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和烏龍山在星期天上我家裏來找我,他們頭上帶著帽子,那帽子象歐洲人的禮帽,不過帽子不是皮做成的,而是本地的一種蘆葦編製,村裏的代銷店有賣,5分錢一頂,帽子隻能摭陽,不能擋雨。他們手裏還拿著木桶和勺子,克拉夫手裏還牽著一隻大黃狗。

二十一過年轉眼又過年了,鄰居家的孩子燒炮仗,去湊熱鬧。克拉夫有壓歲錢,我和黃烏鴉商議,也想管祖母要,之所以選擇祖母是因為我們認為誰能有把握,我們問誰,我媽太厲害了,我不敢問,黃烏鴉也不敢問我媽,孩子是這樣,相信誰問誰,覺得誰最親鬧誰,結果祖母給我5分錢,給黃烏鴉一角錢,可是我們兩加起來的錢還不夠買2角一排的電光炮,尤其是靈山縣產的電光炮,又響,光線又亮,我想買這種炮仗,跑去找黃烏鴉,但他早已不在屋裏了。我跑到村中商店去找他。

楊彭村的商店隻有一家,那是50年代互助合作社時由村民捐資籌備而成,當時商品也很簡單,鹽還是有的,油則要上縣城簡陽去買了。楊彭村歸屬蓮塘鄉管,蓮塘鎮太小,街不成街,比農村還差,所有進貨或農貿交貿都不願意到蓮塘鎮去。村的商店必不可缺少的商品有糖果、餅幹、紙、筆類文具,有幾樣可能是外國超級商場也沒有的東西,那是醬油、腐乳、豆鼓等由農村作坊做出的傳統餐桌佐料品。商店還銷售農村需用的農具,如麻繩、鋤頭,這些東西平時鄉村中會有村民自製和打鐵匠加工的,但由於我們缺少鋪麵和資金,弄好了的成品便賣給商店,所以各類農村人用具尚算齊全。

商店進貨時,全憑供銷社專開的批發站供應,供銷社是獨家生意,也是鄉村唯一的正統合法經商者,楊彭村人口雖8 000人,卻無法多開幾家商店,原因是上麵卡死,既然私人不許開店,大家便隻好來一家商店買東西,所以這家商店紅火,以後便擴大了門麵,也養了很多人。農莊頭兒的兒子牛今香入店初是皮包骨,坐了半年便肉墩墩的了。

過年時,我在小商店裏買了幾個大紅炮,我顧左右張望,發現了克拉夫和烏龍山。克拉夫問:“藍烏鴉,買什麽?” 我說:“大紅炮。”克拉夫問:“你敢燒嗎?”我說:“敢,不敢我買它幹啥。”

克拉夫說:“那你點一個給我們看看。”我說:“好。”我掏出大紅炮,但我不敢拿著點引火藥,而是置於地上。

烏龍山說:“這叫什麽點著,我敢在手中點了,再扔出去,牛逼吧。”烏龍山神氣的說。

克拉夫說:“藍烏鴉,你不敢在手中點,給我來。”我說:“會炸著手的。”烏龍山說:“怕什麽,膽小!我來。”

烏龍山從我手裏搶過大紅炮,一手劃燃火柴,他把火接近。“爆。”一聲,大紅炮在烏龍山手中炸響。“噫喲,嗚─ ─!痛呀。”烏龍山在地上翻滾。

克拉夫說:“啊,藍烏鴉,你害人了,烏龍山被炸傷了手。”

我說:“我什麽害人,他自己逞雄的。”我爭辯,烏龍山在叫幾聲噫喲之後便伸手給大家看,5個手指全腫了。

烏龍山說:“不要告訴我爸我媽,不然我挨打了。”烏龍山忍著痛叫我們幾個幫他守著秘密,大家點點頭。我看到大響炮害人,便沒有興趣燒了,我把幾個大紅炮扔掉。

克拉夫說:“幹嘛扔?”我說:“我不燒了。”克拉夫說:“那裏有一推牛糞,咱們插進去炸它吧。”克拉夫指著不遠處,果然有堆牛屎。烏龍山說:“藍烏鴉不燒,我來。”烏龍山自告奮勇,我把大紅炮扔給他,他撿起大紅炮便往牛糞堆走去。

