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反攻“月雁京城”,誰也明白絕不輕易,就算郡主是智比天高,也必須擁有足以破城的實力,才可能一舉攻陷。在出發之先,月未央從未向郡主提出過任何疑問,直至進攻前的一夜,明月當天,月未央的問題來了。

這一夜,寒風冷冷,兩人都已混入“月雁京城”之內,隻待天剛吐白,準備了多年的殺戰,便會正式開始。

月未央應郡主之邀,一同登上屋瓦頂上,坐在屋頂觀看星星,迎著冷風呼呼,倒也十二分有詩意。月未央是郡主的重要夥伴,兩人必須同心,最好不要心存顧慮,故此郡主在開戰之先,請來月城主開心見誠說個清楚明白。

曾是一代俊逸才子的月未央,風采一剎那都回來了。他是天下間唯一單憑個人力量,便建立一座驚世大城的偉大人物,才、貌都非凡,就算跟今日的郡主相比,也更勝一籌。

月未央坐在郡主旁側,好好把他要問的都先在腦裏整理一下,這種情況他並不適應,從小到今天,向別人討教,對月未央來說是罕有的事。

郡主:“我聽武林中人說,月城主從小便決心幹大事,誓要揚名立萬,轟轟烈烈的要來個萬人景仰,城主少年便有此胸襟,當真非池中物啊。”

月未央:“月某的想法大致跟一般孩童的都一樣,男兒誌在四方,能有機會稱雄,當然要竭力而為。當中最大的分別是月某真的把夢想化為目標,再一步一步的向著目標邁進,不退縮、不逃避。其它人都光是想,卻沒實際行動。月某嘛,空想、幻想對我來說皆毫無意義,唯有積極迎向挑戰才能考驗個人能力。”

郡主:“哈……,城主的目標是建立一座城池,在原來荒蕪之地開墾,先是灌溉,還有開路、建城牆、建街道……,城主啊,一般人又怎可能有此宏願、狂想呢?”

月未央:“建成“月雁京城”,武林中人都驚訝莫明,其實大家都忽略了個中關鍵,大家都隻在讚歎,卻從未有人用心的去考究我的過程。”

郡主:“請城主賜教。”

月未央:“現在天下有九城,分別是“花蝶城”、“月雁城”、“風猴城”、

“雪狼城”、“南鶴城”、“呂燕城”、“曲音醉湖城”、“千香草藥城”及“折子飛仙城”,其實每座名城,都有共通之處。”

郡主:“名城者,乃貨暢其流,四通八達,風雨天災不襲之地,當中最重要,首推交通運輸,隻要人流、物流加速暢順,地方自然容易興旺。”

月未央:“嗯,郡主的分析簡潔有力,一語中的。依著神州地勢布局,順主要河道找尋好地域,再剔除欠缺良好耕地、遠離已發展的老舊大城鎮,並不難發現,有大量水源,交通、水道便利,土地極肥沃的“月雁京城”,正好符合一切有利條件。”

郡主:“何況此城遠離“皇朝”控製範圍,等同自成一國,避開了一切國家黨爭、內訌,穩定安逸讓民眾可以養精蓄銳,自然能夠平穩成長。”

月未央:“不錯啊,穩定是繁榮的基礎,營商的要累積經驗、富戶要活得安樂、民眾要有向上爬的機會,這些一切,都必須有安穩環境作配合,唯有遠離“皇朝”,這就可以實現了。”

郡主:“其它的城池難免受“皇朝”政局不斷變化所影響,因而遷移至“月雁城”的人便絡繹不絕。”

月未央:“好可惜,我還是算漏了皇朝分裂終導致南北對峙,玄武帝要遠離“北皇朝”,覓地作他的“南皇朝”京城,“月雁城”無端被卷入漩渦。遠離“北皇朝”京師的條件,反成了被攻占的最重要原因。”

郡主:“百密還有一疏,就是這一錯算之著,令“月雁京城”成了“南皇朝”之目標,惹來“花家將”攻城。”

月未央:“我已盡力而為了,其實並非“花家將”全麵來攻,花湮茉親口答應過,她絕不率兵來奪城。”

郡主:“真的嗎?”

月未央:“郡主試想想,就算月未央有三頭六臂,但又怎可能抵擋整整逾二十萬“花家將”大軍呢?家主娘親月姥,在“南皇朝”南渡“中流河”之日,就曾麵見過花湮茉,她親口答應過,自己絕不會領兵來攻,她的唯一任務是保護玄武帝,有關“月雁城”一切都交給花劍浪,若“浪花旗”攻不了城池,“月世家”大可保持原狀。”

郡主:“故此月城主當年好有信心保住“月雁城”,你必定對“浪花旗”都了如指掌,認定對方難以破城,故此拚死固守,也信心十足。”

月未央:“若月某不有此錯算,又何不帶領月姓族人都遠避至“月孤島”,保住精銳,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待實力足夠,才反攻奪回城池哩?”

