,這個可恨的家夥也不過是個供人驅使的棋子罷了,不是他的錯。算了,饒他一命吧。

劉備收起凶器,上馬揚鞭,開始了亡命江湖的流浪生涯。

鞭打督郵這筆賬,後來被羅貫中同誌運用乾坤大挪移神功記在了張飛身上,似乎粗暴的行為隻符合張飛粗野的形象,而劉備打人則有損仁義的形象。

其實,即使張飛參與了這次暴力事件,他也隻是一個從犯,真正的主謀有且隻有一個——劉備。

仁義隻是劉備的第二屬性,他的第一屬性是男人。

而任何一個男人都是有尊嚴的,即便他隻是個無名之輩。

當一個男人的努力成為徒勞,付出被人無視,尊嚴被人踐踏,他的憤怒隻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風吹幡動的事情。

真實的劉備,正是這樣一個有血有肉會喜會怒的男人。

積累人脈有好處

揚鞭東指即天涯,借問何處是我家?

衝動從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在打了一頓解氣的鞭子之後,劉備付出的是亡命江湖的代價,在顛沛流離中遠遠地逃離中山國,再考慮重新找工作的事。

考慮到找其他工作實在太難,繼續從軍還算有點工作經驗,而且這也是實現抱負唯一比較靠譜的道路,劉備帶著他的兄弟們再度從軍了。

好在亂世中,從軍的工作一直有相當大的人才缺口,找工作遠遠沒有今天的大學畢業生這麽艱難。劉備先後在丹陽(一作丹楊,今安徽宣城,跑得夠遠)、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一帶參加工作,隨軍作戰,又立下了一些戰功,終於當上了高唐縣(今山東禹城西南)的縣尉(與這個職位有緣啊)。

可惜好景不長。同樣的職位,他同樣沒能幹多久。

不同的是,這次不是政府不讓他幹了,而是起義軍不讓他幹了。

也許是由於劉備在高唐縣的縣尉任上工作出色,也許是前任縣令因公殉職有了空缺,他很快升遷為縣令。但是年景不好,趕上這麽個亂世,大家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很多人沒飯吃就隻好去造反。到最後,起義軍的人數比他手下的地方部隊多出了N倍,他這個由武裝部長升遷的縣令,根本無法管理地方的治安。

更加讓人想不到的是,劉備居然被起義軍趕出了縣城。

別說是起義軍鳩占鵲巢,劉備回不了高唐縣,就是起義軍主動把城池讓出來,他也注定回不去了。丟城失地,這責任如果追究下來也夠嚴重的。他隻好再一次逃亡。

在這亂世之中,漂泊似乎是他的宿命。

對於逃亡的辛酸,劉備漸漸有了深刻的體驗。為早日結束不愉快的逃亡生活,他決定去投奔一個猛人。

按理說,劉備這樣一個資深流浪者兼畏罪潛逃者,是不招猛人待見的。但他相信,這一個猛人一定是個例外。

劉備如此有信心是有原因的。因為早在十多年前,他和這個猛人就有了不一般的交情。

這個猛人正是劉備的師兄公孫瓚。

當年大學畢業分別之後,劉備為找工作犯愁,公孫瓚師兄卻是一點也不愁,他本來就是個公費定向生,打哪裏來回哪裏去,繼續回遼西做他的公務員。

隻是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當年的太守大人——公孫瓚的嶽父,已經換成了今天的太守劉大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換舊人。要想獲得新任劉太守的青眼,公孫瓚需要從頭再來。

公孫瓚的確是金子,他又發光了,而且這一次更加光彩奪目。

不久,劉太守犯事了,作為犯罪嫌疑人被逮捕進京,聽候中央政府處置。按照相關法律規定,原來的同事再不能與犯罪嫌疑人有任何接觸。

但公孫瓚為了劉太守(這時候已經是犯罪嫌疑人),拿出業餘的演技,裝扮成趕囚車的馬夫,一路照顧犯罪嫌疑人劉某的飲食起居,端茶倒水,噓寒問暖,不辭勞苦,千裏迢迢從遼西一路長途跋涉到了京城洛陽。

一個犯人,你說這麽做犯得著嗎?大多數人都不會這麽做的。甚至有人認定公孫瓚這麽做也就是一場行為藝術。

不過即便是行為藝術,這哥們也真舍得下本錢,太讓人感動了。

更讓人感動的還在後邊。

到了洛陽之後,犯罪嫌疑人劉某的罪名弄清楚了,政府對他的處罰是流放到日南郡。

日南郡在什麽地方?顧名思義是在太陽南邊,確切點說是在今天的越南中部,那可是相當的遠。最可怕的是越南那個地方,在東漢時代根本就是千山鳥飛絕、萬峰人蹤滅的蠻荒之地。被流放到日南郡的人,不論你原來從事什麽職業,身世有多麽顯赫,往往意味著有一個相同的結果——有去無回。

如果真是一場行為藝術,那公孫瓚的表演也該結束了。流放的是犯人劉某,公孫瓚大可不必陪著送死,回老家去繼續當公務員,前途還是光明的。一路悉心照顧到了洛陽,往日有多少深情厚誼、崢嶸歲月,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回去吧,兄弟你已經送得比較遠了。

公孫瓚的確出了洛陽城向北方走去。出人意料的是,他在不遠處的北芒山停了下來。

然後,感動世人的一幕出現了——公孫瓚拿出祭奠祖先的祭祀用品,擺在北芒山上,向著家鄉遼西的方向,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雙手捧起酒杯說道:“做兒子需要盡孝,做臣子需要盡忠,因此我應該跟隨劉太守到日南去。此去凶多吉少,在此向祖宗辭別。”(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當詣日南。日南瘴氣,或恐不還,與先人辭於此)

公孫瓚說完向著遙遠的家鄉猛磕了幾個響頭,慷慨悲泣,轉身而去,大有當年荊軻先生易水別太子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氣概。

不要說犯人劉某,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被感動得稀裏嘩啦一塌糊塗,認定公孫瓚是舉世無雙的忠臣孝子(忠孝可是那個時代的普世價值)。

隨後,公孫瓚跟隨犯人劉某踏上了前往日南的不歸之路。

但公孫瓚終究還是回來了,不隻是他,犯人劉某也回來了。回來的原因不是日南的可怕隻是個遙遠的傳說,而是在路上發生了意外——犯人劉某得到政府赦免,不用流放到日南去了。

此後,公孫瓚聲名遠播,很快被舉薦為孝廉(可說是貨真價實的一個),從此升遷之路一發不可收拾。

短短幾年之內,當劉備還在漫漫人生路上無盡地漂泊的時候,公孫瓚已經受封都亭侯,拜為中郎將,成為威震北疆的“白馬將軍”,是幽州一帶的實力派人物。

幾年之後,一代猛人曹操害怕猛人袁紹,而之前讓袁紹有點怕怕的人,卻是他公孫瓚。

從上麵的事跡可以看出,公孫瓚是一個相當重情重義的男人。當年他與劉備的結交,可以說是人以群分的一個注腳。

劉備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決定前去投奔公孫瓚的。

公孫瓚此時又剛好處在用人之際(請注意這一點),見到老同學後,立即向中央政府上了一封表奏,推薦劉備擔任別部司馬。

這時的中央政府,隨著董卓率兵進入洛陽,實際上已經成了董卓的政府。董卓看各地軍閥不順眼,各地軍閥看董卓更不順眼。但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互相要給幾分麵子。

董卓先給了公孫瓚麵子,加封他為奮武將軍,薊侯。公孫瓚就不能不給董卓麵子,有什麽事就給董卓打個報告。但也僅僅是通報一聲走個形式而已,事情該怎麽辦還是由他公孫瓚說了算。

因此,公孫瓚讓劉備出任別部司馬,董卓沒有不準的道理——準不準劉備都得上任,不批準隻是自個打自個的臉。

別部司馬不再是縣尉一類不入流的官職,而是不隸屬某一郡的相對獨立的中級武官,每年年薪一千石(郡太守是兩千石),與縣令相等。

劉備在老同學公孫瓚的幫助下,從此事業更上一層樓,成為國家中級幹部。

劉備以親身經曆告訴我們,積累人脈是有好處的。

不過,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劉備既然接受了公孫瓚的大禮,自然也要給老同學出力。

劉備給公孫瓚幹的活主要是帶兵與袁紹作戰。

因為此時的公孫瓚,與關東諸侯盟主袁紹之間的梁子已經結大發了。

一塊地埋下仇恨的種子

公孫瓚與袁紹結下梁子,要從皇帝說起。

當時東漢政府的皇帝是董卓擁立的漢獻帝劉協,即位時隻有九歲。皇帝是個不懂事的小毛孩子,又是奸臣擁立的,所以有很多人不服氣。

牛人袁紹就非常不服氣。你董卓可以擁立皇帝,我袁某人也可以;你董卓擁立一個不懂事的小屁孩玩弄於股掌之上,我袁某人就正兒八經擁立一個有才有德的好皇帝,看誰玩得過誰。

袁紹看中的皇帝候選人是時任大司馬、幽州牧的劉虞。

劉虞的確是才華出眾,德高望重。何況他還有著漢室宗親的身份——上推五代就是著名的東漢光武帝劉秀(他與皇帝的關係可比劉備親近得多)。

如果來一個民主選舉,劉協VS劉虞,劉虞勝出的把握那是相當大的。

可是那個時代不實行民主選舉,皇帝更是不能隨隨便便換來換去的。對於袁紹的提議,有許多人不同意,不少人很生氣。

其中最重要的是兩個人不同意,一個人很生氣。

第一個不同意的人就是當事人劉虞。劉虞拒絕得大義凜然。正因為劉虞德才兼備,所以他一心忠於中央政府,於是義正詞嚴地回絕了這個建議。當事人不同意,總不能霸王硬上弓吧?這就沒戲唱了。

另一個不同意的人是袁紹的弟弟袁術。袁術拒絕得極其齷齪。雖然袁術冠冕堂皇地拒絕這個建議,其實他是心裏藏著不可告人的小九九——自己當皇帝,所以不希望有一個明君出現。這件事為袁紹、袁術兄弟反目埋下了伏筆。