斯特來斯說:“我也燒一個過過癮。”我把手中的炮仗也給他一個,斯特來斯跟著過去,倆人在牛糞旁插下大紅炮,點燃二支香,每人一支,喊“一二三點。”倆人同時點,火藥迅速燃煙,倆人狂奔撤離,大家在遠處掩著耳朵等炮響,但炮始終不響。

“怎麽不響?奇怪了。”大家納悶。

斯特來斯說:“大約是壞炮,沒有用。”斯特來斯首先走去,於是烏龍山、克拉夫、我也一起走近,大家站在牛糞堆前評頭論足:“這個炮仗恐怕被水潮濕了,響不了啦。”

“哈,哈哈,藍烏鴉浪費錢了。”大家蹲下身來看。“爆。”一聲響頓時牛屎滿臉飛,身上全沾滿牛糞。

“媽的,剛才不響,偏偏到我們來看時響。”烏龍山張口嘴欲抹去臉上的牛糞。

“好臭啊!”斯特來斯的臉上幾乎是糊牛糞似的。

“爆!”另一啞炮又響。

“媽的,又是藍烏鴉買的啞炮。”

“誰叫你們這樣燒?”我問。

“都是你,你不買炮仗,我們會弄成這樣嗎?”大家嚷嚷。我感到自己十分的冤枉。

“唔──臭,跑,到池塘去洗身!”

“哈、哈、哈。”一個個全是牛屎掛彩,經過村民麵前時,大家掩麵竊笑。

“現在的小孩陰功……。”村民在後麵喊。

他們對我說:“今天我們進山抓斑星魚。”我問:“打算去那裏?”烏龍山說:“利衝口水溪。”路上,克拉夫說: “今天在村外來了一個耍雜技的,他帶著一隻猴子,那猴子真象人。”

烏龍山說:“我早知道了,猴子本來是人變的,我爺爺說。”我問:“是嗎?”我將信將疑,克拉夫說:“我不信,人怎麽變成猴子?”克拉夫說:“你不信拉倒,我自己信成了。”

烏龍山說:“你說話不要本,淨說大話。”克拉夫問:“那你說我們人是從哪裏來的?”烏龍山說:“從天上來的。 ”

克拉夫問我:“藍烏鴉,你說人從哪裏來的?”我說:“可能是從石縫中跑出來的。”克拉夫說:“屁,你們淨說胡話。”

在山穀口,我們碰上克拉夫的爸,在克拉夫跟他爸爸打招呼的同時,我們也喊:“6叔好。”

朱6叔問:“你們到哪裏去?”我們齊聲回答說:“上利衝口抓斑星魚。”朱6叔說:“太陽光曬得大,你們要注意,不要中暑。”我們點點頭說:“知道了。”朱6叔說“去吧,早去早回來。”他挑著草走了。

我們繼續趕路,我問:“你爸為什麽叫6叔,你媽為什麽叫6嬸?”克拉夫說:“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對號碼,也許他們是一塊長大的吧。”烏龍山說:“我們也一塊長大,但是我們沒有號碼。”我說:“我們不要號碼,有名字成。”

在上坡有一個岔口,我們碰上鹹濕佬,我們打招呼問:“鹹濕佬,你去那裏?”鹹濕佬說:“我上利衝口山田看水。 ”我說:“我也去利衝口,一塊走吧。”鹹濕佬說:“好呀!”我們4人繼續趕路。鹹濕佬說:“我給你們講故事,你們聽嗎?”我們說:“好!你講吧!”鹹濕佬說:“每到晚上12點,鬼們出來尋覓吃的碰到什麽吃什麽,那可是要命。”我們聽了直顫抖。

鹹濕佬說:“鬼有兩種,撒沙鬼和竹篙鬼,竹篙鬼藏在竹叢中,你要過去時它用竹篙把你攬倒。”說得我們直恐慌。我家的附近有一排排的竹林。每天我們進出要經過。

鹹濕佬又說:“攬倒之後它把你關起來拖入地牢去吃。”我想經過竹林可得小心。鹹濕佬又說:“第二種撒沙鬼,它們藏匿拐彎角,你一經過它們便從手中扔沙出來,把你綁個結實,當場撕開你的腿,一塊塊的攢鹽吃。”說得我直打雞皮,我家的路上要拐上10來下才到。所以我撐硬說:“你別嚇唬我,我不怕鬼!”