郡主:“有理,有理!隻可惜最終被浪子出賣,敵人裏應外合下,“月世家”便一敗塗地,死傷無數。”

月未央:“浪子也隻不過是一個小火頭,要燒我城池,最重要還是城內到處防守皆出現漏洞,敵人一放火,火勢便一發難以收拾。”

郡主:“城主的意思,是“月雁京城”內的月姓族人,本身大有問題,防守不力也就難以護城。”

月未央:“當初建立“月雁京城”,姓月的每家每戶,都放棄舊居來作開墾,付出的很多。當城池日漸興盛,大家都獲得我的特別眷顧,隻要是姓月的,每戶每家都能優先獲得耕地,營商稅收極低,隻要姓月,在這“月雁京城”便無往而不利,財源滾滾而來。”

郡主:“事實上,隨著財富同來的,就是危機。“月雁京城”需要姓月的共同保護、守護,但當每個人都富足,也就漸漸愛上享樂,民富卻不民強。”

月未央:“若“浪花旗”攻入城時,姓月的子弟兵都跟當初建城時一樣,勇猛誌狂,又豈可能任人宰殺。弱肉強食是天下的必然定律,我未能保住“月雁京城”,真正的原因隻是未能令月姓族人強大如昔吧。”

郡主:“今日再來攻城,情況正好相反,已壟斷城內一切的“浪花旗”,表麵上人強馬壯,但論心態、鬥誌之頑強,又豈能及得上一眾“五穀農兵”,又或“巾幗英雌”呢?”

月未央:“為了加強大家必須攻破城池之心,我一把火把“月孤島”的所有舊居,全燒個清光。大家後無退路,必須前進!”

郡主:“破釜沉舟,一眾子弟兵的拚殺心態自然提升,佩服!佩服!”

月未央:“值得佩服的是郡主,明天之戰,分三層進攻,再合成最後攻擊力,妳有信心每一層每一陣都穩操勝券?”

郡主:“首先,是皇宮之戰,那裏的敵人是花心浪,由城主會戰,不論在智力、武力上,城主也絕對在對方之上,不必憂心。”

月未央:“隻是,禁軍之數是咱們攻取禁宮力量的數倍,以我一人之力,可以把敵人完全壓倒嗎?”

郡主:“關係在於月姥的戲子與及月姥本身,在出發之先,月姥為我唱過一道好曲,曲子的名稱是“八仙過海””

月未央:“這“八仙過海”的寓意是各施各法,也就是說,妳相信娘親有她獨特為戲子和我設定下的法子,可以把皇宮奪過來。”

郡主:“我相信敵方和月姥,都會有各自布下的必勝法子,敵方負責設謀用計的,是浪子,而我方則由月姥主領,當然該信月姥啊。”

月未央:“為甚麽?”

郡主:“因為月姥究竟是誰,就連月城主也不明不白。月姥身份成疑,有時她是花旦、有時是文武生、有時是醜角……,月姥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也可能是月姥,故此誰也防備不了她。”

月未央:“妳的話,是強調我娘可以潛入禁宮,當個婢仆,盜取軍情。”

郡主:“又或是她早已是“花家將”麾下其中一員,也許她是藤牌,也許她是司馬英雄,甚至可能是花劍浪,哈……,知己知彼,月姥又怎可能不穩操勝券。”

月未央:“但十一年前,“月雁京城”被攻陷,那一役她卻早已離城。”

郡主:“我相信當年的月姥,早探知一切,她改變不了敵人進攻意向,更加改變不了已消沉的月姓族人意誌,也就隻好選擇及早離去,讓必須來的慘劇發生,自己盡量保留實力,休養生息,直至有一天助你反攻京城。”

月未央:“郡主的推算能力果然非凡,不錯,我相信這也是娘的計劃。”

郡主:“皇宮之戰咱們占盡上風,反而外城方麵較難掌握。”

月未央:“外城的情況又如何?”

