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從來最美麗。多少人為求樂得清靜,放棄浮華富貴,獨自在深山享受大自然。夜,當然也帶來寂靜。因此無數人愛在晚間依偎月色,沉醉於難得的寂靜。寂靜、寧靜、安靜,是何等的美。

“賭局”的山洞內,隻餘下米色色一人,忽然而來的無比寂靜,絕對在她意料之外。真的寂靜嗎?但偏偏米色色卻聽到一聲接著一聲的急速心跳聲,響個不停,極之沉重、淩亂。

原來應該有的寂靜,卻被她自己因恐懼而自然而生的心跳聲,徹底摧毀。該靜而不靜,該動的她,也半分未動。手未動、腳不動,就是連頭腦也僵死,動不了,想不出甚麽,半分法子也沒有,隻呆呆站著。

帶來“天苦獄”的眾多女弟子,先後盡都失掉性命,現下隻餘自己一人,麵對“賭局”的三顆骨骰,她,有可能破局嗎?

米色色相當自負,尤以近年為甚,因為那不可一世的南極仙翁,也著了她的道兒,被困死石室內,生也不得,死也不能。她以相對下極低微的武功,把南極仙翁玩弄股掌上,當然感到自己極之出色,相當了不起。

五邪門中的“刑春宮”,她一手便奪為己有,還控製了南極筆翁,讓他成為自己的馬前卒,米色色是何等了不起。自認為了不起的人,就必然自負,自負帶來驕傲,驕傲一般的結局,並沒兩樣,一定是“失敗”。

她,終於碰上這兩個較陌生的字——“失敗”了。

更且是真真正正又徹徹底底的失敗,一次又一次在“賭局”中輸掉注碼,原來熱熱鬧鬧的來,變了冷冷清清的孤寂,她不得不承認失敗了。

失敗的感覺就像一個人從半空掉下來,愈驕傲,表示她原來的位置愈高,掉下來的痛愈烈。故此,米色色簡直心灰意冷,甚至連麵對大骰盅的勇氣也沒有了。失敗得垂頭喪氣,沒精打采,也一下子變得極沮喪。

傲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呆呆的凝視唯一的屍首——玉紋,竟不自覺的掉下淚來。是同情?可憐?憂心?還是太恐懼?

米色色已開始崩潰了,她擁著玉紋的屍首,為的隻是企圖得到一種“依賴”、“扶持”的感覺,她需要身旁有人,她需要一點點安慰,她,已對自己失去信心,認定絕對破不了“賭局”,唯有渴求依賴。

所有的徒兒都化成灰燼,唯有自盡的玉紋保有全屍,可讓她來個擁抱。屍首仍暖,也讓絕望的米色色感到一點點安慰。

低下頭來的米色色,輕輕觸摸玉紋身上的紋身,那皮層上稍稍凹凸的感覺,竟為她帶來點點安慰之意。不住的來回觸摸,才發現原來玉紋身上眾多的紋身,都非常精致,極之生動,怎麽從前都未有發覺呢?

盡量的投入去察看,發現得更多、更多。怎麽從前都未曾發覺,這紋身圖案好活靈活現,那紋身圖案亦非常有趣,這個好玩,那個別致,總有一些令人感到欣賞之處。

米色色真的對玉紋身上的紋身有興趣麽?當然不是,她唯有盡量投入察看屍首上的紋身,才勉強不再去想要麵對破“賭局”之事。集中精神在無聊事上,以逃避自己的難題,不必去想,努力把頭顱埋在沙堆。

隻是屍首漸漸冰冷,那種奇寒刺骨的感覺,漸漸從肌膚滲上來,教米色色極之不安。抱著冰冷的死屍,又讓她腦海再浮現那大骰盅,“賭局”仍未破,還要再下注,決勝負、決生死。

“呀!”突然縱聲嘶叫起來,米色色終於拋下玉紋屍首,怒目瞪視那大骰盅,更疾然衝前,手起拳下,一拳轟出,要來個憤然轟爆。大骰盅非單未有裂爆,更且隻發出極微弱的聲響,似是對她的攻擊不理不啋。

米色色再望向前,大堆骨灰的四周,是那個“大”及“小”字的兩圓圈,慢步而前,呆呆凝視,右腳再踏,便落入“大”字圈中,應該買大還是小呢?還會輸麽?不可能接連都輸吧?也許這一回贏了,便甚麽也解決。

腳在移動,隨意踏前吧,二份一機會,不是“大”便是“小”,這回隻要贏,便一切迎刃而解。

米色色的堅持已開始動搖,就跟所有入迷的賭徒一樣,簡單的渴望一局翻身,孤注一擲,企圖依靠幸運獲取勝利。當然,世間上又有多少賭徒能如願以償?妄然下注,終局盡都是“有殺沒賠”吧!