鹹濕佬說:“嘿,你不怕?你當你是誰?鬼這東西我們大人還怕哪,它眼如燈籠,鼻象火筒,臉如花貓,手如鐵叉,比我高3倍,一口可把你吞入肚。”我們知道這是她在嚇唬我們。

克拉夫故意岔開他的話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昨天知道我爸爸的房間裏有一隻老鼠,特別的大,一到晚上吱吱叫。”我問:“你見過它嗎?”克拉夫說:“沒有。”

烏龍山說:“你沒有見過怎麽知道它很大。”克拉夫說:“我們一到晚上聽到吱吱響,聲音很大嘛。我問我爸是什麽聲音?我爸說了,是兩隻黑頭老鼠在打架。”烏龍山問:“這麽說你爸見過?”克拉夫說:“可能吧。”我問:“為什麽不將它打死?”克拉夫說:“打不死,因為它太大了。你想想,黑頭老鼠,多可怕呀!”鹹濕佬說:“克拉夫,你爸的房間不是有大老鼠,而是床板響,你爸和你媽在睡覺。床板受不了吱吱響。”

克拉夫說:“當然嘛,我爸和我媽是在**睡覺的。”鹹濕佬問:“你見過?”克拉夫說:“沒見過,但是房間是他們住的,他們在裏麵睡覺,正常,人都要睡覺的。”鹹濕佬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卻莫名其妙的跟著笑。

鹹濕佬說:“別看我沒有上過學,但是我可比你們聰明得多。”我們說:“狗屁。”鹹濕佬說:“我考考你們,一條數學題:楊彭村農莊在年頭往六口塘水庫放10隻魚,年底你估計能成活多少隻?”

克拉夫說:“我的答案是等見了10隻魚再問它。”鹹濕佬說:“藍烏鴉,你的答案?”我說:“我笨,答不出。”

鹹濕佬說:“你們看,有一個是笨人。烏龍山,你回答。”烏龍山說:“我也答不出。”

鹹濕佬說:“你們用不用我教?”我們說:“別賣關子,有屁你放。”鹹濕佬說:“聽著,答案是一隻魚也沒有。” 我們問:“那魚死光了,還是跑光了?”

鹹濕佬說:“六口塘水庫是為灌溉田地建的,在8月份沒有雨水時節,農莊將水都放來灌溉田地,在水幹見底的時候,大家都把魚抓光了。”克拉夫說:“那年底也有魚呀!”鹹濕佬說:“8月份都已經抓光,到年底哪裏還有魚?”我們都笑起來。

走到一個山穀岔口,鹹濕佬和我們分手,我們走進第五塘山穀。這裏有一段水溪水麵寬闊,克拉夫說:“咱在這裏抓魚,唐交際,你到水的上遊去挖泥欄水壩,藍烏鴉,你在下遊掏水。”我問:“那你幹什麽來著?”克拉夫說:“等水幹了,我再渾水摸魚。”烏龍山說:“你真會分工。”克拉夫說:“前麵是農莊的茶園。”我們抬頭看,烏龍山說:“瞧,象田一樣。”大草鞋說:“本來是田。”斯特來斯說:“屁,大草鞋淨胡說八道。”大草鞋用力推斯特來斯:“我怎麽胡說?”斯特來斯說:“茶園茶園,你偏說是田,田是這樣麽?”大草鞋說:“以前農莊要改在山上種花生,後來發現太幹旱,種不了,才改種茶樹。”克拉夫問:“你怎麽知道?”大草鞋說:“我媽說的,以前這些全叫做大寨田。”克拉夫說:“可能是,我也聽說過大寨田。”大草鞋說:“不是可能,絕對是。”

克拉夫在遠處喊:“藍烏鴉,你看,我的狗為什麽老向那邊奔去?”我說:“那裏是東邊,這條狗奔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大塊頭說:“這年頭狗比人強,向著光明。”烏龍山說:“克拉夫的狗抓到老鼠。”我說:“這麽說老鼠也向太陽奔去?”大塊頭說:“沒有什麽奇怪,萬眾一心奔向光明。”