很生氣的人正是公孫瓚。在公孫瓚看來,天下隨便哪個人當皇帝他都沒意見,唯獨劉虞不能當皇帝。因為公孫瓚和劉虞之間結下梁子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了(這件事我們到後邊再說)。總而言之,在公孫瓚看來,如果讓仇人劉虞當了皇帝,那不是明擺著要他公孫瓚的性命嗎?袁盟主你做事,太不考慮兄弟們的感受了,這是對我極大的藐視。

遭到袁紹藐視,公孫瓚的心裏已經有點不痛快了。

成大事者有一個重要品質,就是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公孫瓚認為自己是成大事者,所以心裏不痛快不算大問題,忍一忍就風平浪靜了。

公孫瓚與袁紹的矛盾升級,是由一塊風水寶地——冀州引起的。

但冀州既不是袁紹的,也不是公孫瓚的,而是另外一個人的。這個人是韓馥。

說起來亂世中人們普遍奉行的原則是——天下為公。所謂天下為公的意思是,你的東西不是你一個人的,而是天下人的,大家都有份,所以也可以是我的。到底是誰的,不是看現在捏在誰手裏,而是看槍杆子握在誰手中。

可是韓馥沒有拿得出手的槍杆子,袁紹有,公孫瓚也有。

這就麻煩大了,童子懷金,路人起心。

袁紹想占有冀州的非常強烈以及迫切。因為說起來十分慚愧,大名鼎鼎的關東諸侯盟主袁紹,其實隻是一個小小的勃海太守(怕臉上無光,後來自個給自個封了個車騎將軍),還在冀州牧韓馥的管轄範圍之內。更為慚愧的是,袁紹這個當帶頭大哥的,連手下弟兄們的吃飯問題都解決不好,眼看就要斷糧了。

迫切歸迫切,袁紹卻不想用武力解決問題。因為動武損兵折將不說,還要毀了他的名聲。要知道袁紹本就是靠名聲起家的,如果名聲搞臭了,那也就玩完了。

孫子兵法講: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袁紹希望韓馥乖乖地把冀州讓給他。這樣既能得到實際的好處,又能進一步提高名望。

韓馥的東西,憑什麽白白送給你袁紹?這不是白日做夢嘛。

正應了一句廣告詞:一切皆有可能。袁紹手下的謀士逄紀令人歎為觀止地攻克了這個難關,讓異想天開的美夢變成了伸手可及的現實。

逄紀的策劃是,袁紹先派人去誘惑對冀州很強烈的公孫瓚,說好兩家一起到韓馥手裏搶冀州,事成之後一人一半;隻要公孫瓚一起兵,韓馥一定十分害怕;此時再派人去遊說韓馥,他必然會乖乖就範。

這樣一來,袁紹得到冀州就不是當強盜搶別人東西,而是眾望所歸接受讓賢。事情做得十分漂亮,形象自然更加光輝。

不出所料,接到袁紹盟主一起搶冀州的建議後,一向蒙頭實幹的公孫瓚二話不說立即動手了。這年頭有槍就是草頭王,不搶白不搶,搶了不白搶。

公孫瓚正大光明地帶著軍隊進入冀州,公開宣稱是前去討伐罪大惡極的董卓、解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皇帝,實際上卻是假公濟私,強行占有韓馥的冀州。

很快,公孫瓚就發現自己被結結實實地當猴耍了。

當公孫瓚和他的將士們還在冀中平原上風餐露宿的時候,袁紹已經從韓馥的手裏半推半就勉為其難不好意思地接受了冀州。

公孫瓚興高采烈地過來,垂頭喪氣地回去,實在太鬱悶了。

這件事不但侮辱了公孫瓚的人格,而且侮辱了他的智商。但他隻能咽下這口惡氣,因為袁紹不是韓馥,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作為一個以成大事者自許的人,公孫瓚還是能夠忍受的。

偏偏最後的導火線被引爆了。

公孫瓚的憤怒

袁紹、袁術兄弟反目成仇,波及範圍之大,受害人數之多,影響了整個東漢時局。很多人都有意無意地被卷了進去,其中就包括公孫瓚。

這件事又與老仇人劉虞脫不了幹係。

劉虞的兒子劉和在長安(這時皇帝劉協已經被董卓綁架到了長安)中央政府當幹部,回幽州的時候路過袁術的地盤,遭到主人的熱情招待。

被人熱情招待本來是一件好事,但劉和很快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了——袁術太熱情了,熱情地想讓遠方的客人永遠留下來。

袁術提出了一個要求,讓劉和給他爹寫封信,中心意思是讓劉虞派兵過來聯合進攻長安,好去解救已經成為人質的皇帝(直接說去擴張地盤有點不好意思)。要是不答應的話,嗬嗬,劉公子你就在我這裏永遠地住下去吧。

劉虞收到兒子的信後,立即跟主抓軍事的同事公孫瓚商議,主張派出幾千騎兵前去幫助袁術。

公孫瓚很清楚袁術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這些騎兵的光輝前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作為一個靠軍功起家的將軍,公孫瓚非常心疼這幾千騎兵,就指出袁術這人一向不靠譜,想阻止劉虞做傻事,不要白白賠了兵馬。

劉虞何嚐不清楚袁術為人非常不靠譜,但他不能不照辦——兒子在袁術那裏名義上是貴賓,實際上就是人質。袁術那意思很明確:要兵還是要兒子,你自己選。

劉虞心一狠,選擇了兒子。

這下公孫瓚要抓狂了,不僅幾千人馬沒有留住,還要得罪袁術。本來得罪的人就夠多了,再多一個袁術,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公孫瓚想來想去想出了一個主意,自己派兵搶先一步去幫助袁術,說不定還能培養一些感情;順便勸說袁術幹脆收編了劉虞派去的兵馬,以解心頭之恨(這就有些不厚道了)。

正是在此時,公孫瓚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選擇了自己的立場,堅定地站到袁術那邊去,共同對抗袁紹陣營。

於是,公孫瓚主動派去一千多騎兵幫助袁術。因為既要與袁術培養感情建立合作關係,又要找機**劉虞一把,責任非常重大,所以他派遣堂弟公孫越帶兵前往。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公孫瓚阻止劉虞派兵時預料的一點都沒錯,公孫越等人果然就成了肉包子,到袁術那裏就有去無回了——公孫越本人被袁術派去隨孫堅攻打袁紹的部將周昂,結果中流矢光榮犧牲。

公孫瓚得知弟弟戰死非常悲痛。雖然他弟弟的死牽扯到的人很多,劉虞、袁術、孫堅(這位猛人很快就在劉表的襄陽城下掛了)都有責任,但無比悲痛中的公孫瓚,還是堅定不移地把這筆賬算到了袁紹頭上。在他看來,如果不是袁紹多事派遣周昂奪了孫堅的城池,就沒有袁術派孫堅攻打周昂這件事;不攻打周昂,他弟弟就不會死(餘弟死,禍起於紹)。

舊恨又加新仇,公孫瓚徹底憤怒了。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漢獻帝初平三年(192年)初,公孫瓚調集步騎軍隊總共三萬多人,在清水河畔集結,準備大舉進攻袁紹。著名的界橋(在今河北威縣東清水河上)之戰就此開始,公孫瓚與袁紹長達八年的戰爭拉開了序幕。

搶錢搶糧搶地盤的運動,從此轟轟烈烈推向,一發不可收拾。

一個男人的魅力

劉備正是在此前後加入公孫瓚陣營的。

公孫瓚與袁紹開戰以後,雙方互有勝負。初期公孫瓚處於戰略主動地位,巨馬水之戰大勝之後,乘勝南進,占領了青州的平原(今山東平原西南)一帶。

劉備受公孫瓚委派,會同田楷(公孫瓚任命的青州刺史)等人,在青州平原附近與袁紹軍隊作戰,前後立下了不少戰功,被公孫瓚任命為代理平原縣令,後來又兼任平原相。

漢朝實行郡國並行製,國與郡同一級別,作為地方一把手的國相與郡太守也是同一官階,年薪都是兩千石。

劉備在老同學公孫瓚的提攜下,從此邁入了高級地方幹部的行列。

若幹年前的一介草民,終於擺脫了天生的草根命運。

此時劉備才三十出頭,正是大好年華,不用說他心裏那是一個意氣風發,準備大展手腳,好好幹一番事業。

劉備在平原任上做的工作,歸納起來就是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一手抓對外防禦戰爭,一手抓對內經濟建設。

戰亂年代,地方幹部最重要的工作是保疆守土。如果再像擔任高唐縣令時一樣,把城池給弄丟了,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劉備也把這一任務當成了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他本著有難同擔有福同享的精神,任命關羽、張飛擔任別部司馬,分別帶領軍隊,抵禦外敵侵略,維護地方和平。

此外,劉備還花大力氣抓地方經濟建設,努力恢複遭到戰爭破壞的國民經濟。戰亂年代日子不好過,他就與群眾同甘共苦,共度時艱。

劉備已經漂泊了七八年,難得有這麽一個相對安穩的機會,可以施展心中的抱負,實行儒家仁政,因此幹得十分用心。

劉備出身平民家庭,對民間疾苦深有體會,所行舉措大多對症下藥,很能解決實際問題。他的努力得到了群眾的廣泛認可,取得了萬眾歸心的良好效果(眾多歸焉)。

群眾很高興,劉備很高興,但有一個人不高興。

這個人叫劉平,是當地的豪強地主。

劉平不高興的原因很簡單,他看不起劉備。一個賣草鞋的草民成了他的父母官,這是地主劉平絕對難以容忍的。

為了讓這個賣草鞋的草民從他的眼前以及從地球上永遠消失,劉平派出了一個刺客。

但這次刺殺卻未遂。

刺殺未遂的緣故不是劉備防範太嚴刺客沒有下手的機會,也不是刺客身手太差不能得手,而是刺客根本就沒有動手——他被劉備雷到了,因為劉備的魅力。

這件匪夷所思的刺殺未遂案的案發過程是這樣的:當刺客喬裝改扮混進劉備的辦公室之後,劉備以人民公仆為人民的服務精神,不僅絲毫沒有懷疑這個不速之客的來意,而且對他非常尊重、非常友好、非常熱情。