“踏下去妳便死定了!”

從後而來的一句話,教米色色從惶惑中驚醒過來,她本來並不笨,決計不會在毫無把握下便以生命下注,但之前的挫敗,實在令米色色信心盡失,迷迷糊糊中欲下注,其實已有點身不由己。

但同一時間,因為隻餘下她一人未下注,洞口原來落下的大石,已移開讓小子們進來,小子的一句話,正好把衝動的米色色喝止。

笑態輕鬆的小子,一上來便把米色色拉開,接著再道:“我的假娘親啊,瞧妳的臉容吧,又蒼白又惶惑,如此狀態還下注,不輸死才怪。”米色色才定過心神來,隻感自己剛從死門關打了個轉回來,心房仍在疾動亂躍。

小子再定神察看,隻見除卻地上已僵死的玉紋屍首外,都是一堆又一堆骨灰,大概已猜出其中七、八,不住搖首道:“唉!女兒家一般又怎會愛賭,“賭局”是為賭徒而設,硬充賭鬼,好容易便真的變鬼了!”

小子阻止米色色下注的同時,郡主已步至大骰盅前,小心察看,淡淡道:“以骰盅作賭局,或大或小,簡單之極的賭法,卻一下子要了多條人命。最簡單的“局”,卻是最危險不過。”

不住的對著骰盅打量,再細心推測,郡主已大概掌握了骰子利用水力轉動的原理,隻是隻有一半勝利的“賭局”,又怎可能一下子奪去多條性命呢?郡主喃喃道:“這已是第八局,東海星宿布下的每一局都詭異難測,到了這最後關頭,當然更加難以破解,唉!“刑春宮”女弟子們都枉送性命啊!”

夜無情比誰都更傷心,每一位死去的都是她好姐妹,但她不斷告訴自己,必須保持冷靜,因為先要讓各人入土為安。

山洞內有軟泥地,夜無情就用她的纖纖玉手,開始為死去的同門挖個大洞,作為墳墓。她的香淚不住掉下,心中不住自責,也許自己跟大家一起,有可能把災難挽救過來吧。

內咎油然而生,悲泣聲引得身後的毛九裏、春雪、常大海、常三空,都忍不住過來相助。五人把大洞掘好,再把所有骨灰及玉紋的屍首,都置於其內,各人總算死有葬身之處,大家也得個安慰。

郡主和小子是解決“賭局”的關鍵人物,兩人都在洞內來回踱步,不住思索破局之法。同一時間,身後的朱子也一樣聚精匯神,努力想個不停,渴望想出法子來。他,已非吾下阿蒙,今天的朱子,好想讓別人,也讓自己清楚明白,朱子是一樣的好了不起,朱子的能力,絕不能小覷。

忽地小子與郡主相視而笑,笑得有點狂,更有點肆無忌憚,二人像是對“賭局”的破解,已充份掌握,更且極之感到可笑。

小子冷笑道:“太簡單,卻被想得太複雜,隻因為先前的七局都極之複雜,這東海星宿真媽的太過計算,就連破局者的心理都被他利用!”郡主輕輕拍打大骰盅,笑道:“要“破局”,唯一方法就是先避免迷入局中,但先前的七局,都巧妙複雜,大家都習慣了一貫的麵對方式,來到此“賭局”,好自然也一樣的想方設法,結果便是入了迷般,難以自拔。”

小子及郡主的話,明顯表示二人均同時想出了“破局”之法,可憐站在後頭的朱子,汗珠不停掉下,愈更心急,愈怕自己跟兩人相差太遠。

頭開始有點痛,怎麽還是毫無頭緒呢?突然溫柔的手搭在他肩膊上,另有絲巾為朱子拭去額上汗珠。

“別過份緊張,破解迷局,先不要讓自己入迷,正是當局者迷,你愈渴望破局,便愈難抽身,於局外抽絲剝繭把一切疑點解破。”要朱子冷靜下來的,是一直最疼他的皇姐郡主。

兩姐弟自小在重重壓力下成長,被譽為天下第一智者的相思郡主,好明白皇弟朱子天份極高,他日必然成就驚人。但天才跟一般人才最大分別,便是必然的太過心急速成,時間要盡量壓縮,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大事,才顯得自己大大的了不起。這種感覺是天才最愛的,也往往苦害了天才。

壓力愈大,讓自己愈容易出亂子,甚至走歪路,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郡主絕對明白,朱子他日要當一國之君,千萬別要走歪路,否則惹來大難,萬千百姓泥民便要遭殃。

郡主的安慰立即便教朱子平伏過來,他最佩服皇姐,隻要是相思郡主的話,朱子都從來不抗拒。因為這些年來,若沒有相思郡主支撐,皇朝早被“花家將”吞滅了,甚至自己性命也難保。若非郡主逼他裝作又笨又呆,當個蠢皇帝,又怎可能活到今天呢?因此郡主的手觸及朱子,他便立時安靜、放鬆。

小子索性爬上大骰盅之上,大刺刺的臥睡,伸伸懶腰,暢快不得了。郡主替朱子拭汗,兩人都想出了破局之法,偏偏沒有任何舉動,這又如何能破局?

