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曲,總是奇葩獨放,絢麗鮮豔。有氣度恢宏的大戲,有雜劇,有傳奇還有地方色彩濃厚的花鼓戲、黃梅戲等。一般的流動戲班也稱為“江湖班”,四處演出,在壽誕、婚喪、祭祀或店鋪開張時,為主人演出合宜的不同劇目。

一般戲曲的情節,不外乎是喜劇故事、反映愛情、婚姻、家庭、親友或鄰裏等生活情感,十分寫實。當然,流傳民間的神怪故事,又或曆史故事,也有著大批支持者。

原來隻在腦海的想象,能活現眼前,群眾們當然如癡如醉。舞台上的戲子,把大家原來認識,卻又相距遙遠,難以捉摸的感覺,活生生呈現眼前,教大家感到親切,也就成為觀眾揭開神秘莫測的橋梁。

戲子的曲藝、造手、表情,能把台下觀眾帶入絕對的迷失。看著舞台上的變幻莫測,自然地投入其中,難以自拔。

自有戲曲、演戲以來,多少人曾為此廢寢忘餐?多少人試過在台下情緒被牽動?喜、怒、哀、樂,隻是短短的二、三個時辰,便經曆無數大起落,絕對的痛快不得了。

但絕大多數的,都隻會分析觀眾情況,反而是台上的戲子,卻難以理解。在台上,他們是英雄、是狗熊、是偶像、是醜角……,他們可以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他們沒有既定身份,隻要戲演完,他們還是原來的自己。

戲子無情便是來由於此,因為戲子每時每刻,隻要腳踏台上,他們便換過截然不同的身份,忘記原來一切,成為另一人。習慣了,戲子便不能自拔,甚麽情感都輕易拋開,不再眷戀,好容易便投入另一人的身分,過另一種生活。

人生也是一場戲,一場至死方休,但舞台依舊的戲。你懂得演也好,不懂得演也好,人生的這一場戲,亦必須演下去。

這出戲,自己必然擔正是主角,誰也不可能取代。但如何才能演好這出戲呢?有人便問,戲子最有經驗,他們的台上劇目,有過不同體驗,當然好明白如何演好戲,所以戲子的人生,必然比其它人都精彩。

這是好合理的推論,戲子好戲,人生必然精彩。戲仙是天下戲子之首,她的戲最出神入化,扮女或男,扮老或少壯,扮作將皇又或乞丐,也必然看得人如癡如醉,也必然教人心花亂放,那戲仙的人生一定最出色、最快樂。

事實又如何呢?戲仙原為“月世家”家主,她有唯一的孩兒便是月未央,她有唯一的男人,卻是夜夜擁抱另一女人的別人相公。

她有最燦爛的舞台生活,但也有最孤寂的台下人生,甚至是獨子月未央,自出娘胎以來,天天被一大群化妝成不同角色的戲子照料,他隻知當中一人是自己娘親,但卻難以證實是誰。

戲仙是一群戲子,她是所有人,所有人隻有一個是她自己。就隻有舞台上演出時,戲仙知悉自己是誰,她有時是唐僧、有時是婢女、也有時是一頭老虎。身分,唯有在舞台上時才能肯定。

她不愛演回真實生活的自己,因為在“人生”的大舞台,她一敗塗地。在最秀麗、燦爛的年華,奪去了最愛那男人的心,卻偏偏留不住。那男人,別去後便頭也不回,從此,她不再愛現實中的自己,那個她,隻是“苦淚”。

戲仙對現實放棄、討厭,故此當月未央十一年前被“花家將”進攻“月雁京城”,身為娘親的她也未有全力支持,反而老早已遷至“月孤島”去。

但這十一年來,戲仙都感到後悔,也許在十一年前的攻城大戰,若她願意助孩子一臂之力,“月雁京城”便不會就此失去。月未央自小也未有求過戲仙,他習慣渴望得到甚麽,就努力自我爭取。

母子倆十一年來未有再談失去“月雁京城”一事,但戲仙到過“月孤島”的“月夜屠城壁”,裏麵描述“月雁京城”失陷的慘況,她清晰的留在腦海。當中有不少人是自己深交,也一直是支持她的最忠誠戲迷。

她當然可以迷失在演戲中,可以透過扮演不同的角色,忘掉她原來的身份。但她終於發現,原來兒子不懂演戲,也不欣賞,他從來不看戲,更不會接觸任何有關舞台、戲曲的一切。月未央,一直活在現實中。

自己懂得逃避,也成功的跳出人生苦戲舞台,但她可掉下兒子一人,獨自在現實裏孤苦無助。

多少個靜夜,她見過月未央一人到“月夜屠城壁”前呆若木雞!