劉備的“善下人”,不論對什麽身份的人都給予禮遇,不是刻意為之,而是一種做人原則。他能夠具有這種良好品質,除了個人修養之外,還與家庭出身和成長環境有關。他出身平民階層,生長在平民中間,一方麵沒有傲人的資本,另一方麵更能對平民給予理解和尊重。

但不是每一個平民出身的人都能具備這種優良品質。一朝富貴就忘本、一旦得誌便猖狂的人,想必大夥也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

此時劉備就習慣性地給予刺客禮遇,在他眼裏這個刺客和其他的百姓沒有什麽不同,都是需要關愛的子民。

刺客卻非常不習慣這些禮遇。他習慣的是權貴的蔑視,習慣的是世人的冷漠。在他看來眼前的這個國家幹部,比別的長官大人好得不是一星半點。難道就為了一點金錢,我就要殺死這個難得的好幹部?不,我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

於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後,原本為刺殺劉備而來的刺客,毅然決然地決定自首。他說出了事情的原委,供出了雇主劉平,還表達了他對劉備的敬佩,以及差點鑄成大錯的痛悔之情。隨後離去。

這個有點離譜的刺殺故事再一次印證了劉備的魅力有多大。

在劉備的成功之路上,尤其在事業發展的前期階段,吸引人才,留住人才,不是靠待遇(經常是出生入死一起漂泊的待遇),不是靠薪酬(基本開不出薪水),更不是靠企業製度(製度還沒有建立,招牌還沒有打響),靠的是真心待人和人格魅力。

正因為以真心待人,加上超群的人格魅力,劉備才得以白手起家,一步一個腳印走向成功。

甚至在關鍵時刻,他的魅力挽救了他的性命。

你太壞了,我要離你遠點

劉備在平原任上幹得十分漂亮,贏得了不少人心民望,可他的上司公孫瓚師兄卻在一條歧路上漸行漸遠漸無窮。

當初公孫瓚與袁紹在界橋開戰的時候,憑借一篇討袁檄文,指出袁紹犯有不忠、不孝、不仁、不智等十大罪狀,一下子搞臭了袁紹的名聲;外加公孫瓚軍馬雄壯,威震河北,所以冀州的許多城池都望風響應(《後漢書》),占有很大的優勢,把一代猛人袁紹整得怕怕的。但短短一年多時間,公孫瓚已經喪失了人心,處在了劣勢。

馬克思主義哲學告訴我們:內因是事物發展的主導因素。

導致公孫瓚失去人心的,同樣也主要是他自己的所作所為。

公孫瓚以軍功起家,根據以往的經驗,打幾場仗就能升一次官,仗打得越來越多,官就做得越來越大。在這種好戰喜功思想的主導下,他漸漸演變成為一個好戰主義者,走向了一個極端——窮兵黷武。戰亂年代,老百姓日子非常不好過,都希望能過幾天安穩日子,可公孫瓚讓他們深深地失望了。這是失去了下層百姓的擁護。

公孫瓚性格還有點缺陷,貴族子弟要是有才氣和名聲,他就不爽,把他們困在冰天雪地受苦(幽州比較冷),不但不重用他們,還不讓他們有好日子過。公孫瓚這樣做有他的依據:貴族子弟和有才氣名聲的人,我讓他們當了幹部,他們會以為是理所當然的,不會感激我。因此公孫瓚重用的人大多是庸才,他認為重用這樣的人會對他感恩戴德、死心塌地。這樣做又失去了上層人士的擁護。

這幾種做法雖然使公孫瓚失去了民心,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個日積月累、潛移默化的過程,不至於立即改變局勢。

真正讓公孫瓚臭名遠揚、眾叛親離的原因,是他殺了一個人,一個讓他忍了很久的人——劉虞。

自從劉虞被東漢政府任命為幽州牧,成了公孫瓚的同事和上司,兩個人就尿不到一個壺裏。

兩個人的矛盾最初是由工作上的分歧引起的。劉虞是個和平主義者,而公孫瓚是一個好戰主義者。兩個人對於北方少數民族的策略截然相反,劉虞主和,公孫瓚主戰。

劉虞德才兼備,新官上任三下兩下就平定了叛亂,安撫了少數民族。朝廷上下皆大歡喜,非常滿意。除了公孫瓚。

公孫瓚何止是不歡喜不滿意,簡直是鬱悶之極。此前為了平定叛亂,他親自上戰場,差點連命都搭進去了,結果劉虞一來就把叛亂搞定了,把功勞全占了,他一個奮武將軍不就成了擺設,還奮個什麽?何況劉虞還是個和平主義者,不但現在而且今後也不準備打仗了——不讓打仗,不就是把他的升官之路給堵上了嗎?這樣搞下去,以後就沒得玩了。

不行,絕對不行。公孫瓚開始處心積慮地破壞劉虞的和平計劃。

劉虞給北方少數民族賞賜物資(那邊比較窮)給點好處,公孫瓚就派一撥人馬裝成強盜過去打劫;劉虞希望建設和諧社會加強民族團結,公孫瓚就抽空去少數民族那裏殺人放火;劉虞請公孫瓚參加會議,公孫瓚就生病去不了。

客觀評價,兩個人鬧矛盾,公孫瓚應該承擔主要責任。

後來袁紹想擁立劉虞當皇帝,公孫瓚當然十萬個不答應。劉虞雖然明確不同意自己當皇帝,但他認為袁紹是為了國家用心不壞,因此他和袁紹一直保持著友好關係。

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敵人的朋友是敵人。根據這一原理,公孫瓚將劉虞和袁紹視為共同的敵人。

再加上給袁術派兵的事和堂弟公孫越的死,公孫瓚和劉虞更加勢同水火,互相看不順眼,互相恨得咬牙切齒,互相要讓對方死翹翹。

先動手的是劉虞。

初平四年(193年),劉虞瞅準公孫瓚的大部隊與袁紹在冀州一帶作戰、後方大本營薊城(今北京大興)空虛的機會,集合大批幽州守軍進攻公孫瓚。

忍了那麽久,雙方終於徹底撕破臉了。多年的恩怨,即將有個了斷。

公孫瓚得知敵眾我寡形勢不好,就在東邊城牆上挖了個洞,打算萬一頂不住了就當一回老鼠,來個抱頭鼠竄。

不過劉虞的軍隊開到城外的時候,善於用兵的公孫瓚發現敵軍雖然數量很多(《後漢書》記載有十萬人,並不可靠),質量卻不高,也就是一群不會打仗的烏合之眾,連最基本的排兵布陣都不會,根本就沒有戰鬥力。而且劉虞是個仁慈的領導,命令部隊隻殺公孫瓚一人,不許騷擾百姓。薊城郊外都是民房,劉虞禁止士兵焚燒,士兵們就一擁而上混雜在民房中間仰攻城池。卻久攻不下。

一看是這種局麵,經驗豐富的公孫瓚決定不當老鼠了,他瞅準戰機順風放火焚燒民房,在民房附近的劉虞軍隊頓時大亂。隨後,他率領幾百個久經戰陣的精銳戰士突擊劉虞中軍陣營,將劉虞的軍隊殺得大敗而逃。

劉虞兵敗後倉皇逃到了居庸城(今北京居庸關),準備長期抗戰。他沒想到,他所想象的長期,隻有區區三天。

三天時間,公孫瓚就攻克了居庸城,把劉虞連同他的老婆孩子一起抓了俘虜,押送到薊城。

公孫瓚抓獲劉虞,有很多種處理方式,可以軟禁,可以關押,可以放走,但他選擇了最簡單最直接的一種——殺死。

不為別的,隻因他是公孫瓚,重情重義的公孫瓚。而重情重義往往意味著快意恩仇,意氣用事。忍了那麽久,隻有殺了劉虞,才能出盡心中的惡氣。

此時,由於董卓被王允、呂布等人幹掉了,為體現普天同慶皆大歡喜,中央政府派了一個叫段訓的使者來幽州給劉虞和公孫瓚加官晉爵,讓他們也歡喜歡喜。

不過歡喜的隻有公孫瓚一個。他以劉虞想當皇帝大逆不道的理由,脅迫段訓殺死了劉虞。動手之前,他還玩了劉虞一把,說你要是真命天子,老天爺就應該下雨救你這個兒子;既然老天不下雨,就隻能說明你該死。

從此,公孫瓚獨霸幽州,看起來無比強大。

其實,公孫瓚殺死劉虞的時刻就注定了他必將失敗的命運。

看起來贏了,實際上卻是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因為他徹底輸掉了人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從來就不是一句空話。

公孫瓚很快就嚐到了失道寡助的滋味。不隻是劉虞的許多部下如鮮於輔、閻柔等人紛紛聯合袁紹進攻他,更重要的是他的許多部下也離心離德,紛紛離去。

這其中包括兩個人,一個是趙雲,另一個就是劉備。

趙雲,字子龍,是常山真定(今河北正定南)人,他來公孫瓚手下參加工作的時間,與劉備差不多。

此時,袁紹已經從韓馥手中接過了冀州牧的大印。常山隸屬冀州管轄,按理說應該站到袁紹那邊去,但常山的士民卻推舉趙雲率領本地鄉勇前去幫助公孫瓚。

因此公孫瓚見到趙雲非常高興,帶著幾分得意的口氣說道:“聽說你們冀州的人民都想投靠袁紹,怎麽唯獨你能迷途知返呢?”他想要的答案,是將軍你英明蓋世、是正義的一麵旗幟、比袁紹那家夥強得不是一星半點之類的奉承話。

公孫瓚注定要掃興一回,因為站在他麵前的是趙雲。雖然此時的趙雲隻是一個無名之輩,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睜著眼睛說瞎話隻管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人。

趙雲朗聲回答:“現在天下大亂,我們還搞不清楚究竟誰是誰非。為解救百姓的倒懸之苦,家鄉父老經過商議,決定追隨仁政,並不是覺得你比袁紹強啊。”(天下訩訩,未知孰是,民有倒懸之厄,鄙州論議,從仁政所在,不為忽袁公私明將軍也)