克拉夫說:“既然都奔太陽,應該友愛嘛,怎麽鼠狗相爭?”我說:“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奔太陽,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向黑暗。”大塊頭說:“有道理,動機不純。”烏龍山說:“那叫爭權奪利。”

吖吖,深山中有幾聲烏鴉叫,我抬起頭,看見眼前的橄欖樹上有一個鳥巢,我蹭蹭的爬上去,克拉夫在地下提醒:“ 小心不要給摔下來。”我說:“你放心,我怕死哩。”

烏龍山說:“藍烏鴉比總統誠實,一點也不虛偽。就是上天堂也會得到款待。”我離地麵10來米,能聽到烏龍山的話,我問:“上帝那裏有木薯麽?”烏龍山說:“有燒雞。”

我說:“那是美國的生活方式我們要批判。”我的手夠得著鳥巢,伸手取下來看,是個空的,我又裝上去,往下滑。

大家繼續深山裏走去,從第五堂王山穀裏繼續走,到第一個山口被本地人叫做分水惡的地方,分水惡山口將山澗流水分向東西兩麵,遠遠的能聽到叮咚叮咚的山泉水聲,山口風大,每隔兩分鍾山穀中又傳來山林的鬆濤聲,順著山穀走,行一天也沒有村莊,沒有人煙。

山穀兩邊是鬱鬱蔥蔥的雜木,布穀鳥在山上不停的叫,我們走在羊腸小道上,大家不辨方向,走到一個死穀裏去,死穀呈c字型,走進去了大半天卻又翻回到原點。累的大家直喘氣。

天邊傳來一陣陣悶雷轟鳴聲。大家都知道要下雨了。我們出門時都不帶有避雨用的雨衣。大塊頭說:“我們找碳窯避雨吧。”碳窯是燒木炭的窯子,以前人在山上建有窯子,窯子一般可以容得下10來人藏身。

我們看到的地方都不見有碳窯。天越來越黑暗,由於山穀狹窄,形成了颶風。克拉夫說:“我們爬上山頂有辦法了,在這裏隻有等死。”

大家聽話便一陣狂奔,誰也顧不了誰,我們跑的方向是堂皇頂,堂皇頂山頭特別高,它是通往幾個山穀的岔口,在這裏又可以望到煙波浩瀚的鬱江水,夕陽黃昏的時候,在這裏了望西邊,心情特別的舒暢,山上長著一根大榕樹,樹根斑斑剝剝,裏麵還有一個破洞,能容得3個人,大榕樹長的地方是梯田邊。梯田一層層的往山頂縮小。

大約有20畝的梯田都種酸梅子樹,樹下是一塊草坪,我們一般放牛都在這裏聊天。我們走到這裏時,天下起滂潑大雨,樹洞裏麵已經有人避雨了,我們隻好在附近的梅子林底下躲躲。雨越下越大,雷聲陣陣。天空傳來一陣霹靂聲,斯特來斯喊:“有閃電,大家臥倒。”我們一個個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在低沉的烏雲下閃爍著一條條的青光,然後是劈劈啪啪怪叫。

每一回閃電都使得我們直顫抖,“啪。”“轟、隆、隆。”聲音淒厲。我膽子小,趴在地上用雙手護著頭。雨點不斷的灑在身上,地麵上的水又漫過我的臉膛。“嚓、嚓、嚓。”豆大的雨點伴隨著狂風打在身上。

接著是一道道劃破天空的閃電和轟隆隆的雷鳴聲。這是我們見過的最利害的雷電。我們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等到雨過才敢睜開眼。

雨過天晴,我們跑上叫堂皇頂的地方,堂皇頂很高,生產隊在上麵種滿梅樹,這種梅樹不是我們常說的那種梅樹。

克拉夫說:“書上說的梅樹隻是觀賞的,沒有實用價值,這裏的梅數是梅子樹,能結果。梅子成熟的時候呈金黃色的,很酸。”

大塊頭說:“生吃的時候把人的牙齒都酸痛了,是最能吃酸的人也,也得把臉酸歪。”

我問:“怎樣吃梅子?”克拉夫說:“要用壇子淹過才好吃。”斯特來斯在遠處喊:“我不喜歡吃梅,但是喜歡看梅花,你們看,多美呀。”我們都看到,眼前整個山頭一片雪白,引來滿天飛舞的蜜蜂,一片美妙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