她,忘不了跟兒子的一段對話——

月姥:“人生無常,變幻無常,世事無常,一切無常,既是無常,不必情傷!孩子今天自責、明天又自責,天天自責,到頭來還是毫無辨法。”

月未央:“娘唯一所愛就是演戲、唱曲,在舞台上成為另一個自己?”

月姥:“不,舞台上的我,才是真我。舞台下的我,是無我!”

月未央:“你最愛真我,因為真我無常,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月姥:“哈……,原來我兒對演戲也有心得,對啊,我唯一所愛便是真我。”

月未央:“相比妳唯一愛過的那男人,還更愛麽?”

月未央的話令月姥語塞,她答不上來,因為她從不敢觸及此話題,那個男人,為她帶來太多的痛苦,如何也揮之不去,那麽苦的一切,豈還會愛?

月未央:“對了,娘最恨是他,但原來最愛也是他。試想想,若然那個他放下一切,回到妳身旁,他也要你放棄演戲,妳會願意嗎?”

月未央的話是假設,但月姥必須回答。她的心底答案當然就如月未央所想一樣,立時放棄演戲,與他相宿相棲,永不分離了!

月未央:“其實娘的真我,並非舞台上的妳,還依然是現實中的自己。妳最愛的是真我,真我就是被所愛的人擁抱的自己!”

月姥:“但那已經成為過去,一切成空,不可能再出現,也就等同不再存在。所以我早把一切盡力忘記,一乾二淨的都清洗掉。”

月未央:“那個妳原來最愛的男人,是回到他原來那女人裏去吧?”

月姥:“嗯,他不單止放棄我,還放棄了其它另外五個女人,都是人間天仙的花容月貌。”

月未央:“我想問一句,那個再擁有他的妻子,為啥可以失而複得?”

月姥:“這是她的問題,我沒興趣去知,也沒興趣去問。”

月未央:“同一個男人,她曾經失去,但又再奪回。娘也是女人,也失去了同一個男人,別人能奪回來,娘呢?”

月姥:“我當然明白孩兒所指,任何女人也有權去爭取自己所愛的男人,我也曾努力過,但最終失敗。我不要再讓自己有可能受傷,不再強求便是。”

月未央:“娘啊,妳大概也知悉我答應郡主反攻京城吧?”

月姥:“這個當然,但跟娘的情況又有啥關係?風馬牛不相及吧?”

月未央:“娘以為孩子若能與郡主成功打敗“花劍浪”的“浪花旗”,重返“月雁京城”,孩子的光景,會跟從前一樣不變麽?”

月姥:“當然絕不可能!“月雁京城”早已不一樣,內裏再沒有姓月的大批人在背後支持你,孩子也再不可能是獨一無二的主人,就算一切成功,你隻是個功臣,永遠在朱子皇帝及相思郡主之下。”

月未央:“但我還是答應聯合力量再攻“月雁京城”,因為事實就是事實,我現下改變不了。當然,就算我可以徹底改變,有一天取代了朱子皇帝,坐在龍椅之上,號令天下,其實我也跟從前的月未央城主不一樣。”

月姥:“當然了。從前的月未央,反對南征北討,刻意把荒田建成天下聞名的大城鎮。把繁榮迎來,要所有人都更加安居樂業。但成了一國之君,“北皇朝”的攻擊,如何也不能掉以輕心,你必須征兵作戰,也就是叫百姓去送死!”

月未央:“對了,天下間一切在變,就算我留在孤島上,一切不變,但人間也會隨時世變幻,我不可能留住從前。”

月姥:“哈……,唯有台上的戲子可以不變,我要成為勇武的大將,今天是,明天也是,十年以後,依然不變,不變多好。”

月未央:“娘總以為不變勝萬變,但變幻在眼前,我也能順應變幻,把自己的最愛提升呀!”

月姥:“如何是順應變幻,把最愛提升?”

月未央:“隻是我助郡主、朱子皇帝奪回朝政,我便是太上皇爺。又隻要朱子與月兒成親,又誕下龍兒,我的下一代,便是“南皇朝”皇位繼承人。隻要一切順利,我不再是城主,但卻是一國之君。我有權放棄一切,跟“北皇朝”議和,隻取回“月雁京城”擁有權,把一切都送給對方,換回和平。”

月姥:“當然,孩子也可以更上一層樓,不單單固守原來國土,更揮軍北上,甚至滅了“北皇朝”,建成一統大業的江山,千秋萬代為君為皇。”

月未央:“時勢在變,我也可以變,隻要變得更好,那又何妨!”