米色色原以為可以立即進入最後的“局賭”,但看來好夢成空,究竟小子與郡主,是真的已有把握破局嗎?怎麽都在閑著?米色色又再感到極之混亂,她好想快一點知道答案,但愈是焦急,便愈是頭腦混亂。

米色色突然喝道:“呸!原來你倆跟我一樣,都沒有破局之法,想來想去,最終還是一籌莫展,還說甚麽智才天下無雙,唉!不外如是!”

小子與郡主又是相視而笑,笑得比先前更狂,這一回看來是笑米色色太衝動,難怪她會胡亂下注,最終令一眾弟子都死在“賭局”了!米色色麵對二人的取笑,當然極之難受,混亂加上緊張、尷尬,愈覺無地自容,猛然喝道:“算了吧,破不了局便一同死在此山洞好了!”

小子笑道:“米前輩啊,妳要死可以隨便去死,可不必預我,小子還要助朱子皇帝回京打江山,又要娶郡主,要天下人都羨慕我、仰慕我,可舍不得去死哩。”仰臥在大骰盅上的小子,極之意態輕鬆,還有心情跟米色色調笑。

米色色仍不肯罷休,又喝道:“死你個屁,咱們已前無去路,破不了此“賭局”,不悶死在此才怪哩。先前又喝止我上前去賭,偏偏又沒有妙法破局,真煩人,笨呀笨,你們跟我一樣,都是破不了局的笨蛋!”

毛九裏愈聽愈是憤怒,當下回應道:“挑你***麻煩狗婆娘,妳吵個甚麽?妳的笨頭笨腦,已害死了一眾徒兒,還要廢話多說,來煩咱們小子與郡主嗎?如此的臭話連篇,原來他奶奶已想出來的好法子,說不定便給妳喝得一下子忘掉了,妳快快給咱們閉嘴吧!”

米色色當然並不怕這笨頭笨腦的毛九裏,當下笑道:“怎麽了,要奚落我麽?哈……,不見得你這醜八怪有資格吧,若然你能想出破局的法子來,老娘讓你罵足三個時辰又如何?怎麽了,蠢豬,想不出甚麽吧,哼!”

毛九裏正要再跟米色色鬥嘴,但身後的夜無情已把他拉開,畢竟米色色是她師娘,輩份上不能太失禮,也就極力製止毛九裏。

小子、郡主仍毫無動手破局的準備,依然一個在笑,一個仰臥,沒有提議讓誰走入大或小的圈中,不買大,也不買小。

時間慢慢過去,骰盅內的三顆骰子依然停了下來,沒有再轉動,也沒有水再噴射出來,一切依舊,仍是沒有進展。

米色色再沒有罵下去,但反而毛九裏有點怨言,他的內心也不住地問:“究竟有啥法子可以破局?究竟小子和郡主是否真的有破局之法?大家是否真的可以脫險進入最後一局?怎麽這“賭局”難以破解?”

非單一個毛九裏,甚至是夜無情、月兒、常大海、常三空與及那半瘋不癡的餘弄,也一樣的按捺不住。答案究竟是甚麽?大家都開始焦急起來。

郡主、小子,依然故我,不理山洞內各人的不耐煩聲音,不理大家的焦急,依舊的“等”,等了又等,等完再等。等甚麽呢?沒有答案,總而言之繼續等下去,好像“等”便是最合適的方法。

“看來你倆真的想通了破局之法!”來自洞頂的聲音,又沉厚又沙的聲音,突然穿過山洞頂上的石壁,直落入各人耳裏,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感覺到,說話的人便是設下十關九局,引人來“天苦獄”的東海星宿。

等,原來真的可以等出結果,也等出奇跡來!

小子與郡主同時發出興奮的微笑,郡主當下響應道:“前輩的“賭局”,跟先前各種局都一樣,有著暗裏藏著的教訓人大道理,隻要能想通,便會明白前輩整個局的設計,也許是咱們並不太貪心,才輕易得悉個中關鍵。”

東海星宿再道:“天下人心,天下貪心,天下雖大,卻又如何能找不貪心者?郡主身為“南皇朝”金枝玉葉,雖享盡富貴,惟國家被奪,不貪心奪得八十萬両,又如何能有足夠糧餉,以備跟敵人作戰?”