郡主:“冬刀一路會慘敗在司馬英雄手上,大概可能死個清光,關鍵是常言道的“五穀農兵”究竟碰上誰。”

月未央:“依探子所報,農兵在“日月湖正道”的大敵,就隻有一個司馬英雄,其它敵人都分布不同地域。”

郡主:“如此分散布防,必然在敵人集中攻擊力量時,防線會被撕毀。浪子並不笨,他有足夠條件調動兵馬,補救漏洞。若農兵碰上四大將統領的任何一路大軍,正常方式交鋒,最大可能是全軍覆沒。”

月未央:“但郡主仍派出他們全力進攻。”

郡主:“因為作戰攻城的主力,是“天子聖軍”及“巾幗英雌”,“五穀農兵”被徹底殲滅,並不防礙攻城。”

月未央:“但若然“五穀農兵”被殲滅,當“天子聖軍”及“巾幗英雌”合力攻城,那便成了腹背受敵。前方有守城軍,後方有四將追兵,豈不難於分心應戰,隱伏了大敗危機?”

郡主:“要是都如城主所料,那就並非危機,而是必敗無疑。”

月未央:“郡主對“天子聖軍”及“巾幗英雌”攻城得勝有信心?”

郡主:“這個當然。”

月未央:“但看來“浪花旗”的整體形勢更加有利。”

郡主:“對啊,所以我對“浪花旗”獲勝,信心更大。”

月未央:“故此郡主雖然集中軍力攻城,但最重要的人,包括妳自己、小子、毛九裏、我、毛姑姑等人,都留在城中攻敵。”

郡主:“我方強攻大城,失敗是必然,但最好不致全軍覆沒,畢竟都是好兄弟、好姐妹。”

月未央:“外城之戰在於強攻,但郡主已預算是一場敗戰,但能否奪取京城,關鍵便在於皇宮之爭,與及在“食為天仙館”狙殺花劍浪之戰了。”

郡主:“南城毛九裏跟破空一戰,能夠分散城中主力,也是相當重要。當然,此戰成敗的關鍵,必然在“食為天仙館”“

月未央:“郡主的戰術是避開攻城主戰,隻要一舉斬下花劍浪的人頭,“浪花旗”一並失去了花劍浪和花心浪,既是群龍無首,自然兵敗如山倒,咱們便不戰而勝了。”

郡主:“但要殺“花劍”,並不容易。”

月未央:“月某要先殺花心浪,再趕至“食為天仙館”跟花劍浪決戰,其間,隻靠郡主及小子抵住他。”

郡主:“我倆大概可以支持一個時辰。”

月未央:“若我不能第一時間斬殺花心浪,控製皇宮,也就不能及時趕至“食為天仙館”,郡主二人自然危在旦夕。”

郡主:“但城主一樣會跟花劍浪決戰。”

月未央:“我一樣會敗他,把他頭顱斬下!”

郡主:“隻是我跟小子死去,無礙朱子皇帝登基,城主也就一樣可以成為你的太上皇爺,一樣可以呼風喚雨,重奪失去的一切。”

月未央:“失去郡主及小子的朱子皇帝,一定更加依賴我,從此大權在握,再由我整理軍備,麵對“花家將”,帶領“南皇朝”與“北皇朝”對峙。”

郡主:“這都是城主日思夜想的目標。”

月未央:“唯有郡主可以助我目標達成。”

郡主:“當然,同時城主也助咱們重掌政權,朱子再能坐在龍椅上。”

月未央:“由此可見,我在皇宮一戰,隻要稍稍遲緩,郡主及小子便必然危機四伏,好容易死在花劍浪劍下。”

郡主:“嗯,遲緩的原因好多,有可能被逼遲緩,也有可能是城主刻意遲緩,未能及都趕來“食為天仙館”。始終本郡主死了,小子也死掉,對城主在日後要飛龍在天是更有利。”

月未央:“要是一切如郡主所料,當然如此;但我在想,就算郡主願意犧牲,也不可能讓深愛的人小子去送死吧。”

郡主:“城主言之有理,但要小子戰勝花劍浪未免是妄想。”

月未央:“因此郡主在“天子聖軍”中,挑選了“殺手樓”的二樓殺手“八音”,早布好殺陣,在我趕來之先,抵住花劍浪的“花劍”。”

郡主:“城主果然一切都了然於胸,就連我的“天子聖軍”最出色的高手,城主都早已掌握,知己知彼,對敵人如是,對合作者也不會遺漏。”

月未央:“曾經失敗過,也曾經被出賣過的人,必然會更加小心。但“八音”真的可能保護郡主及小子麽?花劍浪之下,也一樣人才濟濟啊。”

郡主:““八音”應可以擋得住大軍攻擊,但若花劍浪全力搶殺,我方隻有兩人可以跟花劍浪比拚。”

月未央:“一個是我,另一位,是我師弟餘弄。”

郡主:“所以餘弄必須留在朱子身旁作保護,而於“食為天仙館”一戰,能救我倆者,看來就隻有城主一人。”

月未央:“這推論絕對合理,但卻不一定是真理。”

郡主:“城主的想象中,仍覺有變數?”