月姥:“我也可以一樣的找回那個男人,看看是否真的一樣如從前般死心塌地愛他,又或根本濃情已逝,對他已毫無感覺。”

月未央:“又或許,娘親會跟他成為知己良朋,有時演戲讓他欣賞,有時唱曲要他迷醉。又或許,妳會一刀殺他,因為妳對他已不在乎,但仍在恨,又或許,妳甚麽也不再計較,昔日一切盡都不再重要。”

月姥:“歲月流逝,一切盡變,人在變,世情在變,但我還留在昔日的自我感覺當中,再困在小小的舞台上,豈不笑話。”

月未央:“更笑話的,是這個細小舞台隻能娛賓,不能娛己。更笑話的,是人生的大舞台,一直在等妳。”

月姥:“你,好孩兒,也在等娘。”

月未央:“當然,等妳帶領一眾戲子,唱著戲曲,快快樂樂的到“月雁京城”去,助我奪回失去的一切,為我的成功高唱一曲,同慶賀呀!”

月姥:“這一夜,我好像有所領悟!”

月未央:“娘早就應該領悟,不能領悟,隻因為台下的娘不肯思想。偏偏台上的娘,又隻懂演戲,失去自我。隻要願意去想,人生便會有意義,想、渴想、夢想、設想,想清楚才可能實行。”

月姥:“對啊,都想清楚了,何時上京?”

月未央:“立即上京!大家都要夢想成真,演一出最好的人生!”

這是月姥答應孩子月未央前赴“月雁京城”的經過,那一夜,母子倆交心交談了四個時辰,是從未有過的事。

月姥感到極之痛快,原來與孩子交談,是相當快樂的。這經驗現在才有,也未免太遲。但月姥還是極之滿意,她整夜都在笑。

雖然,月色之下的一對母子,月姥和月未央,都是由同一個人來分別飾演。雖然戲仙月姥有時扮自己,當發問完後,又扮孩子月未央作答,夜月之下,她走來走去,對著月影做戲,七情上麵,但她絕對的好滿足。

月姥是戲仙,她對捕捉兒子月未央的性格有十足把握,所以當扮作月未央時,月姥可以肯定,月未央的話,也必然一字不漏的跟自己所說一樣。也就是說,月未央在月光之下,的而且確是跟自己坦率對話,一切都是真實。

多年來的心結,終於有孩子月未央為自己解開,月姥把自己釋放開來,心情特別輕鬆,也就立即召來所有戲子,公布到“月雁京城”演一場好戲。

戲子無情,但戲仙有情!

為了讓孩兒月未央能報血海深仇,奪回“月雁京城”,戲仙領著她麾下的戲子,重臨舊地,到皇宮去,助月未央殺花心浪,還有大批禁軍。

當被殺得隻剩下五百戲子,一萬戰兵重重圍困下,月未央也沒有信心可以突圍之際,真正的好戲才正式上演,這是“一場殺戲”。利用七彩繽紛的煙幕掩護,戲子一瞬間便化為一萬戰兵的其中一份子,敵是我,我也是我。

敵我不能分,隻在敵人。戲子當然知自己是戲子,並非狗奴才禁軍,身上雖穿上一樣的服飾,但殺人目標卻不一樣,提刀斬殺身旁禁軍,再利用煙幕遁走,再殺人,再消失,如是者殺!殺!殺!

花心浪豈曾想過有如此一幕好戲,隻是一眨眼間,萬人戰兵已餘下三千,再又一陣子,三千隻剩一千,一千隻餘三百,好了,音樂停止。

還餘下三百戰兵,花心浪可以跟月未央決一死戰嗎?當然絕不可能,因為三百戰兵都一同唱曲,又打筋鬥,又笑又叫,像在排演一幕大戲。對了,餘下的三百戰兵,根本全是戲子,一萬禁軍,都死個清光了。

隻是“一場殺戲”,不消半個時辰,長長的戲曲隻唱了兩首,一萬精兵便一個不留,都死個清光,就算花心浪如何勇猛鎮靜,也禁不住心中懍然。

大好形勢一剎那間全然倒轉,不禁心中怦怦亂跳,再也拿捏不定。這一戰,給他的教訓實在太巨大。原來姓月的當年死了三千人,還餘下一個月姥,一個月未央,就可以帶來如此震撼情況。他有點後悔,為啥十一年前不斬草除根,未有斬盡殺絕呢?為啥不派兵到“月孤島”去鏟平世仇,既然奪來城池,便必須更徹底的殺盡所有姓月的,一個也不能留。

好可惜,花心浪的醒悟來得太遲,廣場上就隻餘自己一人,手執從“月世家”奪過來的劍“逆道”,有可能殺敗月未央、月姥和三百戲子精英嗎?