幾句話透露出了亂世中人們對仁政的渴望,以及趙雲希望追隨明主的心情。仁政是古代社會的理想政治,隻要有可能實現仁政,許多人就會不避險難上下求索。

趙雲投效公孫瓚期間,被分配的工作是帶領騎兵隨同劉備作戰。

劉備和趙雲成了同事,自然免不了有許多公私往來。時間一久,這兩個大男人竟然惺惺相惜,成了知音。

公孫瓚殺死劉虞之後,臭名遠播。趙雲終於發現上當受騙了,來投奔的不是仁政更不是明主,而是暴政加昏君。

於是,趙雲借著哥哥去世的機會,向公孫瓚請假,說要回家一段時間操辦喪事。孝道是當時社會的普世價值,公孫瓚沒有不準的理由。

作為趙雲的知音,劉備明白趙雲為什麽要走,也知道他不是請假一段時間,而是黃鶴一去不複返。

劉備送別趙雲的時候,兩個大男人互相拉著手,依依不舍。

劉備知道趙雲的心思,趙雲也知道劉備的心思。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最後分別的時刻,趙雲對劉備許下承諾:“終不背德也。”

放心吧,你已是我選中的明主,是仁政的希望,終有一天,我會追隨你的。

趙雲揮一揮衣袖瀟灑地走了,劉備卻瀟灑不起來。

因為劉備是帶頭大哥。作為帶頭大哥就要為兄弟們的吃飯問題操心,不能帶著兄弟們餓肚子。你甩手走了兄弟們怎麽辦?

再者說來,出生入死混了這麽久,才混上了這個平原相,要是甩手不幹了,多年的心血不就白費了嗎?

所以劉備注定不能甩手不幹,而隻能找機會跳槽。

跳槽離開以前的同學兼現在的老板公孫瓚,是不是有點不厚道?

似乎是有一點,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

是的,他曾經幫助過我,提拔過我,但我也給他出過力為他分過憂,他發薪水我幹活,互不相欠。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之間的分歧已經越來越大。

最重要的是,他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而我不能跟著他一條道走到黑。

因為我還有自己的理想。

該選擇的時候要選擇,該離開的時候要離開。

欲伸大義於天下,就不能拘泥於小義。

出名要趁早

拿定了跳槽的主意之後,劉備開始留意外邊的機會。

不久,一位聞名天下的人向劉備求救,這個人就是孔融。

孔融,字文舉,豫州魯國(今山東曲阜)人,是孔子的二十世孫。

孔融的名氣不是一般的大,別說當時,即便是現在,我們聽到這個名字照樣是如雷貫耳。

實在太有名了。小學一年級語文課本上的孔融讓梨的故事就是他的一個小小故事。

那時,孔融才四歲(一說是七歲),不過是我們上幼兒園的年紀。

出名要趁早。孔融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為這句話做了最佳詮釋。

孔融讓梨隻是個開始,此後他的傳奇經曆才剛剛開始。

孔融在十歲時做的一件事,真正讓他名揚天下。這一年,孔融跟著他爹來到了京城洛陽。時任河南尹(類似於今天的北京市長兼市委書記)的李膺身價很高,不隨便接客,能見到他的隻有兩種人:當世名人或世交之家。

十歲的小朋友孔融卻異想天開要見一見李膺。他跑到李膺家的大門口,說是李大人世交之家的子弟求見,便進去見到了李膺。

李膺雖然收到了孔融的名片,又見到了孔融本人,可是上看下看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小屁孩,左思右想不記得與孔家是世交,就問孔融所謂世交之家的緣故。

孔融腦筋一轉別出心裁地答道:“我祖上是孔子(這是真的),你祖上是老子(老子雖然姓李,但李膺未必是老子後代),當年孔子曾問禮於老子,這樣說來我們兩家N年以前就是世交了。”

這個回答,最令人稱奇的不是孔融頭腦靈活思維奇特,以玩太極的方式回答了問題,真正的厲害之處是搬出了祖宗——既亮明了自己的身世,又捧高了李膺的身份。

因此,李膺聽後非常高興,滿座的賓客也都驚歎不已,都說這個小孩果真天賦異稟,實在是了不起。

故事到此並沒有結束。此時,來了另一個高級幹部——太中大夫陳煒,別人給他轉述了孔融的精彩回答之後,他對這個有鑽空子拍馬屁之嫌的小屁孩有點厭惡,指著孔融的鼻子說道:“別看小時候很聰明,長大了很可能是個傻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話音未落地,孔融昂首挺胸,針鋒相對地回敬一句:“按您這麽說,您小時候一定很聰明吧?”(想君小時,必當了了)

說得陳煒大人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說得滿座客人開懷大笑,心服口服。

李膺也很開心,大笑著做出一個著名的人才論斷:孔融長大“必為偉器”(《後漢書》)。

李膺沒有看錯,孔融長大後的確成為一代名儒,文章宗師,而且忠於漢室,剛正不阿。

關於孔融的趣聞典故,流傳下來的還有很多。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時,孔融看不慣曹操的很多作為,就隔三差五地罵曹操一頓,而且還罵得十分藝術十分高雅十分有水平,基本都是將曆史典故翻陳出新,絕對不帶一個髒字。更絕的是曹操讀的書不算少,但有時候被孔融罵了,卻照樣聽不懂。

曹操以為,人世間最丟臉最鬱悶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比如,曹操打敗袁紹後,兒子曹丕貪戀美色,奪了袁紹兒子袁熙的老婆甄氏當小妾。孔融知道後,就給曹操寫去一封信,說武王伐紂成功後,把妲己賜給了周公當小妾(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曹操也算是博學多才飽覽群書,可壓根兒沒聽過這事,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孤陋寡聞沒見識,就特意請教孔融這個典故出自哪本書。孔融輕輕一笑,回答說:“以你的兒子曹丕強娶甄氏這件事來看,也就差求不多。”(以今度之,想當然耳)一句話把曹操氣得差點暈過去。這是“想當然”典故的來曆。

再比如,曹操後來遠征烏桓,孔融認為這是窮兵黷武,就嘲諷說,周武王時代肅慎(周朝時北方的一支少數民族)不進貢,蘇武牧羊時被丁零(漢朝時北方的一支少數民族)偷走了幾隻羊,曹將軍你本事很大,希望你一並向這些少數民族清算舊賬,把他們統統抓捕歸案,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類似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後來曹操被罵得實在招架不住,還專門寫信求饒。最後,曹操還是咽不下這口惡氣,把孔融全家給殺了。就是在臨上刑場的時候,孔融不滿十歲的一雙兒女又留下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成語。

一家三口都這麽有才,這麽早熟,真是不服不行啊!

世間有劉備

向劉備求救的時候,孔融正擔任青州北海(治今山東昌樂西)相。他這個北海相的官職,也是靠罵人罵來的。

當時董卓把持中央政府,倒行逆施,引起很多人不滿,以孔融的性格自然免不了又指桑罵槐、顧左右而言董卓一番。

於是,董卓就送了他這個官做。

當然,以德報怨從來都不是董卓的做事風格,不是他不想殺孔融,而是恨得咬牙切齒卻又不敢殺,這與不敢殺盧植的原因是一樣一樣地——名氣太大了。董卓讓孔融去北海做官,與日後曹操送禰衡到劉表那裏的用意也是一樣一樣地——借刀殺人。

因為當時北海一帶的黃巾軍鬧騰得非常厲害,在董卓看來,派去的地方官十有會被黃巾軍就地解決。如果孔融鴻運高照逢凶化吉沒有因公殉職,那也不可能治理好地方,這樣一來,孔融的名聲就算毀了。作為一個大名人,孔融最金貴的就是名聲,毀了他的名聲看他還怎麽混?

孔融到北海上任後,他的主要工作也是兩手抓,一手抓內政,一手抓國防。

抓內政的一手很硬。孔融召集人民群眾,加快城市建設,新築了幾座城池;同時繼承老祖宗孔子遺風,狠抓教育,廣泛建立學校;還重視人才,先後薦舉了鄭玄(盧植的師兄)、彭璆、邴原等人。內政建設頗有成效,得到地方官民的一致肯定,孔融因此被人尊稱為“孔北海”。

抓國防的一手很軟。董卓沒有算錯,孔融到北海後確實沒過上幾天安穩日子,黃巾軍一直在北海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跟在自己家似的,拿孔融一點不當外人。

孔融雖然文才很好,名氣很大,可是術業有專攻,打仗不是他的強項,加上黃巾軍實在太多,因而幾次三番吃敗仗,到後來居然被起義軍趕出了政府所在地,隻好跑到都昌(今山東昌邑西)臨時安了個家。

孔融想在都昌避避風頭,偏偏黃巾軍頭領管亥不答應,率領黃巾軍把都昌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形勢如此危機,孔融不能坐著等死,隻好派遣猛人太史慈突圍而出,找人求救。

孔融要找的人正是平原相劉備。

孔融當時已經舉世聞名,而劉備混在各路軍閥中間還沒有顯山露水,知道他的人沒有幾個。

因此,當劉備從殺出重圍的太史慈那裏,得知如雷貫耳的孔融孔北海,正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著自己前去救命的時候,驚喜之下說了一句流傳甚廣的話:“孔北海竟然還知道世間有個劉備呀?”(孔北海乃複知天下有劉備邪)

這句話被好多人認為是劉備名氣太小的印證,其實理解為孔融名氣實在太大更恰當一些。這樣的事例,在我們的生活中也時有發生:一個在業界小有名氣的人,得知仰慕已久的業界巨頭不但知道有自己這麽一號人物,而且主動向自己尋求幫助,到這時還能保持淡定不激動的差不多就是下蛋的公雞了。這句話記載於《後漢書·孔融傳》,很明顯,作者範曄也是用來強調孔融的名氣有多大。

驚喜之後,劉備毫不猶豫,帶上能夠調動的三千主力軍隊,前去都昌救援孔融。

既然大名人孔融如此信任劉備,將個人的生死和城池的存亡全部寄托在劉備身上,劉備就不能辜負他的信任。何況在這個風生水起的亂世,隻有一刀一槍才能拚殺出一個明天,才能證明自己在這個亂世中的堅強存在。