月未央:“我算計過郡主動用於所有軍備、軍糧的銀兩,大概隻花了四十萬両。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郡主如何能取得東海星宿的八十萬両,但依數目來看,合共有四十萬両失了蹤,這是個謎。”

郡主:“說謊話的人都怕別人算賬,心思慎密的城主,發現了還有四十萬両未出現,也就好想了解個中原因。”

月未央:“銀両的好處很多,其中最直接的,便是用來解決難題。八十萬両同時用作今日之戰,當然最好,若郡主不幸被殺,剩下來的銀両,也不可能帶走,故此這四十萬両,是一切我仍存疑惑的關鍵。”

郡主:“也是我的一點點秘密。”

月未央:“愈了解郡主,愈感有趣。郡主彷如一個無底深潭,深不可測,不能輕易了解,也摸不清底蘊。可是,愈不了解,對郡主也就愈想摸清摸透,怎麽可能郡主的布局、後著,總教人震驚。”

郡主:“真正令天下人震驚的,是城主忍耐力才對。十一年來把痛苦、憤恨都深藏心底,這些年來的困惑折磨絕不容易抵受。還有天下人的取笑,單是一句“花家將月家亡”隱寓雙重意思,針對諷刺,常人早已崩潰,城主卻百忍成金,直至良機出現,今天才把怒火爆發。”

月未央:“多謝郡主讚賞。”

郡主:“隻要明天之戰,城主殺掉花劍浪,再成為太上皇爺,到時讚賞皇爺的,便是天下人,再不止本郡主了。”

月未央:“到時,我應該會知悉那失了蹤的四十萬兩,究竟到了哪裏,郡主如何布下我不了解的後著。”

郡主:“到時,城主可能會取笑我浪廢哩!”

月未央:“也更可能,我被天下人都取笑我無知!”

郡主:“哈……,城主惹我笑了!”

月未央:“郡主教我好苦惱!”

月色之下,天下兩位智慧最令人佩服的一男一女,在瓦頂之上交談了整整三個時辰。天開始吐白,清風隨來,雞啼響起,決戰的一天終於來臨。

月未央首先提起他的劍,走到“彎月大道”,再一次欣賞他建立的不世城池,是多麽的非凡,多麽的令人向往。商鋪大都陳列著最新鮮的貨品,可惜,沒一間今天會營業,因為今天大戰來了。

對於“浪花旗”的布陣,月未央都好清楚。對己方陣營,他當然更能掌握,無可否認,戰事如何,到底“浪花旗”也必定能大敗“天子聖軍”及“五穀農兵”、“巾幗英雌”。

要取得突破,殺花劍浪,絕對是唯一反敗為勝方法。

郡主當然更加明白這關鍵,那四十萬両,極可能便是用作解決這難題。月未央始終未能想通,這也是他唯一的疑惑。

從許久以前開始,這種在決戰前疑惑不定的感覺,便不存在。月未央從來是領袖,他必然掌握己方一切,發施號令,運籌帷幄。

但今天卻不一樣,月未央的身份明顯在朱子及郡主之下,他並非獨一無二的領袖。就算在今天決戰中,月未央也隻是由郡主領導。

也許絕大多數人都可以接受別人領導,但這絕不可能包括月未央。

有人會好適應由聰明絕頂的另一位帶領,自己隻需要全力拚殺便是。不必想得太多,不必心煩意亂,依著本子辦事,向著目標努力便行。但月未央不一樣,他從來都是唯一的領袖,自己不習慣聽從指揮。

在“彎月大道”中一直走,這種不暢快的感受更形強烈,這明明是他建立的城池,今天,卻反過來“為別人”奪回。

多麽荒謬的事實!並非為他自己奪回“月雁京城”,而是為朱子皇帝,為郡主奪回此城。這城第一個字是“月”字,不就正好清楚說明,月未央才是真正主人嗎?今天之戰,多麽無稽!

晨曦來了,點點亮光帶來一個“夢”的期盼,“月雁京城”要再回到他的懷抱裏。好夢在前,努力啊!

月未央一直向皇宮奔去,他第一個要殺的,是花心浪,繼而有花劍浪,最後要殺的,可能便是朱子皇帝。

皇宮,我月未央來了。

我來,要殺人,也要坐在龍椅之上,穿上龍袍,號令天下。

因此,當花心浪見到月未央時,他是穿上龍袍,坐在龍椅之上。