花心浪拋出他在沙場上慣用的伎倆:“兩軍作戰,當一方占盡優勢,另一方可以提出條件和談,隻要達成協議,各退一步,也就不必再來拚殺,雙方也不再有任何損失。月未央,我們可以和談嗎?”

月未央當然感到詫異,一般情況下,他不消多久便絕對可以把最後的花心浪鏟除,但對方竟忽發奇想——和談。

月未央道:“我當然明白甚麽是和談,但你手上還有值得我接納的條件嗎?有甚麽我可以握在手,比殺你更感有價值?”

十一年來每一天每一刻都期待殺“浪花旗”報仇,月未央人生目標明確,他實在有興趣要知,花心浪憑甚麽要他妥協,讓花心浪安然走出皇宮。他瞧見花心浪的臉竟掛著十足信心,也就好奇起來。

花心浪輕輕抬起他的劍“逆道”,冷笑道:“月兄不妨接我一劍,隻要月兄接此一招,大概便會明白,原來花心浪還有非常重要的價值。月兄,人的價值常變啊,再加上有一些人,像我,常恐怕自己失去價值,故此便千方百計的增值。你要了解我花心浪的價值,便不妨接我一招。”

依然是花心浪,依然是“逆道”,難道隻是一陣子過後,花心浪可以變出甚麽了不起的花樣來嗎?

月未央不喜歡胡思亂想,他隻要答案。既然要殺花心浪,他早已決定自己來奪命,接招自是必然。因此月未央提劍攻前,疾如電閃的“快劍”,向著大言不慚的仇人花心浪殺去。

“快劍”當然快,當然比花心浪的劍更快。但敵人的劍卻不見了,完全失蹤,一剎那間連人帶劍,都化作一團煙,消失湮沒!

再快的劍,也不可能殺湮沒了的人,再快的劍,也不可能闖入一團有個手執“逆道”的人在內之模糊煙堆之內吧。“快劍”不能揮出他的快意,非單不快,也不慢,而是停了下來。提劍的人月未央,更是著呆。

月未央對著花心浪突然幻出的一大團煙,令他湮沒失蹤的一團煙,冷冷道:“十一年不見了,果然彼此都不再簡單,如何也難想象,“花家將”的第三代“浪花旗”,竟練成了第一代家主花湮茉的“湮沒迷離”。花家的人果然團結,就連最了不起的神秘武學也願意跟下一代共享!”

原來“湮沒迷離”是家主花湮茉獨創的神秘武學,憑內力修練,用刀化出刀氣,用劍便化出劍氣,氣聚成一大團煙,把自己包圍,也可以把敵人包圍,繼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陣中,斬殺敵人。

“湮沒迷離”就隻有花湮茉一個人能掌握,從不肯傳授,這也是“花世家”最出色武學,亦是五代同堂都視花湮茉為家主的原因。

月未央當然未有想過,花湮茉原來已把這神秘武學傳授予第三代,就連排第三的花心浪也能掌握,花劍浪豈不更加了不起?

仍在一大堆劍氣組成的迷煙內的花心浪,冷笑道:“月城主一定有所領悟了,但千萬別誤會,“湮沒迷離”這神功,並非家主傳授予咱們第三代,還記得家主已在多年前隨先王失蹤嗎?既然都失了蹤影,要傳授也不大可能吧。咱們所以能練成此神功,隻因為家主一直失蹤,她的一切對象卻未有帶走,包括一部“湮沒迷離”的秘籍,我們一直有聞,卻難得一見的秘籍。”

月未央終於恍然大悟,冷冷再道:“原來是花劍浪大膽起來,搜查花湮茉的對象,發現了練功秘籍,再據為己有。由此便練成神功,並非花湮茉願意相傳。哈……,“浪花旗”大有收獲吧!”

花心浪亦報以冷笑,道:“京城由我兄長實際掌權,隻有他一人有資格奪去“湮沒迷離”,隻有他一人練成,武功如何突飛猛進,大概月城主已心中有數。至於本皇嘛,哈……,偷一點秘訣招式伎倆,勉強還可以吧。”

花心浪的解釋好直接,其實練成神功者,就隻得一個花劍浪,自私的他當然不可能也讓花心浪練“湮沒迷離”。

也就是說,花心浪先前揮出的一招,隻具皮毛之形,難與真正神功招式相比。月未央更是凝重,因為隻要花劍浪真的練成“湮沒迷離”,非單自己的“快劍”不可能殺對方,就是今次反攻京城的任何人,也絕不可能殺敗花劍浪。

花心浪笑道:“當月城主再深入想清想楚,也許便會明白我為啥要偷偷練成皮毛招式的“湮沒迷離”了。”

月未央道:“你準備出賣兄長花劍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