當劉備的軍隊到達都昌城下的時候,圍城的黃巾軍看形勢不對,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精神撒腿走人了。

這件事雖然沒有給劉備帶來實惠,卻為他的跳槽簡曆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從此,劉備不但結識了大名人孔融,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在全國人民心目中樹立起急公好義、見義勇為的良好形象。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此後他人有難了,自然也會想到找劉備幫忙。

在亂世三國,最不缺少的就是哭著喊著滿世界找人救命的難民。很快,下一個向劉備求救的難民出現了,他的來頭更大——徐州省長兼軍區司令員(徐州牧)陶謙。

真假陶謙

陶謙,字恭祖,揚州丹陽(今安徽宣城)人,生於公元132年,是東漢末年的老一代軍閥,曾任幽州刺史。

中平五年(188年)冬十月,青州、徐州一帶的黃巾起義再度爆發,陶謙被中央政府調任為徐州刺史。上任後他很快就將起義軍趕出了徐州,後來升任徐州牧。

陶謙其人在史書中的記載褒貶不一,相差很大,乍看起來就如同人格分裂,或者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兩個人。到底哪一個才是曆史上的陶謙呢?上千年來真偽難辨,謬種流傳。

根據陳壽《三國誌》及采用《三國誌》內容的《後漢書》記載,陶謙親近小人,疏遠君子,甚至還曾聯合自稱“天子”的反賊闕宣(這個問題很嚴重),徐州之亂,實際上是他埋下的禍根。

但根據《三國誌》注文,裴鬆之引用的《吳書》記載,陶謙“性剛直,有大節”,算得上是一個好幹部。

那麽,為什麽陶謙在史料中的形象會有天壤之別?

這一切源於一個人的意外死亡,這個人就是曹操他爹、大太監曹騰之子(當然是養子)、當過皇帝(由他的孫子曹丕給他追封)的曹嵩。

以上幾部史書關於陶謙的記載,疑點最大的事件是曹嵩之死:《三國誌·武帝紀》、《後漢書·曹騰傳》、《後漢書·應劭傳》都記載曹嵩被殺,是由陶謙指使部將幹的,由此判斷謀殺曹嵩的元凶就是陶謙。而《後漢書·陶謙傳》、《吳書》則記載是陶謙的部下貪圖錢財,擅自襲殺了曹嵩,實際上陶謙卻並不知情。《三國誌·陶謙傳》甚至對這一事件避而不談。

如此褒貶不一,如此相差甚遠,如此諱莫如深,當然不隻是史書作者不了解事情真相那麽簡單,背後真正的原因是史書作者的立場問題。

在分析陶謙的曆史形象之前,先說點題外話。可能大夥跟我一樣,有類似的親身體驗:隨著我們讀的書越來越多,有時候就會發現,同一個人同一件事在不同的史料中的記載出入很大,甚至截然相反。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我們究竟應該相信哪一種說法呢?或者幹脆就認為曆史是不可知的,將書扔到一邊,放棄了對真相的尋找呢?

我的看法是,曆史是可知的,雖然找出曆史真相確實比較困難,但真相確實是客觀存在著的,而且眾多的說法之中有且隻有一個是真相。隻要我們有了正確分析史料的方法,那麽我們就有了一雙找出真相、明辨是非的慧眼,這對我們讀古代史甚至當代史以及其他書籍,都會有很大的幫助。

所以在這本書中,我除了依據史料寫出關於三國、關於劉備的一些曆史故事之外,也想把我分析曆史的一些方法和心得介紹給大家,當然我也不能保證我的分析就是完全正確的。如果你自己已經有了屢試不爽的分析方法,那麽恭喜你,可以直接跳過這一段。

真假陶謙這件事,就可以作為我們分析曆史的實戰演習。

既然幾種史料互相矛盾,就說明至少有一種史料是錯誤的,也就是說在你眼皮子底下有人公然造假了。那麽造假的人是誰呢?造假的目的又是什麽呢?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壞人,要把造假的人揪出來。

首先可以確定,史書編著者是最大的造假嫌疑人。

所有史書,其實都有編著者的傾向、立場在其中,尤其是官方修史比私人著書的政治傾向更加明顯。比如唐朝官方史書一定會說李世民被逼無奈才發動玄武門政變殺死親兄弟逼退老父親,清朝修的《明史》則一定會向崇禎皇帝身上潑髒水。這是一種慣用的統治手段,幾千年以來,從不例外。

《三國誌》當然也不例外。《三國誌》雖然屬於私人著書,但作為晉朝政府認可的史書,《三國誌》隻能以晉朝承襲的曹魏為正統,視蜀漢、孫吳為僭偽政權,因此書中自然也免不了有一些對曹魏集團領導人的褒美之辭。另外,陳壽寫《三國誌》時,已有曹魏王沈所寫的《魏書》,關於曹魏的許多史料即來源於此。如果《三國誌》中關於陶謙的內容也是沿襲《魏書》的話,那麽王沈造假向陶謙身上潑髒水的動機就更加明顯了。

其次需要討論的問題是,造假的目的是什麽?

從宏觀上來說,官修史書或官方認可的史書,造假的目的肯定是為統治者拔高形象,給統治者臉上貼金。比如說劉邦是他媽與天神發生外遇的結晶,朱元璋生下來紅光滿屋等等。

但從微觀上來說,具體到某一件事的造假,肯定有直接的目的,不然為什麽偏偏要給這件事注水呢?比如說劉邦是他媽與天神發生外遇的結晶、朱元璋生下來紅光滿屋,就是為了告訴你,他們兩人都是天生不凡,和咱們普通人不一樣。

前麵說過,關於陶謙的內容,史書記載最可疑之處在於曹嵩之死。有句話說欲蓋彌彰,越是遮遮掩掩的地方,越是見不得光的,所以曹嵩之死就是我們找出真相的最佳突破口。

曹嵩之死影響很大,最直接的後果是導致曹操在徐州屠城,這是曹操人生的一大汙點。因此,可以斷定造假的直接目的就是為曹操開脫屠殺徐州百姓的責任。但徐州屠城是人盡皆知的史實,瞞是瞞不住的,怎麽辦?那就隻好發揮主觀能動性找出正當的理由了。於是,《三國誌》為了找出一個合理的借口,就將曹嵩之死的責任推到陶謙頭上,以便使曹操“師出有名”。

我國的傳統是道德高於一切,以道德代替法律,因此許多殘酷的事,如果以道德的名義去施行,就能相對合理。比如曹操在徐州屠城,如果說是為父報仇,就可以得到一定的同情。《後漢書·應劭傳》甚至將曹嵩被殺的時間,放到曹操第一次攻打徐州之後,似乎這樣也就一並解答了陶謙為什麽要殺曹嵩的問題——陶謙被曹操打了一頓,想報仇雪恨,殺不了曹操就殺了曹操他爹。

因為有這一層深意,所以《三國誌》與《後漢書》中關於陶謙和曹嵩之死的記載,可信度並不高,反倒是孫吳官方修的《吳書》旁觀者清。孫吳政權與陶謙沒有多少直接利益衝突,早年孫堅與陶謙雖然結成聯盟都站在袁術陣營,但後來到孫策時期,孫策又與陶謙翻臉。因此,《吳書》也沒有為了褒美陶謙而歪曲事實的必要,相對來說記載更為真實可信。

再次,隻要是造假,就一定有破綻,隻要我們細心觀察、認真分析,是可以找出造假的證據的。

《三國誌》和《後漢書》的《陶謙傳》都有相似的自相矛盾之處,是刻意向陶謙身上潑髒水的直接證據。

這些自相矛盾之處,都是為了說明陶謙如何如何親近小人、疏遠君子。其中最為滑稽的一條是,陶謙疏遠名士琊邪人趙昱,所以就舉薦他為茂才,讓他做了廣陵太守(廣陵太守琊邪趙昱,徐方名士也,以忠直見疏)。

我們可以想一想,陶謙把整個徐州一年隻有一個的茂才名額給了趙昱,還讓趙昱擔任廣陵太守這樣重要的高級地方長官,能算是疏遠君子嗎?如果算是,那麽後來曹操讓陳登擔任廣陵太守,難道也是疏遠君子?在徐州任上,陶謙前後選拔了陳登、麋竺等人作為高級官員,陳登、麋竺是世人公認也是《三國誌》作者承認的正直君子,這是重用君子,還是疏遠君子?

識人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好領導也難免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們不能因為一個領導用了幾個小人就簡單否定他的為人。

比如說,即使陶謙用了笮融、曹宏等幾個小人,也隻能說他既用了君子也用了小人,有失察之過,並不能證明他專門親近和重用小人。《三國誌》和《後漢書》隻記載陶謙用了小人,不記載他同時也用了君子,很明顯是選擇性失明。

除了當事人的證詞自相矛盾之外,我們還可以聽聽旁觀者的意見。旁觀者就是當時的人民群眾,雖然他們已經不能開口陳述證詞了,但我們可以從他們生前的所作所為看出他們的意見。他們的所作所為很重要的一點是,從遭受戰亂的其他地方拖家帶口來到徐州過日子(流民多歸之)。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陶謙不是個好幹部,徐州治理得不好,那麽為什麽群眾偏偏要從大老遠的動亂地方跑到徐州避難,這不是飲鴆止渴,隻求速死嗎?

這樣綜合分析,相信曆史真相已經離我們不遠了。

根據對史料的篩選分析,我們可以還原一下曹嵩之死的真相:

罪魁禍首叫張闓,是陶謙手下的一個中級軍官(都尉)。有一天,張闓同誌無比激動地見到了錢。按理說張闓是國家中級幹部,工資水平不低,見到一點錢也沒有什麽好激動的,令張闓激動的是錢的數量——足足裝有一百多輛大車!