郡主笑道:“這個嘛,前輩也許是混淆了,江山能再奪,也隻是為我皇弟賣力,相思並無意永遠活在禁宮之內,也許因而“貪”之心並不太過份。故此可以冷靜下來,想出破局之法。”

東海星宿道:“很好,妳的話好有意思,小子,你看來也一樣,並不太貪心吧?”小子仰望頂上石壁,偏不見任何異動,如何也瞧不見主子兒,索性合上眼來,笑道:“不……,我跟郡主不一樣,我一貪色,最想得到郡主為妻。二貪勝,想助朱子皇帝奪回江山。三貪睡,若再等不到前輩出現,好快便要睡個不亦樂乎,哈……,請認清楚,小子絕對是個貪心人。隻是更加明白五個字“貪勝不知輸”,這樣好容易會掉了性命,死得不明不白。”

東海星宿道:“有意思!有意思!你這小子的確與別不同,難怪天下第一大美人,竟不愛皇裔大官、公子哥兒,卻選上你這無聊小子。”

小子:“老前輩呀,你不是要跟我競爭討郡主為妻吧,哈……!”小子突然躍起,筆直站在骰盅之上,指著頂頭的石壁,竟跟東海星宿開玩笑起來。郡主接著道:“其實前輩布下的“賭局”,就是警告世人,千萬別要去賭,十賭九騙,迷入“賭局”,必然的最終連性命也丟掉。”

站在一旁的米色色,實在不明所以,甚麽“賭局”就是要警告人不要賭,若不去賭,又如何能有機會贏呢?又如何能破局呢?

毛九裏及一眾人等,也一樣的不明究竟,是大家太笨,還是道理太深奧呢?是應該如何才能破局呢?想來想去,唉,仍毫無頭緒。

隻得一個朱子,他大概已理出個所以然來,他終於明白郡主為啥要自己盡量冷靜下來,因為五個字,他禁不住衝口而出道:“不賭是贏錢!”當朱子的話說完,米色色就像靈光一下子閃現,她也明白了。

小子再道:“對了,不賭是贏錢,故此前輩預先寫明:有殺沒賠,唯有賭徒的注碼才會被殺,才會輸掉,若不下注,也就不會輸了?”

郡主接著道:“先前的數局,都一致要入局者竭力反抗、走前,才能破局,偏偏到了這一局,前輩在捉心理,刻意的要入局者不作任何表示,不幹甚麽,空等待,等啊等,一直等到你出現。”

小子道:“這骰盅一定有著可控製開大或小的精密設計,有人買大,它便會開小,反之別人買小,你便會控製開出來的結局是大。或大或小,任由你來控製,也就是隻要有人賭,便必然死得不明不白。”

東海星宿冷冷道:“笨人才會賭,笨人才入局,既然要賭,我便讓他們感受一下賭的結局是何等滋味!”

東海星宿看來特別討厭人好賭,因賭而死,在他而言是最合理不過。絕對偏激的東海星宿,不可能隨意跟他鬥嘴,這古裏古怪的家夥,不問而知,必然在人生過去的路途中,有著太不愉快的回憶。

這些過去,令他的性格變得極固執、極自我,隻要認定了,便不會理會他人想法,別人因此而死,也絕對活該。

郡主猶未能見到東海星宿,但憑著對方的布局、話語,大概已清楚,這老怪物的心態非常怪異,一定曾經受過好大傷害。

不賭,不去賭,不押大,也不押小,隻呆呆的等,這就是破“賭局”的唯一方法。東海星宿的前七個局,每一局都要闖局者努力去設法破之,但這一局卻反過來要不去理會,才能破局。

東海星宿讓大家先習慣了主動式的破局方法,突然來一次截然不同的形式,也就令進入“賭局”者都迷失了,繼而在局中被殺。

“賭局”,刻意要破便陷入其中,終死在局裏。破局必須不去賭,才能取勝。

小子笑道:“這“賭局”根本沒有甚麽逼切性,既非愈等死亡愈近,又或甚麽時間有限,隻要清醒一點,便能掌握此關鍵。”

郡主道:“隻可惜世人都極之愛賭,每遇上“賭局”,總想設法破它,設法成為贏家。“賭局”並不難破,難破解的,隻是自己那好勝的心魔,隻要不急於求勝,其實勝利已握於你手,這才是真理!”

低下頭來的米色色已無話可說,她心悅誠服,絕對的接受現實,八十萬両已再沒資格擁有。唯一寄望,是要看看郡主及小子,是否真的能破最後的一局“局賭”。“局賭”究竟又是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