張闓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他在心裏大致估算了一下,別說一輩子就是十輩子也賺不了一車,何況眼前有一百多車,那夠多少輩子賺的?張闓數學不好算不清楚,他隻知道心裏癢癢得難受。雖然那錢是有主的,但張闓最終禁不起誘惑,不管三七二十一,帶領手下的士兵們製造了東漢末年一樁駭人聽聞的殺人搶劫案。之後,張闓帶著贓物跑到淮南逍遙去了。

這是人為財死、錢能害身的一個鮮明例證。

張闓逍遙去了,他的領導陶謙卻逍遙不起來,而是大禍臨頭了。

因為受害人不是一般人,是曹操他爹。

徐州殤

曹操怒了。

按照曹操的人生哲學,從來隻許他對不起別人,不許別人對不起他(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得知老爹曹嵩和弟弟曹德等全家人慘遭殺害後,他二話不說決定起兵報仇。凶手張闓已經跑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陶謙跑不了,徐州更跑不了。

不久,即使放在中國五千年曆史中來看,照樣罪惡昭著、慘無人道的一幕出現了:

初平四年(193年),曹操擊(陶)謙,破彭城傅陽。(陶)謙退保郯,(曹)操攻之不能克,乃還。過拔取慮、睢陵、夏丘,皆屠之。凡殺男女數十萬人,雞犬無餘,泗水為之不流,自是五縣城保,無複行跡。初三輔遭李傕亂,百姓流移依(陶)謙者皆殲。(《後漢書·陶謙傳》)

……

每次讀到這些內容,我都有種無語的感覺。

再多的言語也難以說清如此的罪惡,再多的辯解也難以掩蓋這樣的事實(曹操屠城還有多次)。

曹操是個爭議很大的人物,尤其在當代,曹操少守拘束活出真性情的個人主義風格,符合很多人的口味,很受一些人的推崇。

但我們同時也不應該選擇性地忘記曹操的罪惡。屠殺幾十萬人口,堪比南京大屠殺(如果以所占當時全國人口的比例來計算,則有過之而無不及),罪行令人發指。

曹操為報家仇可以理解,乘機攻城略地可以理解,追究凶手張闓的責任可以理解,甚至不論陶謙知情不知情追究他的連帶責任也可以理解,但無論如何,責任是追究不到手無寸鐵的徐州百姓頭上的。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殺光,實在是罪大惡極。

我雖然讀的書不多,明白的道理不多,但至少還分得清善惡,起碼還知道濫殺無辜不是豐功偉績,屠戮婦嬰不是不得不為,而是十足的殘酷和暴虐!

任何一個人,哪怕再貧窮,再愚昧,再落後,也不是生來被人濫殺的。

當然,我們不必因此就將曹操一生的所有作為全盤否定。應該就事論事,實事求是,在看到他的一些功績的同時,也不必回避和掩飾他的罪惡,應當正視曆史。

曆史就是曆史,任何矯情和掩飾,終究都是徒勞的。

有人將曹操稱作“可愛的奸雄”,恕我愚鈍,我實在看不出曹操可愛在何處。

對於當時的徐州人民來說,不論是慘死於屠刀之下的,還是僥幸逃出一條生命的,曹操對他們來說更談不上可愛,而是深入骨髓的可怕,咬牙切齒的可恨。

擔任徐州牧的陶謙對曹操就是又怕又恨。人民都快被殺光了,他還牧個什麽?而且曹操要殺的人首當其衝的就是他。

第一屠殺於興平元年(194年)春天結束。停止屠殺的原因,不是曹操忽然良心發現要放下屠刀回頭是岸,而是因為沒有軍糧了。任你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士兵們照樣是不可能餓著肚子打仗幹活的。因此,曹操隻好帶著軍隊回到根據地兗州度春荒去了。

徐州迎來了一段時間的安寧。

這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短暫的安寧。

沒過幾個月,到了夏糧即將成熟的時候,可怕的曹操又卷土重來。

陶謙打不過曹操,隻好滿世界找人救命。

不用說,陶謙和大夥想到一塊兒去了——想到了不久前見義勇為救過孔融的劉備。

陶謙不是傻子,他清楚曹操的軍隊不是沒有多少戰鬥力的黃巾軍,找一個平原相劉備救命還遠遠不夠,他還滿世界找別人。但前來救他的除了劉備,就隻有青州刺史田楷了。

這一場戰爭,對於陶謙陣營來說是抵抗殺戮的正義戰爭。

令人遺憾的是,有正義不一定就有勝利。

此時,曹操手下已經是猛將如雲,粗略統計有: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純、曹洪、樂進、李典、於禁、典韋等人,另外曹休、曹真等幾個年輕人正在茁壯成長著——看看這些名字就知道有多猛。高級謀士有荀彧和程昱。此外,曹操已經收編了青州軍,兵力更加強大。

當然,最可怕的是曹操本人。在英雄輩出的三國時代,論打戰用兵無人能出其右。

這時的劉備與曹操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選手。

但劉備還是來了,義無反顧地來了。

輸不丟人,怕才丟人。

失敗算什麽?大不了從頭再來,再大不了成仁取義。如果失去了勇氣,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以及一切的可能。

出來混,就不怕死。沒有勇氣的人,根本不配摻和到血雨腥風的亂世中來,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裏。

搏擊長空,不計生死,隻為了心中的抱負。

劉備此去,是平生第一次對抗曹操,試圖從曹操的屠刀之下救出受苦受難的陶謙和徐州人民。

遺憾的是,劉備與陶謙、田楷合在一起三打一群毆,卻仍然不是曹操的對手。

曹操手下的青州軍,是亂世中官軍土匪化、土匪官軍化的鮮明例證。青州軍正是由當年陶謙趕出徐州的黃巾軍組成的,是名副其實的“還鄉團”,與曹操一樣為著報仇而來。上下同仇,兵將同欲,戰鬥力極其剽悍。很快,曹操大軍如蝗蟲般席卷徐州,一路攻城拔郡,殺到了東海郡的郡治郯城(今山東郯城)。

不能再退了,郯城是徐州政府所在地。郯城一丟,徐州就大勢已去。

既然來給人幫忙,就不能看著人家挨打不出力。劉備率軍與陶謙的部將曹豹(這個名字比較好記)在郯城東邊合力截擊曹操,想給他來一個以逸待勞,希望能以此遏止曹操的攻勢。

但戰鬥的結果了無新意,勝出者又是曹操。

劉備心有餘而力不足,與曹操過招,他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每戰必敗的陶謙要抓狂了。當年項羽寧死不回江東,陶謙顯然沒有項羽的氣概,他打算跑到老家丹陽避難,盡管這會給他的家鄉父老帶去滅頂之災。

人間悲劇眼看又要上演。陶謙、劉備、田楷,個個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都不是這個時代的救世主。

曆史的精彩就在於,時不時會有一些偶然在看似必然的時候出現,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改變曆史進程。

就在徐州人民快要絕望的時候,曆史再一次出現了偶然,讓一個男人意外地當了一回救世主。

這個男人就是呂布。

一個選爹的男人

呂布是一個十分特別的男人。

他的特別不隻在於驍勇善戰(三國群英傳一類遊戲裏邊的設定,呂布的武力之高都是三國無雙),神箭無敵,手中一杆畫戟,**駿馬赤兔,被人稱作“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甚至獲得“飛將”的榮譽稱號(當年的李廣將軍曾獲此殊榮)。

他最為特別的地方在於他可以選爹。

我們知道,一個人生來,父母、家庭、出身都是不能由自己選擇的。但呂布輕蔑地將這一常識踩在了腳下,他想讓自己的爹姓呂就姓呂,想讓自己的爹姓董就姓董。

他選爹的標準很簡單,也很實用,就兩個字——利益。

這是一個為了利益可以把道德、仁義、誠信統統踩在腳下的人。忠孝在別人眼裏是社會的普世價值甚至人生的終極價值,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坨臭狗屎,離得越遠越好。

呂布很早就在政府機關混。在政府機關混的人,除了皇帝本人,別人總會有領導,有老板。像袁紹、曹操、孫堅、劉備等人,都有過老板,有的人還前前後後一共有過N個老板。別人與老板有了矛盾的時候,一般是跳槽走人,或者翻臉明著幹。但呂布的做法非常簡單,直接玩陰的,趁你不備,給你一刀,撂倒放翻,拿著人頭找新老板邀功要賞錢。

呂布的第一任老板——丁原,就是這麽掛的。

呂布的第二任老板兼爹——牛氣衝天的董卓,也是這麽掛的(不吸取教訓的後果),死後成了一盞燈——天燈。

從此呂布的反複無常、忘恩負義、不擇手段,更是天下知名,漢朝人都知道。

呂布被董卓的員工李傕、郭汜等人趕出長安之後,騎著赤兔馬一路從關中地區跑到了河南、山東一帶,在大好河山轉了一大圈,先後找袁術、袁紹打工,都非常不受歡迎(可以理解)。

呂布此時的狀態,概括起來就是,從曆史風流人物淪落為喪家之犬,事業陷入人生低穀。

凡事總會有例外。就在呂布人見人罵的時候,曹操手下的員工陳宮看上他了。

當然,陳宮看上的不可能是呂布人盡皆知的人品,也不是呂布英俊帥氣的外表,而是呂布無人能比的戰鬥指數。

因為,陳宮也決定當一回叛徒,讓老板曹操死翹翹。

陳宮為人正直剛烈,不是像呂布一樣換老板就跟換衣服一樣隨便的人。但這一次是個例外,是陳宮一生中第一次當叛徒,也是最後一次。

陳宮之所以要當叛徒,是因為他被曹操傷害得太深了。

事情要從幾年前說起。陳宮生在亂世,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好青年,也想追隨一位明主建功立業,以期定國安邦,博得一個青史留名。幾年前,陳宮選中的明主是曹操。

但陳宮後來極其鬱悶地發現自己被無情地欺騙了。他看到曹操在肆無忌憚地屠殺手無寸鐵的徐州百姓,將人命看得比雞犬還輕,這樣的人根本不是他心目中的明主。

於是,陳宮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選擇,繼而想到了報複,報複曹操這個欺騙了自己感情和信任、肆意屠殺百姓的罪人。

然而,要報複別人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要報複強大的曹操,絕對是一項高難度高風險的活動。因此,陳宮需要多拉幾個人下水,他先拉上了陳留太守張邈等人,然後又找到了正在落魄當中寂寞無聊的呂布。

為了說動呂布入夥,陳宮拿曹操的地盤——兗州作為誘餌。

陳宮很有信心。

不為別的,隻為他了解呂布,呂布是肯定禁不起誘惑的。

果然,呂布一接到陳宮和張邈的邀請,立馬就乘著曹操帶領主力軍隊在徐州攻打陶謙的機會,帶兵偷襲了曹操的大本營濮陽。大本營一丟,其餘兗州郡縣紛紛投降,隻有三座城池還在曹操的控製之下。

在徐州連連得手、意氣風發的曹操傻眼了,徐州剛吃下一半,自己的兗州已經城頭遍插呂布旗。如果不回去鞏固根據地,這還真成了猴子掰玉米,掰下一個丟掉一個,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話。

但曹操就是曹操,分得清輕重緩急,拿得起也放得下,決定先放下徐州,回去找呂布算賬。

天上掉下個徐州牧

不管呂布是為人還是為己、有意還是無意,總而言之是他幫了陶謙的大忙,解救了命懸一線的徐州百姓。

來徐州殺人的曹操回去跟呂布拚命了,來幫忙的劉備和田楷也該從哪裏來回哪裏去了。

劉備卻沒有走。他早已有了跳槽的打算,現在機會來了,並且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年過花甲的老幹部陶謙十分欣賞見義勇為的年輕人劉備,幾次向他伸出了橄欖枝。攤上這麽一個天下為公的亂世,曹操今天回去了不代表明天不來,曹操不來也不代表別人不來。陶謙很需要劉備這樣德才兼備的年輕人幫他幹活。

劉備剛來時,陶謙就贈送了四千嫡係丹陽精兵給他。實在太慷慨了,要知道劉備當時的嫡係部隊一共才一千多點。

離別的笙簫悄悄吹起的時刻,陶謙又一次真心實意地挽留劉備。

一個其實不想走,一個一直在挽留。

最後的結果不言自明。劉備辭別了田楷,徹底離開了原來的老板公孫瓚師兄,開始為新老板陶謙打工。

劉備跳槽是帶著自己的團隊來的,作為新老板,陶謙需要給他一個合適的位置。根據挖人才的慣例,隻能給劉備更高的職位和更好的待遇。鑒於劉備跳槽前已經是太守一級的高級幹部,因此陶老板向遠在長安的中央政府表薦劉備為豫州刺史。與以往一樣,表薦隻是個形式,中央政府沒有不批準的道理。更何況此時地方實力派人物隨意任命幹部已經是家常便飯,打個招呼那是給你麵子。

劉備就這樣成功跳槽,當上了豫州刺史,邁入封疆大吏的行列。不過同時還有一位袁術任命的豫州刺史——郭貢,而且劉備治下的豫州,僅僅是徐州西邊一個名叫小沛(今江蘇沛縣)的城池及附近的一小塊土地,實在有點名不副實。

從地圖上來看,隸屬豫州的小沛像一隻鐵臂擋在兗州和徐州之間。由此可以看出,陶謙任命劉備做豫州刺史,駐軍小沛,主要是為了讓劉備幫他抵擋在兗州的曹操。

不過對於劉備來說,作為一個打工仔,要想混出個名堂,不論給哪個老板打工他都得努力幹活。所以不管是幫公孫瓚打袁紹,還是幫陶謙擋曹操,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在於跟誰混更有前途。

既然跟著公孫瓚隻能等待末日,那就隻好跟著陶謙搏一個未來了。

這一年劉備三十四歲,在亂世打拚已整整十年。

這一年陶謙六十三歲,來徐州上任已整整六年。

在東漢時代,能活六十三歲已經很夠本了。到年底的時候,陶謙老同誌病危,眼看撐不住了,需要盡快定下接班人。鑒於兩個兒子陶商、陶應都不成器,歲數一大把了還沒出仕,陶謙還是中意於年輕有為的劉備。

臨終前,陶謙給徐州政府秘書長(別駕)麋竺留下遺囑,指定劉備為接班人,說:“非劉備不能安此州也。”

一個將死之人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徐州的百姓,他希望劉備能夠帶領徐州百姓脫離戰亂苦海,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

隨後,陶謙同誌撒手人寰,駕鶴西去。

然而在小沛的劉備,見到前來迎接他去徐州上任(此時的徐州,治所已從遭受戰爭破壞的郯城遷移到了下邳)的麋竺等人,卻明確地表示了他的意見:不幹。

一般來說,碰到天上掉下個大餡餅的好事推辭不要的,大多數情況是作秀,小部分是另有原因,還有就是兩者兼有。

劉備就是兩者兼有,既是禮節性地推辭,也是不敢貿然接受。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劉備是明白的。在家天下的時代,他一個外人繼承陶謙這麽大一筆遺產,眼紅的人有N多。如今的徐州,不隻是惹怒了曹操,還有一個不懷好意的鄰居——袁術。與他們兩位比起來,自己的實力還差得很遠。槍杆子裏麵出政權,沒有槍杆子,隻拿個印把子,不頂事啊。

劉備一說不,麋竺傻眼了。不隻是老領導陶謙有遺囑,而且實在沒別的人選啊,你劉備說自己不夠格,那誰夠格?數來數去就是你了。

於是,徐州政府官員輪番上陣展開勸說。

最堅定的是下邳人陳登。俗話說,下菜要看客,說話要看對象投其所好,才能收到最佳效果。陳登就從建功立業的角度誘惑劉備:“如今大漢朝廷衰落,天下大亂,要想建立一番功業,正趕上大好時機。我們徐州富得很啊,有上百萬的人口,劉使君你就勉為其難當了這個徐州牧吧。”言外之意是當上了徐州牧,你就能大展手腳,幹出一番大事業。

既然陳登把話說到劉備心坎上了,劉備也就坦誠說出了心底的擔憂:“袁術是我們的鄰居,他家世世代代是國家高級幹部,名望高,勢力大,要不讓他當這個徐州牧吧。”言外之意是我當了徐州牧,袁術會生氣,後果很嚴重,他過來打我們怎麽辦?

陳登先從正麵回絕了讓袁術當徐州牧的提議:“袁術為人驕橫,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公路驕豪,非治亂之主)隨後指出劉備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我們徐州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可以征募十萬大軍,這樣一來從大的方麵講,可以匡扶大漢朝廷,拯救人民群眾於水火之中,建立春秋五霸的功業;從小的方麵講,也足夠割據稱雄,保衛疆土,在青史留下一個相當當的大名,難道還怕他袁術不成?”最後,他還強調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劉使君你不答應也得答應。

為了讓救命恩人的事業更上一層樓,大名人孔融也不辭勞苦勸說了劉備一番。孔融說話一向比較直接,這次也不例外,他首先指出袁術是一個非常不靠譜的人,至於他家的牛人祖宗們早就死翹翹了,還在乎他們幹什麽(塚中枯骨,何足介意)?接著,孔融以大學問家的身份,從天人感應的角度下了斷語:“今日之事,百姓與能,天與不取,悔不可追。”(《三國誌》)

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劉備不再推辭,走馬上任,當上了徐州牧。

有人認為,劉備當上徐州牧,是拉攏日後的大舅哥麋竺演的一場雙簧戲,所謂的陶謙遺囑,純屬弄虛作假。這未免將麋竺的能量看得太大了,當時的形勢下,如果沒有陶謙的遺囑,一個政府秘書長是很難服眾的;再者,陶謙有兩個兒子,臨終之前不會隻有麋竺一個人在身邊,如果是麋竺的一麵之詞,那很容易被人揭穿;加上劉備又遠在小沛,不可能武力脅迫徐州幹部乖乖就範。何況陶謙的嫡係丹陽派手中不但有兵,而且占據重要職位,真要鬧起來,劉備也要大費周折才能擺平。

當然,認為劉備虛構遺囑的人是有一些根據的——按照許多人的生活經驗,一個人想要得到什麽東西隻能自己去搶去爭取,沒有人願意把自己的東西白白送給別人。其實這個依據是不完全正確的,隻是一般情況,不包含特殊情況。

幾千年曆史長河中,特殊情況發生過不少,曆史因此才更加精彩。拿遠的說,大理國九位皇帝放著皇帝不當非要當和尚;拿近的說,微軟總裁蓋茨裸捐580億美元。在一些人眼裏,這當然是不可思議的了。但不論別人怎麽懷疑,事實就是事實,無可爭辯。

世事之所以如此紛擾,除了利益糾纏不清、矛盾不斷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很大,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定相同。因此,對於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想法也不相同。

徐州不是隻有幾座城池的小地方,而是當時全國十三州之一,管轄東海郡、廣陵郡、琅邪國、彭城國、下邳國共五個郡(國),六十二個縣,根據漢順帝時期(126—144年)人口普查的數字,共有人口約二百八十萬,是名副其實的大地方。

什麽叫暴發戶?現在的劉備就是。

當上了徐州牧,劉備和他的弟兄們都很高興。

奮鬥了整整十年,終於混出頭來了。

現在的劉備,不再是涿縣街頭擺地攤賣草鞋的貧窮少年,不再是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有誌青年,不再是寄人籬下漂泊無根的亂世浮萍,他終於有了自己的地盤,成為一鎮諸侯,發展前景一片大好。

但劉備清楚,在這樣一個天下為公的時代,他這個徐州牧能當多久,還是個未知數。

抱大腿要抱粗的

就算是天下掉下的徐州牧,既然掉在了自己手裏,當然不願意分給別人。

這是既得利益者的通病。

為了保證徐州今天明天以及永遠捏在自己的手裏,劉備開展了一係列鞏固政權的外交活動。

第一步,找袁紹入夥。當時徐州的地緣政治很複雜,除了東邊是大海以外,三麵都有鄰居,而且這些鄰居個個都很生猛:北邊的冀州和青州是袁紹,西北的兗州是曹操,南邊的揚州是袁術。各地軍閥主要分為兩大陣營,一派是袁紹、曹操、劉表等人,一派是袁術、公孫瓚、孫策等人。此時袁紹不僅取得對公孫瓚戰爭的主動地位,實力進一步增強,而且有著討伐董卓關東諸侯聯盟盟主的名頭,占有政治上的優勢。

抱大腿要抱粗的,劉備決定找帶頭大哥袁紹入夥。他與陳登等人商量了一番,派人前去冀州向袁紹盟主匯報接任徐州牧的前因後果,順便表達了想與袁紹加強交往培養感情、建立革命友誼以便互相幫助的意思。

雖然劉備給公孫瓚打工時,長期與袁紹對著幹,但除了腦袋進水的人之外,大家都明白,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尤其在亂世之中,多交一個朋友起碼是減少了一個敵人,如果這個朋友還能在關鍵時刻幫上忙的話,那可真是賺大發了。

袁紹是個有頭腦的CEO,知道生意怎麽做穩賺不賠。他當即表示支持劉備接任徐州牧,對劉備派來的使者說:“劉玄德弘雅有信義,現在徐州人民願意擁戴他,那是眾望所歸啊,好事好事,我袁某人舉雙手讚成。”

劉備從此成了袁紹一方的小兄弟。這時,袁紹忙著向幽州擴張搞定公孫瓚,曹操還在收拾呂布穩定兗州根據地,加上這一層同盟關係,劉備可以暫時不必擔心他們兩人跟自己過不去。

第二步,舉薦孔融為青州刺史。劉備當上徐州牧,就有了舉薦和任命高級地方幹部的權力。他使用這項權力的處子秀,是舉薦新結識的好朋友北海相孔融升任青州刺史,一方麵進一步加強與孔融同誌深厚的革命友誼,另一方麵保障徐州北邊門戶青州握在自己人手裏,這樣晚上睡覺也能睡得踏實點。

可是在風生水起的亂世三國,踏實睡覺對許多人來說注定是一種奢侈。劉備也不例外,因為沒過多久一個人就拍馬跑到徐州來了。

這個滿世界亂跑的人又是呂布。

呂布是被曹操從兗州趕出來的。

兗州的東南邊就是徐州,呂布跑來這裏簡捷方便,赤兔馬跑起來也就是一溜煙的工夫。

此外,曹操是呂布的死敵,袁紹、袁術兄弟兩人雖然經常對著幹尿不到一個壺裏,但對呂布的態度卻是難得的一致——不歡迎。

除了徐州,呂布無處可去。而徐州的主人——劉備的實力相對最弱。

所以呂布不請自到,到了才給主人劉備打個招呼:兄弟我落難了,到你這避避風頭吧。

這下輪到劉備頭大了。

劉備雖說當了徐州牧,畢竟底子太薄,根子太淺。

先說軍事實力。劉備此時手下的嫡係將領,有史可考的隻有關羽、張飛二人。原來的嫡係軍隊隻有一千多人,加上陶謙送的四千丹陽兵,不算戰鬥減員,能打仗的部隊也才五千多點。其他徐州的部隊很難說是真心擁戴劉老板,隻能算是混口飯吃。和平年代你發餉我當差,日子也就混過去了,關鍵時刻靠不靠得住,還要打個大大的問號(下文就見分曉)。

再說文臣幕僚。劉備原先的文臣恐怕隻有簡雍一個,在小沛時選拔了豫州潁川許縣人陳群、陳郡扶樂人袁渙,到徐州上任時又選拔了青州北海人孫乾,這幾人在徐州都是人生地不熟,沒有多大影響力。劉備真正能依靠的,是麋竺和陳登二人。

麋竺,字子仲,是徐州東海人,祖上幾代都是大富商,那是相當的有錢,家裏光奴仆家丁就有上萬人。陶謙在任時,麋竺就擔任徐州政府秘書長(別駕),不論在當地官僚集團還是豪強地主中間,都有一定的聲望。最關鍵的是,麋竺很看好劉備,後來甚至放著曹操舉薦的太守不做,死心塌地矢誌不渝地追隨劉備一生。

陳登,字元龍,是下邳本地人,少有才名,可以說是文武全才。陶謙在任時,陳登擔任主管屯田事務的徐州農業廳長(典農校尉)。需要注意的是,當時的農業絕對是國民經濟的基礎產業加龍頭產業,陳登這個農業廳長的地位比今天的農業幹部高得不是一星半點。陳登也很看好劉備,所以全力促成劉備接任徐州牧。兩三年後陳登歸順曹操擔任廣陵太守,與別人聊天評價當世名人的時候,依舊非常推崇劉備:“博聞強記,奇逸卓犖,吾敬孔文舉(孔融);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

堂堂的封疆大吏徐州牧劉備,能夠依靠的隻有這點少得可憐的資本。

東漢後期各地的豪強地主,力量非常龐大,地方幹部也大多在他們中間選拔。他們要錢有錢,要人有人,要地位有地位,是當時社會的中堅力量。外來領導要想站穩腳跟,必須獲得他們的支持。而要想獲得他們的支持,也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需要有時間和策略來逐步經營。比如今天到李莊主莊中喝場酒,明天到王縣令家裏吃頓飯,一來二去加強交往才能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誼。

劉備到徐州上任畢竟才半年時間,還來不及做出多少成績,籠絡多少人心。再加上他底子太薄,起點太低,也不被這些人中間的大多數看作一支潛力股。

所以徐州雖大,劉備能夠掌握的力量,卻十分有限。

就在此時,興平二年(195年)夏,呂布不由分說地闖進徐州來了。

打不是好辦法。雖說呂布是灰溜溜地被曹操趕出來的,但他手下還有高順、張遼等一幫精兵猛將。以曹操的軍事實力加軍事謀略,打呂布都打了整整一年,雖然勉強把呂布趕出了兗州,曹操自己卻也是傷亡慘重,累得元氣大傷。以劉備的實力,想要幹掉呂布實在有些不現實,能夠預期的結果頂多也就是兩敗俱傷,成為一對相爭的鷸蚌。

看來隻能和,給呂布一座城池安身。呂布盡人皆知的人品,劉備是很清楚的,隻要呂布不在徐州鬧事,他就很滿足了,壓根兒沒指望呂布能聽自己的話,更別想關鍵時刻讓呂布幫上什麽忙。

於是,劉備前去與呂布約會。按照傳統習慣,吃頓飯喝場酒是免不了的,聯係聯係感情、套套近乎也是必須的,然後再討論討論分地盤過日子的事情。

劉備分給呂布的地盤,在下邳西邊,很可能就是原來劉備待過的地方——小沛。

得也匆匆,失也匆匆

袁術袁公路之心,當真是路人皆知。

眼看著大好的徐州,被一個賣草鞋出身的窮小子占著,四世三公出身的袁大公子心中一百個不痛快,更癢癢得難受。劉備算什麽人?用袁術的話來說,我出生以來,還沒聽說過世界上有劉備這麽一號人物(術生年已來,不聞天下有劉備)。

便自稱“徐州伯”,意圖不言自明。

劉備和他手下的徐州幹部,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袁術會打徐州的主意,不確定的隻是時間。

建安元年(196年)六月,袁術終於動手了,從淮南起兵攻打徐州。

這是劉備上任徐州牧以來第一次外敵入侵。他不能讓剛剛過了兩年和平生活、對他滿懷期待的徐州人民失望。

保衛疆土是地方幹部義不容辭的責任。麵對強大的袁術侵略軍,劉備很快調兵遣將,親自率軍前去抵抗,留下鎮守徐州省會下邳城的心腹大將是張飛。

劉備率軍在淮陰(今江蘇淮安)、盱眙(今江蘇盱眙東北)一帶與袁術作戰,雙方互有勝負,進入相持階段。

當時的袁術很強大,是反袁紹聯盟的邪惡軸心,後來還過了一把“皇帝”癮。劉備能在戰場上頂住袁術的進攻,一方麵說明袁術雖然牛氣衝天實力雄厚,打起仗來卻隻是個學前教育程度;另一方麵說明擔任徐州牧一年多時間,劉備已經今非昔比,腰杆粗了不少。

這是劉備早期最為輝煌的時刻,他與袁術的這場戰爭也被稱為“爭盟淮隅”。如果能打敗袁術,劉備將成為舉足輕重左右時局的實力派人物,有希望虎視中原、問鼎天下。

但曆史沒有假設。劉備終究還是敗了,敗得慘不忍睹一塌糊塗,經曆了事業發展中最為艱難的時刻。

此時,曹操將漂泊了整整六年的漢獻帝劉協同誌連哄帶騙地弄到許縣(今河南許昌),開始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時代。中央政府控製在自己手裏,曹操很高興,高興之餘想讓天下的諸侯一起高興高興。

在讓天下諸侯盡開顏這件事上,曹操同誌沒有搞出新花樣,他的辦法還是老辦法——大麵積加官晉爵,各地諸侯接受了中央政府任命的官職,也就等於接受了曹操安排的官職,這樣曹操在中央的地位就算得到大家的認可了,人人滿意,皆大歡喜。

劉備得到的官職爵位是鎮東將軍、宜城亭侯。受封宜城亭侯,標誌著劉備從此不再是平民,正式成為新的貴族。

但劉備的徐州牧身份,卻沒有得到“中央政府”的認可。這說明曹操不想讓劉備在徐州站穩腳跟,不想讓對徐州有不良企圖的人(比如呂布)死心,想讓他們去打徐州的主意,自己好趁機當一把漁翁。

另一個人也想讓呂布打徐州的主意。這個人就是在戰場上討不到便宜的袁術。車路不通走馬路,不能正麵突破隻好曲線救國。

袁術雖然很反感呂布的為人,卻不反感呂布給自己幹活,尤其是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他給呂布寫了一封情意綿長的信,中心意思是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看未來攜手共進好,我給你二十萬斛(一斛是十鬥)軍糧,你幫我抄了劉備的老窩下邳,以後還有好處多多。

經得起誘惑就不叫呂布。呂布一向有奶便是娘,一合計既能搶徐州,又有軍糧賺,這樣都不幹,傻子加笨蛋。

呂布二話不說立即起兵,水陸東下,前去偷襲徐州省會下邳城。

就在此刻,下邳城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亂成一鍋粥的起因是張飛與下邳相曹豹不和。

史料沒有記載兩人不和的原因。不過分析起來,很可能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